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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正与我笑语打趣的热闹,闻得我言及这深宫之中只有她和太后才肯这样真心为我,却霎时黯然不语了,我瞧她似有满腹的心事,遂拉她往外头花园子里头去,边走边聊,细细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原来皇帝已有半月未进过坤宁宫了。
我不由得大惊,问道:“上月小格格生辰之时,你们不是已经和好,怎么又闹到这般田地。”
我素知自大婚以来他们赌气亦是寻常,但也不过三五日光景就好,象这回竟有半月不得见面,却是头一回。
皇后见我惊奇,这才道:“若说原因,倒真的不值什么,你也知道我向来喜欢使金器,为的是玉质脆弱,二来不如金子亮眼,前些日子着内务府将坤宁宫中的玉器换成了金器,谁知我们那位主儿就不高兴了,说太过奢侈,我一时气不过,就争辩道,金器和玉器原本也并未有什么实质的差别,侧宫中皆可以用玉器,我身为后宫之主,用金器也算不得什么,倒比不得其他嫔妃了不成。他无话可接,脸色极为难看,竟拂袖而去。那一去就有半月未曾踏足我宫里了。”
我顿时了然,福临虽一向俭朴惯了,不喜金器等奢华之物,深究起来里头却还有个隐秘的原因:先头摄政王多尔衮在世之时,尤喜金器,所用之物,大多由金所制,因而福临最厌恶者为金器,可这一番原委又怎与皇后解释,如直言,岂不是坐实了福临因厌恶多尔衮进而厌恶金器,甚至厌恶由他定下的这段姻缘和皇后。
我尤自出神,皇后只觉奇怪,推我道:“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去了?”
我回过神来,掩饰着笑道:“九哥和姐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越发象个孩子一样。”
皇后只是无奈,眼中一片迷惘,语气甚为萧索:“在科尔沁的时候,我是大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父王将我当眼珠子般的宝贝,原想着嫁我到中原来,到最亲的姑姑身边,皇帝又是自小相识的,再没有这样美满的,谁知总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的心肝,总是冷冰冰的,怎么也捂不热一样。有时候,他就在我的身旁,我却依然觉得陌生,遥远,贞儿,我真的看不透他。”
我自幼便与皇后交好,无论是人前还是私底下,从未见她如今日这般,那样的不安和无助,让人看了心酸不已,她本是上天的宠儿,何曾受过这些冷遇,偏又天生的骄傲让她在人前人后都只能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试探般的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皇后闻言浑身一震,神色象是迷茫,又象是犹疑,片刻才缓缓道:“他来看我的时候我总是很欢喜的,这样的欢喜又和得到一件心爱的东西不同,是一种打心底里的喜悦。他不来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去等,从日出等到日落,从月升等到月没,直等的满心疲倦,可是,第二日,我还是要看着那些昨夜和他一起欢笑的女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还是要装成一副大度宽容的样子。”
我知道,她是真正的喜欢上了福临,只有喜欢了,才会那么在意他在那里,和谁在一起,在意他在想什么,会为他欢喜,会嫉妒,会难过。我应该开心才是,我是那么的希望他们相爱,如今,姐姐终于爱上了福临,我却只觉得伤心,因福临只沉浸在恨里,完全漠视了眼前人的心意。也许有些人注定是等待别人的,有些人是注定被人等的。
叹口气,柔声劝道:“男子对于这些总是迟钝些的,姐姐要多担待九哥,你们是结发夫妻,和妃嫔们又是不同的,既然约定了这一生,就不该为了这些小事伤了感情。”
皇后无言,过了许久,道:“我已经命人将玉器又换了回来,只是,他还未瞧见。”
我稍稍放心,道:“那就好,姐姐也别想那么多,许是最近朝政繁重,想着皇上也该去看你了。”
皇后又似赌气般道:“我知你是安慰我呢,不来就不来,难不成还要我象那些妃嫔一样费尽心计去邀宠吗?”
我正要劝她,却见皇后的贴身侍女朵云匆匆赶来,遂止住了嘴边的话,朵云满脸焦急的模样,向皇后道:“主子,您快去瞧瞧吧,小格格高热不退,咸福宫的主子已哭死过去几次了,其他各宫的娘娘们已经赶了过去。”
皇后先是一楞,后冷笑道:“格格有病,宣太医就是,要我这样着急忙荒的过去做什么?”
