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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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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境楼,二楼西侧厢房外的花厅,传来数个男人压低声响的交谈。

    楼外,雪雨飘渺,从窗外探去,整个天际雾茫茫,偶尔透著些许隆隆炮火声,闪出火花。

    坐在厅上主位的男人,对战火声充耳不闻,对骤降的温度恍若未觉,他的心在抽痛,为了始终昏迷不醒的幸儿。

    “幸儿姑娘的底子极差,心脉受创,再加上多日劳顿,气血攻心,才会导致昏厥不醒。”军医把完了脉之后,脸色相当凝重。“将军,这儿并没有能护幸儿姑娘心脉的葯材,若是久留,对她极为不妥。”

    坐在主位上,宇文欢不语,敛眼像在沉思什么。

    “是啊,将军,再加上瓦剌人虽然暂败,但仍于城外未退,尽管之前重创他们,但咱们也折损了不少兵将,现下城内的粮食面临短缺,外头炮火不断,别说是幸儿姑娘,就连咱们都出问题了。”亲信葛近平忧心得很,方正的脸上清楚地不满将军为儿女私情而罔顾军令,迟迟不出兵,导致内忧外患更严重。

    “敢情是在怪本将军了?”语气淡漠,但是却瞬间教众人寒毛直起。

    瞬地,葛近平成了众人目光挞伐的对象。他百口莫辩,只能无奈地垂下脸,找了托词。“我去城内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大夫和葯铺子。”

    宇文欢闭目养神,气氛沉闷得快要冻结成冰。

    主子没开口,也没人敢再开口,放任天色渐暗,也没人想要去点上烛火,一直到

    “爵爷。”无咎走入偏厅。

    宇文欢立即抬眼,问:“如何?”

    摇了摇头,习于玩笑的脸难得冷凝。“吞不下去。”

    “饭桶!”恼火低斥著,他立即起身,走进房内,瞪著那惨白无血色的面容,向旁伸出手。“葯!”

    无咎立即递上,便见宇文欢接过手,饮了一口,随即俯上她的唇,强行将葯汁喂入她的嘴里。

    就这样一口接著一口,直到葯碗见底。

    “这不就喂了吗?”他火大的斥责。

    “爵爷要我照著做吗?”无咎冷道。

    “你!”妖诡黑眸在房内摇曳的烛火下更形慵邪。

    “若不是爵爷硬要赶幸儿走,幸儿不会悲痛交集而重损心脉。”总是嘻笑的脸一旦敛下,便带著几分冷肃。

    “你又懂了!”

    “我略迩医术。”

    “哼,你究竟哪样是不会的?倘若你真这么神通,你来救她!”黑眸噙著快要喷火的怒焰,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人。

    “怎么救?”无咎冷声哼著。“救了她,好让你再糟蹋她?”

    “谁说我会糟蹋她?”他咬牙低咆著。

    不敢放肆作声,就怕会扰醒幸儿。敛眼看着她,她眉间死气紧攒不放,气息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绝,揪得他心好痛。

    探手轻触她的鼻息,半晌感觉一道温流轻逸,他才微缓下心。

    “你也会怕她死吗?”无咎讥诮一笑。

    宇文欢横眼瞪去。“我的心思,你岂会不知?!”

    “那你可又懂我为何要强将幸儿带来此地?”

    “说到底,要不是你把她带来边关,她今天也不会出事!”

    “若不是我将她带来,待你年后班师回朝,怕是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见得找得到她!”字句不疾不徐,却是杀伤力十足。

    他震住,一口白牙几乎快要咬碎。“你到底知道多少?”万物像是皆逃不过他的眼他究竟是谁?!

    无咎在他身边近二十年,将他的心思摸得透彻无比,然而他却不懂这个男子,有时觉得亲如兄弟,有时偏又觉得两人像是带仇挟恨似的。

    “知道的比你多。”他轻哼了声。

    宇文欢瞪著他。是多年跟在他身边所致还是怎么著,为何总觉得他的哼声与他简直如出一辙?甩头,不睬那无用之事,他现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你说,怎么做才能够救得了幸儿?”

    “你想救吗?”

    “废话!”

    “为何想救?”

    宇文欢眯起的黑眸微泛青光,也略露杀机。

    “说不出口?”

