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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山庄
主屋的书房内,两名男子正在对弈。
“你们三兄妹倒是相似的很,都要先去杭州转一圈再到我飞雪山庄。”落下手中的棋子,冷傲凡笑看对面的花弄影“两年前,醉雨去杭州意在楼外楼的楼主,莫愁去杭州是为了离家避难。两年后,你去杭州,是为公,还是为私?”
“公私兼有。”花弄影垂下眼帘,在公,是为了解决当年惹下的麻烦;在私
看他的表情,冷傲凡明了地笑笑,不再追问。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他抬眼“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成亲,居然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欠她一个承诺,所以才允诺她跟在身边。你可不要胡说,毁了他人的清白。”花弄影淡淡地陈述事实,对冷傲凡的调侃不以为意。
“弄影,你已经许久不作承诺了,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子破例?”冷傲凡看着他,意有所指。
花弄影执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最后落在棋盘上。
“你也太狠了吧?”冷傲凡皱眉,看着自己必输无疑的棋局。
“我只是提醒你,以后下棋不可一心二用。”花弄影抬头,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花家一门果然都是怪胎。看花弄影诡异的笑容,冷傲凡无趣地摸摸鼻子,开口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万花阁?”
“你的喜酒我是喝到了,恭喜你最终抱得美人归。”痹篇他的视线,花弄影答非所问。
“你还是决定去黑鹰堡?”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看他事不关己的模样,冷傲凡忍不住想要提醒他。
“既然已经接到黑鹰帖,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花弄影起身,缓缓地走到窗前站定,负手而立“醉雨现在是穆王府的少王妃,身份特殊,前去多有不便;而且目前身怀六甲,莫愁自当小心照顾。剩下的,也只有我这个了无牵挂的孤家寡人了。”
“可是你和展玄鹰”
“傲凡”花弄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一大一小正在玩耍的人身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那些陈年往事,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你无须为我挂心。”
“娘!”
房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进斜坐在床榻的人的怀中。
手中叠衣服的动作一停,水君柔搂着水君皓,亲亲他的脸蛋,笑盈盈地问他:“怎么了?”
“娘,你看啊。”水君皓红着小脸,挣脱她的怀抱,兴奋地转了两圈“这是花叔叔给我的新衣裳。”
微微地叹息,水君柔拉过他,捧住他的面庞“君皓,以后不可以叫花叔叔,要叫阁主,知道吗?”
“为什么?”不大明白,水君皓困惑地问她。
“因为娘现在是花叔叔不,是阁主的婢女。如果你再叫花叔叔,就是对阁主的不敬。”水君柔很认真地看他“君皓,你要明白,因为有了阁主,你才能吃得饱,穿得暖,住舒适的房子,不受人欺负。所以,不可以不尊敬他。”
“我知道了。”听了她的话,水君皓依偎在她的怀中,乖乖地点头“那娘,我们是不是永远都和阁主在一起呢?”
“娘不知道。”她难以回答。未来是个变数,以后会如何,她也不清楚。摇摇头,甩开脑海中烦人的思绪,水君柔拍拍他的脑袋“你先去外头玩吧,待娘忙完手中的事,就去陪你,好不好?”
看水君皓拐出门外,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她想收回目光,不期然的,却看见门边的一道身影。
“阁主!”她起身,恭敬地唤他,心中却在盘算他究竟来了多久。
“你平常都是这样教导君皓的吗?”花弄影踱进房间,视线扫过叠放在床头整整齐齐的衣物。
原来他全听见了
审视他的表情,并没有发现任何不悦的神色,水君柔走到圆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奉给他“我说的是实话。拯救我母子俩出困境的是阁主,我要君皓尊敬你,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我并没有要求你当我的婢女。”接过她递过来的茶,花弄影指出事实的所在。
“我说过,只要阁主愿意带我们走,无论为奴还是为婢,我都心甘情愿。”水君柔低首,轻言细语。
默默地看了她半晌,花弄影才淡笑出声:“水君柔,你果然冰雪聪明。”
懂得把握时机,懂得利用他人,懂得什么是适者生存的道理。她将自己定位在奴婢的位置,没有一丝一毫的逾矩。她懂得收敛,掩藏了太多不愿被他人窥探的秘密。合该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她却刻意让泥土遮掩了光芒。
他在叫她的名字,声音和煦,却有着太多的探究和玩味。记起他是万花阁的阁主,记起外人传说他的种种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欺骗和蒙蔽的人啊!
