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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亦真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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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芒在背的感觉随之消失,颜菁长出一口气,这短短的路程,竟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并且使得她对自己一贯信心十足的易容术产生了一丝的不确定。

    “姑娘,你怎么了?”小怀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唤她,颜菁回过神,发觉自己神思恍惚,险些就跟着纯婉公主进了她的住所。纯婉递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颜菁打起精神勉强回以一笑。

    直到踏进娴琳公主的居所,才算真正的放松下来。颜菁将失常的原因归结于昨晚彻夜未眠,导致今日精神不济。小怀将她带到房里,几乎是头一磕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的酣畅淋漓,颜菁醒来时,锦华宫内已是灯火通明。

    颜菁福一福身,娴琳公主示意她坐到她身边,温柔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琳琅满目的菜肴摆了一案桌,颜菁顿觉饥肠辘辘。她也不客气,拣清淡爽口的吃了几口,接过小怀递来的湿帕,抹了抹嘴,垂首微笑道:“公主,你是否已有打算?”

    娴琳点一点头“我考虑过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虽说我带来的宫女数量不少,但平白无故多出个生面孔总会惹人怀疑。明日我们就互换身份,不过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离宫呢,这倒是很伤脑筋。”

    颜菁嘴角轻扬“公主,这一点都不难,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公主有一位婢女的家人病重,公主体恤她一片孝心,特下令准她返回东裕国。”

    娴琳公主双目一亮,唇角含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怀插嘴道:“公主心地善良,对下人也是温和有礼的,姑娘的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奴婢觉得可行。”

    颜菁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据我所知,贵国护送公主来乾定城的人马尚逗留在驿站,若有他们陪同公主回国,那就万无一失了。”

    娴琳惊喜道:“若真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颜菁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是该高兴没错,可总觉得她欢喜的有些过了头。

    用过饭后,小怀伺候娴琳公主回房歇息。

    颜菁随手拿起娴琳搁在案桌上的诗集,边翻阅边走进自己房里。

    她白天睡了足有四五个时辰,现在自是毫无困意。

    颜菁读的津津有味,再度抬起头时,已是二更天,她忙吹熄了蜡烛,钻入被窝。刚躺下没多久,她听到头顶上方有轻微的脚步声,睁开眼凝神细听时,那声音消失不见。在她疑为错觉时,那声响又出现了。

    颜菁装着若无其事,但耳朵和身体丝毫未松懈,悄悄抓过青钢剑,蓄势待发。

    屋顶上那人极有耐性,他蹲下身用手敲击着每一块砖瓦,却不再有其他举动,令颜菁百思不得其解。须臾,她听到瓦片被搬离的声音,这才恍然大悟,此人是要从房顶直接进到屋里。

    可随即更深的疑惑跃上心头,除非这人练有缩骨功,否则一个正常人的身躯是无法穿过那样一个小洞的。但武林中很少有人会练这门绝技,因为不仅花费时间久,难以练成,最主要还是用处不大,颜菁尚在思索中,眼前一花,一小团蜷缩着的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屋顶滚落,颜菁想都没想,一剑劈出。

    来人显然没料到行踪已然败露,他狼狈的左躲右闪,颜菁趁势追击,招招俱是杀手。来人武功亦是不弱,他避开颜菁致命一击,蓦地掷出两柄飞刀,趁着颜菁躲闪之际,运起内功,只听得一阵咯吱咯吱骨头撞击的声音,他身形被拔高,颜菁看的真切,赫然是一仪表堂堂的七尺男儿。

    颜菁冷哼,长的再周正又如何,深夜私闯后宫禁地,非奸即盗,她出手绝不容情,分毫不让,男子被逼的仅有招架之功哪来还手之力。

    男子好胜之心被激起,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一个女子,他使出看家本领,霍地飘身,抢攻数招,掌风绵绵不断,忽地一掌拍向颜菁左面空门,颜菁踏着五行八卦的方位,险险避过。

    两人在武学上各有所长,斗了百余招,仍是难分胜负,颜菁因宝剑的优势稍处上风,但男子仅凭一对肉掌同她对攻,这份功力也不可小觑。

    又游斗了数十招,男子“咦”了一声,虚晃一招,退到圈外,抱一抱拳道:“姑娘,你同邀月山庄的柳前辈如何称呼?”

    颜菁本不想理会,但听他说及柳慕枫时语气极为恭敬,她心中一动,收了剑势,傲然道:“我同他如何称呼与你何干?”

    “在下敬重柳前辈的为人,若是他门下弟子,自然不会是非不分。”

    这话听来如此别扭,颜菁心头火起“柳前辈乃武林泰斗,岂会认得我这样的小人物。你也不必给我面子,来来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颜菁早在心中认定了他不是善类,言语上也是争锋相对。

    一言不和,功夫上见真章,两人怒目而对,剑拔弩张,一场恶斗势难避免。

    “住手,你们是要把宫里的人全都引来吗?”不知何时,娴琳公主站在门口,怒气冲冲道。

    “娴琳。”

    “公主。”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不屑的瞪着对方。

    娴琳走到他二人中间,对着颜菁嫣然一笑,转过身却疾言厉色道:“穆连城,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菁从娴琳方才的口气里已然听出他两人乃旧识,这下不过是更加确定罢了。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你还嫌昨夜闯下的祸不够大吗?”娴琳气的满脸通红。

    颜菁心下了然,原来昨晚所谓的刺客是他。

    “娴琳,我不能失去你。”

    颜菁面上一红,轻咳道:“公主,容颜菁先行告退。”

    “不必,”娴琳沉着脸道“穆连城,这一路上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颜菁幡然而悟,这穆连城想必也是护送公主的守卫之一,难怪先前娴琳会是这种神情。

    “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难道你全忘记了吗?”

    “那已经全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娴琳硬着心肠道。

    穆连城眸中的精光像要噬人一般“你变了,变的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娴琳了。”

    娴琳微微叹道:“趁宫中守卫还没发现,你快走吧。”

    “你还是关心我的。”穆连城略带喜色道。

    娴琳冷冷的道:“我关心的是你会不会连累到我。”

    穆连城面色沉郁而哀伤,幽幽道“你真要嫁给萧予墨吗?这是你出自内心的愿望吗?我不相信。”

    “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娴琳背过身,穆连城无法看到,但颜菁能清楚的瞧见她眼底的苍凉。

    穆连城惨笑道:“你好,你好的很啊。”说罢,他握紧双拳,全身关节一阵咯咯作响,缩小成仅有五岁孩童的身量,嗖的一下跃上横梁,头也不回的走了。

    娴琳公主暗自神伤,垂首泪流。

    颜菁不解道:“公主,明日你就能够离开皇宫,为何你不同他说明实情?”

    娴琳满面沉痛,然语出平静“国家福祸难料,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谈儿女私情。连城他为人懒散,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唯有如此,才能激起他的斗志,做出一番事业。”

    颜菁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丝探究,究竟一开始便小瞧了这东裕国公主还是她在一夜之间蜕变成熟,她也实在是难以分清了。

    娴琳默默捡起适才穆连城反击颜菁时掉落在地上的两柄飞刀,细致的用衣袖擦了擦,收进怀里,局促一笑。

    颜菁嘴角溢出一丝极淡的笑,似在附和娴琳,又似在宽慰自己。儿女私情终究抵不过国家民族大义,娴琳尚且懂得这一道理,她却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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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禾帝询问有关他离开相国寺后的情形,尉迟骏一五一十的禀告。

    “听你的意思,刺客似乎并不是为孤而来。”萧予墨沉思片刻后道。

    尉迟骏轻颔首“的确如此。”

    “难道竟是为了四国公主?”萧予墨眉心一动,眸中掠过一缕寒光。“你觉得哪一位公主最为可疑?”