    “你不要逼我!”他苦恼地眉头拢紧。

    “是谁在逼谁?”无咎叹了口气,似笑非笑。“你那么一点心思,咱们心知肚明,房里又无旁人,幸儿还在昏睡,你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

    “既知又何必问?”一字一句像是自牙缝中进出的。

    “幸儿做的,不只是报恩。”

    长指轻抚那微凉惨白的颊,他低哑沉喃。“我知道。”一提及幸儿,像是抓住了他心头的一块肉,痛到发颤。

    “你能给她什么?”

    “我?”长指停在她紧锁的眉问,他目光飘忽了起来。“我不知道。”

    “那么,等你知道了,我再告诉你怎么救幸儿。”口吻是薄怒中带著戏谑。

    宇文欢不悦瞪去,耳边却突地听见葛近平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将军、将军,小丫头福大命大,教我给找著了个神医了!”

    “你信不信本将军会让你再也叫不出口?”他沉声低斥。

    “呃小的只是一时太过激动,还请将军见谅。”垂下脸,外头冷风刮骨,他却顿觉冷汗直流,抖了两下,突地想起身旁有个人,赶紧推到将军面前。“将小,这人是城内的神医啊,让他把把小丫头的脉吧。”

    宇文欢冷眼审视眼前一脸笑意、略嫌福态的大夫。

    “烦请你了。”他起身,让大夫坐下。

    一脸笑意的大夫坐下,还没把脉,就已被幸儿眉间的死气给惊得敛去笑意,正经沉声说:“这姑娘”

    “如何?”那声音低沉得可在瞬间冰冻整问房。

    “她的心脉重创,已难下葯,且无求生意志将军,我无计可施。”大夫连脉也不把了,一脸无奈。

    “你又知道了,你连脉都没把!”

    “这病症毋需把脉。虽然我没法子,但我的师父神机也许有法可治,我的师父人称华佗再世,只是他现在人在杭州,救不了近火,况且,要救人也得让姑娘有求生之意,要不,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用啊。”大夫一脸中肯地说。

    “求生之意?”宇文欢喃喃自语著,低哑的嗓音在飘雪的夜里听来格外吓人。他猛然抬眼,眸露杀气。“你说!她为什么没有求生之意?!”

    “将军。”大夫倒也没被吓著,缓声道:“那得问姑娘身边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了,心病得要心葯医啊!”淡然一句话,像是一阵闷雷击中他的胸口。

    心病?

    她何来的心病?她在府里不愁吃不愁穿,将底下下人全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已有几分当家主母姿态,就连官场也替他打点了,天天眉开眼笑的,他已经许久没瞧过她笑脸之外的表情心神恍惚了起来,细想着她欲昏厥之前的眉眼,皆是挣扎痛苦。

    是他吗?

    他,就是她的心病?

    “我该要怎么做?”低吼出口的瞬间,他才发现葛近平和大夫不知何时早已离房,眼前只余无咎。

    “倘若你能承诺我,你能善待幸儿,我就告诉你怎么救她。”

    宇文欢目皆尽裂地瞪著他良久。“你倒疼她疼得紧,你就不怕有一天她会死在我手里?”

    “能死在你手里,表示她可以脱离孤死的命运,对她而言,说不定还会感谢你。”无咎眸色清冷平和地注视著他。“你以为只有你在乎她的生死,她就不怕自身生死了?以往怕被弃而死,如今怕被你弃而死,爵爷,你若不要她活,只要你踏离她一步,任她自生自灭,她是绝对活不到明日此时。”

    “我怎可能无视她的生死?要是能够无视,我不会心如刀割!”那痛,像是无眼的刀刃剐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切割著,伤得血肉模糊,却又得要故作自若,不让她发现。

    “既是如此,又何必掩藏真心意?”无咎挲了挲光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这么著吧,幸儿就在这儿,又有床,还有我守门,你要为所欲为,不会有人发现,等到明天一醒,男欢女爱,皆大欢快。”

    “你在胡说什么?!”他非常想一掌打死这混帐!“幸儿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我亲眼见你亲她,你已经坏了她的清白,还想不认帐?”

    “我只是在喂葯!”