思及此,水君柔的身子微微一颤,勉强忍住自己突如其来的不适感。
三日前她利用了他的承诺,跟随在他的左右,是看中了他非凡的背景,知道他能提供给她和君皓庇护,所以寻了安身立命之所。
不可否认,是她用了心机,是她动机不纯,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她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水君柔了。
见她的眼神迷离起来,有悲伤,还有怨恨,花弄影将茶杯放在她的手心,慢慢开口道:“若是你执意要当奴婢,那就当吧。”
她闻言,错愕地抬头,掌中的茶杯仍有余温,而花弄影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了一室隐隐浮动的桂花香气。
大汗淋漓地醒来,才发现不过是噩梦一场。水君柔拭去额际的汗水,捂住还在狂跳不已的胸口。黑暗中的双眸闪动了一下,随即闭上,眼中的火花归为沉寂。
纵然是多年前的往事,即使是做梦,那种感觉,仍然是像真的一样,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再睁开眼睛,眼瞳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叹息声自唇间溢出,化去了嘴角若有似无的冷冷笑意,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自己的右侧,才发现旁边空无一人。
差点忘记,君皓已经不再和自己同榻而眠了。
披上外衣,套上绣鞋,水君柔慢慢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不期然的,一阵冷风袭来,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窗外夜色深沉,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楼下的竹林不时随风发出沙沙声,提醒她还有它们的存在。
竹林啊水君柔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胸襟,只觉得心有些隐隐作痛。她记得,多年以前,她的绣楼下,也有一片茂密的紫竹林。闲来无事时,她会任意地在林中漫步;一时性起,也会在其中品茗煮酒弹琴;而最让她欢快的,莫过于
“啪!”手用力地拍上了窗棂,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她的手指生疼,手心也在作痛,而她浑然不觉,只是捏紧了手,狠狠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她才硬生生地拉回自己的视线,将头甩向一边。
出乎意料之外,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眼帘,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睡不着?”闲适地坐在窗边房檐上的花弄影转头看她,微微一笑。见她先是错愕地看他,接着迅速地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可他还是没有漏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受伤表情。
“阁主不也是?”再抬头时,她看他,表情沉稳,语气轻柔,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她还真是一个会掩饰自己的女子。不回答她的话,花弄影逡巡着她的神情,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方才她用力的举动咬破了自己的下唇,留下的那一抹殷红的血迹,在这样的夜色中分外妖娆。
“阁主?”他不说话,却只是看她,让水君柔一时间很不适应。她想蹙眉,却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在主子面前表现不耐烦的情绪的。
她在提醒他,虽然面庞上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但是音调的些许提高已经表示她的懊恼。收回自己的目光,花弄影双手反撑在自己的身后,整个人向后仰,没有看她,却是在对她发话,声音文雅和煦:“若是睡不着,介意陪我坐坐吗?”
水君柔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按理说,她应该拒绝他的要求;但是现在身份上,他是主,她是仆,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久久没有她的回应,花弄影也不介意。他放松自己,躺在房檐上,闭上眼,嘴角含笑,仿佛已经知道她的答案。
不多时,他的耳畔传来细细的声响,接着是有人踩在房屋瓦片上的声音。他转过头去,毫不意外地看到水君柔双手把住窗框,小心翼翼地踩上了房檐,慢慢地向他的方向移动。
她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女子,从留她在他的身边开始,他就明白,如果是他的要求,她是不会拒绝的。
“需要我帮忙吗?”见她步履维艰,脸色有些苍白,花弄影开口,好心地问她。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水君柔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想要松开抓着窗框的手,却不小心看到自己脚下的风景,一时有些头昏目眩。
夜风吹拂着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有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黑色的发,白色的裙,强烈的对比色,令她看起来更加的娇弱。
“呀!”
正在打量她的时候,就看见她脚下一滑,身子就顺势向下倒去。花弄影挥手,长袍的衣袖裹住了她的手,只是轻轻一拉,她就已经坐在了他的身畔。
“下次不要再这样莽撞。”看看身边因为惊吓而有些微微颤抖的她,花弄影开口,淡淡地说。她倔强,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使是勉强,她仍不会向他求助。究竟是怎样的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
“知道了。”水君柔诚惶诚恐地回答,这回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被吓倒了。天,她刚才还以为自己会真的摔下去。
“为什么睡不着?”纯粹是想要和她聊聊,所以选了这样一个平常的话题开头,不料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敏感地觉察到身边的人身子忽然僵硬,想来是问到她的痛处了。
“阁主不也是?”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水君柔环抱住自己的身子,反问他。
花弄影仰躺着,由他的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纤弱的背影。她不看他,是在掩饰自己的心绪吗?是害怕他从她的脸上,读到她的心思?
