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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王府。
一心腹到庭院内正在听戏的赤王耳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萧羽由躺坐的姿势轰然起立。
庭院内顿时罢唱停戏,针落可闻。
戏班子顿时被家丁府役驱散,原本还显得拥挤的庭院顿时宽敞了起来。
萧羽咬牙,将拳头捏得咯咯响,从牙缝中传出声音:“道剑仙去了义父那里!”
“启禀殿下,确实如此。”心腹低声说道。
“那他与义父说了什么?”萧羽将其一把抓过来那人的衣领厉声问道。
“属下不知。”那被赤王抓着的心腹惶恐,“靠近那片区域,会被孤剑仙的九歌剑驱逐,所以属下们不敢进前。”
“废物!”赤王丢开那人,眼神不住游曳,不知在想什么。
白王府。
凌少寒禀报萧崇道:“殿下,探子回报,说,赵道君,入了慕凉城。”
在雅致的亭台内品茗抚鹰的白王,抚摸怀中鹰隼的手一顿,沉声问道:“赵道君,可与孤剑仙起了冲突?”
“没有,探子远远观望,看不清内城如何,倒是无冲突迹象。”凌少寒回答道。
“好。”萧崇双目已盲,无人能从他灰白双眸的眼神中读出来什么。
只不过抚摸那匹海东青的力度,却是大了些。
无双城。
赵道君访慕凉城惊起一众高层长老,紧急聚集手可摘星阁。
雪月城。
三城主司空长风将手中的蛛网密报焚烧殆尽,问道跪在堂下的蛛网谍子:“赵玉真真的进去那慕凉城了?”
“是!”蛛网谍子郑重答道。
“可知为何?他们交谈了什么?”枪仙又问。
谍子摇摇头道:“三位剑仙在那空城中,我等莫不敢近。”
枪仙沉吟片刻,道:“嗯,知道了,退下吧。”
蛛网谍子点头称是,瞬间消失在了大堂。
道剑仙携雪月剑仙访慕凉城,这个消息片刻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到江湖四海。
让江湖各方势力顿时措手不及。
谁都不会想到,原本该各守一地的两人,竟然会达成如此历史性的会晤。
其中原因,各方都在不断猜想与分析,会对江湖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
“为什么?”离城之后,玄灵不解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王一行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反问。
“哎哟。”出城后,玄灵便一直跟在王一行的身影之后,若有所思,忽而撞上了那停下来挺拔的身躯。
“为什么,小师叔要送慕凉城一场春雨。”玄灵整理了一下思绪,也顾不上抱怨,问道。
从王一行和洛清阳的交谈中,玄灵隐约听了出来,孤剑仙之所以要将满城凄凉化作春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先前小师叔的造访。
“大概是因为好玩吧。”王一行微笑解释道。
“好玩?”王一行越解释,玄灵的不解意味更浓,直接具象在脸上。
“是好玩啊,你小师叔被锁在青城山差不多半辈子,既然下了山定当大玩一场。”年近不惑的王一行,脸上浮现出了孩童般的趣味,“况且,一个画地为牢的人,去劝另一个画地为牢的人,不好玩吗?”
年轻的玄灵道长,忽而想起来了当年被王一行带下山后,到名剑山庄取剑归青城。
当时已经初显峥嵘的小师叔,对于取回来的当时还名为火神剑的玄阳剑胎没有多大的惊喜,却一脸渴望地问自己山下好玩吗的模样。
“真好,如今小师叔可以痛痛快快地在山下大玩一场了。”玄灵也接受了师伯这个解释。
谶言所说,小师叔下山,将会搅动江湖风雨,天下大乱。
若小师叔所到之处,都是这番春风春雨,而不是什么凄风苦雨,那山下的江湖确实好玩多了。
青城山的丹元子王一行离开后,孤剑仙洛清阳在慕凉城城楼亭台枯坐九日九夜,一灯如豆明灭了九次。
起初雨只在慕凉城内下起。然后雨落的范围逐渐扩大。
前四日这凄凉雨的范围,一直在扩张,到了第五日,甚至将整个凉州都覆盖了。
凉州犹如快要渴死了的老人,贪婪地饮着水,之后第六日到第九日开始缩小下雨范围,犹如第一至第四日那般倒叙缩小。最终定格在了洛清阳凉亭之上淅沥。
忽而孤剑仙手执那柄奇长的九歌剑,挺立而起。以剑为击器,亲手于编钟上击打出那不知练习了几多次,烂熟于心,铿锵而悲壮的《国殇》之曲。
孤剑仙低沉而凌厉地声音念诵,歌而和之。直至云歇雨驻,一曲《国殇》才住。
即使孤傲如洛清阳,此刻收剑对天行礼,似是在感谢百年来英魂庇护。
而八万楚军英魂,也似乎完成了于人间的任务,天空顿时澄明,一碧如洗。
