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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装在打开箱笼里的无数金器和金饼、金锭,还有镶嵌着宝玉珍珠的精美首饰,而这样的大小箱笼在军帐中足足摆放了十数口之多。
饶是张璘那一贯肃杀坚毅如铁石的面容,也不禁为这些金光荡漾的威能,给稍加溶解了分毫而变得有些松动下来。
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的耐心和兴趣,想听听这个草贼派来的密使能在自己面前,巧言伶舌出什么花头来。
高令公虽然对他屡有厚赐而从来不吝赏给,朝廷也是屡屡加恩赏于他身,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再加上他手下得例行进奉的,只怕是尚不及其中半数价值吧。
须得知,他早年随令公东征西讨军中但有所获,不是敬奉结好上官就是分给部下以为笼络,因此过手的财货虽然多却没有几分自留的。原本要是一直这样也就罢了。
但是随着令公转任到淮南任上,开始用心修仙而逐渐远离俗事,看起来一副打算终老任上的情形。他们这些追随多年的旧部,也得到了某种就地安家立业的授意和纵许,而要为自己身后开始打算和谋划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虽然贵为淮镇军将第一序列的讨击使和行营都兵马使;但是在具体身家资财上就有些尴尬和相形见蹙了。甚至在生活起居的排场和格局上,连区区一个当地州下的兵马使或是刺史,都是有所不如的。
虽然令公在江都左近给他们各自划拨了大片的良田美宅为容身之所,又广赐扬州特色的歌姬舞姬以充后宅;但是想要在号称纸醉金迷之地的扬州城中,维持僮仆成群、车宅连云的豪华和体面生活日常,却是光靠那些职事上的薪俸和恩赏、田出而远远不足的。
然而,他贵为令公的头号爱将和行营主兵,却是不能像那些散秩的兵马使或是镇将们,或是朝廷正任的刺史们一般的,去罗括和压榨地方以逞己欲。而对于这些地方军将的进奉和讨好,他站在令公立场上也要尽量的避嫌和保持距离。
所以在财计来源和出息上,他反而还要时不时的掏出一些本钱来,时不时的分赐和犒劳属下以维持士气和归心;而不能像那些对方军将一般,只要打着剿贼的旗号纵兵乡里往来一两回,上上下下就什么东西都有了。
更别说他宠溺的十几个姬妾当中新近才有人怀了身孕;正所谓是老来得子的希望和触动,让他的新宅之中更是开销剧增起来。所以在这种种因由之下,他也就比往日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耐心。
毕竟,哪怕眼下这些事物大多数都敬奉给令公那儿,但只要蒙得恩准留下一口,也足以让他数载之内花销无忧了。
“这区区小礼,不过是求见张讨击的一点意思而已。。”
作为草贼的使者,一身文士打扮的杨师古却是察觉到他心意变化一般,不卑不亢的道。
“若是得蒙高抬贵手,代为转呈高使相一声,我等自当另有一番不成敬意的后报随即奉上。。。”
“尔辈都是冢中枯骨了,怎么凭多如此作怪呢。。乖乖受死伏诛了岂不就令人安享天下太平了”
张璘却是微微失望色的摇头不屑道:
“如今这个天下之乱像,可不是我辈一己之力所致。。就算没有将主应时而起,自还会有更多的其他人起来抗拒和反乱朝廷的。。”
杨师古亦是略作无奈而又卑微的讨好一笑道。
“再敢问讨击一句,淮南诸军真要与我部玉石俱焚,而令朝廷自此无忧了么。。”
“如今我辈已然自觉深悔而无力抗拒淮军大军,只求一隅栖身之所而已。。惟愿令公之尊代为缓颊和呈请朝廷尔。。”
说到这里,他愈发卑言谦词的做宛求状道。
“是以将主使小人前来曾有言,义军既不敢求得天平、青淄、徐泗之大镇、要镇之旌节,亦不敢奢望两浙江西、湖南、五岭之(观察)守臣。。。。”
“哪怕是授个小辖两三州的经略、防御也好啊。大伙儿各自获得朝廷的官身,自此为国守边和戍防蛮夷,长久绵尽薄力而已。。。”
“讨击,。为何不斩杀此撩以正人心,或是擒下严加拷问以察贼中内情么。。”
待到杨师古安然离去之后,才有人从帐后走出来到比划了个手势道,却是官拜行军司马的高越。
“好歹也是个逆首僭称的军师呢。。。难不成,真要代为呈请令公么。”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起来。
“实在是个中兹事体大,须得请示令公裁断。。这也是令公事前格外交代过的勾当”
张璘难得有耐心对他解释道。
“此外军中连日驱使转战,虽然破贼无数斩获连连但也颇有怨声了,正好藉此休兵重整一二。。”
“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些草贼了么。。”
高越依旧是有些难以理解的道。
“三郎啊,我知道你一心建功和讨贼报效的心思。。”
然后,张璘看着表情似有些失落和惊愕的高越,心中叹气着又继续道:
“可就算某自堕身份,杀了这区区一个送上门来传话的草贼军师,于淮南的大局又有什么益处和功劳呢。。”
“值得某家不惜手段和身家去对付的,始终只有那么一个黄逆啊。。。”
“讨击的意思是说。。不妨虚以逶迤、将计就计?”
