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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太平贼,乃是不是官军胜似官军的所在,果然传闻不虚啊。。”
城内正在喊话的坊楼之上,也有人在感叹着:却是行营军巡推官刘崇鲁。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还不为所动;你看看投过来的都是什么货色,一个正儿八经的太平贼出身都没有啊。。”
这时候,低沉的号角声再度沿着长街响了起来,然后再长街当中各道营垒背后形形色色官军的异样表情和复杂颜色当中,开过来了一只服色杂驳的队伍。
只是他们看起来明显有些沉默和气氛低沉;而沿途官军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也不乏警惕和戒惧使然。刘崇鲁却是恍然大声道:
“居然会是他们啊。。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相公为何要绕过这些狐鼠草寇一命了,原来是要应在这儿啊”
“相公真是明断!”
左右顿时附和着笑了起来道:
“以贼取贼,以贼治贼,岂不是当年平定蜀中的故策。。”
而混杂在这支队伍中的赵子日,则是满心的苦涩与后悔;从这路走过来,他可以看到残破不堪的城防和大片过火的废墟;还在那些在官军怀抱当中哭哭啼啼或是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女子。
曾几何时,他还是威风体面的行走在这些京城街巷中,而享受着人们敬畏而恭切、逢迎的表情,时不时可以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庭院当中接受富贵人家的招待,尽情寻欢作乐夜夜笙歌到天明的。
现在这一切都完了,
随着这些反攻倒算的官军尽数化为了乌有。虽然他依靠及时的反水而勉强活了下来,但也不过是从一个必死的绝境当中,跳到另一个更大的火坑当中。
虽然作为官军手下幸存的俘虏,他们免不了被殴打,被羞辱和折磨,被驱使着累死累活如牛马一般的劳役不休,直到最后一刻倒下不起。
但是杀了自己的同袍来作为投名状,也不过是这些背弃者的一个开端而已。
现在,也到了他们再次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依照哪些官军是的说辞,只要能够在这次冲阵当中表现出奋勇争先,就可以接拿为官军的自己人了。
然而,摆在赵子日前面就是盘踞在城南负隅顽抗的太平贼阵地,而后方同样是虎视眈眈刀枪以对的官军督战阵列。可以说,无论进退都是个九死一生的结果。
尤其是看到远处城头上依旧飘摇的青旗,赵子日更是心中一阵恍惚和唏嘘,更多不堪的记忆就像是被一下子翻动出来,就像是某种无法逃避的诅咒或是宿命使然一般。
想当初,他还是岭南循州赵家寨里作威作福的大寨主,却被这伙贼军给一次次给逼的走投无路,辗转流离于大江南北;为了求活而奔走趋从过许多支行伍的麾下,才有了如今长安城中短暂的富贵安乐。
但没有想到,他们还是一路追到了关内来,又在这长安城中重新相遇了。这怎么能不让他情以何堪又欲哭无泪呢。尽管是仇深似海又深恶痛绝,但是某种骨子里本能还是让赵子日刻意放慢脚步,又在左右推推搡搡中堕到了后尾。
然而,看似漫长的长街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前方就是大火之后满是灰烬碳渣的一截截残垣废墟,就像是静默之中参差不齐的饕餮之牙,在无声等候着他们。
然后在全力敲响的鼓板声中,这些降卒像是一下子被惊醒过来一般的,纷纷举起手中的方形或是长形彭排,挺举起刀枪怒吼着一拥而入。
然而,在前呼后拥的奔走当中,赵子日却是瞅到了个机会和间隙,一偏身子撞在了半截断墙上,顿时在烟尘飞溅之间,哀呼惨叫着滚倒在了地上,却又抵靠着断墙躲过了后续奔踏而来的许多只大脚。
然后这些无数呼喊喝骂的声音,又很快变成了更加激烈惨叫和怒吼声,还有一些明显异样的炒豆和爆裂轰鸣声,霎那间就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声。
紧接着,就有一波又一波的降卒争相涌上前去。然后,又一阵接一阵的淹没在了那些激烈炸响开来的动静当中;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装做晕死的赵子日被人用力踹踢着拽起来。
“这还有个狗厮。。”
然后这一批冲上来的降卒,还没有等赵子日开口求饶,就用刀子顶着他后背重新向前奔走而去;然后他们穿过了笼罩在浓郁血腥气的烟火,霎那间就被惊呆了。
前方废墟之中已然被形形色色,层叠梯次铺满地面的尸体给堆满了;尸体之间大股大股的血水汇聚成了一道道殷红的小溪,从各种残垣断壁的缝隙当中流淌了出来。