绑主不也是?
他问她,她这样回答,今夜,她已经两次这样敷衍,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她,似乎很会用这样的话来堵住他的嘴。
漫漫长夜,睡不着的,除了有心事的人,还会是什么原因?
良久,他没有回应,以为他已经睡着,水君柔转头,却见花弄影躺在房檐上,眼睛却是盯着她的。
没有防备,他们的视线就这样地交会。
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匆匆地别过脸,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紊乱。毕竟在她二十三年的生命中,与一个男人这样毫不避嫌地对视,还真的是第一次,就连那个人,也不曾
停,水君柔,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狠命地绞紧自己的手,直到指节发白,让痛觉混淆了脑海中的记忆。身后有人慢慢的动作,想来是他已经起身,她回头,想要解释自己异常的行为。
“阁主,其实我”
剩下的话语卡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来。他的脸庞近在咫尺,近得让她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淡淡的桂花香味萦绕在她的周遭,还带着些许的酒气。
这样尴尬的情形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一时间,水君柔只觉得自己的脸庞发烫。
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红晕布满双颊,映衬她的肌肤,看来很是美丽。她在害羞,这是装不出来的。如若不是了解她的个性,他一定会以为她是在用这种小女儿姿态引诱他。
“你其实什么?”看眼前人儿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本来有些阴郁的心情稍微明朗,忍不住想要好好逗逗她。想来傲凡说得很对,他果然是花家人,即使平常性子淡泊如水,隐藏在血液中的邪恶因子有时候还是会作祟。
他的气息扑在脸上,水君柔吓了一大跳,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按捺住自己的动作,她向后挪动了一下,侧过脸,痹篇他扰人的接近。
见她避之不及的举动,他本来是挂在唇角的笑意,渐渐浮现在整个脸庞。
“为何不看我?”恶作剧地再向她靠近一些,几乎要贴上她的耳根,他开口,呼出的气息拂上她的侧面。
“阁主!”水君柔惊叫,捂住自己的耳朵,顾不上是在房檐,反射性地跳起来。斜斜的地势让她摇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定。
看她防备的眼神,终于,他不由地闷笑出声。
“阁主,你喝醉了?”听他朗朗的笑声,看他含有笑意的眼眸,没有忽略他身上花香之外淡淡的酒气,她开口,试探性地问。
昨日是飞雪山庄少庄主冷傲凡的大喜之日,喜宴一直要延续三天,他不会是一直喝酒到现在吧?有些怀疑地审视他,水君柔在心中暗自思量。
耙情她是以为他喝醉了,所以调戏她?他不好酒,也不贪杯,昨日也只是礼节性地饮了一些。傲凡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也没有勉强。更何况,新郎不是他,他怎么可能被灌醉?只是今日与傲凡谈天后,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所以才饮了几杯,本想独自安静一会,没料到,却遇上了她。
他没有醉,她看得出来。方才慌乱之间无暇顾忌,待话语问出口后,她才发现他虽然是周身酒味,双眸却明朗,无混沌之气,丝毫没有醉酒的痕迹。
“你生气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看她此时的模样,想必她已经发现自己是遭受了戏弄。花弄影一时有些好奇,好奇她接下来的反应会是如何?