    “这微臣说不上,总之圣上需万分当心。”尉迟骏蹙紧了眉头道。

    嘉禾帝轩眉扬起“一个个的手无缚鸡之力,要想对孤不利,岂不是以卵击石。”

    尉迟骏莫名想到在锦华宫前无意见到的东裕国娴琳公主身边那名皮肤黝黑的宫女,脱口道:“圣上也不可过于轻敌了。”他欲言又止,暗暗自嘲,是否自己中了魔咒,把身形相似的女子都误认作是云清霜。

    “怎么回事?”萧予墨疑惑道。

    尉迟骏费力咽下已到嘴边的说辞,毕竟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总不能凭这点,就要将锦华宫搅和的人仰马翻,他改口道:“四国君主也非等闲之辈,怕是早有打算,圣上不可不防。”

    “你说的是,不过她们想要接近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嘉禾帝不置可否道,神色松弛。

    尉迟骏笑了笑,不再赘言。

    嘉禾帝留他一同用饭,出宫门时天已擦黑,他牵马西行,心头百味繁杂,待他发觉这条路不是去往将军府时,人已然站在听雨轩门前。

    冷风透过墙缝往身上钻,冻得人上下牙齿磕磕碰碰的,他只能微微苦笑。他压抑了数十日,仍是悲哀的发现自己无比想念这张同云清霜酷似的容颜。想见颜菁的念头此时极其的强烈,明知不该把对云清霜的一腔痴恋转移到颜菁身上,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脚。

    他指尖紧握,缓缓推开听雨轩的大门。

    奇怪的是,听雨轩不复以往的风光,院内仅有几点烛火映照着惨淡的光芒。

    “呦,是尉迟公子。”老鸨热情的招呼道。

    尉迟骏耳根隐隐发烫,他慢悠悠道:“嬷嬷,我想见颜菁姑娘。”

    “公子来的可不巧了,颜菁姑娘卧病在床,已有大半个月不能见客了,您瞧我们这冷清的,”老鸨叹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尉迟骏双肩明显一震,他做出的第一反应便是颜菁生病闭门不见客,同相国寺昨夜被刺客闯入这两者之间有没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他装着不经意的问道:“她得了什么病?看了大夫没有?”

    “哎呦,尉迟公子您对我们的颜姑娘真是情深意重。她不碍事,不就是女人身上那些个毛病吗,再休息个十天半月的也就痊愈了。”老鸨目光闪烁不定,说的极为暧昧。

    尉迟骏心里头堵的发慌,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又说不上。他拧紧眉头,对于老鸨在背后作践颜菁的行为,他本能的反感。

    他目光冷峻的睃着她,懒得再多费唇舌,耸耸肩就往外走。老鸨怎肯罢休,一把扯住他“尉迟公子,我们这儿可不是只有颜菁一位姑娘。听雨轩最不缺的就是美貌的女子,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我都给您找来。”她语音谄媚,整个身体都恨不得贴到尉迟骏身上去。

    尉迟骏厌恶道:“放手。”

    老鸨被他异常冷锐的眼神吓住,不情愿的松开手。

    尉迟骏看她的眼神比寒冬腊月更要阴冷几分,老鸨不敢造次,眼睁睁的看着尉迟骏拂袖而去,她换上另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

    尉迟骏在冰天雪地策马奔腾了几个来回,心里的无名怒火不知该向谁宣泄。

    清冽的空气洗涤了他烦躁不安的内心,他逐渐平了气息。

    在北辰国做质子的八年生涯,练就他冷静沉稳的性子,他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不顾一切的人。但在遇见云清霜以后,似乎开始脱离平日的轨迹,为了她,他已经做过太多曾经以为这辈子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例如,不惜与司徒寒决裂,他去往西茗国本是向师叔索要西茗国皇宫地图和军队部署战略图,但他不计后果的与之翻脸,若不是阴差阳错下云清霜成了司徒寒的女儿,他险些就完不成嘉禾帝交付的任务。再比如,他甘愿舍弃性命,只为换来云清霜的生,却将同萧予墨在北辰国最艰苦的那段日子里立下的复仇大计抛置脑后。他总是轻言生死,但他其实还有太多太多未了的心愿。

    尉迟骏略牵了牵嘴角,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颜菁的出现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神秘感,无论是她真伪难辨的相貌也好,还是她目前在听雨轩头牌花魁的身份,这一切都吸引着尉迟骏想要更进一步的探究和了解。他并没有打消对颜菁的怀疑,她的出现和失踪都太过巧合,巧到尉迟骏产生有人故意扮作云清霜的模样来接近他的想法。对于易容术他虽仅懂得皮毛,但凭借细心观察及特别留意,他在颜菁脸上没有找到任何易容过或是人皮面具的痕迹。须知,再高明的手法也总会留下破绽。再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颜菁和云清霜根本是一个人,可也有以下几个疑点难以成立。第一,云清霜是易容的高手,她为何不彻底的改头换面,而是毫无顾忌的以本来面貌现身,她就不怕被他认出吗?第二,他无法对这样一张脸淡定从容,她怎么就能做到面对他时谈笑自若,云淡风清。第三,颜菁的耳后和嘴角没有小痣,这点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难道说,这世上真有两个长的如此相像,事实上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

    尉迟骏迷惑了,让他更为困惑的是,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正在消退,他会为了老鸨区区几句话动怒,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独自一人徘徊在深夜的寒冬。

    他的脑中一片混沌,无法分清云清霜和颜菁,也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心。

    尉迟骏在荒郊野外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才姗姗回到将军府。生怕惊动了家人,他悄悄从后门闪身而入。

    守夜的老管家蔡伯神秘兮兮的拽住他,殷勤的接过他手中的外衣“小公子,有位姑娘已等了你一整天了。”

    “哦?你可知是什么人?”尉迟骏奇道。

    “她不愿说,老爷打发了好几拨人去问她,她只说是来找你的。”

    尉迟骏皱了皱眉“她人在何处?”

    “还在前厅等着。”

    尉迟骏步入前厅时,蔡伯口中的那位姑娘趴在桌上,似乎睡的正香。一袭白衣,神清骨秀,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清霜。”尉迟骏不由叫出了口,心中大喜,心剧烈的跳动,脚下步伐加快,又不敢发出声响,怕惊扰到她,美丽的梦境则会烟消云散。

    然那女子十分的警醒,她抬起头,美目流盼,犹豫着道:“你是我尉迟师兄?”

    尉迟骏亦是怔楞了一瞬,眼前女子素齿朱唇,韶颜雅容,看起来十分的眼熟,他不确定的问道:“你是阿兮?”

    “是我,师兄,我是阿兮。”她猛地扑进尉迟骏的怀里,失声痛哭。

    尉迟骏尴尬的伸出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后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阿兮别哭,出了什么事,师兄给你做主。”

    老蔡兀自纳闷,这姑娘好大的面子,小公子文武全才,仪表不俗,又受当今圣上的赏识,这乾定城中想与他结亲的人家数不胜数,听说就连圣上的御妹、先皇亲封的初云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可他对人始终客套有礼却不亲近,何时见过他这般温柔的神情。他又怎会知道这女子却是尉迟骏师父李笑的独生爱女李兮妫,曾陪伴了尉迟骏整个少年时代。

    李兮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诉尽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尉迟骏好脾气的轻声安慰她,老蔡则暗暗乍舌。

    李兮妫哭累了才仰起脸,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神情,我见犹怜。尉迟骏用衣袖拭去她的泪,笑道:“再哭就成大花猫了。”

    李兮妫破涕为笑,又是欢喜又是哀怨的捶了尉迟骏两拳“师兄好坏。”

    尉迟骏执起她的手坐下,专注相望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已恢复几分神采的李兮妫再度黯然,她紧咬着嘴唇,心直直的往下坠。

    尉迟骏怜爱的瞥了她一眼,抚了抚她的肩头,示意她放松。从他离开师门起,他和李兮妫已有多年未见,初始是回家尽孝,而后被送往北辰国陪伴萧予墨,这一去便是八年。一开始每半年还能收到师妹的信件,后来便愈来愈少,直至师父李笑告诉他,李兮妫不惜背弃家人与人私奔。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师妹的消息。

    思及此,尉迟骏轻轻一叹“阿兮,他待你好吗?”

