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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该是我说,婉然,你还真是有雅兴才对吧。”他微微眯了眯眼,声音依旧冰冷“十三弟担心你,在宗人府里食不知味,而你呢?却在这里——”他顿了顿,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他现在被关,前程未卜,你却在这里,幽会旧情人?”
血,几乎是一股脑的冲到了头顶,我只觉得耳朵轰鸣,气息不稳,手,却已经飞快的挥出。
“啪!”的一声之后,茶室归于寂静。
我大力的喘着气,仿佛空气中的氧浓度在瞬间降低了般,用力的呼吸,却仍然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手被另一只手用力压在了一张茶桌上,掌心重重的拍上来桌面,原来手掌也可以制造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对面,胤禛一脸阴沉的盯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在我的脸上烧出几个洞来。
对峙半晌,他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冷酷而嘲讽“被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可惜,我说过,你的手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我怒极了,反而也有了笑的冲动“四阿哥凭什么说我在这里幽会旧情人?婉然并不记得,曾经与您有旧呀?”
胤禛的脸色在一瞬之间变了几变,终于,他收回了手,退开两步,平淡的说:“没错,我说的,本来就不是我自己。”
“那请问,这茶室中还有别人吗?”我问。
“没有”他回答。
“那何谈幽会旧情人之说呢?”看了看左右,我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这样有助于我平稳情绪,愤怒的情绪。
再次迈进茶室,我确实是想提醒胤禩一声,不过,也只是提醒他一句话而已,无关风月,为什么要被说得如此的不堪?男女之间,除了情爱之外,便再不能有其他的情感存在吗?
“你不是来见人,难道是来喝茶?可以,这里并没有茶可喝,小巷陋室,有什么能吸引我们堂堂的十三福晋呢?”胤禛也自拉了张椅子来,坐在了我的对面处。
“小巷陋室,既然能吸引堂堂的四阿哥莅临,我又为什么不能来呢?”我回答,心里最初的火气消退之后,疑惑便如杂草般生长起来了,这里,我也是那日偶然经过,偶然听到琴声才寻至的,而我同胤禩,也只在这里见过那一次而已,胤禛是怎么知道的?
“你爱十三弟吗?”胤禛应该是放弃了同我争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话题,忽然这样问了我一句。
“这话要等胤祥来问我,”我皱眉,对他忽然的软化有些不适应,更多的却是在回想那天的种种,究竟是有什么人一直站在我看不见的角落,还是我看得见的这些人中,早已遍布了他人的眼线。
“这个问题也许不该我问,那么或者我可以问你,婉然,你究竟爱着谁?老八还是老十四?”
心在一刻停了几拍,并不是为了他的问题,爱谁或不爱谁,这个答案我心中早已有了,只是,胤禛会这样问,才是真正让我恐惧的。
“这个问题,依旧不是四哥该知道的。”我起身,加重了四哥两个字,强调我们今时今日的身份。今天本不该出来,这里,更不该再多做停留。
看着胤禛脸色又是一变,我忽然觉得很疲劳,这些天为了胤祥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个夜晚睡得安稳,这一会的针锋相对,似乎耗尽了我多余的力气,真的很累,只想回去躺上一会。
“胤祥很好,你不用太担心。”见我起身,胤禛慢慢说。
“谢谢四哥告诉我。”我转身向门口走,太多的事情在脑海中盘桓,我需要睡上一觉,再好好的想清楚。
“你这就要走吗?”伸出掀帘子的手,被身后忽然伸过来的大手摁住,钉在了面前的墙壁上。
我左右闪躲,却始终躲不开迅速靠近的身体,只能让自己紧贴着墙壁,同时警告他“四哥,请自重。”
“四哥?不许你叫我四哥。”他说,声音很轻“婉然,这就是你要的吗?离开皇宫?用这样的办法,我答应过你的,为什么你不肯多给我些时间?”
他的呼吸一阵阵落在我耳后的肌肤上,手臂和身体在墙壁间制造了一个狭小的牢笼,让我无处闪避。
“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他说,手臂缓缓移向我的腰间。
“放手,你放开!”我一愣,闪无可闪,只能奋力推开他的手臂,抗拒他的接近。
“放手?婉然,我为什么要放手,老八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他的动作忽然变得迅速而有力,将我牢牢的禁锢在他的怀中。
我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心也阵阵的痛了起来,不知是为了他这样伤人的话语,还是为了他的行为,用力的踢打他,却只让他的力道便得更野蛮。
“八阿哥可以又如何?他可以不当胤祥是弟弟,你也可以吗?”在胤禛将我猛的转过身来时,我说。女人的力量和男人比起来,实在是太微弱了,不过说到用语言做武器来伤害别人,女人和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胤祥是胤禛惟一的顾及,他可以伤害我,伤害其他人,却不能也不会伤害胤祥,这就是今天他情绪变化无常,举止反复的根本所在,而我能够用以自保的,便也只是他心里这微妙的情绪了。
他不断靠近的面孔在听到胤祥的名字时停住了,既而,我感到他手臂上的力道也一丝一丝的消失了,很多我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情绪逐一闪过,终究,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婉然,你在害怕什么?”他问,语气意外的温柔。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反问,我的确是在害怕,只是,却不要承认。
“你忽然抬出胤祥,难道不是你在害怕?”他笑了“婉然,你永远这样嘴硬,只是,你还不十分了解男人,当他真的想要的时候,没什么可以阻挡他,最亲的人也不行。”
我的心一沉,只想在这一刻找个东西敲昏他,好夺路而逃,只是,这简陋的室内,又哪里找寻合适的武器呢?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要你,也总要你心甘情愿的。”他退开一步“如果要强来,机会早就有。”
“如果羞辱我是你的乐趣,那么请继续,如果你尽兴了,现在我要走了。”我想,这一刻,我已经出离愤怒了,和胤禛的相处,并不是全无愉快的回忆,最起码养心殿相对的时候,我和他还是很平和的,平和到我以为,也许我们可以算做是朋友,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总能被他用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方式说出来?
