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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急着去拜祭阿朱,不想和这些人纠缠,当下朗声道:“好罢,博儿术,我这次就饶了你,从今往后,你若是再纵容下属胡作非为,欺压百姓,绝不轻饶!”
新月在旁道:“博儿术,你可要听好了,若是敢阳奉阴违,莫说萧将军不饶你,连我也不饶你!”
博儿术不知她是何人,但见她立在萧峰身旁,唯有应道:“是。”
萧峰指着新月道:“你不知道她是谁,一定在心里想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教训你是吗?你身为蒙古人,怎么连新月公主也不认识?”
博儿术一惊,定睛再看新月,只觉她容貌艳丽,身材高挑,虽然身穿汉服,但形容举止确实和蒙古人无异,心里暗道:“新月公主号称蒙古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听闻新月公主心仪萧大将军,今日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当下朝新月拜伏下去,道:“博儿术无礼,请公主原谅。”
“起来罢!”新月冷冷地道:“你平日就是这样兴师动众地对待老百姓的吗?我们只是几个人而已,你犯得着带几千人来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仗呢,好歹你博儿术也是名门之后,没地辱没了你的先人!”
博儿术从地上吃力地站起身来,垂首道:“公主教训得是,我听得有人来报,说来了几个公然与我大蒙古国作对的人,武功高强,世所罕见,我恰好在校场上操练士卒,就带了队伍过来,实是博儿术该死,不知公主与大将军光临,还请恕罪。”
萧峰懒得和他周旋,飞身上马道:“我要说的话已说完,你好自为之!”
新月与柳如浪等人也上了马,提缰欲走,博儿术叫道:“公主、大将军,请到信阳府里歇息罢!”
萧峰道:“不必,我们在信阳还有事情要办,你好好地收兵回去,别再扰民!”
博儿术巴不得他们立即就走,当下躬身道:“末将知道,公主、大将军慢走,末将率兵在身,不远送了。”
萧峰一提缰绳,口里一声轻喝,骑着马径直朝小镜湖方向奔去,柳如浪、阿紫、新月与小雁跟在身后,一齐扬鞭而去。那街上的行人因见博儿术带了大批蒙古兵来,早躲得远远的,萧峰一行很快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驰远了。博儿术再大胆,此时也不敢再造次,沮丧地一挥手,大声道:“收兵!”那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心里都记住了蒙古还有一个好官,叫东辽大将军。
虽然一百多年过去了,但小镜湖在信阳的西北方向萧峰还记得,当初在这里,他曾和阿朱向酒店里的酒保打听小镜湖的所在地,那酒保为了要些问路费,故意绕着圈子说了半日,总共路程是三十八里半,阿朱掏出三十九文钱,取了一文钱在斧头上磨了一道痕,用手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文半。想到此处,萧峰耳里仿佛还听得阿朱笑着对那酒保道:“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一给便错了数啦,说不给呢,却又得要给。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五八和四十,四十里路除去一里半,该当是三十八文半。”
“三十八文半,三十八文半”萧峰喃喃自语,仿佛阿朱的笑靥就在眼前,他心头一阵酸楚,纵马狂奔。阿紫在身后叫道:“姐夫,姐夫,等等我,我给你带路!”萧峰哪里听得见,手握缰绳,沿着似曾相识的小路一路疾驰而去。阿紫与新月她们的马乃是郭府里一般的马,与萧峰所骑的林烟碧从折桂居带来的坐骑自然无法相比,无论她们如何拼命地挥动马鞭,也赶不上萧峰,唯有柳如浪的坐骑是他一向骑惯了的,也是天下良驹,当下策马急赶萧峰,新月大声叫道:“柳大哥,请你劝劝萧大哥,死者已矣,让他别太伤心了!”柳如浪一路急奔,朗声应道:“放心!你们随后赶来就是。”
柳如浪紧紧地跟着萧峰,只见越走越荒凉,杂草丛生,小路迂回曲折,忽见萧峰猛然勒马止步,跃下马来,立在一座大青石桥旁,久久不说话。他高大的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他就像一座泥塑一般,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有旷野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衫。柳如浪静静地站在萧峰身后,蓦然发现他的大哥,他心目中的英雄原来竟是如此地孤独,他心里的爱已经全部给了他的亡妻,他可以为族人、为朋友去死,但无论他身边聚着多少人,也无法排遣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因为他内心深处的那一个人已经死了,阴阳相隔,只有无尽的思念。柳如浪哪里知道此时萧峰盯着那青石桥,内心的起伏要比他想像中强烈百倍,柳如浪发梦都不会想到,萧峰就是在这里一掌打死他最心爱的人,从此一切许诺成空,一切往事成梦。
