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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无息中,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被掷了过来,在空中打了一个圈,然后圈住了君知的脖子。
君知立时警觉,一手扣住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强力抗拒着。
这条细丝,正是闻名天下的天蚕丝,刀剑不伤,而且水火难侵。一旦用它勒住了人,只需用力一扯,便可以让人身首异处。
当然,此时外边拉着丝线的三个黑影,并不是想要君知的命,只不过想制伏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太子罢了!
盼儿才不知道什么叫“天蚕丝”她扑了过去,一口咬住那丝线,然后牙齿一扯,当的一声,居然咬断了江湖传言中那斩不断的天蚕丝!
细丝断去,外边的三人看不清房里的动静,仍用力的拉,接着三个人“哎呀”一声,全跌坐在地上,摔成了一团。
君知眼见机不可失,飞身出窗,长袖一拂,点了外面三个人的穴道。
三个突然被制住的黑衣人满脸不服气,这刀剑难伤的天蚕丝,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弄断了!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君知解决了三个小角色之后,指尖的麻木已经漫过了手腕,他早该察觉的,却被盼儿方才突然的举措震惊得全然忘记。
低下头来,他拿出随身刀器,在刚才被毒针所刺的指尖处开了个十字口,放入口中吮吸。他错过了逼毒的最佳时期,此时亡羊补牢虽然未晚,却也免不了得花费许多工夫。
“君知姑娘!”盼儿看见君知弄破了自己的手,放在嘴里吮吸,忍不住关心“你受伤了吗?痛不痛?要不要紧?”
庞胡钢针上的毒刺是麻痹之毒,大概他只是想生擒他,并不想毒死他这个二阿哥。这个毒就算没有解药,过个几天也是会好的。
君知放开手指点了点头“没事,一点小伤。盼儿,帮我把这些人抬进房间去,不要惊动了别人。”
盼儿立即照做,她做惯粗活,并不觉得这几个男人让她抬不动,拖拖拉拉,好不容易把人全都弄进君知的房间里去了。
君知微微闭目,把侵入到手臂的毒药逼退到手腕。这只手臂并无大碍,只是,暂时不能做事了。
他曾在九莲山学艺五年,武功造诣本就极高,再加上他虽然开立品安坊,却有大半时间花在行走江湖、结交朋友上,因此,凭庞胡这区区毒药,是不可能奈何得了他的。
他望着盼儿忙碌的背影,就在心神微松的时候,背后陡然风声一动,他骤不及防,居然一下子被人从背后扣住,拉进了怀里!这样一等一的高手,永璋是从哪里收罗来的?
“喂你”盼儿听到风声,回过头却看见君知被一个白衣人扣在怀里。那白衣人眼神微邪,却也有些俊俏的风流。
“你是你是什么东西?还不快放下君知姑娘!”盼儿才把刚刚那几个人藏进屋里,这会儿居然莫名其妙又冒出了一个来,如果他和里面的人是一伙的,那君知姑娘不就有危险了!
她奔了过去,举起地上的洗衣板,张开嘴就要大喊——
“盼儿,噤声!”君知低声叱道,这里发生的事,若是让书坊里其他人看见了,岂不麻烦?
“你快放下我家小姐!快点!”盼儿看见白衣人依然把君知牢牢地扣在怀里,才不管君知的警告,但音量却小了许多“我家小姐是良家女子,你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她以后以后要怎么见人快把她放下来!”
君知身在险境,听见她的话仍然忍不住吃惊。
良家女子!?她不是已经知道他并非女子了吗?但看她惊慌的眼睛,在在显示这话出于内心,绝不是虚言恐吓。
白衣人仰天一笑,低头在君知的颈项边嗅了一下“好一股书卷气,你家小姐想必是个才女,大概就是那个叫作君知的姑娘了,对不对?”
盼儿惊得瞠目结舌,却又一时词穷,不知道要骂他什么,一双眼睛愤怒得要喷出火来了!
君知看着盼儿的表情,忍不住唇角微翘。被人强力扣在怀里,天下大概也只有他还能这样淡然处之。
“是颜少倾吗?”他的声音依然慈悲。
白衣人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位俏生生的姑娘,居然连看也没看,只凭他几句话就认出了他!