走出茶室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狭窄的小巷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的光线,我一心只想要快些离开,加上根本就看不清脚下的路,难免磕绊,会摔交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黑暗中,有人伸手扶我,冰冷的手指,接触间,惊得我几乎叫出来。
“疼吗?”那人问。
“与你无关。”我切齿,竟然又是胤禛。
“对不起。”他却说,一边拉住我的手臂向前走去,一边说:“我发现每次面对你的时候,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很多话,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哼了一声,决定不再开口。
他却说:“你恨我吧,我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你尽管恨我好了,恨我、骂我都没关系,就是不准忘记我。”
这一夜梦境缠绵,围绕在周遭的,总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我拼命的跑,只是经常跌倒,到了后来,便成了在地上艰难的爬行。
这个梦我是熟悉的,没有到这里之前,我便常做,场景是从小住的家属楼,明明只有四层,只是在梦中,想要爬上去却是这样的难。
好多次,我想要放弃了,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可是仍然有如潮水般的恐怖向我袭来,催促着我快一点,快一点,家就在前面了,只要在有几步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家里,便安全了。
只是,四周,仍旧是黑暗。
我艰难的前行,挣扎着前进,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只向着一个方向。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直到光亮出现。
“婉然,你怎么了?”有人问我,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柔,那么眷恋。
前面,明亮处,一个人影出现了,他问我,他向我伸出了手。
黑暗渐渐的凝结成了沉重的枷锁,牢牢的压住了我,让我透不过气,让我的每一步变得如此的艰辛。
四周的世界是静悄悄的,只有那个声音仍然在对我说:“婉然,回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家,有人在家里等我,等着我,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只有站起来,才能走得快一点。
“胤祥,等着我,等着我,胤祥!”
“胤祥!”
当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时,我听到有人在叫“福晋,福晋,您醒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彩宁的脸,她正有些紧张,却又极力保持着笑容的看着我“福晋,您做噩梦了?出了一头的汗,擦擦吧。”
热毛巾敷在脸上,我松了口起,大约是昨天折腾得太久了,累了的缘故,竟然又做了这样的梦“我说了什么吗?”起身,我随意的问了彩宁一句。
“没有,您只是一直叫爷的名字。”见我一切正常,彩宁也长出了口气,脸色有些微红的笑看着我说。
“是吗?”我点点头,我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这一次还真是破例了,只是披衣起身时,却发现那丫头依然在笑着偷瞧我,饶是我的脸皮厚过一般人,这时也有些耐不住了,笑骂道:“你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都是我纵的。”
彩宁一笑走开,自去催促其他的丫头送来了衣裳和洗脸的热水。
本想再叫人去打听朝堂里的情况,可想到昨晚四阿哥胤禛说的话:“十三弟的事情,我自然会想法子知会你,如今总之,你还是不要太常派人打听的好。”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这个敏感的时期,我越是什么都不做,才越是帮了胤祥的忙,只是,要让我什么都不做的呆在家里,装成胤祥不过是暂时离京出去办事的样子,以我的修为,暂时还是很难做到的。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二十九了,我只期盼着一废太子的风波能够早日平息,事情到了如今,早已经不是某个人可以改变的了,只是再大的风浪,终究也有平息的一日,我们能够期待的,便也就是这平息之日的早点到来了。
胤禛很信守承诺,到了晚间,果然送来了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却是胤祥的字迹“安好,勿念。”
很久没有这样了,只是对着四个字,便有大哭的冲动,胤祥,何日才能再见呢?
这样的字条,最终的结果应该是被烧掉吧,我反复的几次将它凑近烛火,却又忍不住抽回手,最后,拿出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小心的塞进去,然后密密的缝好,放在了枕边,这一夜,该不会再缠绕在黑暗中无以自拔了。
两天后。
因为收到了胤祥的消息,心情终归是好的,虽然在宗人府那样的地方,安好的概念很值得商榷,不过看胤祥的笔力,身体该是没有什么,而且既然惦记着我,就不会对生活失去信心,那么,胤祥失去的,就只是暂时的身体上的自由,算了算,一废太子的风波也过去了大半,看来胤祥回家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才是。
一个人在小花园散步,却听见有人窃窃私语,一个说:“这回可惨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翻身的日子,我兄弟急得不行,只是”声音隐隐的传来,听得不十分真切,只是话题却让我有了听一听究竟的念头,虽然非礼勿听,不过幸喜我不是君子,只是小女子,于是我忍不住走近了两步。
“这话也不是混说的,毕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那里就”另一个声音嘀咕。
“都在这儿胡说什么,皮痒吗?用不用一个个揭了去。”正听得一鳞半爪,猛的被一声大喝一惊,几乎跳起来,我听出这最后一个声音是德安的,只是,他打断的话题,什么皇上的亲生骨肉的,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我自然不能出去探听情况,那么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听一听知道情况的人怎么说。
转道去花厅,命人叫了德安来回话。
“最近两天,听说了什么吗?”我问,语气尽量控制得平缓。
“回主子,最近两天,奴才按您的吩咐,并不出去打听什么,所以,还没听说什么新的消息,主子既问,奴才马上去就是了。”德安低着头,不过这词一听,就是准备过了。
“也不用刻意出去打听了,就说说这会有什么惨了,皇上的亲骨肉又如何了就好。”我不喜欢他装糊涂的样子,既然喝止别人,自己又怎么会全然不知情呢?