“没有。”水君柔垂下眼帘,双手背在身后,握紧成拳,捏得死紧。
“真的?”注视她卑微的姿势,花弄影继续问她。她很会掩饰自己,柔顺得就像是一般的婢女对主人的态度。可是,只有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顺从。
“阁主不相信我?”水君柔迅速地抬头“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一时间,她的话,令花弄影愣住,笑容逐渐从脸上隐去。
她在反问他,语气很坚决,可能是因为本来心中就不满,可能音调略微高亢了一些。
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这样的夜晚很寂静,除了他们,所有的来宾都去参加那豪华异常的绵延三天的喜宴。周遭很寂静,所以,她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与她,面对面地站着,恍惚间,他混淆了她的面容,眼前,是另一个人的脸。
“阁主?”水君柔看他忽然变了神情,一时有些疑惑,忍不住开口唤她,却发现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要怎样,才肯相信?本来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忘记,没有想到,只是轻易的一句话,就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早先饮下的烈酒在胸臆间翻动,苦涩异常。
“你没事吧?”见他突然露出自嘲的笑意,水君柔向前走近了一步,靠近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有些冰凉的触感贴上了额际,冷却了他因为回忆而炙热得有些发烫的头脑。他下意识地伸手,却抓住一只略显粗糙的小手。
水君柔因为他的碰触而吃了一惊,迅速地收回手,握在胸前,不安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异常。
她蹙起了眉头似曾相识的神情闯进他的眼中,心房冷不丁地被狠狠撞击,花弄影的神情一变,语气变得冷漠异常:“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休息,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黑鹰堡了。”
看他忽然失去表情的侧面,水君柔有些怔忡,对他过快的转变,一时之间不太适应。为什么他在前一刻还可以轻浮得如纨绔子弟,后一刻马上就变成了拒人如千里之外的模样?
手背还有他暖人的温度,她悄悄地以另一只手覆盖其上,注视他翩然落下房檐,随后毫无留恋地离去。
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
细雨蒙蒙,眼前的世界一片雾气茫茫。雨珠沿着伞的边沿落下,有几滴溅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皱眉,看雨珠蜿蜒而下,滑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她一向不喜欢雨天,怀着莫可名状的感情,她讨厌那种沾染在身上的湿气。一步又一步,每落下脚步,她都可以感觉鞋底踏上湿漉漉街面,有些寒意,从足底一直窜到心底。
将伞些微抬高了些,水君柔看前方几步之遥的花弄影。他的步子不紧不慢,悠闲自在,似乎根本没有被这样的阴雨天气影响心情。君皓被他牵在手中,也欢快得很,不断地问这问那。而他,侧着头,带着微笑,颇有耐性地一一解答。
君皓很粘他,几乎已经将他当神一般地在崇拜,一天到晚只要有空就会缠着他,连说话,都时常不自觉地将“阁主说”当口头禅挂在嘴边。相比之下,她倒是轻闲了许多,除了打理他日常的生活起居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事事。
伞在他的头顶撑开,遮住了一片天地。他是江湖中人,却又不像她见过的江湖人。他容貌斯文俊秀,不着劲装,不佩刀剑,始终一副文人打扮,闲暇时也就翻翻书卷,怎么看也不像传说中的万花阁阁主。
离开飞雪山庄的这几日,她基本上已经掌握了他的习惯。他是个清心寡欲之人,他偏爱素食,口味清淡;他习惯在午膳之后细品茉莉花茶,习惯在日落之后看上一个时辰的书籍。日日如此,没有什么变化
“娘!”
君皓的叫声拉回了水君柔的思绪,她抬头,看见花弄影和君皓已经步上一家酒楼的台阶,站在屋檐下。她四下一看,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驻足在街上,与他们拉开了好大的一截距离。
紧走了几步,赶上他们,她立在花弄影的身侧,收伞,接过他递过来的伞,细心地折好收起。
花弄影看她有些不自觉地耸耸肩,视线下落到她因为方才怔忡而被雨水润湿的右肩。
“娘,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在街上发愣?”不知道她的心思,水君皓好奇地问她。
“没什么。”她有些尴尬,不敢直视花弄影。即使不看他,她仍能够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难道要她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她方才一直在他们身后打量他,她发愣,实际上是在思索他吗?