    “喔,喂葯啊?晚些我就如法炮制,喂幸儿喝葯。”

    “你敢?!”浓密长睫底下,杀气毫不掩饰。

    “你说呢?”字句带著轻浮的笑,十足的挑衅。

    “我懒得理你!”抽回视线,长指轻拾她滑落香腮的几绺发丝。“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

    说他在胡闹啊?“担心幸儿?简单,承诺我,我就教你怎么救。”

    宇文欢抿嘴不语。说到底,还是在转弯抹角地戏耍他吗?

    “你不是没看过我发狂的样子。”一旦失去理智,他是六亲不认的。

    “改天也让幸儿瞧瞧吧,咱们来赌,赌她怕不伯。”语气一迳地轻佻,恍若压根不把困扰他多年的痛苦看在眼里。“你那半人半妖的神情幸儿不是没见过,再加上你中箭未亡,她非但不怕,还谢天谢地,你认为你发狂她会怕吗?”

    “她不怕,我怕!”若是在他意识不清的状况下置她于死,他会亲自手刃自己。“那年在市集,江湖术士说,终有一日幸儿会因我而死,你要我怎能不怕?说不准哪日我发狂了,失手杀了她”

    天,光是想像,麻感便震动得如此可怕,若有朝一日成真了,他

    “怕什么?你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是假的?只要你把性子控制好,别让自己发狂,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无咎懒声打断他。“况且,幸儿是孤死命啊,既是孤死,又怎会因你而死?”

    “我”是啊、是啊,听起来就是恁地简单的一回事,但无咎不是他,他不会懂他心里的苦。

    “一句话,救不救?”

    “救!”毫无挣扎。

    “很好。”走向他,无咎脸色再正经不过。“只要你附在幸儿的耳边说,你不准她死,等著她伺候一辈子,一炷香内必醒。”

    “这么简单?”

    “简单?”他弹了弹宇文欢玉白圆润的耳垂,说:“是很简单,你却连这么简单的梦都不肯让她作。”

    宇文欢无言以对。

    幸儿要的不多,但他能给的却不是她要的。他不娶亲,绝不留子嗣,幸儿会懂他的痛苦吗?

    “还不快说?”无咎催促著,不给他时间伤春悲秋。“怎么?害臊?行,我去守门,今晚,敬请快活。”

    话落,还真的转身离去,带上门,隐约可见他就站在门外几步远。

    宇文欢咬著牙,真想问他究竟是什么居心,竟硬要将幸儿和他凑成对

    转头看着依然沉睡不醒的病美人,他缓缓俯近,凑在她耳边,低柔呢喃著。“幸儿,本爵爷还在等你伺候一辈子呢,你敢逃,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绑回你。”

    这是他搁在心底好久的话,是承诺,是誓言,不敢轻易逸口,就怕自己做不到。变数太多,世事变化也太快,不敢将她搅入他的生活,就是怕终有一日会因此而失去她。

    但,若终有一天都势必要失去,他宁可曾经拥有过。

    哪怕黄泉路上不相逢,他也能在黄泉路上回忆这段锦绣记忆。

    “欢哥哥”细微的嗓音几乎快要隐没在窗外的飞雪之中,但他听见了,立即张眼,锁住她虚弱又惨白的脸。

    “你醒了?”他忍住心底的狂喜。

    “欢哥哥”无血色的唇颤了下,雾气立即弥漫她的眼。

    “嘘,没事的,没事的,天大的事塌下,都有我撑著。”他难得哄她,原本想拍她胸口,但想到她年已十八,于是放弃。

    同处一室、同在一张床,早已避不了嫌,但他还是想要守住最后的礼教,好缚住他最后的意志。

    “别不要我”她气若游丝,仿佛他敢再说一句不要,她会立即气绝身亡。

    “我方才不是说了,还要你伺候一辈子呢。”

    “真的?”不是她听错了?“方才,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该往哪里去。却突地听见欢哥哥的声音,我想也不想地朝声音来源来了,一张眼,便瞧见你欢哥哥,你答应我了,不能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一股热气从眉眼烫出,令他说起话来倍感艰涩。