    孰料这一句话刚问出口,李兮妫声泪俱下,肩膀不住的颤抖“师兄,求你别问了。”

    尉迟骏心神震动,她这样说,一定是这些年过的极不顺心,否则以她当年决绝的态度,又怎会在时隔多年后回来。他沉默着,半晌揽过她道:“我不问便是。”

    李兮妫缩进尉迟骏怀里,哭的梨花带雨,一脸的泪水鼻涕全擦在他的身上,尉迟骏不以为意,老蔡则悄自抹了把汗。

    尉迟骏定定的望了她好一会“阿兮,不管出了什么事,师兄一定会帮你的。”

    李兮妫把手放入他的掌心,带着哭腔道:“师兄,我想见爹娘,你能陪我回去吗?”

    尉迟骏像儿时一样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好。”

    “我担心爹娘不愿见我。”提起李笑,李兮妫满脸的不自在。

    尉迟骏的目光清凌凌的“师父师母只有你一个女儿,现在你回来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我爹的脾气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性子火爆又固执,当年我不听他的劝诫执意离去,他一怒之下与我断绝父女关系,他是不会原谅我的。”李兮妫嘴巴一扁,又要哭出声。

    “傻姑娘,师父那是在气头上,说的话能好听吗。”尉迟骏心中略感酸楚,顿了顿又道“师母最疼爱你,师父又最是敬重师娘,何况还有我会为你求情,你就放心吧。”

    “真的吗?”李兮妫泪光莹莹,说不出的柔弱可怜。

    尉迟骏重重的点头“师兄何时骗过你。”

    李兮妫落寞的摇了摇头“师兄你忘了,当年你返家时答应阿兮很快就会归来,阿兮每日都在山脚下等你,可是,盼来的是你被送到北辰国的消息。”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笼上一层薄薄的烟雾,惨然一笑,倍感凄凉。

    尉迟骏张了张嘴,却如哽刺在喉。半晌方道:“是师兄对不住你。”

    李兮妫将脑袋深埋到他臂弯间,心情上下浮动,无声的落泪,却又欣慰的笑了起来。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尉迟骏低低道,揽着她肩的手紧了紧。

    “嗯。”未闭紧的窗户漏进几许寒风,颇有几分凉意,但李兮妫的心是暖烘烘的。

    尉迟骏温和道:“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回去。”

    “这么快。”李兮妫微微皱了皱鼻子。

    尉迟骏失笑“你不想尽快见到师父师母吗?”

    “我当然想,只是”她吞吞吐吐了半日,终于干涩道:“好吧,但凭师兄做主。”

    尉迟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少许“去歇着吧,明早我会唤醒你。”

    李兮妫看他一眼,顺从的点了点头。

    老蔡在一旁轻咳了几声,尉迟骏眼光淡淡一扫,神色坦然道:“蔡伯还没歇下呢。”

    李兮妫面上一红,幸好她低着头,旁人无法看到。

    老蔡面不改色,呵呵一笑“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姑娘请。”

    “去吧。”

    李兮妫依依不舍的离开尉迟骏的怀抱,嗔笑道:“师兄记得明早唤我。”

    “一定。”尉迟骏拍拍她的手背。

    李兮妫随老蔡而去,回头一笑,明丽动人。

    尉迟骏唇角扬起的那一抹笑意几不可见。

    然笑容依旧,往日繁华已不再。

    尉迟骏恭敬答话:“孙儿深知这场比武的重要性,绝对不会耽误的。”

    尉迟炯颔首,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兮妫。

    李兮妫被他盯的极不舒服,下意识往尉迟炯身后缩了缩。

    尉迟炯话话锋一转“府中的仆人丫鬟可有怠慢李姑娘?”

    李兮妫躲不过,只得上前回道“不曾。”

    “我将军府里的仆佣对待姑娘尚且不失礼数,但昨日姑娘可是傲慢的紧啊。”尉迟炯轻描淡写道。

    李兮妫身体一颤,面上难堪,座上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身板挺直,双目湛然有神,言辞犀利,竟不给她留半分面子,她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尉迟骏。

    尉迟骏眸中盛了笑意,故作轻松道“爷爷,师妹她年轻不懂事,孙儿替她给您赔不是了。”

    “我还没有老糊涂,她只比你小一岁,你不必袒护她。”尉迟炯语气极不客气,他性子耿直,朝堂上亦是如此,如今对待一名他看不顺眼的小女子何必留情面。

    尉迟骏被他堵的一时说不上话来。

    李兮妫羞愧的捂住脸,泪水涟涟。

    “爷爷。”尉迟骏于心不忍道。

    尉迟炯不以为然“这孩子太没规矩,是李笑教女无方,老夫替他管教下女儿又有何妨。”

    李兮妫眼中一酸“哇”的掩面狂奔,尉迟骏一跺脚,扭头追了出去。

    尉迟炯的目光追随尉迟骏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

    李兮妫本身轻功不弱加上卯足了劲,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尉迟骏在身后连声唤她,她充耳不闻。尉迟骏别无他法,只能紧跟住她。

    到底男女体力有别,李兮妫这些年心思又不在武学上,很快尉迟骏便与她齐头并进。李兮妫娇喘吁吁,动作渐缓,相比之下,尉迟骏应付有余,潇洒自如,他移形换位,拦阻住李兮妫“师妹留步。”

    李兮妫收不住脚,直直跌入尉迟骏的怀抱。她双目红肿,脸上亦沾上些许灰尘,可笑至极,但尉迟骏却笑不出来。

    “祖父大人说话一贯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尉迟骏放柔了声音道。

    “他是百万兵马的大元帅,又是你的祖父,我哪里敢怪他。”说是不放在心上,李兮妫话音里仍带上了不满和不甘心。

    尉迟骏笑容有些晦涩“他也经常将我骂的狗血淋头,爱之深责之切,他指责你,完全是当你自己人看待。”

    “他真当我是自己人?”李兮妫狐疑道。

    “旁人他才懒得理会呢。”尉迟炯和李笑乃忘年交,他若有意管教李笑的女儿,李笑求之不得,保管拍手赞成,但这点却不便与李兮妫说明。

    李兮妫面上这才有了点喜色。

    尉迟骏无奈笑了笑,她在外漂泊多年,仍持有一份童真,对她而言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兮妫扯扯他衣袖道“师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方才羞愤难当,根本没有看清方向,这条路与去往爹娘所在的落枫坡背道而驰,她适才跑的太急太快,后劲不足,要再往回赶几十里路,着实有点吃不消。

    尉迟骏从容一笑,打了个短促的唿哨,一匹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种白马从远处疾奔而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身前。

    “是追风?”李兮妫惊喜道。

    尉迟骏不觉微笑道:“是。”

    李兮妫欢快的高呼一声,伸手就去搂抱追风,那白马高傲的扬了扬脖子,扭动身躯,就是不让她靠近。尉迟骏见状,忙拽住缰绳,抚摸着追风不安分的身体,在它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

    李兮妫姣好的容颜黯然失色“一别多年,连追风也不认得我了。”

    “它只是一时不习惯罢了,往后你多与它说说话,它自然会与你亲近。”尉迟骏转了话题道“上马吧。”

    追风仰首长嘶,好似极不情愿,在尉迟骏的安抚下,它勉为其难的蹲下,李兮妫上了马,婉声道:“师兄,你也上来吧。”

    共乘一骑,欢言笑语,本是他们儿时常做的事,但此时,尉迟骏陡然生出一丝犹豫。他心中最弥足珍贵的位置已完完全全的留给了云清霜,即便亲如兄妹的李兮妫也无法代替。

    马上的李兮妫兴奋的挥舞双手,尉迟骏只轻飘飘道:“你一个人坐舒坦些,我能跟得上。”

    李兮妫微微低头沉思,她敏锐的觉察到了尉迟骏的异样,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师兄了。她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越是接近目的地,李兮妫心中忐忑,愈是不敢上前。