他一直不说话,直到她在他的注视下,手心已经在冒汗,分不清那种粘湿的感觉究竟是汗水还是雨水,才开口轻轻地唤君皓:“君皓,我们进去吧。”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牵着水君皓的大手紧握了一下。
雨渐渐有些大了,水珠落地有声,但是却没有混淆他的话语。水君柔暗自舒了一口气,庆幸他没有追问。抬头,见他们已经进去,连忙跟上。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选了张靠窗的桌子,令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千丝万缕的漫天细雨,听得见让她心烦的淅沥雨声。房檐上的雨珠一滴滴地落下,珠帘一般,呈现在她的面前。
桌上的菜色很简单,除了一条鱼,其余的都是素食。而那条鱼,还是他特意嘱咐了厨房清蒸,摆在君皓的面前,明显是为他准备的。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喜欢茹素,那种近乎偏执的爱好,有时候,真的让她怀疑,他是要准备出家当和尚。
“怎么?不合口味?”看她为他盛了一碗汤,接着为君皓夹了一块鱼肉,自己却不动筷,花弄影放下筷子,问她。
“我不饿。”水君柔摇头,不想告诉他是因为这样的天气让她心烦意乱,吃不下什么东西。
她一向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可是此时窗外的雨帘却令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足以见她对此处是多么地反感。
“娘一到雨天就会不舒服。”他还没有发问,身边的水君皓已经在接话。
“君皓!”水君柔轻斥,想要制止他出口的话,终究是晚了一步。
花弄影拍拍君皓的头,示意他安静地吃饭,然后才抬眼看水君柔,却见她转过头去。
“雨天容易让你心烦?”他开口,见她肩上的水渍已经消失不见。她不喜欢雨天,他看得出来。从早先要她雨天步行到她一直蜷缩在伞下的身子,再到进酒楼时她明显对被雨水浸湿肩膀的不适,最后还有他安排的这张靠窗的桌子,她都异乎寻常地充满排斥。
“我,不喜欢下雨。”思忖了一下,她回答他。明白他是个聪明人,想要在他的面前撒谎,简直是在说笑。与其左右掩饰,等他来揭穿,还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承认。
听她如是说,花弄影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再问话,端起她之前为他盛的汤,递到正在乖乖吃饭的君皓面前,仔细嘱咐:“慢慢吃,不要噎着了。”
君皓看向她征求同意,她点头,他才从花弄影的手中接过汤,一饮而尽。
“你不问我为什么?”已经作了心里准备等他问原因,不料他却不再追问下去。等了又等,不见他发话,到底,是她疑惑,忍不住开口。
“问什么?”见她匪夷所思的模样,花弄影重新执筷,淡淡地问她。
“你不问我”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在看见他瞧自己的眼神的时候忽然止住。一时间,水君柔有些气恼,他明明是已经笃定了自己会忍不住问他。总是以为只要自己掩饰得好好的就不会有差池,原来在若有若无的斗法间,失败的,终究是她。
见她抿紧了唇,俏脸微红,是不甘心他占了上风吗?
“只要是人,都有自己所好恶的东西。至于原因”顿了顿,意有所指的,花弄影开口:“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逼问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不是吗?”
雨,越下越大,不见有收尾的痕迹,整片天地,都成了它们的天地。
他的话,夹杂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字字敲在她的心上。良久,水君柔才叹了一口气,桌下的双手缠绕在一起“若是阁主你问,我会回答。”
花弄影看了君皓一眼,见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他们,显然不明白他们之间对话的含义“我是阁主,我问你,你自然会回答,但是却不是你心甘情愿的,这样的答案,我不需要。”只要他问,她会回答,他知晓。但是这样的答案,仅仅是因为他们身份上的对立。他是主,她是仆,仅此而已。
“阁主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她的心,因为他的话而颤动了一下。
不心甘、不情愿又怎么样?流浪漂泊、寄人篱下如今所有的种种,都皆非她所愿。没有人注意她心中真正所想是什么?可是他,高高在上的万花阁主,却一语中的地指出这个事实。一时间,她的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堆积到嗓子眼,呼之欲出。
“我有眼睛,有耳朵,我会看,我会听。”他回答,眼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素净的面庞,没有错过她有些湿润的眼睛。
这不是理由她在心底默默地反驳。世人都有眼睛,都有耳朵,可是在他出现之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得到。眼前有雾气障迷,触目所及的景物渐渐和屋外的雨雾混合,朦胧成一片。
“娘”见有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眼角滑落,水君皓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看她,再看看花弄影,不明白一向坚强的娘亲为什么会掉泪“是君皓说错了话,惹你生气了吗?”跳下椅子,他依偎在水君柔的身侧,伸出自己的手,笨拙地想要为她抹去眼泪。
“不,没有。”水君柔拉住水君皓的手,将他抱上自己的膝头。拭去眼角的泪,朦胧之后,眼前又恢复清明,她看面前的花弄影,眼里还含着水雾,脸上却挂着笑容“阁主,我不得不说,谢谢你。”
这句话,她是诚挚的,说得真心实意。
她梨花带雨的笑容在他的眼前绽放,让他想起了雨后的芙蓉花开。自嘲地笑笑,暗想自己怎么会在那日将她和那个人联系起来。
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啊“阁主?”水君柔唤他。他又恍惚了,极少有的情况,就像那晚在飞雪山庄他看她的表情一般。
他回神,复又皱起眉头,视线穿过她的肩头,看向楼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