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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小镇很静,除了戏院里传出的唱戏锣鼓声外,没有其它声音。街道冷清了下了,两边的商店早已打烊,吊在屋檐角上的白炽灯被风一吹,摇来摆去,地面上的斑驳不清的光影也跟着晃动起来。进吉抬起头仰望深邃的天穹,广袤的天穹闪烁着稀疏的星星,他心道,哪颗星才是他,他有可能在吗?
突然,进吉被一个人撞到了他,撞他的人还骂道:“滚开,别挡了你大爷的道。”进吉心里陡然间冒出一股无名火,你走你的路,我看我的星辰,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偏要来惹我,岂不是闲得无聊摸老虎的须找死啊!进吉转过身来,不由分说,伸出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挥出右拳就要打去。这个时候,早有一股呛人的酒味直袭进吉的鼻孔,进吉直想作呕,心道原来是个酒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与酒鬼计较。欲待放手,一瞧那酒鬼面目,不禁呆了,这人竟是自己的舅舅,于是忙放开了手。
“阿舅,你怎么喝醉成这样?”进吉问道。
“我没醉。”鲁金富推开进吉“谁说我醉了?不信,好,怎么再比一比,看谁行,不喝的是王八乌龟蛋。拿酒来。”
“阿舅,你真的是醉了。”
“笑话,老子是酒仙,能喝得醉吗?咦”鲁金富爪爪头,不明白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舅。”
“阿舅?哦,阿舅,”他极力思索了一会,忽然笑道:“阿舅,没错,你是我的阿舅,小舅子。小舅子。”金富高兴地叫着。
“错了,阿舅。”
“没错。你是我的小舅子。”
“你这个酒鬼,不跟你说了。”进吉气得不理舅舅。
金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步履蹒跚地离开进吉向东走去。他今晚在聚丰楼饭店喝了许多的长乐烧酒。开始的时候他自斟自饮,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边,嘴里还哼着叫人听不清的山歌。酒客们都认识他,知道这个破落户又在想女人了,便过来逗他。一个酒客说:“你呀,真没意思。完了,老婆没了,你还有啥意思呢?男人啊,没了老婆,就等于走到头了,知道不知道?”另一个说:“我知道,他呀,早就有相好的了。不然,这么多年了,他那东西憋得爆开来不知多少回。”食客听后都在哈哈笑,连掌柜的站在一边听到也笑了。鲁金富涨红着脸“谁说我憋坏了?”这个说:“知道你有。说说给大伙听,你的相好有多大?不会是又老又丑没人要的老太婆吧?”金富急道:“我没有。”那个说:“哎呀,男人有相好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告诉你吧,我不只一个,有两三个,黄花闺女,十七八岁,漂亮的很呢。你要不要,我介绍一个给你?”其他的酒客争着说:“我要我要。介绍一个给我。”金富壮着酒胆,认真地问:“你说啥样的女人?”那人说:“甭提了,像你这样的单身哥,又有钱,想要女人还不是容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就给你介绍什么样的女人。寡妇?老富婆?年轻的黄花闺女?”金富越听越真,心血翻涌,端起酒杯,仰头一口把酒倒了下去,那人又给他倒满。那人又说:“喝吧,喝了给你做媒。男子汉,大丈夫,酒是男人的爹,酒是男人的胆,喝了它,天不怕,地不怕,娶个好妹妹,接下咱的种,还有什么好忧愁,还有什么好顾虑!”金富被他这么一说,又被众人劝着,连灌了两瓶长乐烧酒下肚。这下可好了,金富的肚子里真的冒起了火,开始说些颠三倒四的话来了。食客们乐得开怀大笑,他却以为别人是在哭,可怜他没老婆,又养了个傻瓜儿子。尽管这几年他老的很快,牙齿也接连不断离开他,可是他的心并没有老,他还需要女人,对女人的需要,他似乎比过去更加强烈,更加迫切。他抓起酒瓶,一边咂一口,一边走出饭店,大叫痛快痛快。在影戏院门前碰到自己的外甥,金富也认不出来了。他本想回家,可是他这个时候哪里认得出东南西北,只任凭自己的一双脚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戏已经散场了,夜晚的小镇越来越静。北风吹来,金富清醒了几分。他走着走着,走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小巷的一边是西山公祠,现在是长安公社的一部分。魯金富走到小巷的一个窗户下时“砰”地一声陶瓷落地破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停下脚步,心道奇怪,便贴近窗户想看清楚里面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窗户的门紧闭着,屋里又黑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有悉悉挲挲的声音。他心想屋里可能有贼在偷东西。