    “别担心,有师兄在呢。”尉迟骏一眼瞧出她的迟疑,笑容温和一如往常。

    李兮妫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生性洒脱的女子突地扭捏起来。

    尉迟骏笑着道“就在前面了,快走吧。”

    李兮妫斜睨了他一眼,他又如何能明白自己此时矛盾的心态。

    拖拖拉拉,犹疑不决,到底还是到了门前。

    尉迟骏不给李兮妫反悔的机会硬生生的拖她一同踏进门,清清朗朗的唤了句“师父师母,你们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师母刘盈迎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泪仿佛在一瞬间冲出眼眶。她哆嗦着嘴唇,几不成句。

    李兮妫含泪凝望于她,却傻傻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尉迟骏适时推了她一把,鼓励她道:“还不上去,师母等着你呢。”

    刘盈早她一步上前,一声“阿兮”哽咽在喉听的含糊不清,却是唤的情真意切。

    李兮妫再无犹豫的扑入她的怀抱,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尉迟骏没有打扰她们,悄然走出门。

    对于母亲关切的询问,李兮妫一五一十的做了详尽的回答,唯有问到她为何这些年来音讯全无时,她再度落泪。

    刘盈见状,唯恐她受了委屈,自是一个劲的追问,但李兮妫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说。

    她有苦难言,心情是极度复杂的,她自幼娇生惯养,当初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追随自己的幸福,哪怕李笑以断绝父女关系来要挟都没能使她回心转意,如今弄的狼狈归来,即便心已是百孔千疮,骨子里的骄傲和倔强也容不得她示弱。

    刘盈是过来人,李兮妫的心思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恨她当初不听劝,可她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女儿,她抚着李兮妫尖尖的下巴,长叹道:“阿兮,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李兮妫躺在母亲的腿上,任由她替她整理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直到此刻她方真正领悟到亲情才是最可贵的。

    “你倒是还有脸回来。”门后传来一道足以使人血液凝固的冰冷声音。

    李兮妫惊的一下子坐起,她一直迟疑着不敢回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顾忌父亲李笑的态度。

    李笑盯着李兮妫的目光冷冽而犀利,后者则打了个冷战。

    “你回来做什么?你不记得当日我和你所说,出了这道门就别再回来。”李笑冷冷的道。

    刘盈扯住李笑的衣袖,低声道:“阿兮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你还提过去的事做什么?”

    李笑冷哼“她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说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她是我们的女儿啊。”做母亲的总是硬不起心肠,哪怕儿女犯下多大的错误,还是以一颗包容的心来接纳他们。

    “我没有她那样的女儿。”李笑恨恨道,从小他将李兮妫当掌中明珠般对待,可当年她毫无留恋的离去,深深伤了他的心,妻子刘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如今好不容易放下心结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她却又回来了。

    李兮妫性子多半传承于父亲李笑,她死死咬着嘴唇,回头就走,不发一言。刘盈追在后面,大声叫她的名字,她头也不回。

    李笑怒道:“我不过是教训她两句,她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刘盈眼尖的瞅见屋外的尉迟骏“骏儿你快拦住她。”

    尉迟骏已经听见屋内的争执声,一回头,正巧瞧见李兮妫泪流满面的跑出来,他急忙阻在她身前,李兮妫根本不理会,拼命挣扎,尉迟骏只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师兄,我们来错了。”李兮妫红着眼圈道。

    尉迟骏声音沉沉“师妹,你别冲动。”

    “我不该回来的,我简直是自取其辱。”李兮妫胸口一窒,扁起了嘴道。

    这时,刘盈已然追上了他们“阿兮,你一走就是七年,这次你又要离开多久?”她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肩膀轻颤,竭力压抑着情绪。

    尉迟骏附和道:“这些年师母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你真忍心让她又一次伤心吗?”

    李兮妫嘴上没说什么,但身体不再僵直。

    尉迟骏附在她耳畔道:“给师父道个歉就这么难吗?”

    李兮妫猛地挺直了背脊“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你这孩子。”刘盈叹息道,父女俩是一个脾气,都犟的很。

    尉迟骏摇了摇头,这师妹是打小被宠坏了,这回连他也无法站在她这一边。“阿兮,你若要走,师兄不拦你。但你好好想想,师父师母还有多少个七年能等你,在这世上最疼你的人又是谁。”

    李兮妫一愣,尉迟骏从没有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她有些难以接受,重重的推开了他。

    尉迟骏也没再理他,扶住刘盈,温和道:“师母,我们回屋去。”

    刘盈犹豫着“那阿兮怎么办?”

    尉迟骏淡瞥了李兮妫一眼“由她去,我相信她会想明白的。”

    刘盈神色间露出疲态,低低的叹了声,随尉迟骏回了屋。

    李兮妫几次抬头希望母亲和师兄能够转身,哪怕是看上她一眼,她大概就会立刻抱住母亲痛哭一场,但始终没有等到,她几乎是绝望了。

    隔着窗户,李兮妫的身影单薄而孤寂,刘盈心疼的道:“我去瞧瞧她。”

    “不准去。”李笑还在气头上,一口回绝。

    尉迟骏平静的开口“让她静一静也好。”

    刘盈暗暗垂泪,李笑只顾叹气,自言自语道:“若是当年阿兮嫁给了骏儿,那该多好。”

    尉迟骏黯然一笑,如果当年他娶了李兮妫,大概就不会认识云清霜,也就没有机会知道什么叫做情到深处,生死相依了。

    李笑表面上一说到李兮妫便咬牙切齿的,其实对她的关心丝毫不亚于刘盈,口中说着些不相干的话,眼角一直盯着外头的李兮妫,生怕她一时想不通,扭头就走了。

    尉迟骏这大半年都有没有回过师门,刘盈自小当他亲生儿子看待,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尉迟骏说了些在西茗国遭遇的奇闻异事,但刻意隐去了同云清霜的邂逅。他突然忆起了什么,也没有细想,脱口道:“对了,师父师母,徒儿见到了师伯。”

    刘盈浅笑以对“这孩子糊涂了,你不是去找你司徒师叔的吗?”

    “是丁师伯。”尉迟骏朗声道。

    刘盈手中的茶盅应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笑怔了怔,已抢在刘盈前问出口“你是在哪里见到你丁师伯的?”

    尉迟骏颇有些为难,倘若说出丁逸的下落,他同云清霜间的纠葛势必难以隐瞒,他寻思片刻,避重就轻,拣一些同丁逸有关的事来说,幸好刘盈、李笑的注意力全放在丁逸身上,也就没有觉察到他话中的破绽。

    “骏儿你还记得你丁师伯的住处吗?”李笑沉默了半晌道。

    尉迟骏闭目回忆“徒儿应该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李笑拧了拧眉头“二十多年了”他顿了顿,侧过头不经意的扫了刘盈一眼“骏儿,明日一早,你便带我们去找他。”

    尉迟骏敛衽一礼“师父,徒儿明日就要赶回去。”

    “这么匆忙?”李笑诧异道。

    尉迟骏微微一笑“师父您忘了,两日后的比武,徒儿势在必得。”

    李笑捋了捋长须,若有所思。

    刘盈蓦地开口道:“二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也好,骏儿你专心比武,找寻你师伯的事,就过些时日再说吧。”李笑眯眼挑起一抹笑道。

    刘盈没有接话,目光瞟向了李兮妫站立之处。

    李笑低头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尉迟骏顺着刘盈的视线望过去,晚霞映照下,李兮妫形单影只,尉迟骏心头酸涩,忍不住就想开门,到底还是忍下了。

    李兮妫愣是在门前直挺挺的站了一个时辰,忽而面朝房门,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刘盈吓了一跳,惊道:“她这是做什么?”

