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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世界的人都在找迟曦来和瞿歆媛,我们躲在别墅里,只等日子一到就离开。已经吃了很多天的快餐,不敢请人来烧,由信得过的人去买来亲自送餐。迟曦来对受伤简直天赋异禀,他的枪伤愈合得奇快,可是骨头毕竟还是要静养。
迟曦来问我,是不是可以把所有的现金都给瞿歆媛。
我问他:“我们有多少现金?”
他苦笑:“其实并没有多少。”
“那就都给她吧。”
我喜欢这样的对话,像是平常的夫妻一样,算计着柴米油盐。即使是在要跑路的时候,我也觉得这样子,就是我想要的温馨了。我们分外尽职地进行角色扮演,像是没有任何外务可以来打扰便已经可以厮守一般。
瞿歆媛打算跟我们偷渡到越南,然后从越南飞往美国,再由美国进入加拿大。加拿大没有任何她认识的人,只要拿了假的护照,她就可以重新开始。她对未来始终充满希冀,总是语气鼓舞地对我说:“我要把年龄改成二十五岁,看来还可以钓五年的金发帅哥。我还从来没有过金发的男朋友。”
跑路,对一段过去的彻底背弃,却像是我们三个人全新的开始。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也没有问。迟曦来怎么计划都可以。我根本就不在乎去向,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成为我的终点和起点。这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终于得人陪伴,还有什么比孤独更致命的呢?
我也从来没想到会和瞿歆媛成为很好的朋友,她是一个聪明冷静的女人,而且她只爱自己——只要有这个,她就彷佛有了金钟罩铁布衫,任何人都无法伤害她分毫。她的外表是个多情的女人,内心却是个无情的男人,所以只要活下去,她一定会让自己过得舒服。
我从来没有过朋友,能遇到她这样一个人来做我的朋友,我觉得知足又快乐。
那段时间对我而言是无法言说的美妙。
预订日期倒数十五天,迟曦来要先离开本市,孤身前往深圳,我们两个女人留下来掩人耳目。迟曦来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我说我要留下来。他对我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对我做的决定从来不后悔。
早就来不及了。
我和瞿歆媛送走了迟曦来,她看着接他的墨绿色面包车远走,闲闲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问我:“苏文微,你告诉我实话,你爱不爱他?”
我没有看她:“你呢?”
“我?哈,我当然不爱他了。那你说,他是不是最可怜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他。”她也没有看我。
我对她笑了笑。
“你愿意陪他逃亡,但是却不爱他。我很好奇,你爱的人该是怎么一个人?其实迟曦来真的很有魅力,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他真的是爱你的。如果他爱我,我就会爱他,我想像不出来什么样的女人会拒绝他。”
“我没有拒绝他。”我避重就轻。
“你拒绝了他的心,只是把人给了他。”
“这么说来你是爱他的。”
“我没有否认什么,可是他不爱我,所以我也不爱他。”瞿歆媛放下了自己的头发,妩媚地看了我一眼,“他与我无关,这是我自保的方式。”
“我爱的人……”我轻轻地说。
她似乎不愿意听我的描述,只是忽然说道:“迟曦来走了,就现在,你去见他吧。真的,再不见你就没有机会了。”瞿歆媛偏头看着我,“虽然你反悔还来得及。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如果你不跟迟曦来走,我敢保证你回到城里,活不过第二天。你的命早就跟迟曦来的命绑在一起了……苏文微,其实你是一个比我还爱自保的人,你最爱惜你自己的羽毛,除了你自己,你谁都不爱。你比我还能对自己狠心,对别人狠心。我佩服你,我也会害怕你。纵使你无欲无求没有攻击性,你还是一个让人畏惧的人。”
我看了她一眼:“瞿歆媛,其实你太高估我了。”
“是吗?”
“我从来得不到的东西,我不会去奢望。我只是努力选择对大家都好的方式……跟迟曦来走,我知道也有风险,也可能死,留下来一定死,所以我会跟他走。但是,这样的决定未必是不需要勇气的……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着,仅此而已。你又知道什么?”
瞿歆媛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抽出来点燃了一支,修长两指夹住烟身,表情冷淡:“对,我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能了解另一个人呢?人心隔肚皮。我不知道你的历史,你也不知道我的。”
那天晚上我和瞿歆媛睡在一起,我们用同一个长长的枕头,盖着同一条空调被,细细地说了很多话。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和一个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亲密得像是一对好姐妹。她像是我的亲人,对我倾诉,我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另外一支血脉,对她诉说。我们这样说话,亲热又相爱的样子。
她说以前那时候,她还小,她继父就想要强奸她,可是她妈妈阻止了。妈妈又不能一次次阻止啊,没办法,她必须离开那个家。所以她找机会和一个同乡逃出去。结果同乡骗了她,她就沦落了,沦落的时候接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她继父。她那天开始就觉得怎么生活都无所谓,都不过是命运所安排的。她在命运的玩弄下争取自己的地位,爱钱,爱地位,爱权力,但是今天她又输了,一败涂地,是命运叫她输的。
瞿歆媛比我凄惨。她说她的故事,并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但那故事里已经浸满了眼泪。是,她得到过权势,以前那时候多么如日中天,她在迟曦来的身边,是“瞿姐”,一呼百应,手下小弟众多,简直就像已经把自己的命运踩在脚底下,对着命运冷笑了。但如今她还是丧家之犬,要与我一起逃亡。就像当年那次逃亡,一模一样,在一个地方活不下去,就去另一个地方挣扎开始。她也害怕这次出走,可是她还是要走,我们也依然是为了活下去,甚至想要活得更好一点。但命运总是自欺欺人,命运可笑,命运残酷。我们在这些路上没有终点,活得好过,活得坏过,但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罢了。
我告诉她,我小时候的某一天,本来天气是很好的,我还约了别人去玩。可也就是那天,我看着我妈妈斩死了我爸爸,亲眼看着的,他们打架,互相辱骂,整个家都被砸烂了,我很难过,想要别人来救救我救救我,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帮助我,没有一个人。甚至还有人打电话给报社,叫他们来报道,当作是社会新闻。这不是社会新闻,这是我自己的惨剧。我妈妈被判了死刑。我所有的希望也都没有了,我本来书也念不好,我也长不好了。我不知道我该要什么,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或者这件事就是一个恩赐。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以后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只能盘算到这一步,其它的都无所谓。
“你相信命运吗?”瞿歆媛问我,问我们。
我笑了:“信仰它又怎么样,它也从来没有眷顾过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信它?那是多浪费感情的一件事情。”
瞿歆媛爽快地笑了起来:“对了,你知道我以前他妈的叫什么吗?我他妈叫吴妹红。哈哈,妹红。红你妈啊。”
她很少说脏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很好笑,哈哈跟着她笑起来,笑到她都哭了我还在笑,都笑出了眼泪,最后两个人一起爬起来拿纸巾擦眼泪,擦着擦着看对方红起来的眼眶,就都又笑了起来。我们都害怕,今天我们都害怕得不敢一个人睡觉了。失去的恐惧感抓住了我们,我们看不到未来,在现在的黑夜里跌跌撞撞。
我们抱紧彼此。
我们才不信仰命运,命运一直在作弄我们,或者说它一直在作践我们。那我们就不要去相信它,相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