久久无人问津的慕凉城,土墙瓦片上,零零星星开始冒出一些青色,之后仿佛能传染一般,在整个凉州铺开蔓延。
之前的慕凉城,远远望来,朦胧晦明,有一种不干净的质感,如今仿佛被那雨洗净了一般,乌云散去后,竟然是如此地明媚。
多年未雨的戈壁,迎来了一场凌厉的新生。
雨过天晴,空气中都是大漠本不曾有的清新的青草气息。
孤剑仙再次坐回磨剑石前,九歌剑随意放在身侧,洛清阳面前,明灭了九次的油灯终于彻底熄灭。
原本以两柄竹剑所镇,写有孤剑仙的半阙词以及王一行所批谶言的宣纸已经不见。
洛清阳身上再无那股浑圆的剑意流转,举手投足也没了那般契合大道的神韵。
平凡得就仿佛江上一渔者,仿佛一举一动都沾染上了“恐渔不获”的烟火俗气,他轻轻拿起一柄斑竹剑,抽剑出鞘,在磨剑石上磨了起来。
声音硁硁然,仿佛在磨铁器。
慕凉城外三十里,北阙妖庭,于慕凉城天象不测,风云变幻之际半个时辰内便集结好了五千兵马,于北离与北阙的边境上。
直至一剑如虹在慕凉城中来去,凄凉雨至。
北阙兵将五千甲,默默于雨中注视那一座孤城,始终还是按兵未动。
雨停日出,将这北阙兵卒铠甲的铁腥阵阵蒸出,最终将领下令掉头,再退避三舍。
洛清阳将竹剑磨起之时,天启城中下着的小雨也停了。
安静的景泰宫中,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宣妃娘娘,低头用勺子拨弄那碗莲子羹的声音。
雨声忽停,易文君仿佛心有所感,举头向窗外的一个方向望去,那绝美的脸庞一种凄怨,那是一种让无论男女见了都感觉顿时心空了一块一般的凄美。
太安城内,太安殿。
君王殿上,背靠龙椅,闭目清坐,似乎在等待臣子的奏疏。
龙案上,一卷奏折铺开,朱批凝重,迟迟未得回应,御笔旁的参汤已经凉了,未得入口。
明德帝身后左右,四大监手中各持所在之位负责之物而立。右手侧,大监瑾宣捧印服侍。
阶前,一身金衣腰挎金刀的兰月侯昂扬肃立。
阶下,年近八十的文臣魁首太师董祝被赐座,眼皮耷拉,尽显老态。
而武将,上柱国大将军叶啸鹰因需防南诀不速,三江总督符守祺坐镇浙江部署抗倭,故而未到殿前。
清平殿氛围凝重,无人敢交头接耳。
良久户部尚书李若重出列,道:“臣启奏。”
明德帝依旧未睁开眼,右手挥了挥双指,瑾宣明了,大声宣道:“准奏!”
“明德二十二年,夏五月初,信安江坝裂堤决,洪灾蔓九县之广,灾至万户之巨。”
“如今如何?”明德帝终于开口,可依旧靠着龙椅闭目。
“已经处理。此间,有青城山礼天司司正所出两万石粮米,雪月城一万石,闽粤之地陈珠玑三万石赤薯。再加上户部凑集拨款三百万两白银,灾情得以控制。”李若重说道。
“朕问的是,决堤之事。”明德帝忽而睁目前倾,威严问道。
“筑堤坝者已认罪伏诛。”李若重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太安殿又寂静了下来,良久明德帝执起朱笔,在面前的奏章上勾勒了几下。
“瑾宣,退朝吧,让董祝留下,陪朕说说话。”
瑾宣躬身,大声宣道:“今日事毕!退朝!”
阶下臣子,便开始恭敬退出大殿,人流不一会便开始变得稀稀疏疏。
董祝慢悠悠地从赐座上站起,却被下了阶的瑾宣扶住,轻声道:“陛下有旨,还请太师留步说些话。”
董祝直身,对上行礼。
看着其余的大臣皆已经退出了太安殿,唯剩下被瑾宣留下来的董太师。兰月侯也整理了一下着装,打算退殿,不料明德帝开口,说了一句:“月离,你也留下。”
“皇兄?”萧月离难以置信,“退了朝我还有一场诗会呢。”
“推了,朕近感不适,气血衰败亏空的感觉愈发强烈。你就多陪陪朕吧。”明德帝声音洪亮,但说完这句,犹如泄了气,仿佛自己衰老到时日无多了一般。
兰月侯低头,行礼道:“皇兄龙体圣安,万寿无疆。”
“秦皇如何?如今只剩万里长城,却不见谁万寿无疆。”明德帝摆摆手说道,“他们这几日如何了?”
作为明德帝的胞弟,兰月侯自然明德帝所指,便近前说道:“你家老二,现在天天带着萧景瑕四处求学读书。老七嘛,编纂《明德大典》,差强人意。至于,楚河。。。。”
明德帝摆了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了下去。
新安江堤,乃赤王萧羽一系所督造,所淹田地又涉及到萧若瑾另外一个儿子,白王萧崇。
涉及九个县,数万人口的大事。如今办了一个筑堤的,便算是此事了了。什么家国大事,尽是帝王家事。
“陛下,参汤。”瑾宣恭敬问道。
“撤了吧。”明德帝对这大伴说道。
“诺。”
参汤被瑾宣撤下后,萧若瑾起身,步下台阶,走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身旁,对着仍是保持躬身行礼的老人问道:“董祝,你告诉朕,这账如何算?到底值不值?”