    李笑笑容里掺杂着苦涩,看来她是执迷不悟,执意不肯回头了。

    只有尉迟骏欣然一笑,师妹是真正想清楚了。

    “爹,娘,是女儿错了。”李兮妫低着头闷声道。

    李笑浑身一震,老泪纵横。刘盈欢喜的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儿不敢乞求爹娘的原谅,只想”李兮妫的话还未说完,刘盈早已打开门,飞奔而去。她一把拉起尚跪在地上的李兮妫,拖进了怀里“阿兮,我的好女儿,你受苦了。”

    李笑虽保持严父作态,也是悄悄的抹了抹眼睛。

    刘盈拉着李兮妫进门,尉迟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既是欣慰又有些心酸。欣慰的是,师妹能同师父前嫌尽释,和好如初,心酸的是,他父母过世的早,他永远无法再体会他们所给予的温情。

    刘盈一高兴,就主动要求下厨亲自做几个小菜,李笑自是满心欢喜,自打李兮妫离家出走后,这还是她头一次笑的如此欢畅。

    刘盈的手艺本是一绝,但出嫁以后,李笑舍不得她劳累,再加上李兮妫的事搅的她心烦意乱,她很久没有花心思在吃喝上了,这一次,女儿和爱徒同时归来,她要拿出看家本领,大显身手。

    “娘亲,我帮你。”李兮妫缓缓站起,得体的一笑。

    刘盈投以探究的眼神,李兮妫笑意愈深“娘亲不信吗?”

    当年在娘亲羽翼庇护下的雏鸟已经振翅飞翔,也早就领略过那片广阔的天空,刘盈捏了捏李兮妫的下巴,颔首笑道:“我的阿兮长大了。”

    李兮妫回以妩媚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刘盈年轻时的风采。

    “你们爷儿俩聊着,我们娘儿俩也去说说体己话。”

    李笑拈了颗花生放进嘴里,举箸而笑。

    尉迟骏也是许久未见到师父如此开怀,李兮妫的出现将流失的欢声笑语重新带了回来。

    “你师伯他过的好吗?”李笑忽而郑重问道。

    尉迟骏迅疾回道:“师伯身体安康,无半分不妥。”

    李笑点点头,取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尉迟骏琢磨着他还会问些什么话,谁料李笑话题一转,皱起眉头问道:“你要狼牙草做什么?”

    尉迟骏惊讶的仰起头,之前一直没有收到师父的回应,他以为飞鸽传书将信件弄丢,原来师父却是收到了。尉迟骏含笑道:“是给一位友人解毒之用。”

    “为何还同那邀月山庄扯上了关系?”李笑说话的口吻是不紧不慢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尉迟骏挑一挑眉,小心斟酌着用词“那位友人便是邀月山庄柳慕枫的高徒。”提到云清霜,他眉梢眼角俱盛开满满的笑意。

    李笑漫不经心的道:“以后少和邀月山庄的人往来。”

    “师父,这是为何?”尉迟骏一愣,他在北辰国生活的那些年,为了替嘉禾帝笼络人心,三教九流皆有他的朋友,李笑从不干涉,这回是为哪般。

    “这你就别问了,为师自有道理。”李笑面无表情道。

    尉迟骏不死心,又道:“邀月山庄是名门正派,柳庄主又是备受尊敬的武林前辈”

    李笑冷笑一声,打断了尉迟骏的话。“衣冠禽兽,世人被他蒙蔽了。”

    邀月山庄同北辰国皇族的关系极为亲近,这点尉迟骏早就知晓,也注定了他和云清霜处于敌对的局面,但尉迟骏为人公正无私,他不会因为立场不同,而肆意诋毁他人,师父李笑也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李笑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反倒是勾起了尉迟骏的好奇心。

    此时刘盈恰好端着两盘菜出来,笑容可掬道“爷儿俩在聊什么呢?”

    李笑乘机推托“这事儿你问你师母吧,她比为师更清楚。”

    “什么事?”刘盈解下围裙坐到李笑身旁。

    李笑简短道:“邀月山庄柳慕枫。”

    刘盈会意的点点头,神色间染上一丝沉重。

    李兮妫不知何时也从厨房走了回来,紧紧挨着尉迟骏坐下。

    刘盈略一沉吟,娓娓道“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还是有些骇人。”说完这一句,她又陷入沉思。

    尉迟骏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待。

    刘盈清了清嗓子,再度开了口。“十多年前,我同你师父游历到北辰国。夜晚突降滂沱大雨,幸而寻得一间破败的寺庙暂且避一避雨。我和你师父那时尚未成亲”说罢,她抬首看了眼李笑。当年丁逸退出,一方面是因为容貌被毁,觉得再也配不上刘盈,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师兄弟反目成仇。李笑深知刘盈同大师兄更为投缘,在刘盈心中其实是属意丁逸的,只不过不愿伤害到他,才一直没有做出选择。李笑重情重义,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愿落井下石,于是带着刘盈四处寻访丁逸的下落。

    两人对望一眼,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女儿也这般大了,这些年来他们互相扶持,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转为不可磨灭的亲情,无可替代。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我宿在后殿,他在前殿歇下。寺庙年久失修,经不住一夜大雨,三更时屋顶竟开始漏水,前殿再住不得人,我唤你师父进后殿,他脑筋迂腐,执意不肯,冒着大雨跑去找什么油毡布。”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刘盈低低笑出了声。

    相似的场景在脑中弥散开,尉迟骏不由弯起了唇。同云清霜的初次相遇,也是在一个暴雨夜,那时的他了无牵挂,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和她有这一生的羁绊,乃至如今仍是对她念念不忘。

    “师兄你在想什么?”聪明如李兮妫,敏锐的觉察到尉迟骏的不同寻常。

    “没什么。”尉迟骏淡淡回应。“听师母往下说。”

    “我等了很久你师父还是没有回来,不免有些焦躁,就在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响起,我不愿多惹是非,就躲到了佛像背后。”刘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接着说道:“进来的是一男一女,我躲藏的位置视线极佳,可以透过残存的月光清晰的看清楚他们的举动,但他们却没有办法瞧见我。”

    “那个男的定是柳慕枫。”李兮妫自信的插嘴道。

    “没错,就是他。我事前并不认得他,多年后再次碰上时才得知他的身份。”刘盈声音不高,嗓子哽了哽又道:“他二人争执了几句,因外头雷电交加,我没有听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情绪都很激动。”

    尉迟骏问道:“那名女子是谁?”

    刘盈摇了摇头“她十分的美貌,我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但与她相比,也只能自叹弗如。”

    有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可惜没能抓住。尉迟骏神情沉郁,似有所思。

    “接着呢?”李兮妫迫不及待的追问。

    刘盈长吁一口气“我亲眼看到柳慕枫杀了那女子。”

    “啊,”李兮妫惊惧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尉迟骏不能相信自个的耳朵,江湖传闻柳慕枫英雄盖世,义薄云天,难道这全是假象吗。

    “那女子苦苦哀求,柳慕枫不为所动,非说她妖媚惑众,不能留在这世上,一剑穿心,端的是心狠手辣。”刘盈说到激动处,攥紧了拳头。“当时师兄不在,我怕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轻举妄动,稍微犹豫了下,他已经抱起女子的尸首离开了寺庙。”

    尉迟骏自语道:“竟有这等事。”

    “柳慕枫口口声声说那女子以狐媚术诱惑他的主上,但在我看来她眉目清秀,目光纯澈,绝对不是他所说的那种人。”刘盈义愤填膺道。

    李笑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啊。”

    “师兄回来后,我告知详情,他听后大怒,我们追出去几十里路都没有追上柳慕枫,兴许是走了岔道,于是作罢。”刘盈接着说道。

    尉迟骏稳定了一下情绪“师母您后来遇上柳慕枫又是怎么回事?”

    李笑脸色不太好看“他在雪山之巅同我抢夺锦绣草,大约是要我知难而退,报出了名号。”

    “爹你和他交过手了?胜负如何?”李兮妫兴致勃勃道。

    “打了个平手。只可惜须十多年光阴才能长成的锦绣草在争抢的过程中不慎掉下了悬崖。”说起这桩陈年旧事,李笑脸上仍旧懊丧不已。

    刘盈伸出手盖在他的手背上,给予他安慰。

    尉迟骏心思不若李兮妫这样简单,他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锦绣草是作何而用?”