“这——”德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忽然有此一问吧。
“该怎么回事,就怎么说是了,犹豫什么。”我说。
“是,主子。”德安终于痛快的答应了一声,接着说:“前儿,就是二十九那天,皇上动了大气,据说是在在朝堂上就动了兵器,末了,打了九阿哥两个嘴巴,还打了十四阿哥二十板子,咱们府里头花匠的一个远房兄弟在十四阿哥府上当差,才说起这个。”
我一时无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同时被打,这其中最可能牵扯进去的,便是八阿哥。我知道他终究还是没有再等待,他花了这许多年时间,苦心在朝廷内外的经营,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弃呢?即便注定了要失败,即便我告诉他真实的历史,只怕他也是要试试的,结果同过程比较起来,在他心目中,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到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听胤祯说起那天的真实情形。
仍旧是为了改立太子的事情,康熙竟然说“废皇太子后,胤褆是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胤祯到底年轻,加上康熙平时又宠着他,见自己最尊重的八哥出了事情,怎么能忍住,便同九阿哥一起跪下请求,说八阿哥绝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从胤祯事过境迁后的转述上,我几乎可以断定,当时他的是语气和言辞,恐怕都不合规矩,也难怪康熙当时就大发雷霆,训斥胤祯说: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
跟在康熙身边几年,我完全可以想象他说这许多话的时候,都该是怎样的语气和神态,但是,我仍然有些不能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父亲的口中说出的。这仍旧该算做是身为帝王的悲哀吧,发生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件事都和家国天下有关,即便是至亲如子女,任何一句话的不慎,也会为自己招来杀身的大祸。
关于那天康熙抽了兵器要杀自己的事情,胤祯却没有再提起一个字,只是那之后的日子里,他的变化却是那样的显而易见,一个有些任性的大孩子,几乎在一夕之间成熟了起来,而他的名字,也随同他统帅的大军一起,响彻天下。
十月初二,京城里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张明德的案件牵扯的人越来越多,顺承郡王布穆巴、公赖士、普奇、顺承郡王长史阿禄一并被锁拿。布穆巴更供称张明德曾与普奇密谋要行刺太子,而自己将这个消息告诉大阿哥的时候,却被告之千万不要声张。
案件涉及到了行刺太子上头,性质上便有了本质的变化,胤禩知道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当日便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普奇知情不报,革去公爵,降为闲散宗室。而张明德则被凌迟处死,行刑时令事内干连诸人观看。
我以为,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便算是一个了结了,该杀的杀了,该罚的罚了,若能就此丢开手,倒也罢了。只是却不想,另一场风波竟然紧随而至。
十月十五日,三阿哥胤祉告发大阿哥咒诅废皇太子,令喇嘛用巫术镇魇太子,侍卫更是现场掘出镇魇物件十余处。
巫蛊之术自汉时起,便是最为深宫中帝王所忌讳的事情,想不到自己的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饶是康熙英明神武半生,这时也经受不住这一系列的打击,竟自病倒了。
整个紫禁城,在这以后的十几天里,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人人都在等康熙的一个决定,我自然也再收不到任何关于胤祥的信息。事实上,这些天我已经命人紧闭了府门,除了偶尔的采买菜蔬外,任何人不准擅自出府一步。
我始终不知道胤祥这次随扈,究竟牵扯到了些什么,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在这个多事之秋,不再给他招惹一丝一毫的麻烦。
康熙的病一直到了十一月仍不见好转,大约人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脆弱吧,初一日下旨大阿哥革去王爵,幽禁于其府内,撤回所属佐领后不久,便又下旨,开释了一废太子中被幽禁于宗人府的阿哥和宗室。
第八章
“福晋,爷回来了!”这天傍晚,东哥狂奔着一头扎进花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得声音颤抖。
“你说什么?”我反射般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吓得一旁的丫头失手将茶盅子扣在了地上。
“十三爷回来了,听说是皇上刚刚下的恩旨,这会儿,人只怕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东哥仍旧激动,只是说话的条理明显已经清晰了。
胤祥回来了,我只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花厅里来回转了几圈,心跳得几乎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一时却忘记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在反复的默念着他的名字,胤祥,他回来了。
“福晋?”彩宁从外头进来,大概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吧,脚步有些急,几乎和正在转圈中的我撞在一处,也幸好她的这声招呼,终于唤回了我的理智,把她从门口拉开,我开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府门口。
红漆的大门正缓缓打开,府里的下人跪了一地,我加快了脚步,原本不长的一段路,却似怎么也走不完一般,绵延在脚下。
胤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身淡淡的天青色的长衫,衬着明亮的眼睛和唇边柔和的笑容,仿佛几个月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一般,在进了门后站住脚,迎着我。
脚步忽然有些虚软,不知道是脚下的花盆底太高了,还是我最近太缺乏锻炼,竟有些不能支持自己的体重般,忽然跌了下去。
“婉然!”耳边是他的轻呼,眼前一花,在膝盖堪堪触地之前,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可真伤脑筋呀。”他的声音柔柔的传入耳中“叫我怎么放心你呢?”他问。
“胤祥!”我只能呼唤他的名字,却抵挡不住汹涌的泪水,把头埋入他的怀中,让他的气息环绕着自己,心却忽然静了下来,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觉得好舒服,也好安全。
“不哭了,乖,大家都看你呢!”胤祥的手加重了力道,将我紧紧的抱住,语气却更加的柔和,一边哄着我,一边用下颌轻轻的磨蹭着我的头发。
将眼泪在他胸前左右蹭了蹭,我才抬头,同时抬高自己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胤祥瘦了很多,目光虽然仍旧澄净明亮,只是其中却添了我不熟悉的沧桑感,这让我的心一沉,更多的,却是心痛。
手微微的用力,胤祥的头很自然的靠向我,与我额头相抵,我却微微侧头,在他一愣的时候迎了过去,很轻的吻在了他的唇上。
胤祥的唇永远的温热的,在一愣过后,便迎向了我的,不再容我退却,辗转缠绵间,仿佛天地都已经不复存在,宇宙洪荒,便只剩下了爱恋,原来这便是爱恋,再见的一刻,我忽然了悟。
“婉然,我想你,好想你。”放开我的唇时,胤祥说。
“我也是,所以,别再丢下我,无论你去哪里也好。”有些无力,不过可以挂在他的身上,我想,这样也很好,省了很多力气。
“好,走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他笑,很开心的笑,同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嘴角的微笑截然不同,是我喜欢的那样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容。
“你不可以反悔。”我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笑看他:“现在反悔也迟了。”
“不反悔,我保证!”胤祥松开抱着我的一只手,做了个发誓的姿势,引得我大笑,却接着说了一句让我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话“我们是站在门口继续,还是回房?”
