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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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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甚么我会在这里?

    人来人往的地下铁,陌生的气息、一张张不认识的冷漠脸庞,匆匆自身边穿梭的纷杂人流

    为甚么要带我来这里?妈妈。

    妈妈,你要去哪里?

    乖,小澜,在这裏等着,不要走开,妈妈给你买冰淇淋吃,马上就回来喔

    可是,我一个人好怕

    不用怕,小澜,等着啊,妈妈真的马上就回来。

    嗯。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三个小时

    无数个小时,无数的人流自身边穿梭而过。

    等到望眼欲穿,等到腿都站酸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可是,母亲那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呆着?家长呢?

    是啊,家长都不在身边耶,会不会走散了?

    小妹妹,警员叔叔马上就来了,乖,不要再哭了,警员叔叔会带你回家喔

    警员先生,快来看一下,这位小妹妹一直一个人站在这里哭个不停,不知发生甚么事了,麻烦您赶紧查一下吧。

    惊恐、害怕、孤单、无助

    被遗弃的感觉,再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所以,请不要再丢下我,留我一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彷徨失措。

    安澜一惊,蓦然睁开眼。

    满目都是刺眼的白光

    柔软温暖的床铺,淡雅的香气,有令人想溶化的感觉但是残留在心中的,却是噩梦过后难以呼吸的窒痛。

    “妈妈”

    突然,全身被紧紧抱住的重量和孩子的哭喊,提醒她身在何处。

    “小康?”

    才一动身,就觉得头痛欲裂,按住额头,安澜想起了经过。

    是了,她刚才明明还在等电车,谁知进站时不慎被人撞了一下,顿时失去知觉

    以后发生了甚么?她被人救了吗?还是被送入了医院?

    “这里是”

    “是我家。”耳畔响起男人的声音,一抬头,她微微怔住。

    床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身材高大,五官坚毅而俊朗,眼眸温和睿智,洋溢着知性的沉静。

    接触到她探究的目光,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上扬,柔和下来的线条别有一股男性成熟的魅力。

    “你终于醒了,你在地铁晕倒了,我把你送到医院,医生说你是严重贫血,再加上营养不良才会被人一撞就昏倒,本来想让你住院,但我怕你的孩子没人照顾,所以就冒昧地把你带回来了,请不要见怪。”

    凌瑞杰侃侃道出经过。

    原来如此。

    “妈妈,叔叔是个大好人喔,他不仅带你去医院,还做好吃的给我吃”

    小康天真烂漫地说,眼中毫不掩饰对眼前男人的信任。看来,在她昏迷的这段期间,小康已经和他相处得很好了。

    “是吗?谢谢你。”

    安澜淡淡地说,忍着头痛下床。

    这种淡然无谓的态度,其实很容易令人误会,然而她却并不自觉,这只是安澜一贯的处事方式而已。

    踩到地面,仍旧晕眩的大脑,令她不禁轻轻一晃。

    “小心”

    凌瑞杰才伸出手,她就猛地向后一缩,不过随即察觉到自己反应的过敏,而且对方并无恶意,她露出微带歉意的笑容。

    这笑容带着一股戒备的意味,眼中有很明显的不安定,像遭遇威胁竖起毛的小猫,而且是那种在下雨天淋得湿透、无处可去的流浪小猫,对任何试图接近的人都怀有莫名的敌意。

    凌瑞杰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这么想,但她给他的感觉就是这么强烈。

    不着痕迹地,他轻轻缩回手

    “这是你家?”

    安澜环顾四周。

    灰蓝冷色调为主的居室,周遭的摆设一看就知造价不菲,墙上挂着色彩浓郁的油画。简洁精美又不流俗的设计,充分展现主人的品味。

    窗外的暮色中,隐约可见繁茂的枝叶和精美的花园照明灯,是间豪华别墅;而眼前优雅沉肃的男子,就是这间别墅的主人?

    “嗯。你要不要再躺一下?医生说,你贫血的情况相当严重,最好能静养上一段时间。”

    男子沉静的眼眸里,有一种她无法透析的情绪,像是担忧?

    怎么可能?

    任谁也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担忧。

    甩掉无聊的臆测,安澜站直身体,头还是有点晕,不过没关系。

    “不用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对了,诊治费也是你帮我代付的吧,是多少?我马上还给你。”

    “没有多少,算了。”

    算了?

    大概对家境富裕的人而言,这点钱的确微不足道,但对安澜,这可不是“算了”这么简单就能一笔勾销。

    “怎么可以算了?”安澜蹙起秀眉“没有道理让你救了我后,还替我代付诊治费,这笔钱我一定要还给你!”