    “有,你也说过要我伺候你,但这些年却在避著我”扁起嘴,哀怨控诉,泪水凄绝地滑落,好似他负了她多惨。

    “我在怕。”这丫头果真是心细如发,什么举动都逃不过她的眼。

    “别怕,我说过了,我不怕的,欢哥哥是欢哥哥,永远都是救我、怜我、疼我、宠我的欢哥哥。”她手动了动想抱他,却发觉完全使不上力,气虚得像是只要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似的。

    “嘘,别说了,再睡一会,待睡醒后会精神点。”暗夜里,他的呢喃格外的温柔。

    这丫头说话真甜,字里行间完全不著情爱,但字句里头却刻画了她的情,是要他心疼至死吗?这丫头

    “别走。”

    “丫头,你再睡会,等你病好,要说到天荒地老也由你。”

    “别”嘴一扁。泪水又成串滑落。软缎般的黑发衬着小脸,更显羸弱青惨。

    宇文欢叹口气“我要是待在这儿,会坏你名节的。”长指轻拭她的泪,温热的,像是要从指尖渗入他的体内,暖和那颗向来冰硬如石的心。

    这心一软,就真无回头路了。

    “我无所谓,横竖我一辈子要伺候欢哥哥的,我不嫁人。”她用尽全力揪住他的袖角,虚软无力地说:“欢哥哥,陪我睡,我又怕又冷”

    “傻丫头。”再叹口气,他微掀起被,合衣躺在她的身侧,故意板起脸。“快点睡,还有很多军务要我忙呢!说什么要帮我,终究还是累及我!”

    回不了头,就别回头了!他暗自下了决心。

    “我会很快好的。”她小声喃著。若是不注意,会以为是她气虚所致,但实则是她偷偷把脸偎进他的怀里,隔著衣料感受他胸膛底下的心跳,不知为何让她突觉羞涩。

    “口说无凭。”

    “欢哥哥”嗯,她最爱欢哥哥的坏嘴了。

    他的性子清冷,若是不在意之人,连看一眼都嫌多余,唯有在重要的人面前,才会格外严厉和口是心非。

    这一点,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也发现欢哥哥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等你病稍安妥,我要无咎立即护送你回府。”声音冷沉,说的是命令,不容置喙。听见她想说什么,他又道:“丫头,我承诺你,绝不会再赶你走。”定睛在她略生红晕的颊,他确实应允了誓言。

    低头轻抚过她的唇,俊面微覆薄红地撇开,他轻声说:“幸丫头,你该知道我不给承诺的,既然允诺你,代表我的心意绝不变,镇远侯府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就连我也不能赶你走,你可满意了?”

    幸儿呆呆地瞪著他红透的耳根子,傻了好一会,粉颜跟著迅速窜红,不知道要回应什么,只能直往他怀里蹭。

    欢哥哥亲她?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什么?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像是往常要昏厌了般的感觉,但却一点也不痛苦,甚至觉得好暖好开心又好想哭。

    她是怎么了?

    飞雪扬天,犹若棉絮漫天打转。灰色天际仿彿要吞噬整片大地。

    边境楼关外,有如人间修罗道,鲜红血液成河奔流,在白色雪地里交错出数条横沟。

    宇文欢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手上长刀一挥,血水立即染上刃面,半空扬起,刀过头落,黑邃冷眸迸裂妖野青光,杀气腾腾,丝毫无惧地朝瓦刺兵逼近,教瓦刺兵吓得阵形涣散,整队兵马退到关外二十里。

    “果然还是将军了得,不夜袭也不突袭,开了城门直对应敌,便杀得瓦刺措手不及,实在是令人佩服。”整顿兵马回到城内,副将群聚议事厅里,葛近平还在回味,一脸陶醉。

    边境楼地势峥嵘难攻,加上将军坐镇指挥,瓦刺想要再冲入关几乎是不可能,但想要将他们整个击溃,还是得费上一点时间。

    “有时远远瞧见将军的身影,总教人不寒而栗,庆幸他是我方统帅。”第一营副将突道。

    其他副将听见,莫不认同的点头。

    在场的副将多是十年前便与宇文欢同时征战沙场,印象中的他不管是担任先锋还是统帅,总是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让后方军队伺机而动。