    “药用。”李笑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尉迟骏思绪逐渐清晰,锦绣草可能便是配置早衰之毒的解药中不可缺少的一味草药。他能够理解这药草对柳慕枫的重要性,可为何师父也是势在必得。他疑惑的目光从李笑身上掠过,原本唇畔的一抹笑意隐去。

    “别人家的事儿管这许多做什么,就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菜都快凉了。”刘盈适时岔开话题,夹了一筷鱼肉送到尉迟骏面前的碟子中。

    尉迟骏谢过刘盈,将心头种种疑问生生的压下。

    翌日尉迟骏离开落枫坡时,星光还未完全陨落,他悄然无声的牵了追风,走出十余里地后,远远的朝着师父师母居住的方向拜了三拜。

    跨上马背,一路西行,眼前流淌过的小桥流水迷人景色他无暇顾及,明日的比武事关尉迟家族的名誉声望还有他自己从小立志要完成的心愿,他需尽快赶回。

    翻过两座山头,前方是一片密林。那是盗贼出没,最容易设下陷阱的地方。尉迟骏艺高人胆大,自是毫无顾虑的快马加鞭。

    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尉迟骏拢起长眉,远山雾气弥漫,只隐隐绰绰瞧见几道人影。他神色一凝,继续驱马前行。

    走近后才看清,被几名长相粗鄙言语猥琐的壮汉包围在中间的女子,是云清霜的师妹,曾在西茗国偶遇的绿衣丽人。

    “你不要多管闲事。”其中一人冲着尉迟骏粗声粗气的道。

    尉迟骏不及多想,跃下马冷冷道:“这桩闲事我还真管定了。”

    绿衣女子鬓发散乱,气息不稳,娇弱无力,形容狼狈。她以一挡十,看情形体力耗尽,再难支撑。

    尉迟骏救她一则是因为嫉恶如仇,二则是为了云清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小子,你就受死吧。”大刀一挥,夹带着风声,扫腰击腿,恶狠狠的砍过来。

    尉迟骏瞧都不瞧他一眼,横剑一挡,轻易化解了攻势,轻蔑道:“你们几个一起上吧。”

    歹徒一掌击空,抹不开面子,振臂一挥“并肩子上。”

    尉迟骏身似游龙,剑光飞舞,疾如电掣,身法极快,一剑挥出必有一人倒下,盗匪心怯,四下散开。

    那为首的眼见情势不妙,道一声“风紧扯呼。”先自遁走。

    尉迟骏也不追赶,将绿衣少女扶起,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眼帘低垂“多谢公子。”

    “荒郊野外,天还未大亮,姑娘怎会孤身一人在此?”尉迟骏心下狐疑,有心试探。

    女子眼中波光粼粼,慢慢道:“我出门采药,没想到会遇上歹人,幸得公子相救。”她身上背着一个小巧的箩筐,地上洒了一地的草药,倒是没有说谎。

    尉迟骏帮她捡起草药放进箩筐,女子一个劲的道谢,蔚然哂笑,绚丽动人若天边升起的朝霞。

    “公子,我们从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女子骤然开口问道。

    尉迟骏避开她循循目光,淡漠道:“没有。”

    女子触了个钉子,眉目闪过一瞬间的尴尬,旋即又道:“小女子名叫柳絮,在乾定城开有一家医馆,公子若也是往乾定城去,我们正好同路。”

    尉迟骏神色如常,拾起一柄长剑递给柳絮,不答反问道:“姑娘懂得武功?”

    “会一些粗浅的招式,不值一提。”柳絮理了理鬓发,镇定自若道。

    云清霜的师妹,柳慕枫的爱女,所学又怎会是粗浅的武艺,尉迟骏心下透亮,却也不点破。

    柳絮低头看着鞋尖,良久无话。

    尉迟骏神情淡淡“走吧,我送你回乾定城。”他存有私心,希望可以从她那里了解到云清霜的近况。

    柳絮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忙点头应允。

    医馆设在城南,闹中取静。

    柳絮放下箩筐,把尉迟骏让进屋里。

    尉迟骏四下打量一番,不经意道:“就你一人打理医馆,很辛苦吧?”

    “我一个人哪里打理的了,父亲大人和兄长这个时辰应该出诊去了。”柳絮笑语彦彦,面带春风。

    尉迟骏略扬了扬唇角,开口告辞。

    柳絮急忙道:“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

    “不必了,”尉迟骏一口回绝。

    柳絮鼓足了勇气道:“公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尉迟骏带着疏离的微笑走出门,直到他策马离开都没有回答。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轻雾中,柳絮眼中的光泽忽然黯淡了下去。

    是夜,尉迟骏又一次来到听雨轩。

    他和柳絮分手后没有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去了林恒安的家中与他有事相商。林夫人热情好客,硬是留下他用过晚饭。告辞后,他鬼使神差般的就到了这里。

    老鸨给他的仍是那句话:颜菁姑娘患病,不方便见客。

    尉迟骏再一次失望而归。

    颜菁与娴琳公主在进宫后的第二日就开始实施先前定下的计划。娴琳求见太后,以婢女家人病重为由,恳请太后准其出宫。

    太后本着仁义治天下,欣然应允。

    互换身份后,颜菁将娴琳公主易容成婢女的模样,并亲自送到宫门口。

    娴琳对着颜菁拜了一拜,颜菁忙要避让,娴琳压低了声音道:“你比我更清楚这里少不了萧予墨的耳目,我们得把戏做足了。”

    颜菁只得生生受了她一拜。

    娴琳格外的沉着冷静“往后的事我帮不了你,一切全要靠你自己,我在这里先祝你马到功成。”

    颜菁不落痕迹的点了点头。

    娴琳又道:“萧予墨本身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我听闻他身边的人也很有些本事,特别是一个叫做尉迟骏的,你需加倍留意。”

    颜菁止不住的心跳,抿了抿唇道:“我会小心的。”

    “我走了。”娴琳握了握她的手,双眸蒙上一层雾气。

    “保重。”颜菁敛眉,但愿后会有期。

    娴琳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颜菁挥了挥手,难掩惆怅之色。

    孰料一人一马将其迅速拦下,抱一抱拳“小人林恒安,公主见谅,圣上有命,任何人不得离宫。”

    无论颜菁怎么据理力争,并且搬出太后懿旨,林恒安毫不动摇。无奈,颜菁只得和娴琳公主返回锦华宫。

    计划失败,需重新部署再做其他打算。商量下来的结果,颜菁仍然扮作婢女留在娴琳公主身边,待时机成熟,可随时交换身份。

    颜菁生怕露出破绽,总是窝在自己房里,很少同旁人接触。幸好娴琳的贴身婢女经常陪她说说话,小怀口齿伶俐,也乐于解惑,使得颜菁对于宫廷礼节或是东裕国的民俗风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颜菁本以为混进皇宫就有机会接近嘉禾帝,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萧予墨根本没将四国公主放在心上,他从不出现在锦华宫,而四国公主等于是被禁足在皇宫的一角,难有作为。

    如此一来,打乱了颜菁原本的计划,她势必要寻找其他的突破口,达到伺机刺杀的目的。

    这一晚,颜菁等到夜深人静,换上黑衣黑裤,蒙好面巾,从后窗悄悄的溜了出去。

    嘉禾帝虽未大婚,但身边少不了人伺候,他又正值盛年,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颜菁要找到他的行踪着实有些困难。

    宫内高手众多,守卫森严,即便轻功盖世,颜菁亦不敢托大,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

    星斗没入天幕,黑漆漆的一片,对颜菁大为有利,她仗着卓绝的轻功,跃过御花园内的太液池,没有沾上一丁点的水渍,只余衣袂飘忽。

    她对宫中地形不熟悉,完全凭借一己之力瞎撞瞎摸。碰见禁卫军经过,就在假山后躲上须臾,遇上宫女内侍,便跟在身后,力图打探到一些有用的讯息。就这样,竟被她误打误撞的寻到慈宁宫。