柳如浪静静地盯着萧峰的背影,他觉得这个魁梧的身影下此刻柔情满怀,睹物思人,总是伤感的,但又何尝不是一种震撼心灵的美丽呢?他不想去打扰那只属于他和她的世界,于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这位顶天立地的英雄的孤独与柔情。
阿紫与新月、小雁三人气喘吁吁地从后赶来,见萧峰与柳如浪两人一前一后地立在青石桥旁,仿佛入定了一般。阿紫一跃下马,奔到萧峰身旁,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姐夫,姐夫,你别伤心了。”萧峰虎目含泪,正自想起那一晚上雷雨交加,阿朱被他一掌击中后,还面带笑容的情景,猛然被阿紫一拉衣袖,他侧过头来,泪光朦胧中,仿佛阿朱就在面前,他心里一阵狂喜,正要伸手去将她揽入怀里,忽然一个声音如轰雷般响过:“阿朱死了!阿朱早就死了!”他猛然惊醒,缩回手来,泪如雨下“不错,阿朱死了,阿朱在这里被我亲手打死了!”他心如刀割,悲痛难忍。自阿朱死后,他虽然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但从没在人前流过泪,此时再见当年的青石桥,一切又清晰地浮现眼前,那一夜,大雨刮在他的脸上,和着他的眼泪狂泄而下,他紧紧地抱着她,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但是她还是在他的怀里永远闭上了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萧峰再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任由它一如当年般流淌。
新月本想上前劝萧峰几句,见他默默流泪,不知怎地,自己心里也甚是酸痛,眼睛微红,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她虽身为蒙古的公主,但自小被千般娇庞,生性善良,少了许多蒙古女人的粗犷,多了几分温柔,常常被忽必烈笑称为投错了胎,这辈子本该是个汉人,阴差阳错投到了蒙古人中。
柳如浪走到萧峰身旁,轻声道:“大哥,节哀顺变,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找着大嫂的坟,你再和她说说话儿。”
萧峰点点头,举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回身将马缰绑在一棵树上,道:“前方甚是难走,无法骑马,咱们得走路过去。”当下众人都将马绑在青石桥旁。
萧峰见大青石桥右首的小木桥还在,当下举步过桥,只觉那木桥甚是结实,想是一百多年来,不知换了多少趟,就像世间的人一样,一代换一代,如今的木桥不是当年的木桥,如今的兄弟也不是当年的兄弟。斗转星移就在眨眼之间,人世间一切都会随着岁月而改变,只有心中的情义不会变,只要还活着,就永远记铭刻在心里。
道路越来越狭窄,时有长草及腰,走了约半个时辰,众人眼前豁然开朗,一潭平静如镜的湖水呈现眼前,柳如浪心想这大概就是小镜湖了。湖边一片竹林环绕,占据了整个湖畔,郁郁葱葱地一望无边,柳如浪细看那竹子,发现这不是一般的竹子,竹身是方的,竹叶却更显修长,一片片撑开来,犹如少女的纤手一般。
阿紫走到萧峰身旁,道:“姐夫,我带你去。”萧峰沉声道:“不用,我还记得方向。”虽然竹林已包围了整个湖畔,四处都是一株连着一株的竹子,在竹林里穿行,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萧峰对那他亲手挖下的坟印象太深刻了,纵使这里再怎样变样,他还是记得那个方向,他也不知道那个方向是东南还是西北。他沿着他记忆深处的路途走去,他曾几度梦回的地方,如今真切地踏在了这片土地上,心里竟有些忐忑,一百多年了,他不知道他将会看见一幅怎样的景象,越是走近,这种情绪越是强烈,人道近乡情更怯,他此时深深地体会到了个中滋味,只是他渐渐走近的不是故乡,而是更让他梦牵魂绕的心爱的人儿之墓。
阿紫在一旁道:“姐夫真厉害,过了那么久,还记路呢!”
萧峰默不作声,快走几步,青青的方竹林里一座孤坟猛然出现在眼前,萧峰身子一震,停下脚步,举目看去,只见坟前芳草萋萋,坟旁开着一片鲜红的杜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