“君知姑娘,我们见过?”
由他的话判断,颜少倾只是被潜入品安坊的黑衣人引来的,并没有听见庞胡和他的对话,更不知道这个被他扣在怀里的人,并非女子。
君知对着盼儿微微一笑,让她安心。
突然之间,扣住君知的白衣人脸色大变,他飞快地放开了扣住君知的手,紧扣住自己的手腕,倒飞十丈,跃上院子的墙头,一闪而去。
君知耳边清晰地听到他的传音“过脉针!?你居然是九莲夫子的弟子,姑娘让颜某佩服了!”
盼儿松了一口气地丢下洗衣板,对着君知扑了过来“小姐,他有没有伤了你?那个登徒子,居然把小姐抱在怀里!真是太太可恶了!”
君知一手掩住颈项肩侧,方才他施了九莲夫子传授的“过脉针”心法,把手腕处的毒药逼上肩头,破肤而出,像针一样刺入颜少倾扣住他肩头穴道的手心,从而逼走了他。
但是毒药内传,浸没他了大半经脉,他此刻半身麻痹,靠他自己的能力已不能再把毒压下去了。“盼儿,和我回房,记得关上门。”
“哦。”盼儿听话地把他扶回房并关上门。
望着房里一地的大汉,双双眼睛都圆溜溜地盯着她和君知,她搬来君知桌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摊开,扣在那些人脸上,让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君知看着她那样的举动,忍不住好笑“盼儿,可以帮我做件事吗?”
“只要是小姐说的,盼儿一定做。”盼儿低声道。
君知微微解开肩头的衣裳,露出了那天夜里让盼儿一见心痛的肩膀,肩膀上一个细微的小孔,是刚才“过脉针”自体内钻出的痕迹,它虽刺穿了颜少倾的手掌,但毒也从君知的手腕蔓延到肩头,若是继续蔓延到心脉,那就非常麻烦了!
“可以帮我从这里把毒吮出来吗?”
他的声音一响起,盼儿便注定无法抗拒。
悄悄抬头看着君知,她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他是个男子,悄悄地微红了脸。
“小姐”
君知微笑“既然知道真相,日后就不要叫我小姐了,别扭。”
苏盼儿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叫我君知。”
她怯怯应了一声,俯下头去,唇齿轻贴在他的肩上,唇下的肌肤细腻冰凉,她一边为他吮毒,一边闻到他身上的淡淡气息。
她从未以男人的角度去评判君知,当鼻端萦绕着他淡淡的气息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意识到——他是一个男人!
作为男子,君知像是风吹得倒、云托得起的纤柔,眼前所及的纤细锁骨和肩膀,让她有一种好想怜惜的感觉。心里对他的感情微微地变了,涌上了一股暖意,让她想尽全力对这个乔装了那么多年女人的人好,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君知。
换装多年,今天是君知第一次主动拥女子入怀,不论身心,这女孩尚嫩了点,却坚持着一定要对他好。所谓的温暖感觉,就是这样的吧!
心跳逐渐急遽!毕竟他从来没有被女人的唇齿贴上肩头,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和热气。
“好了!”盼儿用手帕擦掉吮吸出来的毒液,突然害羞了起来——君知的肩上被她吮出一个红红的吻痕,那实在实在
君知却一点儿也不在意,拉上衣裳“替我告诉宝福,让他请人来把地上这些家伙都送回去。”
“哦。”盼儿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君知,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君知理好衣裳,闻言扬眉“嗯?”
“什么叫作二阿哥?”盼儿的脸上全是疑惑,秀丽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是戏台上说的那种坏人吗?”
坏人!?君知愕然,阿哥是坏人吗?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尊贵的皇子,但话说回来,历朝的皇子们,出色能干的似乎真的没有几个,不造孽作恶、狐假虎威的,似乎也不多!
君知慈悲的眼微微眯了一下“也许是吧!你听见什么了吗?”