我情知她还在生气,皇帝这一向都是在咸福宫歇息的,也只得劝道:“这会子不是赌气的时候,姐姐是后宫之主,亦是小格格的嫡母,于情于理都当走一趟的。”
皇后还是不语,朵云无奈的看着我,我叹口气道:“罢了,还是我陪你走一遭吧。”
说着,携了她的手往咸福宫走去。
饶是这样,却也晚了。福临带着几个太医已经在为小格格会诊,进得殿中,只见陈嫔在站在一旁尤自抽抽噎噎的哭着,其他妃嫔们正低声劝慰着,忽见皇后出现在殿中,忙上前请安,陈嫔瞧见皇后不禁一楞,也上前福身,皇后命起,又和我上前与福临见礼,福临却只冷冷的哼了一声,皇后大怒,正要说话,被我拦住,我知道福临是怪皇后来晚了。
半晌,一位花白胡子的太医颤颤的回道:“皇上,格格似偶感风寒之像。”
福临怒道:“什么叫似是?诊断了半天,就给朕这种似是而非的结果吗?”
陈嫔在一边闻言却大放悲声起来,道:“皇上,你要给臣妾做主啊,连太医都诊断不出来是什么病,一定是有人想害我的女儿。”
众人皆是一惊,福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嫔哭道:“前几日格格就出现了这种症状,臣妾怕皇上担心,就没有回禀,只让太医来瞧了,太医也是说偶感风寒,开了方子,谁知今日竟更重了些,臣妾想着格格自出生倍受皇上宠爱,怕是早有人看我母女俩不顺眼,这次竟对淑慧下了毒手。”
福临喝问道:“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格格服完药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些?”
依然是那个白胡子的太医答道:“这,这,臣也不知是为何,昨天是李太医应诊,臣刚看了方子,十分对症的,只是不知道格格怎么。”
李太医听的提及自己,忙从太医群里滚着出来,颤抖着声音答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臣学艺不精。”
陈嫔闻言又哭道:“我苦命的女儿,你还只有两个月大,就要受这样的罪。”
福临又问道:“你们且说格格到底是何病?”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不做声。
我突然觉得不安,忽的福临将视线掉转到皇后的身上,若有所思的盯住皇后,皇后一楞,随即冷笑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陈嫔也随着福临的目光看向皇后,皇后双眉一挑,怒视着陈嫔,陈嫔受惊了似的又哭了起来,福临急不耐烦的道:“太医,格格到底是什么病,有无中毒的迹象?”
太医忙道:“回皇上,格格并无中毒的迹象。”
我顿时放下心来,陈嫔却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宫女,象疯了一样恶狠狠的抓住李太医:“你胡说,要不是中毒,格格服了药为什么不见好,你说,你是不是和那个人串通好了来害我的女儿?”
太医们吓的面无人色,连连叩头道:“皇上明鉴,臣不敢,臣不敢。”
福临怒道:“朕真是养了一堆废物,若再治不好格格,朕就杀了你们。”
太医却只是磕头如捣蒜,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得外头太监大声通报:“太后驾到。”
众人忙接出殿外,福临恭身道:“惊动了皇额娘,是儿子的错。”
太后只不做声,吴良辅忙搬了把雕龙八宝椅,苏么么扶了太后坐下。
皇后上前,只叫了声:“姑姑。”眼圈就红了。
太后安抚的拍拍皇后的手,问道:“太医呢?”
太医早已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温言问道:“格格这个样子有多少日子了,照实讲来。”
李太医战战兢兢道:“前日陈嫔娘娘召臣为格格应诊,当日格格确是偶感风寒之状,臣开了方子,本想今日症状应有所减轻,谁承想,今日格格的病症似乎更重了些,且高热不退,臣惟恐是臣误诊,便请了这几位一同前来,可
太后接口道:“可当你们看到格格的模样,都知是偶感风寒之状,再看药也对症,可是格格的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前有皇上心急如焚的催逼,后有陈嫔娘娘一口咬定有人要害格格,于是你们就不敢肯定了,是不是?”