我怎么忘记了,这里还只是阿哥府的大门口,不仅是大门口,这里还聚集了整个府里的所有人,他们都来迎接这里的男主人回家,天呀!我怎么就忘记了,真是一世的英明呀
我赶紧后退,想要退出胤祥的怀抱,却听他说:“现在才害羞,晚了。”
嘴里不免要为自己辩解上两句,只是还未开口,眼前的世界便又是一花,人已经被胤祥拦腰抱起。
躲在他的怀抱中,我还是偷眼向大门口看了看,才发现,刚刚站满了人的地方,此时竟然是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这才想到,一般情况下,主子上演什么限制级镜头,其他人都会很识趣的悄悄退开,刚刚太紧张了,竟然忘记了。
晚饭因为胤祥的归来而格外的丰盛,只是坐在桌前,我却仍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大厅里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可是这笑容落在我的眼里,就总觉得有些的意味。
胤祥也在笑,从坐在那里时就没有停过,就如同他的目光,从没有一刻从我的脸上挪开一样。
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不免嗔他一眼,只是目光相接的时候,我的心却是一惊,胤祥一直再笑,只是他投诸于我身上的目光,除了缠绵的痴意之外,却还隐含着一种说不清的痛楚。
怎么能忘记呢,这次他被关了这许多的日子,即便是没有受更多的苦楚,心灵上的伤痕也已经划上了,恐怕此生再难愈合。
这些伤痕来自他最亲最爱的皇阿玛,那个在他孤寂的少年岁月中,给予了他关心和宠爱的人,现在,又要来将这一切夺走了。
有些食不知味,不过我却仍旧不停的夹菜到胤祥的碗中,同时,也大口的把他夹给我的吞下去,尽管吃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了。
我们必须要吃饭,好好的、多多的吃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迎接以后一切不可预知甚至不可抗拒的打击的本钱。
胤祥,一切还只是开始,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虽然这条路于我们而言,注定了坎坷和不平,但是,这是你的选择,是我们的命运,又有什么好怕呢?
我的手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胤祥的脸上,轻轻抚过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然后,微笑着看他。
“吃饱了吗?傻看着我干什么?”胤祥也抬起手,轻轻的握住我的,一同贴在他的脸上,收回了忧伤,有些孩子气的问我。
“就是看不够,怎么办?”我歪头,笑看他。
“我们有一辈子呢,怕你会看厌了。”他说。
“是呀,我们有一辈子呢,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到时候我老了,对着我的时候,你可不许闭上眼睛,嫌弃我的皱纹。”我顺着他的话说。
“婉然!”胤祥轻轻的叫我的名字,手却是用力的将我抱入怀中。
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这个时候,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忽然希望我们就在这一刻老去,再看时已是两鬓斑白,想起了很多年前,好朋友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胤祥的吻点点落在我的额头、眉眼上,最后移到了我的唇边,从温柔的轻触,到火热的辗转相缠。
周遭渐渐变得无比寂静起来,我只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水上一般,开始虚软无力,耳边能够听到的,就只是彼此的心跳声,那么急,那么有力。
“婉然,我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隐约着,似乎是胤祥这样对我说。
“嗯!”我已无力说话,只能这样回答他了。
孩子,一个像我又像他的生命,我开始真切的期盼他的到来了,在更大的风波到来前,希望他能够给胤祥带来更多的勇气和力量,还有更多的爱。
那一夜,始终是在这样的半梦半醒之间度过的,过去,胤祥从未如那夜般的痴缠,竟不肯有一刻的放手
再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阳光照在了薄雾般的纱帐外,明亮得有些刺目,冬天里难得有这样暖的太阳,我微微一动,便觉得腰间紧了紧,是胤祥,这一刻,他仍旧在梦中,却仍旧不肯稍稍松开手。
心里觉得有一丝的甜,在缓缓扩散开,把头靠进他的胸膛,去听那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纱帐把浮华和权势隔绝在了外面,留下的,是最真实的幸福。
这幸福,虽然短暂,却足以回味一生。
十一月的京城,同往年一样,寒冷而多雪。
胤祥回到府中之后,过的却仍然是一种半封闭的生活,没有圣旨,绝对不踏出府门半步,每日不过是看看书,偶尔同我拉着手在小花园里逛逛。
这几个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该如何问他,而他,也选择了不说。只是,尽管他什么都不说,我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改变,他沉默了,虽然伴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仍旧说笑,可是人骨子里的孤寂,能瞒得住外人,又怎么能瞒住我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他什么都不说,就是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希望我不要同他一样忧伤,只是,我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太多的事情,我发现,根本没有答案,至少眼前是这样。
于是,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的时候,我选择了静静的观察,观察他的言行,等待一个恰当的机会。
这一夜,痴缠了许久,我有些昏昏欲睡了,同往常一样,侧了侧身子,在他怀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夜还长,这是我喜欢冬天的一个理由。
“要是我一无所有,我们还会这样在一起吗?”胤祥忽然轻轻的问,其实我并不肯定他是在问我,也许他也是在问自己吧。
“当然,”我依旧决定回答他,尽管我真的很想睡。
“到时候我们怎么生活?”他笑了,轻轻点点我的鼻尖,柔柔的说:“累坏了,睡吧。”
“你耕田,我织布。”忽然想起了天仙配的经典台词,我有些精神起来,翻身,在他怀中支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很美的眼睛,在朦胧而微弱的光线下,闪亮得如同夜空中的繁星。
“耕田?这个倒难不倒我,可是,婉然,你确定自己会织布吗?”他有些好笑,单手支在脑后,另一只手却轻轻的抚摩着我的头发。
“我会学。”我有些不满的皱皱眉,随手拍了他一巴掌。
“傻瓜”他又笑了笑,拉过被子仔细替我盖好,才说:“逗你玩的,那个很伤神的,你身子不好,还是多歇歇是正事。”
“伤神吗?我听说四嫂是个中高手呢,我还想着回头向她请教呢,不是开玩笑,我真想学的。”我半真半假的说,早听说四阿哥经常带着福晋在他们的别墅男耕女织,还画了不少耕织图,我却不大相信,身为皇子,他会对这些真的敢兴趣,不过是投康熙所好罢了。
“四哥和四嫂?”胤祥一愣,半晌才说“不需要,你并不需要这样做,我”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不知怎么,我就觉得,他没说出口的话是:我并没有那样的野心。
后来,我自然也真的没有学织布,毕竟快过年了,要操心的事情还很多,这是我当家作主过的第一个年,忙乱是不免的。
当家后,特别是胤祥出事的这几个月,我越发的感觉到要好好当家是一件多么苦难的事情,胤祥的俸禄米银一停就是几个月,他建府的日子短,也没有什么田庄可以收地租,开始还不觉得,但是到了如今,就感到捉襟见肘了。
只是,这些,我并不预备让胤祥知道。
他的烦恼已经太多了,不能再为这些琐事伤神了。
胤祥看书的时候,我常常在另一间屋子里发呆,用力的回想曾经学过的经济方面的知识。
坦白说,其实我对于理财之事是一窍不通的,每天看帐本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幸好,府里现在每天都在收缩开支,不然,还真是苦恼。
苦中作乐的时候,我就安慰自己,现在我们穷一些,也有穷一些的好处,没钱就不花钱,省心。
不过我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样的节约开支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日子拖久了,胤祥早晚会发现,到时候,怕他会更难过吧。
记得以前一个好朋友就说过,永远不要指望货币不贬值,要想怎么用钱生钱。
可是,钱要怎么生钱呢?