    焦急之下,她的口气有些生硬。

    “这样啊,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

    男子不禁露出苦笑,是自己不通人情、固执己见的错吗?空气中顿时染上一层淡淡的尴尬

    安澜还在坚持“我现在身边没有这么多现金,如果你信得过我,就等我把现金取出来后还给你,如果你想现在要,我马上去找自动提款机。”

    “现在都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找?”男人温和地看着她“不必这么急,等你甚么时候方便再还给我好了。”

    “喔”安澜沉默下来。

    男人虽然还是保持着沉静的模样,但安澜知道,不擅与人相处的自己,一定又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不当,才导致目前尴尬生硬的场面出现。

    安澜从小就不知道,要如何正确表达出内心的感受。

    害怕了会哭泣,高兴就会微笑,伤心了免不了难过别人很容易做到的情绪表达,对她而言,却是高难度。

    她不仅无法正确表达自己,还会令人对她的言谈举止产生误会。

    上学时,她就经常被身边的朋友批评“你看上去怎么有点冷眼看人间的样子”

    当时这个评语还令就读高一的安澜迷惑了好一阵子。

    “冷眼看人间”难道这就是她给别人的全部印象?

    久而久之,安澜终于意识到,她那很少情绪流露的脸颊,的确给人不易亲近的印象;她淡漠且大而化之的说话态度,又给人强烈的冷傲感,即使本人没有这个意思,但别人却不免留下“这个人是不是故意要拒人千里之外”的负面感觉。

    为免引起误会,安澜就选择沉默。但这样的沉默,只会更加令人误解。

    从父母眼中“乖僻”的小孩,同学眼中“冷傲”的家伙,到师长心中“无葯可救”的坏女生从小到大,净是些负面的评语。

    人际交往,的确是安澜最不擅长的一项。

    然而,即使明知自己的垢病,却无意改变,更无意去迎合别人。

    是怎样的自己,就过怎样的生活吧。就算被误会,就算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也无所谓。

    谁料这次,突发的状况,竞令她欠了陌生人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是安澜最怕的事,欠了钱还可以还,欠了人情却是一笔不小的心债。一向独立的自己,不愿给任何人麻烦,更遑论是陌生人了。

    虽然她装不来感激涕零的样子,但及时还清钱款,也算是她努力以另一种方式表达谢意吧。

    然而,她生硬的语气,显然只会令人误解她的诚意。看到男子微显尴尬的模样,安澜知道再待下去,只会令气氛更僵。

    “实在太麻烦你了,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我们现在告辞,治疗费我会尽快凑齐送到府上。”

    她牵过小康的手“小康,向叔叔道歉,并说再见。”

    “哦”小康朝凌瑞杰挥挥手“谢谢叔叔,再见。”

    “你们要去哪里?”

    短短一句话,拉住了她的脚步。

    要去哪里?

    她到底要去哪里?

    回过头,对上男子温静深邃的眼眸。

    “小康刚才还告诉我,你们被房东赶出来,应该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吧?”

    小康怎么把这种事随便告诉别人?毕竟是小孩子,对陌生人没有半点戒心。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窥探他人的隐私,只是随口问到的。”凌瑞杰解释道。

    安澜低下头,随即又抬起来,淡淡一笑。“总有我们可去的地方。”

    凌瑞皆拼着她,她的脸庞在光影交投下显得很苍白,苍白而病态,反而透出一种柔弱的美。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不设防的她。

    “如果你没有甚么目标的话,我倒有个建议”他踌躇着开口。

    “甚么建议?”

    “要不要留下来当我的管家?”

    “嗯?”安澜一怔。

    “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再加上工作又忙,真的很需要一位管家,替我准备三餐、打扫房间及料理其他琐事。其实我之前就有在报上登过招聘的事,但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现在看你这么照顾小康的样子,我就觉得你应该能胜任,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你要请我当管家?”生怕没有听清,安澜又重复了一遁。

    “没错,只要够细心勤快就好了,我不难伺候。”凌瑞杰微微一笑“工作不算繁重,只是琐碎。包吃包住,月薪五万,如果做得好还会再往上调,你觉得怎样?”

    “五万?包吃包住?”

    安澜睁大眼睛,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还正好不偏不倚地砸到自己头上!

    “那就这样说定了。”凌瑞杰的神情很认真“我马上给你安排房间,然后带你四处看一看。”

    “等一下!”

    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实在太过丰厚,反而令她惊疑不定。

    二十六年流浪的岁月中,安澜知道有些东西的确可以不劳而获,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表面上以免费为名义的午餐,到头来还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说不定,还是十分沉重的代价。

    “有甚么问题吗?”眼前的男人坦荡地看着她,眼眸中透出一股沉稳的味道,如同大厅中央结实的柱子,可靠而安全。

    他怎么看都不像心怀不轨的人。

    “为甚么选我?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根本不了解我,就这样冒冒然请我做你的管家,难道你不怕我把你家洗劫一空?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安澜冲口而出心中的怀疑。

    她果然对他没有印象!

    凌瑞皆凄笑“我们不是陌生人,安澜。”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安澜微微吃了一惊“是不是刚才送我去医院的时候,看了我的身份证?”

    “不,在这之前我就知道。”凌瑞杰静静看着她淡漠清秀的脸颊,内心百感交集“安澜,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来?”

    八年的光阴,可以改变一个人到甚么地步?还是说,她一如他所料,根本没有注意过他?