    慈宁宫是太后的住处,于颜菁用处不大,她只暗中记下方位,准备离开。但就在此时,她看到嘉禾帝的随身内侍从偏殿走出,心中蓦地一动。

    那内侍站在宫门口,不时的打着哈欠,却又不离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颜菁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中指一弹,那内侍身躯晃了晃,颜菁抢在他倒下前接住,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推进草垛里。

    颜菁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态翻上房檐,吊下半截身躯,伸头窥视,可惜目力所及范围有限,什么都没有瞧见。她稍一琢磨,上了屋顶。她金刚指的功夫练的并不到家,但扒开几块砖瓦还是绰绰有余。她在心里默默数数,每隔几块便轻手轻脚的搬开一块,若无动静再原样放回。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出现了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背影。

    萧予墨果然在此,且没有护从相随,倒是个下手的良机。颜菁摸出一把短刃,倒提手中,待他一出慈宁宫,立即动手。

    “皇儿。”有人突然出声,惊了颜菁一跳。她目光一直凝聚在萧予墨身上,加上角度关系,她无法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后。

    萧予墨恭顺道“孩儿在。”

    “刚才哀家同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太后起身,走了几步,萧予墨忙上前搀扶住她,低眉道:“兹事体大,容孩儿再考虑几天。”

    太后叹道:“哀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该找个人来替哀家分担后宫之事了。”

    萧予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件事就由哀家替你做主了。”太后一锤定音,没有回旋的余地。

    萧予墨苦笑道:“孩儿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

    萧予墨面上一喜。“什么?”

    太后目光自他面上迅速划过“四位公主,你可任意立其中一人为后。”

    “母后你索性替孩儿选了不是更好。”萧予墨眸中尽是笑色,看不出一丝不悦。

    “哼,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脑子里想什么,哀家岂会不知。”太后撇嘴道。

    萧予墨神色如常的陪笑着,克制住心底的黯然,纵然他身为一国之君,婚姻大事,他依旧不能肆意妄为。“孩儿明日就下诏书。”

    太后满意的笑了。

    他二人的声音并不大,颜菁将耳朵紧贴住房梁才勉强听清,她暗中琢磨谁会是萧予墨心中认定的人选。

    为了成就统一大业,也为了安抚人心,同时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该如何抉择,其实萧予墨早就拿定了主意。

    颜菁守候在屋顶良久,萧予墨双手背在身后,步伐稳健的迈出慈宁宫。颜菁右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左手暗扣几枚袖箭,只等他一靠近,双管齐下,就算他练过几年功夫,应变能力再强,如此近的距离,也难逃此劫。

    成败在此一举,颜菁紧张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萧予墨忽而抬头往这个方向看过来,颜菁吓的赶紧将头埋下,身体缩成一团,紧紧趴在屋顶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等到她再度抬首,发现萧予墨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另一人又矮又胖和水缸差不离,对这两个人,颜菁有所耳闻,他们本是魔教左右护法,魔教被灭后,此二人曾一度销声匿迹,不知萧予墨许以何等承诺,竟使之甘愿为他所用。

    他二人中任何一人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论名声不在邀月山庄柳慕枫之下,颜菁毫无取胜的把握,若不是方才为躲避萧予墨的视线缓了一缓,她的行藏已然败露。非但刺杀不成,反而要搭上她的小命。她屏息凝神,将自己藏的更为隐秘。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离去,颜菁吁了口气,背脊上潮湿一片,风一吹凉飕飕的竟全是冷汗。危险虽已过去,她仍是感到后怕。

    “有刺客,”突然,静谧的黑夜被一个凄厉的女声打破,颜菁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是被发现了,她下意识的拔腿就跑,跑出一段距离后不见有人追来,刚想停下歇息片刻,与迎面而来的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均是黑巾蒙面,全身上下仅露出两只眼睛,在暗夜里黑的透亮。

    颜菁不愿惹事,扭过头就走,黑衣蒙面人也不阻拦,往相反方向而去。没走上几步,颜菁回过神,远处的火把点亮了半个夜空,若是她没有猜错,方才那个黑衣人才是被通缉的刺客,他身份不明,也许和自己抱有同一目的,若顺着他走来的路线走下去,不正是自投罗网。这黑衣人是要她背黑锅,险些就上了他的当,她暗暗咒骂一句,匆忙掉头。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颜菁急于赶回锦华宫,可越急越是容易出差错,夜黑风高本就方向难辨,加之心慌意乱,慌不择路,她踏上的根本不是回锦华宫的小径。

    千辛万苦甩掉了追兵,颜菁心神俱疲。身旁的宫殿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想来无人居住,她一闪身钻了进去,先避一避再说。

    殿宇廊庑,雕栏画栋,前殿有四根一人无法抱住的朱漆柱子,可以想象曾经的富丽辉煌。而如今的主殿破旧空旷,连张像样的椅子也没有。

    颜菁继续往里走,双目已经适应了黑暗,她小心避过横七竖八的杂物,走入后殿。

    眼前的景象叫她大吃一惊,退出已然不及。

    微弱的烛光下,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两人均未着寸缕,那女子檀口微张断断续续吐着破碎的呻吟。

    颜菁懵了一下,面红耳赤,忙别转开头,她虽未经人事,但在听雨轩这么些时日,对于这种事不再陌生。

    床上颠鸾倒凤的二人骤然仰起头,女的鬓云乱洒,酥胸半掩,男的长眉入鬓,风流蕴藉,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女子如一条泥鳅似的滑入被中,眯眼道:“涵,杀了她。”

    那被称作涵的男子一扬手,一件华丽的锦袍从头兜下,勾起邪气的笑容“你是哪个宫里的,胆敢坏我的好事。”大概是突然发觉颜菁一身夜行衣,又以黑巾蒙面,脸色一沉“原来还是见不得人的货色。”

    颜菁闭口不语,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前有豺狼,后有追兵,两面夹击她难以逃脱,唯有速战速决解决掉此二人,她才有一线生机。

    女子抓过长剑奋力扔过去,男子跃起在半空中捉剑在手,用衣袖拂过剑身,傲然道:“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颜菁在心底冷笑出声,好大的口气。她不言不语,柳眉倒竖,一口气攻出了数十招。

    “来的好。”男子不避不让,一剑当胸穿去,厉害之极,颜菁恨他招式轻佻,施展生平绝学,与之对攻。

    男子低喝一声,攻势愈发紧迫,颜菁被罩在其中如一叶扁舟,上下翻腾,男子乘机挥出一掌,颜菁回护不及,但听得“嗤”的一声,肩头的衣衫被他撕裂,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男子大笑,颜菁又急又怒,挺剑疾刺,她放弃防守一味进攻,用的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男子退出几步,惊道:“你莫不是疯了。”

    颜菁拢紧了肩头撕碎的衣帛,怒目相向。忽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下盘是他的致命弱点,一会儿你全力攻他下盘。”

    颜菁四处张望,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人,显然帮她的绝不会是床上那女子。

    “你不必找了,胜了他我自会现身。”那声音又道。

    颜菁见识颇丰,知道他是用深厚的内力将声音凝成一道线送入了她的耳中,也就是传音入密的手法。她忽而凌空飞起,用力踢向男子的双足,男子忙用尽全力闪避,岂料颜菁却是虚晃一脚,她在空中转身“嚯嚯”刺出两剑,脚下动作分毫不停顿,上刺下踢一气呵成,一个旋身,短刃深深扎入男子的左臂。随着她将短刃拔出,男子的一条臂膀被鲜血浸湿。

    女子失声尖叫“涵。”

    男子不以为意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臂,唇畔沾染上鲜血,和他白净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反差,在惨淡的烛光映照下倍加阴森可怖。

    不知怎的,颜菁想起了青面獠牙的鬼魅,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倒是有两下子。”男子阴恻恻道。