用三百年后的方法可以买国债、买股票、买房子,但是现在呢?
发呆的时候,胤祥不知何时进了屋,坐在一边,轻轻将我拥入怀里“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在想——”我微微一笑,回眸看他“在想,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胤祥一愣,说道:“怎么好好的想起这个?”
是呀,好好的怎么会想起这个?我自己也有些好笑,大约是那天胤祥的话太诱人了,一个孩子,一个我曾经存在的最好证明,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也许已经来了。
半个月,感觉上,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平静的半个月,我们闭门不出,没有朝廷,没有权势,没有纷争,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琐事,除了有些不事生产外,我想,我们同全天下的平凡夫妻并没有不同,只是我和胤祥心里都明白,日子,不会永远这样安静的过下去。
十一月十六日,胤祥奉旨入宫,前一天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太子的事情,大局已定。具体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听说康熙令群臣推举皇太子,结果群臣都推举八阿哥,康熙听了很不满意,当时就说:立皇太子之事关系甚大,尔等各宜尽心详议,八阿哥未曾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其再思之。
我猜想,复立胤礽,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只是同样是自己的骨血,康熙对几个儿子的态度,还真是截然不同,难怪曹雪芹会说,天下的父母,心都是偏的。
这一日,胤祥回来得很早,听到东哥进来通传的时候,我只来得及迎到门口,眼前帘子一掀,胤祥便裹在一团风雪中进了屋。
我这才发现,外头竟然飘起了雪花。
“冷吗?”我问胤祥。
他只是一笑,也不回答,直接抓起我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触手的感觉自然是冷的,我皱了皱眉,抽回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便拉他到暖炕上坐了,一边吩咐才彩宁拢个火盆过来。
“你自己在屋里,怎么也不拢个火盆?”胤祥微微有些奇怪“屋子里怪冷的。”
“那是你刚从外头回来,那里就冷了,只是我受不了那碳气罢了。”我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于是问他“今天皇上召见,可发生了什么事?”
胤祥只是微微一笑说:“倒是有两件喜事。“
“哦?是什么?”我问。
“皇阿玛释放了二阿哥。”胤祥说,我只能在心里微微叹气,然后笑说:“还真是一件喜事,那另一件呢?”
“四哥小的时候,皇阿玛曾说他喜怒不定,今儿在殿上,四哥说‘喜怒怨不定一语,这十余年以来省改微诚。今年逾三十,居心行事大概已定,喜怒不定四字关系臣之生平,恳将谕旨内此四字恩免记载。’皇阿玛也准了。”说这话的时候,胤祥神色中是十分的喜悦和欣慰,停了停才说:“叫人备点酒吧,我们都没有这样在家里,围着小火盆喝过酒。”
都说酒可以让人快乐,我自然没有阻止理由,当下吩咐厨房准备,几碟下酒的小菜,一壶清酒,我们相对而坐,烛火跳跃,光线在彼此的脸上晃动、摇曳。
“苦了你了。”胤祥说,然后将酒一仰而尽。
“怎么忽然说这个?”我执起壶,添酒,心里却是一惊,究竟还是瞒不住吗?