这一刻,赵子日却是再也站不稳身子,而腿脚发软的跪倒、前扑在地上;他这一扑,却只觉得鬓角突然冷风一凛,然后火辣辣的流淌下一丝温热来。
至于,那批裹挟他上前的降卒,却是突然纷纷身上爆开一团团血花和血污来;又纷纷的栽倒下来,重新将赵子日给层叠压在了最底下。
透过尸体的间隙,心惊胆战的赵子日看到前方的残余建筑,和杂物堆砌的街垒当中,像是雨后春笋般的冒出许多端持弓弩和刀枪的身影来;又在连珠如雨的箭矢攒射之下径直反杀过来。
因此仅仅在几刻之间,杀进来的这波降卒就死伤过半而忙不迭的退逃出去;而丢下被重重尸体堆压之下有些喘不过气也起不了身的赵子日。
然后,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拨接一拨杀进来的降卒,又相继仆倒在了连珠箭雨和铳炮齐鸣的烟火之中;就像是毫无价值的草芥和尘泥一般。
只是当冲到了第五波之后,空中突然就从后方落下来更多的箭雨,顿时将冲入废墟的降卒与接战在一起又躲闪不及的太平兵,也一起覆盖了进去。
更有一支流矢透过尸体的间隙,扎在被赵子日后股上,顿时痛的他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就在他最后神志瞥见的眼角余光当中,城头上再度响起了接二连三的轰鸣声。
随后一道道带着烟气的铁球,飞坠在那些悄然抵近放射的官军弓手之中,顿时炸起一片残肢断体乱飞的血雨腥风和嘶声惨叫的溃乱声。
然而在后方督阵的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却是喜形于色道:
“贼军火器的轰击之势已经疲弱了许多了。。看来是所剩无几了。。左右铁楯都、飞黄都火速上前压阵。。”
随着河东军在房顶上挥动而下的旗帜,从后方待机的城坊中一前一后冲出两支甲光烁烁的人马来;为首一支人马手持及身高的宽盾大牌,挥动着各色的工具在满地狼藉中迅速清理出一条过道来。
紧随他们而至的则是推着一辆辆堆满土袋的小车,见缝插针一般随着掩护的盾阵而流泻进那些残次不齐的废墟之中,仅仅在短时之内就构建起来一道道新的阵线。
然后又有点燃的毒烟球从不远处迎面抛投了出来,顿时熏的那些推车的壮丁和力士头昏脑涨不堪忍受,转身就逃又被压阵的军士毫不留情的砍杀在地。
然后,更多轻装皮甲赤膊的飞黄都军士,几乎是矫捷端持蒙皮小圆盾的飞身而起,越过被烟火绕缭的前沿而扑杀进了那些贼军的藏身之所。
然而,这些步步推进的官军之中,突然就相继迸发出一阵阵的轰鸣和尘烟滚滚,将成片成片的持盾官兵给扫倒、掀翻在地;推进之势顿然一滞。
然而,在城外重新集结起来,端持着大排和土袋、柴捆的党项、退浑联军当中,亦是在某种骚动当中纷纷转头看向了后方的位置;那里又滚滚而至的烟尘和隐约的喊杀声声。
而负责统领这些藩军部众轮番攻城,一身黑光大铠汉名“李克让”的大同军副使朱邪守宫,也在脸色不虞的听着左右的急报,而厉声质问到:
“这些贼骑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负责戒哨的安庆各部都到哪儿去了?”
“讨击使和行营那边斗派人联络报信了么。。”
当然了他如此紧张和在意也是自有其因由使然的,他也实在是没法接受自己失败和受挫的结果。
作为自宪宗时以部族归唐的沙陀等城傍部落的惯例,每一代首领都会象征性的派遣一个儿子宿卫京师以为臣属之义;而到了这一代就轮到了这位入朝后,赐第于亲仁坊的朱邪守宫/李克让。
因此,在朱邪大首领诸多儿子之中,早早入京的他也是最为唐化和学识最高的一位;乃至一度在形貌上起居饮食上基本于唐人无异了。
因此,日后沙陀部中的领头人若是出了意外的话,他就是唐庭扶持的第一继任人选了。只是实在是天不遂人愿。
当初他父亲朱邪赤心拒绝移镇而起兵云中,兄长朱邪翼圣更是袭杀大同守将段文楚。朝廷震怒乃一边发兵讨伐沙陀部,一边遣神策军王处存以兵围亲仁坊,抓捕作为宿卫(质子)的李克让。
结果李克让也不是个好像与的或者说是坐以待毙之辈;乃与其仆何相温、石的历等十余骑,早有准备从赐给的宅地里弯弓跃马突围而出。
王处存以官军兵千余人紧追不放追至渭桥,结果被李克让等人当场距桥设伏射杀数十人,受惊稍退才任由他一路驰走出奔于雁门。
只是当他千里迢迢的抵达代州的时候,却发现沙陀部已经随着父亲和兄长的战败而自此星流云散了;他也只能隐姓埋名托庇于以以朔州投降朝廷的叔父李友金,而蛰伏下来直到父兄重新出山。
因此,相对于其他几个长年奔走在父亲身边,接着又驱驰于兄长帐下的弟弟李克修、李克恭、李克宁等人,他的身份地位相对尴尬一些;既没有比较得力的本部帐落,也没有多少亲将部曲。
如今虽然挂着大同军副使的头衔,来监领那些赫连氏为首的退浑(土谷浑)部藩兵,但是真正可以借助的部众武力,还是伤重不能视事的叔父李友金在病榻上指给他协力的。
如果他在这里也失败了,也许这辈子就再也无望领军,而只能在代北大后方挂上文事的职衔,与那些牛马和牧奴为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