    “你是”安澜上下打量他,满脸疑惑。

    “我叫凌瑞杰,康瑞的瑞,杰出的杰。高一的时候,我们曾经是同班同学。”

    “凌、瑞、杰?明远高中?”安澜喃喃低语,脑海中,终于有了些许影像的碎片

    一片片渐渐拼凑成形

    斑一短短一年的念书生涯中,凌瑞杰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一入学就四处听人传颂议论,想不注意也难。

    他不仅是优等生,还是一班之长,同时入学不久就被选为学生会干部,成为历年学会中资历最浅当选的干部。

    他学业优异、为人温和、出类拔萃、各项体育活动必拔头筹,每次测验模拟考都轻轻松松,稳居第一。不仅是同学眼中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子,亦是老师心中的宠儿和完美榜样。

    对于像她这样隔三差五旷课逃学的差等生而言,是另一个天差地别的世界。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如黑与白、光与暗,只有观望,无法共融、甚至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而现在,这个世界却主动向她靠过来。

    “没错,是我。安澜,好久不见。”

    记忆中从未有过交集的英俊男孩,现在则是成熟稳重的男子,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

    不真实,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妈妈,这床好大好软喔,还有香香的味道”

    诜过澡后,小康就在卧室的大床上滚来滚去,那像小猫般兴高彩烈打滚的模样,令安澜不禁莞尔。

    别墅共有三间独立的主卧房,另有两间客房,目前她和小康住的,就是客房。即使如此,这房间仍是比她以前住的整个公寓单元还要宽敞得多。

    “过来,妈妈给你把头发吹乾。”

    “哦。”

    小康乖巧地爬过来,靠在她怀里,纤细的胳膊不足一握,实在是太瘦了,安澜心疼地想。

    “这是叔叔的房子,对不对?”

    “对啊这是别人的房子,叔叔好心才收留我们,所以小康要乖乖的,知道吗?”

    “嗯”小康用力点头“妈妈,管家是甚么啊?”

    “管家啊,就是帮主人料理房子,打扫卫生,让他住得更舒适啊。”

    “那妈妈要当叔叔的管家吗?”

    “是啊,妈妈已经答应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住在这个像童话一样的大房子里了呢?还有,我以后也可以每天见到叔叔?”

    看得出,小康不仅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凌瑞杰。

    或许是从小缺乏父爱,他对成年的男子,都抱着一份莫名的依赖感,更何况是凌瑞杰这样温文稳重的男子。

    “只要妈妈好好做事,小康乖乖听话,我们就应该可以住在这里吧。”安澜淡淡一笑。

    “耶太好了!”小康高兴地直跳起来。

    “别动”

    安澜辛苦地拉住孩子活蹦乱跳的身体,好不容易把头发吹乾,小康不等她吩咐就迫不及待地钻入被窝

    “对了,妈妈,你跟叔叔是不是很早就认识?”睡意朦胧的小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嗯,睡吧”安澜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部。

    或许是走了一天累了,小康很快进入梦乡。她微笑凝视着孩子酣睡的模样,忍不住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夜深人静,全身的疲累排山倒海般袭来。不过,再多的疲累,也被已有落脚处的安定感冲淡。

    凌瑞杰的援助之手,对身处困境的安澜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她当然没有理由拒绝高中旧同学的好意。

    总算暂时有了栖身之所

    忽然,不知何处飘过的馥郁花香,攫取她的注意力。香气从窗逼飘来,淡淡的月光笼罩着别墅后院的花园。

    是玉兰树,不然不会有这么浓郁的香气,微风过处,枝叶摩挲出细碎的沙响

    凌瑞杰大概很喜欢园艺,将花园弄得美仑美奂。月光下依稀可见细细的竹条搭起的顶棚,枝影相叠,挂着不少花卉吊盆,飘拂生姿。

    安澜记得就读“明远高中”时,学院大操场上也种满了玉兰树,走过就能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

    那段从来不曾主动去回忆的高中时期,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八年了吧,真是漫长的岁月

    胸口忽然溢满了淡淡的寂寞

    事实上,她认不出那个男人也是情有可原。高中只念了一年,她就辍学了,她对他真的没有太多印象。

    包何况,他和她,一个是菁英,一个是差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平时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偶尔在教室裏擦肩而过,也视若无睹,最多点头扯出一抹微笑,更遑论交谈了。

    揉着额头,安澜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不记得,完全不记得以前跟他有甚么交情,那为甚么,这个男人却能在八年后一眼就认出她?

    大概他的记忆特别好,抑或,他特别热情好心?

    看到流浪的无家可归的小狈小猫,如在能力所及,大多数人都免不了生起恻隐之心,把它们捡回去义务喂养,更不用说是曾经熟悉的小猫小狈了。

    但是,她和小康不是两只小狈小猫,会有人想捡两个大活人回去吗?即使曾经是高中同学?

    他就这么信任她?

    目前他是单身一人居住,却一点也不避嫌,再怎么说她和他年纪相近,又带着一个小孩,如果他有女友,如果被他的女友或家人看到,会怎样?

    太多太多的疑虑

    不过,这些问题,不该由她来想吧,这明明是凌瑞杰自己的问题,可是,他却一脸轻松,甚么都不在意。

    真是搞不懂呵果然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完全没法理解他的思维和行动

    想着想着,在玉兰花的暗香浮动中,她已不知何时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