“婉然,其实——”胤祥迟疑,却终于重重的握住了我的手“你该有更好的生活的,我以为我可以给你,但是——”
他后面的话,被我捂在了口中“我很好,不要这么说。”我说,幸福或是更好的生活,并不一定是要被给予,而是该自己去创造。
“不会一直这样。”他的手越过小小的炕桌,轻轻落在我的头上,又顺势滑落到肩膀。
“当然了,我知道。”我微笑,轻轻举起手中的杯“我敬你。”
宿醉的惟一结果就是头痛,起身时,胤祥早已经去上朝了,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原点,仿佛这几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平静。
十一月十九日,康熙帝命梁九功传谕:“前拘禁胤礽时,并无一人为之陈奏,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在朕前为胤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
我私下认为,夺嫡的方向,至此,算是发生了一个很微妙的转变,虽然之后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八阿哥被复封为贝勒,但是,这场斗争,高下已分
第九章
康熙四十八年,在朝野上下对康熙将立谁为皇储的猜测中到来。
其实我不明白,康熙准备复立太子的心已经这样明显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自然,这些人此时的想法,我根本无从了解考证,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胤祥偶然会说起的星星点点,对于朝政,胤祥看似和过去并没有两样,但是我知道,他的心有些冷下来了,不再夜以继日的把自己关在书房忙碌,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同我一起翻翻书,随便聊些家居的琐事,甚至喝些酒。
只是他喝酒并不图醉,倒是我这陪喝的人往往不胜酒力,其实很多的时候,我宁愿他能够醉一场,将心里的苦发泄出来,只是,他却不醉。
正月未出,宫里却忽然传出了消息,说是良妃娘娘病重。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正瞧着胤祥下棋。
良妃的身子并不牢靠,这是我知道的,只是大年下忽然这么病倒,却也奇怪。
“你在良妃宫里呆过,这个时候,论理论情,都该去请安的。”胤祥见我并没有要进宫的打算,只得提醒我。
我闻言也只能点头,其实我自然知道自己该去请安,只是,顾忌却实在太多了。
虽然胤祥没有提起,不过我也大概猜到了良妃病起,必然同八阿哥胤禩有关。复立太子在即,康熙急于要否定胤禩而肯定胤礽,恐怕会从各个方面打击胤禩。
我几乎有些不敢去想了,胤禩身上,最不能同其他皇子,尤其是胤礽相比较的,大概就是他的出身了。
眼前晃动着良妃纤细的身影,美丽得有些如梦如幻。我不知道康熙是不是真的爱过她,只是隐约的觉得,她是爱他的,但是她也是骄傲的,因此她可以承受所有人的冷眼,承受他的冷落,却不能承受一句来自他的诋毁。
只是,事实上,情况比我能想到的竟然还要糟糕。
在储秀宫里,我遇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有多久呢?大约久到我已经将她从我的记忆中刨了出去。
眼前的人,便是夕日的凌霜格格,今日的八福晋。只是,我却已经没办法把她同我的记忆联系起来。
还是一样的娇艳明媚,还是一样的有些飞扬跋扈,只是,眼神里,很多东西却变了。
起身告退时,她意外的也站了起来,同我一起退出。
“想不到我们有一天会这样站在一起。”在储秀宫门前,她与我并肩,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吗?”我微笑,脚下微微停了停,同她错开半步,才说:“八嫂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婉然!”她却在身后叫住我“今时今日,我们是一样的了,我并不能怎样你,又何必这样急着走?”
我只得站住,回身,面对她。
“你很——幸福。”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却只迟缓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八嫂难道不是吗?”我反问,却在话出口之后,瞧见她的脸色瞬间雪白一片。
不是不后悔的,不过话已经出了口,后悔也难了,只是,看她的神色,又不似不幸福的样子。
“每个人心里对幸福的理解都不同,大概是如人饮水吧。”她缓缓向前,仍旧与我并肩。
如人饮水吗?我暗叹,冷暖只有自己知道,只是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女,却真的变了,有些犀利,更多的,却似一种无奈。
“你知道良妃娘娘为什么病得这样重吗?”出宫后,我们走到并排停的马车前,她忽然问我。
“天气冷暖不定,偶然感染风寒。”我说,这是太医的官方说法。
“是吗?这你也信了?难道你没听说?”凌霜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不出的讥诮。
“难道不是吗?”听她这样提起,我已经猜到了其中自有一番曲直的内情,既然她提起了话头,必是准备告诉我,倒是不必太急了问她。
“‘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这就是皇上的原话,”凌霜忽然停住了脚,转头看我“如果十三阿哥将来这么说你和你的孩子,当然,你还没有孩子,不过大概早晚会有吧,你会怎么样?”
我一愣,只觉得寒气自脚下汹涌而上,很冷,毕竟还是冬天呀,这风好像把心都冻住了似的。
缓了缓神,凌霜已经走到了自家的马车前,挺着胸,头抬得高高的,一步一步上车。
宫门口,一队当值的侍卫正好走过,我也不理会,转头往自己的车前走,只是转身间,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却在眼前晃过,随之而来的,是很清冷的目光。我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却又并没有异常,只是听到侍卫们的脚步整齐的经过。
走到车前,我终是忍不住又回头,在侍卫们的背影中,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而我之所以眼熟,是因为那天他旋风般的骑上马就跑,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常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该是这么名字,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和我,不,正确的说,是和婉然,有什么样的亲属关系。
其实回想一下,那天的情形有些混乱,不过关于这个常宁,我还真有些无从下手打听的感觉。
算了,操心的事情已经不少了,何必再自寻烦恼呢,我摇了摇头,上车。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了个圈,买了蜜饯和几样小点心。这些东西,在小摊子上买,又便宜又好吃,比吩咐厨房做经济实惠得多,最近一直喜欢这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路过绸缎庄的时候,我又吩咐车停下来,过年的时候,也不过给胤祥做了一身衣服,眼见年过完了,天气就要转暖了,该是换夹的时候了,今年虽不同于以往,可也不该差得太远才对。
选好布料,出来时才发现天都黑了,女人的天性吧,看到可看的东西,就会流连一阵子,胤祥总是要等我一起吃饭的,今天一早出来,也不知他吃了晚饭没有。
从下午开始,北风就一直没停过,这会,其间竟然夹杂了大片的雪花席卷而来,很多人家门前挂了灯,远远望去,昏黄的灯光,映着漫天的飞雪,却有一种温暖又萧瑟的感觉涌上心头。
府门口还没到,车夫却忽然砰的跳了下去,我一愣,就听见车夫说:“奴才给爷请安。”
手一把掀起了帘子,触目的就是胤祥的脸,他站在门前,红绒顶的帽子上,却挂了白白的一层,黑绒的披风上也是,而他就那样站着,在这漫天风雪中,在府门前两盏灯笼柔和的光亮下。
“胤祥!”我叫他,一时也忘了车并没有停稳,匆忙的起身就想跳下去。通常我喜欢这样下车,感觉很爽快和干净,当然,不能让胤祥看到。
“婉然!”胤祥的惊呼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微一犹豫,反而几乎跌到车下,当然,不过眨眼的工夫,人就落入到了胤祥的怀中。
“你存心的,存心要吓死我!”胤祥指控我。
“没有,是你吓了我一跳,害我掉下来的。”我伸手环住胤祥的脖子,安心的把头靠过去,可是头上的钗子却刮在了他的盘扣上。
“有你这么下车的吗?”胤祥说“别动!”
