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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大家终于见到了深圳。这是刚开发时期的深圳,到处尘土飞扬,自卸车载着黄泥土从路两边的工地驶出,打桩机“砰砰”有节奏地响着。进入市区,只有几条街,马路也是黄泥色,两旁栽着小树苗。一切都是新鲜的,街上见不到闲人,来来往往的人也是脚步匆匆。他来到罗湖口岸边的罗湖旅行社,进去打听房价,一问吓了他一跳,最低一百五十块钱港币,他身上没有港币,只好离开了旅行社。
进标在街上找了一家小旅店,问了价钱,要一百块钱人民币,咬咬牙,把心一横,住了下来。他到街上买了几个考包和一瓶矿泉水吃,看着打电话的人排着队,他也排着队。一张桌子上摆放着四部电话,墙上挂着一张纸牌,上面写着国际直拨电话,港澳台任打。到他打的时候,他拿出他大哥的电话号码打给他,电话一会就通了,他心情既兴奋又紧张。香港那边接电话是个女的,进标说他要找吴进吉,说了半天对方听不懂,换了个男的听,一听原来是他大哥,他直喊大哥是我,进标。进吉听出来了,说他下班后马上过来深圳,叫阿标在罗湖旅行社门口等他,进标问几点,进吉说六点钟。看着电话计费表红色的数字不停地跳,进标不敢多说话,一切留着见面再说。
进标挂了电话心情十分舒畅,虽然电话费花了三十多块钱,但他还是觉得值得。能够跟大哥通上电话,就有希望见到面。剩下的时间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在街上溜达打发时间,但他也不敢走的太远,他不认识这座很多还没有街名的城市。他走进一家食品店,店里的商品很丰富,像酱油就有很多种,有和啤酒瓶装大小的,也有小瓶子装的,还有四方瓶的,连儿童酱油都有,还有不同厂家的。其它吃的东西也多的让他看不过来,他只是随便看了一下,就走出了食品店。看见电器店,他不敢走进去。那都是些高档奢华的商品,像他这样的乡下人只能在外面望一望,望梅止渴而已。走累了,他就在坐在台阶上休息抽着金梅州烟。对面是个工地,用木板围起来不让外人进去。
“喂。”一个穿着工作服头戴黄色安全帽的男人拍打进标的肩,进标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望着那人,面好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你是不是吴进标?”那戴安全帽的人问道。
“是啊,你是”
“我是你的老同学黄镇海啊。”
“哦,想起来了,难怪面这么熟。想起来了,你读了初三就没读了,是不是?”
“对,没错。我读书不行,特别笨,没你们聪明,初三还没读完,就跟着我姐夫到外面闯荡。来,抽只烟。”黄镇海拿出红双喜,抽出一支给进标,进标说他有,举着他手里的烟说还没抽完呢,黄镇海笑道:“扔了,你那没滤嘴的烟就连做泥水工的人都不抽了,还是抽我的。”
进标接过黄镇海的烟,把自己没吸完的烟扔了,换上红双喜,吸了一口,说:“带嘴的就是不同。”
“是钱不同。红双喜一包八块,你抽的不过一块。”黄镇海笑道“阿标,你没什么变化。你现在在哪里发财?”
“我还在家修地球,耕田。”
“不会吧。那你到深圳干吗?”
“我是来见我哥,我哥在香港,今天晚上过来。”
“你哥在香港?他过来叫他带些万宝路三五烟过来,香港那边便宜,拿过来这边一卖,就有赚了。”
“这么容易?”
“当然了。一过关,就有很多人会问有没有烟或者换港币的,随便有人要,不用愁。”
“等我哥过来再说吧。”
“也好。你现在没事吧?”
“没有。看你的样,现在混得不错吧?”
“过的去。做工的,比在家里好。到工地去看看,走吧。就在对面。”
进标跟着黄镇海进了工地。黄镇海的姐夫来找他,问他到哪里去了,黄镇海说去买了包香烟。进标一看他姐夫原来是冯小齐,他舅舅家的邻居,他们认识。冯家是长安镇上的小姓人家,文革的时候,冯小齐的父亲被打成地主反动派,抓去游街批斗。有一次,他父亲被批斗完之后,有人出了新花招,红卫兵把他父亲装进空沥青铁桶里推到烈日之下曝晒。没想到年迈又身弱的人哪里经受的住,不到两个时辰就断了气。冯小齐备受家破人亡的痛苦,离开了家乡,开始过起了四处流lang的生活。进标想不到,他竟然在深圳碰见他而且已经当了工头的冯小齐。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冯小齐是黄镇海的姐夫。这世界很多东西让人想不到,也看不明白。看得清想得明白的人,是那些先知先觉的人。
冯小齐对进标笑道:“你是桂香的表哥?”
“是,你是齐哥?”
冯小齐说:“是。你是来找工的?我这里正缺人手,可以马上干活拿钱。”
“我不是来找活的。镇海在街上看见我,我们是老同学,他说他在工地干活,我就过来看看了。”
“工地有什么好看的。对不起,现在不是探亲访友的时间,你要聊天晚上来找阿海,工作时间不行。”他已经下了逐客令。
黄镇海一句话都不敢说,向进标扮鬼脸,吐舌头,表示他的无奈。
进标要走了,黄镇海说晚上来找他,或者他去找进标,问进标住在哪里,进标说不出住的地方名。进标离开了工地,回到了旅馆。躺在床板上,他的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大脑不断思索着。他遇见冯小齐,真是一个意外,仿佛是老天爷安排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现在这世界变化的也太快了,连三十年都不到,就翻了个样。冯小齐,老地主的儿子,过去是多么的可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今天竟然成了包工头,有模有样,对老乡一点情面都不讲。他又不是来求他的,他给他活干,他才不愿意干呢!他心里不服气,像他冯小齐这样的人都可以闯出一片天地来,改变自己的人生,他为什么不行?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时代?是个英雄不问出处的时代,是个看结果的年代。他在思考自己该做什么,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来走。
时间过的很快,他走到服务台看时钟差不多要到六点了,就离开了旅社。
从罗湖海关出来,往前走上三四百米,右边就是罗湖旅行社,这是离海关最近的一家旅馆,住的人多是华侨或港台客人。门口外只有进标一人站着,他已经等了一个钟头了,还不见他哥的影子。他有些焦躁起来,几次想到海关出口处去等他大哥,可是他又不敢,那儿人多,像潮水一样一拨一拨的香港人涌出海关出口处,他怕在那儿看不见他大哥,只好在这边死等。天色渐渐黑了起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耀起来,一起讲述着这座中国乃至世界最充满活力的新生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