不理他。金富刚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心想,不行,不能不理,让我碰见了,还能不管?这贼也够大胆的,敢进公社的大院里偷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他借着酒气,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他一定要抓住盗窃国家财产的贼,为民除害。于是,他绕过后院,走到东边的围墙下,爬了上去。围墙并不是很高,但对鲁金富来说,平时要翻过这道围墙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今天晚上,他竟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围墙进入公社的大院,真是不可思议。他来不及想这么多,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抓到小偷。他想不用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可以在公社的大院里抓到一个小偷,这一下人们会怎么看他?人人都会说,金富,行啊,想不到你还有这心,有这本事,了不起,今后谁还敢瞧不起我鲁金富。他一边想入非非,一边估摸着小偷所在的房间。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走到一间房屋前他停了下来,听听屋里有没有动静。当他确定小偷就在这间房间的时候,他轻轻一推门,门竟然被他推开了一条缝,他心道这贼也太猖狂胆大包天了,偷东西竟敢门也不用闩上。鲁金富钻进门里,他从墙角摸到一把扫把,然后紧紧抓住,一边警戒着屋里的动静,一边用一只手在墙壁上找电灯开关线。当他摸到电灯开关拉线时,他用力一拉开关线的同时,大喝一声:“小偷,滚出来!我看见你了。”
犹如晴天霹雳,这屋子突然亮堂起来,又有**喝一声,早吓坏了两个脱得精光正在床上施云雨的男女。鲁金富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忽然间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傻了眼,不知是进还是退。
还是床上那男的老道,只被惊吓一会便醒过来,立刻穿上衣服起身下床,走到鲁金富面前给了他一巴掌。鲁金富被这一巴掌也打醒了,定神一看,吃了一惊,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公社书记王三喜。
原来这间房间是公社的电话总机房,当天晚上由苏小兰值班。苏小兰原是个农村姑娘,因为长得漂亮,脸皮白里透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流萤,十分动人,留着一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像个美丽的北方姑娘,王书记一见就像丢了魂似的,天天想着她。有一次,王书记趁着下乡的机会,对小兰的父母说要把小兰安排到公社工作,问他们愿不愿意小兰离开家。小兰的父母听后高兴的不得了,母亲说他们苏家不知道哪世修来的福,竟有公社书记这样的大官肯帮他们家,让小兰工作又吃上皇粮,阿弥陀佛。王书记把小兰安排到电话总机室工作。苏小兰那会儿刚初中毕业,是个纯真的少女,王三喜对她恩威并施,没几个月,王三喜便把小兰纳入了自己的怀抱。这天晚上,恰逢小兰值班,王三喜难耐漫漫长夜,离开了家里溜进了电话总机室。也是他心急如火,满脑子想的都是美人,如何如何早早甜甜蜜蜜入港,进了房间顺手关上门就迫不及待扑向小兰,却没把门闩上,让鲁金富轻而易举地进来了。
王三喜并不认识鲁金富,打了他一巴掌后问:“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鲁金富胆怯地回答说。
“没干什么,那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
“好,你没看见就好,看见了,我挖掉你的双眼!今晚的事你说出去,我也割了你的舌头。”王三喜伸出两个手指在鲁金富眼前比划,吓得鲁金富直打哆嗦。“还不快滚!”
鲁金富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是啊,他早就该走了,这算啥事。可是,他心里总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还不想让他走。他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让他见到了什么鬼,不吉利啊不吉利,这样的事都让他看见了,要倒霉的,一生人都要行衰运的。本地有这样的风俗,遇到不吉利的事情要向当事人讨条红头绳。对了,金富心里豁然开窍,知道自己少的就是一条红头绳。讨根红头绳的念头战胜了他对王书记的畏惧。
“红头绳。你还没给我红头绳呢。”
王三喜一听,气得嘴都歪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好大胆啊,哪里蹦出来的家伙,公社里有谁跟我这样说过话?要红头绳,分明是在要挟他王书记。哼,六月的斑鸠,不知春秋。不给点颜色他看,不知道我王书记的厉害。“好,你叫什么名字?”
鲁金富以为王书记答应给红头绳了,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鲁金富。”
“好,跟我到派出所去领。”
鲁金富一听说派出所,吓得屁股尿流,哪里还敢讨红头绳,连说不用了不用了,转身就走。鲁金富最怕公安,见着他们向他走来,他就会立刻避开绕道避免和公安相遇,更不要说要他去见公安了。他照着来路回去,想翻过墙却爬不上去,回头看看王书记。王三喜招手指指大门,叫他从大门出去,王三喜已经给他开了大门。
鲁金富回到家里,越想刚才在公社里看见的事就越生气,但他又豪无办法,谁叫那个人是王书记呢。
这股窝囊气一直憋在心里头,闹得过年都没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