苏盼儿迟疑地看着他“我只听见他叫你二阿哥,但君知不是坏人!只要是君知做的事,一定是对的。”
她毫无芥蒂地笑了,就像她毫无芥蒂地接受他是个男子般,没有怀疑、没有鄙视、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对他好“我去找宝福。”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君知再度举手掩心。
不要这样固执地对他好,他会沦陷的!对于愿做菩提,无情来去的他来说,世情只有大爱,心湖一旦掀动波澜,那么他特意维持了十三年的平静,就会被他自己亲手打碎。
那些潜藏了十多年的情绪如果脱缰而出,无数的痛苦将随之而来——他会疯狂,非但不能成为这世上的观音,恐怕还会成为妖孽!
君知一手掩心,长长的袖子在夜风里微微飘动,那些躺在地上,脸上盖着书本的人,从缝隙里看见那微微飘起的衣袖,全然不知这纤柔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宝福、宝福!”苏盼儿的大嗓门一放开了,全品安坊都能听见。
宝福被她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差点一头撞在地上。
“干什么?”他大吼一声,怒火冲天。
现在是半夜啊!苏盼儿这野丫头疯了吗?
“啊!宝福”苏盼儿的声音登时变得细若蚊蚋“小姐说”
外边的门一个个打开,三姑六婆们探头探脑,不知道君知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苏盼儿叫成这样。偏偏最重要的时刻,苏盼儿的声音压低下去,谁也听不见。
宝福突然大叫了一声:“他们竟敢这样下手!?小姐怎么样了?”
苏盼儿被他吓了一跳“小姐很好。”
门砰的一声打开,宝福跨出门外,和苏盼儿急匆匆地赶向君知的院子。
三姑六婆的门又开了,面面相觑,脑子里同时浮出四个字——
采花大盗!?
“盾郡王,昨夜去擒拿二阿哥的人,都被送回来了。”传话的侍卫不敢看永璋的眼睛。
“什么!?昨夜一共去了十七人,居然抓不回一个女人似的兔子哥!”永璋震怒,手上的杯子用力一摔,登时粉身碎骨。
“潜入品安坊的人今天早上都被宝福送回来了,还有十三个潜伏在品安坊后方树林里的,不知道被谁点了穴道,今天早上都伤风了。”侍卫小心翼翼地说。
“永琏!”永璋怒极地在桌上一捶“我不把你拿到手,我就不姓爱新觉罗!”
品安坊里,三姑六婆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君知颈项间若有似无的一个吻痕。
无论君知走到哪里,背后总会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偏偏那痕迹正好压在衣领边缘,更容易引起人无边无际的幻想。
“昨天晚上”姑婆甲悄悄地说。
“君知姑娘”姑婆乙继续咬耳朵。
“采花大盗”姑婆丙神秘兮兮。
“小姐的终身啊”姑婆丁掬一把老泪。
苏盼儿走来走去,都听见她们在君知背后窃窃私语,当她第八次走进厨房,第九次走出厨房,第十次听见吴妈在为君知的清白垂泪后,终于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
“那个痕迹是我咬的!你们不要胡乱猜想,小姐才没有才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
瞬间,三姑六婆转而用恐怖的眼光看着她。随即流言就变成了——
“昨天晚上君知姑娘和苏盼儿好恐怖真不知道君知姑娘是这样的人怪不得她嫁不出去原来她喜欢女人”
这流言传到宝幅耳朵里,他“噗”的一声,再次把满口的茶喷了出去。
他的太子爷呀!难道他就宁愿在这里被人道是非,也不肯回宫去做他的堂堂太子吗?
“君知姑娘”窃窃私语突然中断,大家噤若寒蝉。
院门开,走进来是长发长衣的君知,他一出现,院里就会多一股出尘的气质,仿佛人间暂时变成了仙境,而他就是仙境里的菩萨。
“宝福,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君知走进宝福的房间,随后关起了门。“我想离开品安坊一阵子。永璋虎视眈眈,我若留在这里,品安坊必定后患无穷。所以,我打算回一趟九莲山,师父忌辰在即,顺便回去拜祭一下他老人家。”
宝福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泛起了失望之色“小姐真的不考虑回宫?我听说皇后病了!”他脸上难得浮起深沉的神色“今年,皇上陪同皇太后小住江宁府,过几天将拜祭明太祖陵,小姐既然路过,不妨,绕道去看皇上一眼
毕竟他是小姐的亲爹,都十三年不见了,难道小姐当真是铁石心肠,老死都不见爹娘的面吗?”