高越不由有些惊讶和振奋起来。
“这就要看令公的意思如何了。。”
张璘却是不可置否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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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得到急报的江都城里,淮南节度使兼通中书门下平章高骈,所停居和修行的紫明楼上下和左近馆苑之中,都能听到这些日子以来一贯清净安详的高仙翁,突然在楼上隐约爆发出来的大声欢笑。
“正中我意啊,张无敌无愧是张无敌啊。。”
自从修炼之后愈发道貌仙风的高骈,也在对着自己新结识和宠近的“道门小友”吕用之感叹道。
“现今就等草贼上表求宽而入我彀中了。。眼下一应所求姑且准他又如何呢。。”
“还请令公慎而言之。。”
长相略有些俊秀的吕用之却是劝谏道
“小人一贯听闻草贼狡辩多诈,不可轻信之。。”
“已然无妨了。。”
高骈却是没有丝毫被扫兴的意思。
“如今我淮南大军再临饶州,正所谓是至草贼大部与刀俎之上,翻覆只在须臾之间。。”
“反倒是要提防黄逆弃众而逃,窜回岭外去鼓荡生事那才是功亏一篑呢。是以须得一利害得失为饵,姑且吊住他一吊呢。。”
说到这里高骈脱下紫缎山文的羽衣向外走去,而以难得亢奋和明睿神态大声召唤到。
“来人,替我拟下表章火急呈送朝廷。。”
“令公,令公,可否稍缓片刻。。”
然后吕用之就听到楼中有人前来劝谏道
“宋(威)平卢(节度使)的前事之鉴犹在,不可不防之一二啊。。”
“崔致远,崔书判,你委实荒唐至极。。。”
然后,又有人厉声呵斥道。
“你这可是在暗指令公昏聩不明;还是在质疑张招讨用兵无能、虚报情迹呢。。”
听到这里,吕用之也不禁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位名作崔致远的幕府书判怕是要倒大霉了。似做这般依然十拿九稳击没草贼的专属大功,以高令公的秉性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别人来分润之呢。
因此这份表章,也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向朝廷有所交代的由头和籍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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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安邑坊的郑氏相邸后宅庭院之中,宰相郑畋也难得多吃了两碗杏花露和酪子拌成的冷淘,作为对淮南军一连串讨贼捷报的回应。
至少相比之前江南各道地方,那不断转进“歼贼”的奏报和捷闻;淮南军的斩获和收复失地的内容,在朝堂上分析和计较起来,无疑要真实可靠的多了。
虽然作为淮南军的主帅高骈,是站在他政敌卢携那一边的对立立场;但也丝毫不妨碍他对于草贼一旦覆灭之后,天下局面好转而励精图治的乐观情绪。
他甚至留下自己的妻子卢氏一起小酌了三杯淡淡的玉露春,并且听她诉说了一些最近流行在女眷当中的传闻。比如终南山的玄元皇帝(老子)观,有人见到了开国时给高祖带路的无名道人现身,而口称总有六百载气数云云。
然而,新进刚送进来一份邸文,却又让他难得积累起来的好心情顿然化为了乌有,而有些脸色醺然的站起来愤声道:
“高千里啊高千里,尔怎能因利害公尽然如斯,”
“快快备马驾车,我要连夜面见天子痛呈利害才是。。待到明日朝议只怕一切都晚矣。。”
然而,当他在灯火通明的甘露殿中,见到表情有些老大不情愿的当代天子时,站在身边笑眯眯劝慰的那位大阿父田令孜,仿佛一切都了然在握的神情,让郑畋也不由心中咯噔了一下,而正欲开口却有些迟疑起来。
难道自己费尽心思在淮南进奏院里埋下暗子,而抢先一步获得的消息,已经被人泄露出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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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昭义、感化、义武等军皆至淮南,骈恐分其功,乃奏贼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朝廷许之,遂渡淮北归。”
《资治通鉴》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