头发被拉得很痛,只是,我大有越动越糟糕的趋势,只好保持姿势不动,任由胤祥抱着我回到了家里。
这只钗是我最喜欢的,虽然很重,不过很美丽,丝丝缕缕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它还可以缠在扣子上。
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头发拆开,让钗与我分离,然后再小心的从扣子上绕下来。
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又和平时一样,长发扎在脑后,随意得不能再随意“这个头发我梳了很久的。”夹了口菜,我有些遗憾,本来还想让胤祥好好欣赏一下,结果
“我的婉然,怎么打扮都好看,不打扮也好看。”胤祥也夹了口菜,却是放在我碗里的,最近我挑食挑得越发的厉害,饭桌上,经常被他监督。
“有蜂蜜吗?”我问。
“没有,要准备吗?”胤祥一愣,站起来就要喊人,吃饭的时候不让人在旁边伺候,是我规定的新家规。
“没有蜂蜜,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甜?”我笑,拉他坐好。
“哪有甜,实话实说而已。”胤祥一本正经。
我笑却不再说什么,被人夸漂亮,心里还是得意的。
吃过饭,胤祥拉我坐在暖炕上,通常这个时候,我们会各自找一本书,读一阵子然后睡觉。
他拿的是什么书我没留意,我却翻了又翻,也没打定注意看什么,最后胡乱抽了一本,拿到手里一看,却是孙子兵法。
兵法也好,说的虽然是行军打仗,不过道理却可以通用,在我现在生活的环境里,尤其适用,看吧。
书翻开,我靠在胤祥身上,只是却没看进一行字,感觉上,就是字都在走动,而我,眼皮却沉重得睁也睁不开。
自然,再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最近很嗜睡,基本达到不管时间地点的程度了,可恨的是胤祥也不叫我,就任我这么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亮的时候,有宫里的消息说良妃的情形很不好,胤祥叹了口气,叫人进来服侍我梳洗,很不好的意思,大约就是真的很不好了,虽然没有早朝可上,不过他也照样穿戴起来。
这一天的早饭吃得很沉闷,胤祥一直不开口,我自然想到,他的生母早逝,此时,大约是物伤其类吧。
我有些不敢往下想,我不相信生命会脆弱如斯。
进宫请安的时候,看见好几个府的马车并排停着,良妃的寝宫里,却安安静静。
碧蓝正靠坐在暖阁门口的地上,垂着头,见了我进来,一惊,马上站了起来。昨天我来的时候她正好不在,所以这还是这些年里,我们第一次见面。
“碧蓝。”我叫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一晃眼,竟然过了这些年了。
碧蓝看着我,迟疑了半晌,嘴唇有些颤动,只是说出口的,却是:“福晋吉祥!”
我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心酸却无泪,只能叹口气说:“姐妹一场,何必这样生分?”
轻轻掀起暖阁的帘子,良妃正睡在里面,比起昨日来,更消瘦憔悴了一层,难怪要说不好。
“太医怎么说?”我无声的放下帘子,退出来,看向碧蓝,她的眼睛细看之下红红的,该是刚刚哭过。
“太医说,主子思虑太过,加上平日就弱,此时”碧蓝只说了这些,便哽咽难言。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想着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又转身掀帘子,看良妃睡意深沉,想着外面宫女都在,碧蓝离开片刻却也无妨,便拉了她,到良妃日常读写的地方,放下帘子,我才问她“这些年,可都好吗?”
“还好,主子对我很好,在这里,也过了这些年的安生日子。”碧蓝和我相对而坐,擦了擦眼角,却问我:“你这些年呢?”
“我”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了,离开储秀宫的这几年,经历得实在太多了,又怎么是好或者不好就能轻易概括的,因此我也只能说“很好。”
“是呀,十三阿哥是个好人,你一定过得很好,婉然,你知道吗?当年吟儿姑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碧蓝淡淡的笑,声音依旧清脆甜美,只是,神色间,却不复当年的天真。
“吟儿姑姑?可有她的消息吗?”我问,当年吟儿出宫,我并不知道,这些年,也不知她流落到何处了。
碧蓝摇了摇头,良久方说:“不过是配了人,这原就是我们的命。”
命吗?我呆了呆,大约是话题太过沉重了,两个人一时竟然相对无语。
“我去倒茶吧,婉然,你还愿意我这样叫你吗?”碧蓝想了想还是说了。
“当然!”我笑,进了这屋子半晌,惟一发自内心的。
“那你等等,”碧蓝起身,出去。
我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想再去瞧瞧良妃。
良妃睡着的暖阁还是很安静,我的手触到帘子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里面细微的声音。
“你讨厌我,我知道,”一个熟悉的女声,我听了一呆,既而很疑惑。
“我知道,如果你能为胤禩做主,你大约更喜欢他娶婉然那个丫头吧,可是胤禩偏偏娶了我,”里面的声音说“我既然嫁了他,就是他的人,他和与他有关的人或事,我不能不管。”
凌霜会来其实不奇怪,只是她在同良妃说话吗?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口气?