    “记得有一回夜袭,将军甚至连盔甲都没穿上,一身黑袍劲装,策马狂奔,直捣敌营,先后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他竟已带回敌方大将首级面无表情的将军在月色底下,玉面沾血,神色妖诡,那画面犹若恶鬼修罗般可怕。”第二营的副将一回忆起,还忍不住发颤。

    已近十年未再见将军上沙场,方才,又吓出他一身冷汗。

    “可不是吗?”第三营副将亦是有感而发。“记得有回军妓入营,我邀他一道,结果你们知道他怎么著?”众人摇头,他叹了口气。“他瞪我,那一眼冷凛中透著杀气,至今让我不敢再召军妓。”

    “有时会突地觉得将军不像人。”第四营副将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立即觉得失言,却无人纠正他,恍若众人皆有此感,并非是他多疑。

    不知过了多久,火炉里头的火烧得劈哩啪啦响,葛近平才突道:“不管怎样,将军待咱们不薄,对兄弟们从不刻薄,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愿意追随将军一辈子。”

    “那倒是。”众人附议。

    “而且,我发现有幸儿那丫头在,将军柔和多了。”

    “没错没错,将军说那丫头是他的义妹,可带到军中,实在是”第三营副将忍不住发难。“咱们知道将军的性子。明白他绝不可能胡来,但这消息要是传到外头,还怕不招谣成事?”

    “所以,谁都不准把这事儿说出去。”

    “那是自然,而且”葛近平还想要说什么时,却见有传令兵从外头奔入,气喘吁吁地跪地举帖。

    “报!急书!”传令兵身上沾满了雪,像是裹了一层白糖。

    “谁的?”葛近平立即起身。

    “镇远侯府传来的急书,日夜赶程而至,务必送到将军手中。”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葛近平先接过手,打发了传令兵。“下去歇息。”

    “该不会是丫头出了什么事了吧?”第三营副将一开口,随即领到数记白眼。

    这种事大伙心知肚明,有必要说出口吗?无咎护送幸儿回去也不过十余日而已,如今急书传来,肯定没好事。

    这急书到底要不要交给将军?葛近平瞪著手中的信,想了下道:“我拿去给将军吧。”事情肯定要紧,绝对不能再拖延。

    “可是,目前正是战情紧急之时,若是让将军知道了而分心,丢官事小,丢命事大啊。”

    “但若是不上报,他日出了遗憾,咱们十颗脑袋也不够赔。”葛近平忧心道。据他所知,将军方才一回城便上幸儿那日所待的厢房,可见她在他的心里占有多大的份量。

    要是那丫头有了个什么样的意外,结果他知情不报天,他死是事小,让将军碎心,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那倒是。”第一营副将沉吟了下。“咱们一道去吧。”

    不管如何,也好有个照应。

    宇文欢坐在早就空无一人的床上,轻触著床面,黑眸微淌苦涩柔情。

    还好,早早要无咎将幸儿送回京师,至少让她免去承受一场风霜。算算时日,她应该在府里养息得不错才对。

    在府里,她能受到更妥善的照顾,他可以安心了。

    接下来黑眸凝起,看向窗外。

    边境楼,楼高,视野极佳,他的眼力可以远眺到几十里外,将打退到边城外二十里的瓦刺大军一览无遗。

    依那营帐的数目估算,至少还有十几万雄兵。

    无咎不在他身旁,他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有恃无恐,得要步步为营才可,伹若要如此,就怕年前是回不了家了。

    敛下长睫深思著,却突地听到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

    “将军!”葛近平在门外喊著。

    “有事?”语调是慵懒偏邪的,微带恼意,像是不悦有人打搅了他的静思。

    “侯爷府有急书。”

    宇文欢眉头蹙起。“进来!”

    “是。”葛近平推门而入,四营的副将跟著随后踏进。

    眯起黑眸注视著葛近平手上的书信,上头龙飞凤舞的字体不难分辨出是无咎的笔迹。

    无咎写来的信幸儿出事了?!