君知的眼闪着明光“如果只是见爹娘,君知何尝不想但,宝福你太天真了!皇家宫内事,一旦沾上了,就算是亲生兄弟、亲生爹娘那又如何?
只为了权力二字,娇女子也可以拿刀杀人,明知孩子无辜,却不得不做,一切只因为她希望能更稳当地活下去。”他轻叹了声“你说,若你是皇阿玛,面对这档子事,你是认了我,然后给苏佳氏治罪,诛连九族好呢?还是当我早已离开了人世间好呢?
无威何以治天下?不圣如何道礼仪廉耻?皇阿玛再疼惜我,也不可能为我而动摇他的威严。”
“小姐”
“皇阿玛疼惜我,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君知拍了拍宝福的肩“这么多年来,我很感激你对额娘的忠心耿耿,但是宝福,坐拥天下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
“可是小姐!”宝福突然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给君知磕了几个头“宝福不求小姐能做天子,只求小姐回宫看看你的额娘,她她病得快要死了如果能够让她知道你还在人世,或许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君知的身子略僵了僵。“宝福,别这样。”他叹了口长气,扶起跪在地上的宝福“好!我去。不过只见额娘,不见皇阿玛,好吗?”
“好,当然好!”宝福低声道“只是,小姐,你要一个人去吗?你一个孤身女子,行走在路上,恐怕不方便。
叫苏盼儿和小姐一起去,好不好?宝福雇一辆大车,你们假扮成回娘家的夫人前往京城。”
君知不能剃发,所以就不能换男装,否则一个单身男子上路,也没这许多麻烦。
苏盼儿?君知微一沉吟“好。”
苏盼儿看起来像很能吃苦,而且她对他的事总能全盘接受,不会多问。更重要的是,有她在,总会让他产生一股很安心的感觉。
隔天一早,一辆马车先离开了朔平府。夜里,一个黑影带着另一个黑影,在永璋皇子仍然睡着的时候,登上了那辆马车。马车随即启程,赶往京城。
“君知,喝茶。”盼儿第一次和君知独处在马车里,她略显不自在,僵硬地捧过一杯茶,递给他。
君知看了她一眼,不觉笑了“第一次出远门,害怕吗?”
“不害怕。”苏盼儿的身体很僵硬,全是因为紧张“我只怕君知被人欺负,其他的我都不怕。”
被人欺负!?君知哑然失笑,也只有这个丫头才会忧心忡忡地整日担心他被人欺负。
在她心中,他必定像是一个一摔就碎的瓷器,即使她已经知道他是个男子,而且是个武功高强的男子,还是如此。
“我们去一趟九莲山,然后转向京城,去看一个人。”
“哦。”苏盼儿根本不知道九莲山是什么地方,但既然君知说要去,那就去“早知道衣服应该多带一点。”她抱怨地拍了拍身上抱的包袱,那眼光显然是责怪它太小了。
君知身上黑色的绸缎紧贴着身体,显出他修长而且笔挺的身段,一头长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条缎子扎着。
苏盼儿看他看得呆了一呆,她见过许多男人,杀猪的、卖菜的、体面的、俊秀的、富贵的,甚至是像君知这样武功高强的,但没有一个像君知这样,浑身充满着纯亮不刺眼的光辉,那种光大概就叫作慈悲吧!
“望着我做什么?”君知觉得她望着他发呆的样子很好笑“傻子!”
傻子!君知总是这样称呼她,她不知道那两个字是否有宠溺的意思,但是只要君知这样微笑地望着她,说她是“傻子”她就会好开心好开心!
马车辘辘,长夜寂寂,冷风飘飘,星影摇摇欲坠。
一辆马车离开了朔平府,一路直上九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