“你以为你死了便一了百了吗?你死了就没人会记得胤禩的出身吗?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些根本都不会结束,你明明知道的,可你宁愿选择逃避。”凌霜声音冰冷,和我认识的她大不相同“对胤禩来说,你是无可取代的,他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支持和鼓励,而你呢?你想选择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抛弃他,你叫他还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
我缓缓的收回手,听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这个时候,这个话题,我不方便进去,只是,却又有些担心。
看样子良妃是醒了,而凌霜,在用激将法吧,只是,却是一步险棋,有效或是无效,都很难说。
“婉然,你怎么站在这里?”就在我反复思量的时候,碧蓝却进来了,托盘里放着两个茶盅子,有些奇怪的问我。
我心里知道不好,只是要待退步已然晚了,眼前暖阁的帘子已经刷的拉开,凌霜露了露头,见了我,有些嘲讽的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是,弟妹,我都不知道,你有偷听的习惯。”
我脸上滚烫,只是却无语以对,里面良妃忽然大咳起来,片刻,竟然有些喘不得气的样子。
“快传太医!”我吩咐碧蓝,一边同凌霜抢到床前。
良妃不语,只是牢牢的抓住凌霜的手,伴着剧烈的咳嗽,呕出大口的鲜血。
胤禩冲进暖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额娘!”他叫,几步冲过来,跪在床边,良妃只是喘着,却无力开口“额娘!”
我起身,觉得头有些昏昏的,胤禩到了,怎么太医反而还没来,得出去瞧瞧。
“额娘!你醒醒,你看看我,”身后,胤禩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激动,记忆里,他一贯是沉静如水的,少见情绪如此失控,看来良妃的情形真的不好,我加紧脚步,走到门口,太医已经匆匆赶到。
蓦地,身后却是胤禩大声说:“你对我额娘说了什么?”接着是椅子翻倒的声音。
我带着太医转身进来,良妃床前,胤禩死死的抱着母亲,竟然不肯让太医靠近,我皱了皱眉,看向凌霜,此时凌霜却站得远远的,面色灰白,身前,还有一只正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凳子。
“来人!”我叫宫里的宫女“快把八爷拉开,让太医看看良妃娘娘。”碧蓝闻言,忙带了人上前,只是走在前面的两个宫女都被胤禩挥开了,倒是见了碧蓝,胤禩方有些回神的架势,跌跌撞撞的起了身。
我过去想拉凌霜一起出去,不妨却被她一耸,几乎跌倒,好在,一旁一个小宫女挽住了我。凌霜却独自一个人,昂着头,走出暖阁,径直向殿外走去。
“你去哪里?”胤禩坐定,瞧见了“我问你的话还没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认准了,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你额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她病着,你还要来气她?”胤禩呼的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变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发这样大的火,一时无所适从起来。
“你也说你额娘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又何必气她?”凌霜发起火来,自然是从来不让人的,便是胤禩,也不让半分,这时索性也不走了,转过身来,神情越发的倨傲。
“碧蓝,你说,你都听见了什么?”胤禩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碧蓝。
“八阿哥,奴婢不敢说。”碧蓝跪倒,非常委屈,只含泪看着胤禩,说:“十三福晋当时在门外,奴才离得远些,也没十分听真切。”
我倒退了两步,坐在一张椅上,有些莫名,又有些了然的看向面前的几个人。
“贱人!”凌霜猛的上前几步,手挥起,两个大大的耳光,刮在了碧蓝的脸上,留下红肿的同时,还留下了长长的两条指甲划痕。
碧蓝并不尖叫,只是匍匐在地上,低低的抽泣,凌霜见了更气,抬脚便要去踹。
“够了,你还要怎样?”胤禩抬手拦住凌霜,后者却猛然尖叫了一声,奋力推开他。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定格在我脑海深处的,只是一片红,那是血的颜色,自凌霜跌倒的地上,向四处扩散。
凌霜那天穿了一件好长的斗篷,推开胤禩的同时,她踩到了斗篷的一角,重重的跌在地上。
我起身过去扶她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一张一闪而过的笑脸,肿胀,嘴角还挂着血痕,可怕的笑脸。
血的味道直冲过来,我还没碰到凌霜,已经干呕起来,再后来,殷红的血流到了我的脚边,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是觉得虚软到无力。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家中了,胤祥正在我身边坐着,牢牢的握着我的手,眼睛中有红红的血丝。
“你怎么了?”我问他。
“我很好,你怎么不问自己怎么了?”胤祥的声音有些沙哑,见我醒来,便握住我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
“我怎么了?”我有些害怕,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不记得自己晕血呀。
“你晕倒了。”胤祥说。
“我就是晕倒了吗?”我问。
“那你还想怎样?婉然,你自己也不知道吗?”胤祥的问题有些奇怪。
“我知道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了,真的。”我有些傻傻的。
果然,胤祥露出了个有些苦笑不得的表情,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才说:“你呀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昨天有多危险,我现在还很后怕。”
“昨天?”我愣,凌霜震惊的看着地面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胤祥。
“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你就晕倒了,八嫂”胤祥有些迟疑,看了看我。
“八嫂如何了?”我问,想要坐起来,却被胤祥按住。
“你身子还有些虚,再躺躺吧,八嫂也没怎样,只是,她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昨天,没了。”胤祥说。
我一时也无语,半晌才说:“她怎么这样糊涂。”
“还说她糊涂?”胤祥却接过了话“你难道就不糊涂?”
“我怎么糊涂?”我不服气的问。
“那我问你,你要做母亲了,自己知道吗?”说这话的时候,胤祥的脸上光彩闪烁,和刚才我醒来时见到的憔悴模样迥然不同。
“你说什么?”我几乎又要坐起来了,却被他再度压回到床上“你说我怀孕了?”
“糊涂的额娘,难怪宝宝要发火了。”胤祥笑了,笑容中都是宠溺。
“真的?”我一时激动得只想大叫,我的月事一直不稳,几月不来原是常事,因此自己也不曾留意,想不到,竟然真的
“太医看过了,说一切都好,只是你身子弱,要好好调养。”胤祥告诉我,手却很温柔的放在了我的腹部“在这里,一个多月了。”
“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也把手放在腹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男女都好,都是我们的宝贝。”胤祥笑,自从透露了我怀孕的消息后,他便不再掩饰,只是一味的傻笑。
“对了,良妃娘娘怎样了?”到了晚上,胤祥照旧宽衣躺在床上,将我拉入怀中时,我总算想了起来。
“说来也奇了,昨天闹得那么厉害,到了今天,却好了,太医说,照这样,便是不妨事了。”胤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