    “守德。”宇文欢突道。

    “末将在。”第三营副将踏前一步。

    “巡之。”又唤。

    “末将在。”第二营的副将也往前一步。

    “抓紧我。”语气轻淡得像在谈论风雪何时会停。

    “嗄?”两人面面相觑。

    “敢不从?!”牙微咬,肃杀之气迸现。

    两位副将虽不解,但也只能乖乖依从,一人抓著一臂,紧紧牢缚。

    “近平,念信。”垂下长睫,宇文欢神色好似正等著斩令的罪犯。

    “我?”瞧眼前吊诡的阵仗,他真不知道这信到底是该念不该念。

    “近平!”低沉嗓音恍若蛰雷般爆开。

    “是!”葛近乎吓得三两下拆开信,取出。“病危!”念完之后,他又觉得疑惑地重复一次。“病危”

    还在咀嚼其意,便听见有人倒抽口气,还有人咬牙闷哼著,抬眼看去,他吓得连手上的信也掉了。

    “将将军!”声音飙尖,他难以置信自己向来崇敬如天神的将军,竟一边一手扛起两位副将!“将军,冷静啊!冷静!”

    他总算明白将军为何要两位副将抓紧他了!两位副将身高七尺,两人加起来三百多斤,他竟能以坐姿将两人扛起,而且、而且是他眼花了吗?将军的脸有点变了,好像有点吓人,有点可怕,但、但依然无损他对他的景仰啊。

    “将军!阵前逃脱是唯一死罪啊!”第一营副将急忙冲上前,抓着失控的上级不放。

    “是啊!而且还会累及九族,就连幸儿丫头也无法幸免的。”第四营副将也斗胆抓著他。

    若是幸儿死了、若是幸儿死了,他还管其他人如何?!宇文欢在心里恨恨地想着。她正值花样,该是最美最活泼时,老天怎忍心要她走?她一生坎坷,从小病体缠身,爹不要娘不疼,是他在狼群环伺下救出她的!

    他细心呵护,教养著娇柔的她,如今她的身子骨好不容易有些好转,怎能就此死去?有他在,谁敢动她!

    就算是死,也该是死在他的怀里,绝不该是孤死!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就不让无咎送她回府,让她待在身边,饶是拘魂鬼差也得要绕道而去!只要有他在,幸儿绝对有救!

    他要回去,他要回去!

    谁也不能拦著他!

    “将军!你要冷静,你一走,祸及九族,就连你的亲弟也要跟著遭殃,宇文一氏就要断绝,就连咱们兄弟也都得一起赔上这条命!”葛近平双膝落地,直抓著他的大腿。“将军,你要咱们抓著你,不就是因为你不愿抛下咱们吗?将军三思啊!幸儿只是病危,若你真私逃回府,她就再无生天了!”

    宇文欢忽地顿住,黑眸聚不了焦,凄离地看向窗外,那千里之外的家。

    是呀,早料想过可能会有这一天,所以才要他们抓著他,别让他溃散了心神,后悔行事。

    他必须冷静!浓眉紧攒,他咬紧一口白牙。

    还有怯邬他答应过娘要保护怯邬,要让宇文家开枝散叶,他答应袍泽年前返乡,可他也答应了幸儿,要陪著她的

    承诺太沉重,重得快要压垮他的神志。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以一身荣华换取幸儿,这也算苛求?

    但他不能无视弟兄们的性命,更不能让怯邬为他而死。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有没有?!

    沉痛地闭上眼,他缓缓释去身上的气力,四名副将和葛近平五人十目直瞅著他妖邪的神色,无人敢动,更遑论大声喘息。

    大伙静著,等待他最后的命令。

    外头细雪堆叠,众人终于屏息等到了他的开口

    “下去,你们想压死我?”声音粗哑。

    五人对视一眼,确定将军巳恢复冷静,才一一闪开,有的堵房门,有的堵在窗口,就怕他耍阴的,想趁乱落跑。

    “庞勤。”他沉声道。

    “末将在。”第一营副将立即上前。

    “传令下去,今夜突袭,由你坐镇指挥调度。”

    “将军呢?”

    “我?”他掀唇,似笑非笑。“我要直捣敌将军心,若是未归,就当我是死了,要不就说我伤著了,在府里静养。”

    说到底,还是想要趁乱回京?“可是,这不等同阵前脱逃?”

    “不,没有阵前脱逃,今晚,我要彻底解决。”没时间再耗下去了,今晚,他一定要回去。

    哪怕他发了狂,忘了自己是谁,他也要回到幸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