    颜菁依旧不出声。

    “喂,你不会是个哑巴吧?”男子又问道。

    颜菁懒得和他废话,比了比手中的匕首。意思是还需比划的话,她自当奉陪。

    那男子真当她是哑巴,回头和那女子道:“有点意思。”

    女子不耐烦的道:“哑巴也有可能认字,你不杀了她灭口,迟早会捅出娄子。”

    男子点点头,将一柄剑舞的犹如疾风骤雨,利刃锋利,直指颜菁的心窝,他身法不俗,剑术高明,颜菁在绝险的情况下,避过了几招,反手一挡,衣袖被削去了一截。男子一拽,颜菁用于遮面的面巾也被他扯了下来。

    “这是为了报你方才伤我手臂之仇。”男子微露一丝笑意,淡淡道。

    颜菁该庆幸她出门时带了张人皮面具,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姿色马马虎虎,”男子的目光上下扫视,鄙夷道。

    颜菁惯于用剑,只可惜现在没有称手的兵刃,她的优势发挥不出,掌法本就不是她的强项,难免受制于人。她一咬牙,解下腰带,一卷一拨一拉,越展越快,如玉龙腾飞,男子剑法神出鬼没,身形一侧,手腕一沉,宝剑直刺咽喉,这一招式急如闪电,颜菁避无可避,男子以为得手喜形于色,不料手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一口,剑刺出的位置低了寸许,颜菁何等精明,觉出异样,立刻出手点他的穴道。男子胸口的“璇玑穴”被点了个正着,高大的身躯“咚”一声倒在地上。他情知有人暗算,但已无法开口。

    “别去管他,赶紧离开这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旁人看来颜菁胜的莫名其妙,她可是心知肚明。

    颜菁顾不得床上那之前气焰嚣张如今吓的簌簌发抖的女子,迅捷走出宫殿。她不知救她的男子身在何处,朝空中抱了抱拳,低声道:“多谢。”

    如她意料的无人回应。

    颜菁仔细辨认回锦华宫的路,这皇宫里的宫殿样子都建造的差不多,如不熟悉地形,大白天的也会走错,何况是月淡星疏的深夜。

    拐过几个岔道,耳中又稀稀拉拉的传来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幸好锦华宫已在眼前,只要立即回宫换下这身衣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蒙混过关。

    她在宫门口撕下人皮面具,匆匆塞入怀中。踏进宫殿,不敢稍作停留,直接往屋里赶。经过西茗国夕华公主的卧房门前,门悄无生息的拉开一条缝隙,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进去。

    这一晚上所受惊吓太多,纵然有再古怪的事发生也不足为奇。颜菁定睛一看,拽住她胳膊的那人和她一样身着黑衣,一双晶亮的眸子熠熠发光。

    “是你。”颜菁微微一怔。

    “娴琳公主的侍女,三更半夜,你这一身打扮是从何处而来啊?”夕华公主整个人靠在门背上,闲闲道。

    颜菁毫不示弱争锋以对道:“公主在寝宫内窝藏了一名男子,还是今夜禁卫军通缉的刺客,你又意欲何为?”双方各自握有对方的把柄,大不了相互抵消,颜菁没什么好担心的。

    夕华公主不以为忤的灿然一笑“果真伶牙俐齿的。”

    黑衣男子平平道:“没想到东裕国公主身边还有你这样一位身手了得的侍女。”

    颜菁猛一抬头“你”颜菁听出了他的声音,正是方才助他得胜的人。

    “姑娘夜探皇宫,所为何事?”黑衣男子单刀直入的问道。

    颜菁稍一沉吟,轻笑“我们将各自的目的写在手上,然后一同亮出如何?”

    男子和夕华公主同时笑了,不约而同道“好。”

    一位是长居深宫的公主,一个身份暂时不明,这两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颜菁暗自思忖。

    夕华公主取来笔墨,将其中一支笔递给颜菁。颜菁大笔一挥,刷刷的在左手掌心写下一个字,仰首,黑衣人也刚好丢下笔。

    两人齐齐伸出手,颜菁手上写的是个“萧”字,而黑衣人所书写的则是“嘉”字。

    黑衣人低笑着摘下了蒙面的黑巾,他的面部轮廓如刀削般分明,浓密的剑眉稍稍上挑,英俊挺拔,气宇不凡。

    颜菁又是一惊。对他颜菁自然不陌生,一个月前他曾去过听雨轩,也曾试探过她的武功。他便是西茗国大将夏侯熙。由此,他出现在这里倒也说得通。只不过,他和夕华公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还是不妥。

    “姑娘,既然我们有相同的目的,你我何不联手,共谋大事?”夏侯熙悠然笑道。

    颜菁略一思量,沉静的笑容悄然攀上唇际“夏侯将军可是已有了良策?”

    “你认得我?”夏侯熙沉沉道。

    颜菁笑而不答。

    “办法还没有想到,但我们三个臭皮匠总能抵上一个诸葛亮。”说还未说完,夕华公主忍不住咯咯的笑了。

    倒是个爽直泼辣的性子,颜菁暗道。她拣了张椅子坐下,神色一松“太后命萧予墨在四国公主中挑选一位册封为后,公主和我娴琳公主皆有机会。”

    “你的意思是?”夕华公主疑惑道。

    颜菁微一扬眉“这是最好的接近萧予墨的时机。”

    “你怎么有把握后位一定会落在娴琳公主或是我的头上?”夕华的眉眼间是重重的疑虑。

    夏侯熙嘴角绽出浅浅笑纹“萧予墨心机深沉,必经过一番深思熟练,熙认为,娴琳公主是不二人选。”

    颜菁目光微微一动,颇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我且先问姑娘,四国中谁与天阒国最为亲厚?”夏侯熙肃然道。

    “自然是东裕国,”颜菁不假思索道。夏侯熙瞟她一眼,她似乎意识到话有不妥,停顿片刻,改口道“我东裕国与萧予墨有盟约,约定互不侵犯。”

    夏侯熙语调平和“西茗和北辰的联盟已不是秘密,南枫地势偏僻,而萧予墨还没有同时征讨四国的能耐。贵国可以成为他坚实有力的后盾,同样也能够给予致命一击。他为了安稳人心,纳娴琳公主为后是上上之策。”

    “将军分析的极有道理,小女子佩服之至。”其实早在归途中,颜菁就已想到这一点,现今不过是更为确定罢了。

    “姑娘虽身手不凡,也不可小觑了萧予墨的能耐。他师从李笑,同尉迟骏名为君臣,实为师兄弟。他从不在人前展露武功,但据我所知,他的本领绝不在尉迟骏之下。”夏侯熙缓缓道来,仿佛不过是在诉说一件陈年旧事,情绪无半点起伏。

    乍闻这个名字,颜菁稍有失神,很快稳定情绪“将军所言极是,我会小心的。”

    夏侯熙摇了摇头“你如何近得了萧予墨的身?”

    颜菁捋了捋长发,轻浅笑道:“这个不劳将军费心,我自有办法。”

    夏侯熙面上带笑,神色却是淡然之极,眉头微微蹙起,好像是在思考其可行性。良久,他道:“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杀不了他。”

    颜菁心中不以为然,但未表露于形,深深吸一口气“那将军希望我如何去做?”

    “大婚之日,姑娘放出信号,你我里应外合,必教萧予墨身首异处,血溅三尺。”夏侯熙面色平静如镜,清朗的男声抑扬顿挫,豪气干云。

    颜菁神色一凛,有一瞬间的沉默。

    夏侯熙并不催促,长久的等待后,他终于听到颜菁开了口“就依照将军所言。”

    “一言为定。”夏侯熙伸手与之击掌盟誓。

    颜菁转眸一笑,轻轻吐了口气,三击掌,以此定下盟约。

    夏侯熙雄才伟略,确有大将风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事无巨细,皆考虑周到,并制定下相应的应对措施,只等圣旨颁下,他可安排进一步的事宜。

    如此严密而周详的计划,颜菁绝不怀疑,萧予墨的大婚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圣旨在翌日送达锦华宫。平地波澜,骤生变故,意外的令所有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