“臣启奏。”董太师身子道:“北离丝绸均价六两一匹,而一两银子只能购买七石之粮米。”
“尽管户部农桑主簿大力推行青城山所培之种,一亩产粮不过四五石。若是改稻为桑,一亩桑林所出桑叶,可供蚕户缫出百斤生丝,则可织得绸缎一十四匹。”
董祝驾轻熟就,将这反复验算过多次的账,摆给了明德看。明德沉默,仿佛在心算其中的盈亏。
江南水乡,鱼米之乡,适宜的作物都能蓬勃生长。
一亩地产粮不到七石,这还是改良了的种子,最终收获不到一两银子。
而改成桑田便能出一百斤生丝,也就是十四匹绸缎,若是由心灵手巧的纺织娘来生产,或许一百斤生丝能纺出十五匹,六两一匹便是能收获八十四两,其中多赚了八十三两。
“北离境内一匹丝绸六两,但与南诀北阙,西域诸国互通之后,刨除其中货运费用以及折损,可稳定卖到九两到十两银子。”董祝补充说道。
“那么赚钱。连我这个王爷都心动了。”兰月侯摩挲着腰间那把能带入殿中的金刀,“不识时务”地说道,“难怪都想要把百姓的地收入囊中。”
董祝置若罔闻。
“既然如此利国利民,为何推行不下去?”明德帝不轻不重地问道。
“老臣,这便回去彻查。”董祝身影矮了下去。
董祝没说命人去查,毕竟此事已经“上达天听”,拼着这老骨头也要亲力亲为。
“下去吧。”明德帝沉默了片刻,转身往龙椅上缓缓走去。
背对着退殿的老人,仿佛不忍卒看那副已经历经北离三朝而不倒的身躯。
“皇兄。。。”兰月侯萧月离目送董太师离开后,一步上前,欲言又止。
董祝离开之后,明德帝又屏退了左右五大监,太安殿内,只剩下这兄弟二人。
“你是不是想问,董祝真的不清楚为何改稻为桑推行不下去?”明德帝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
“皇兄明鉴,臣弟饮饮酒,赏赏花还行。”兰月侯脸带笑意说道,“这方面嘛。。。”
“净在朕面前装。”明德帝揭穿,便从龙衮下取出一封样式奇特的书信,道:“看。”
萧月离有些吃惊,看样式,是陛下手中一支秘密队伍传回来的密信,一脸“这也是我能看的”模样。
“朕让你看,你便看。”明德帝淡淡说道。
“遵旨。”兰月侯接过密信,上头火漆已经被打开,他抽出内容,摊开。
密信其中内容有些许地方已被用朱笔涂抹,如地名尽数被抹去,人名也只看到“海”姓后面跟了一团赤红。
“明德二十二年,四月廿二日,海某(因为名字被涂,故而用某代替)独自于衙后言:北离开国至今,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
“明德二十二年,五月八日,海某与其友王某与茶肆所言:端午汛年年有,前年有,去年有。怎么去年前年堤坝不毁?其友王某警告,让其慎言。海某不以为意。”
“明德二十二年,五月十四日,海某奉命赈灾,于搭建简易草庐内雨夜怒斥:饿殍遍野,满目狼藉。皆言,君王失德,天降灾之以示警,明德?腹中无食,故而“鸣得”高而不止!”
“明德二十二年,五月廿一日,海某得粮赈灾,表现对江湖中青城山雪月城有所褒奖,食一赤薯,言其味甘。是日,对朝廷不置一言。”
“明德二十二年,六月三日。海某于卧房私写:按规制,一位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又一千匹。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
接上:“北离自太祖启,子又生孙孙又生子,至今天下,皇室宗亲多如牛毛,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
至于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就以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只有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和府衙禄米就要一百二十三万石。”
。。。。。。
兰月侯通读结束,遍体生凉,惊讶于自己的皇兄对天下掌握至于此,那海某独处时候的言语,与朋友交谈之语,甚至日记所写之内容,皆被千里之外的皇帝了如指掌,知道得一清二楚。
萧月离蠕动了一下喉头,声音有些颤抖,说道:“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他本是皇室宗亲,当年的天启皇祸,便是因为明德帝的《十二宗法案》以削藩为目的,实则所削之目标皆被转嫁于民,故而推行不下,由琅琊王萧若风牵头反抗。
兰月侯心惊肉跳地看完这份密函里,生怕此间狂悖不羁的语言,触怒龙鳞,又在天启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萧若瑾没有照顾兰月侯的情绪,淡淡说道:“一小官吏都知为何改不成桑,董祝于庙堂多久了?岂会不知?”
不等萧月离回话,明德帝有些怔怔说道:“如此的一个北离,让朕如何放心交给他们任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