太医浑身一震,擦擦头上的汗珠,道:“太后真是明察秋毫,真是华佗再世。”
我听着太医吓的胡言乱语,只觉好笑,太后看了一眼福临:“没有证据就胡乱猜疑,是帝王应有的吗?”
福临满脸羞愧,跪着谢罪道:“儿子一时着急,就,请额娘恕罪,只是不知道,既然如此格格到底为何如此?”
太后似无意的瞟了一眼陈嫔,陈嫔立刻低下头来,太后才道:“这有何费解?格格千金贵体,又只是个婴孩,太医不敢下重药,格格服完药想必出了许多汗,来回折腾了换衣服被褥,结果病还未好就又加重了,乳母,我说的可对也不对?”
一旁乳母连连道:“太后说的极是,就是那样就是那样。”
众人恍然,我却心有不解,既然是一直出汗,说明太医开的药量适当才会有此反映,为何额娘又说太医的药量轻了呢?
太后又道:“只遇上一点事情便弄的如此鸡飞狗跳的,若真碰到什么还了得?”
众人皆不敢答言,苏么么笑道:“太后断案如神,连奴婢都看呆了呢,您瞧瞧这一屋子,皇上呢,初为人父,皇后娘娘还未有子,众娘娘又只刚有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子抚养孩子的小细节呢。”
太后叹道:“终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苏么么道:“那就要皇上和娘娘努力了,将来啊,这孩子多了,一个接一个的,以后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太后点头道:“正是这个话,皇帝,折腾了这半天,你和皇后回坤宁宫歇息去吧。”
福临因觉刚才误会皇后,正不知如何开解,见太后给他台阶,忙道:“是,儿子这就过去。”
皇后仍觉受了委屈,只拉着太后的手不松,苏么么不由分说的笑拉着皇后与皇帝一同去了。
太后这才正色道:“太医与乳母可知罪?”
乳母和太医们忙跪下去,口称:“奴婢,臣知罪了。”
太后道:“各罚月钱半年,若再有这种疏忽,必严惩不怠。”
乳母和太医们谢恩退下了。
太后又向妃嫔们道:“好了,你们也退下吧。”
转眼,殿内只余了太后,陈嫔和我,太后亦不做声,只是拿眼不住的打量着陈嫔。
陈嫔被太后看的极不自在,神色慌乱,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才好。
过了许久,太后才开口道:“我倒一直小瞧你了。”
陈嫔忙跪下道:“臣妾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太后明示。”
:“只凭你三言两语和几滴泪水,就让皇帝怀疑到皇后身上去,还不算厉害吗?”太后淡淡道。
陈嫔此时倒平静下来,道:“臣妾不明白太后在说什么,臣妾当时爱女心切,一时慌乱,口不择言,并非特指谁,更不敢使皇上怀疑娘娘。”
太后道:“有没有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你只要明白一件事情就好,安分点度日,短不了你的好处,也要好好为那个孩子打算,我这一辈子在宫里,冷眼看来,这宫里头从不缺聪明的女人,你还算不得一个。”
陈嫔一下楞在那里,太后说罢起身,朝殿外走去,我紧跟着出门,太后转身对尤自出神的陈嫔道:“好好看着那个孩子,她才是你后半辈子的指望,格格的病要是再不好,加大点量就有了。”
陈嫔象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瘫在地上。
随了太后往慈宁宫走去,外头起了好大的雾,丝丝缕缕的渗透夜色。在传说中雾叫岚,是天上的云散到了地下。在夜雾笼罩下的一切,远远望去,平和,安宁。
我仍是满心的疑问,太后笑问:“怎么,我一向聪明的女儿这会还在糊涂着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额娘就不要笑女儿了,女儿只是不明白,看陈嫔的样子,似乎只是借机一通胡闹而已,但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扳倒皇后似乎不大可能,这个局实在太容易被揭穿,她不仅面临着诬陷皇后的罪名,还面临着失宠的危险,似乎犯不着。”
:“你说的很对,只是,贞儿,恐怕无论是你,还是皇后,都没有想到,她这样做,只是为了要皇上疏远她,并且给皇上找一个理由去亲近皇后。”太后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