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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鲨投资案在小组名单经过变更,再经过两次的小组会议之后,终于正式开始进行。
虽然组员们相处融洽,进行的速度也在计划书的预计之内,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可她却觉得,她现在所承受的压力,是她这一生中面临到最沉重的压力,沉重到她已逼近不堪负荷的边缘。纪若凡叹了口气,往旁一倒将整个身子蜷上了沙发,缩成一团。
这个房子,还是冷冷清清的,自上次更改完名单后,她就几乎不曾见到邵以宽了。望着满室的清寂,她又叹了口气,干脆闭上双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好累、好累,每见程欣灵一次,她的自惭形秽就多了一分,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提升对这个投资案的了解,可是她的见解、她的考量,永远都及不上程欣灵的完善。她也不懂自己在逞强些什么,只是突然地憎恶起“平凡”这个字眼,她不想再这么一无是处,不想再像自己的名字一样,不想和她的差距永远是那么天高地远!
世上真的是很不公平的,她的拙劣,就像是上天的失败作一样,和程欣灵这种优秀的作品摆在一起,只有更映榇出她的悲惨而已。努力过,只会令她更为颓丧,曾经想要提升自己的毅力,如今却被深沉的挫败感击得溃不成军。
要是没接触到这种高阶层的世界,有多好?她还会是那个以平凡为荣,满足世事不起眼的小女子。
“又来了。”邵以宽略带责怪的咕哝在头顶上响起。
纪若凡猛地睁开眼,立刻翻坐起身。“你回来了?”声音中有股难掩的惊喜。
“你最近怎么老在客厅睡?电脑也一直开着。”邵以宽不悦地低道。偏他没办法摇醒她,也不能帮她关电脑,就只能这样放任她睡到天亮。
看到他染了怒意的脸,虽然凶恶,却让她觉得好温暖。“最近一直在研究计划书,有点忘了时间了。”掩饰好心里的悸动,纪若凡不好意思地抠抠额角。
“我选的那些人有问题吗?”邵以宽拧起了眉。
那天会议时,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去观察那些他所重用的人,才猛然发觉,他们除去能力之外,只余下一堆狂妄、无礼的恶劣特质,于是重新思忖,综合了过去志章曾跟他提、他却嗤之以鼻的人,这份名单算是他痛定思痛后所拟的,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而那一次,他也突然发现,看着他的爱将,他就像看着自己。而别人是否也这么看他?除去能力之外,一个只余下狂妄、无礼这些恶劣特质的人?
“没有,他们都很好,专案进行得很顺利。”纪若凡连忙摇头,顿了下,才低声说道:“就是因为他们太好了,让我觉得我这个负责专案的,能力应该要再向上提升些,才会比较说得过去。”
“不用了,这不是一蹴可几的事。”邵以宽舒适地坐上沙发,双脚交叠茶几上。“有欣灵帮你,你可以完全不用担心。”
她就是因为她才想要努力的!纪若凡咬唇,只觉那股无形的压力又朝她当头兜下。“可是我还是这个投资案的负责人,我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她。”
“要是真让你负责,我担心可能会被你搞垮。”没见到她眼里的不对劲,邵以宽嗤哼一声,语气依然冷锐带刺。“交给欣灵,我才能安心地去做我的事。”
若是平常,她可能心里嘀咕几声就可以平复,但如今被压力及自卑逼到崩溃边缘的她,这些话,绷断了她一触即发的自制。
“反正我就是笨,我就是平凡,我就是不起眼,只适合做个卑躬屈膝的银行职员!”所有累积的自惭形秽,如今化为激动的吼叫爆发出来。“要不是恰巧看得到你,我连飞腾都进不来!”
“你在干什么?”邵以宽拧眉。这样的情形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对,事实嘛!”纪若凡自嘲地笑道,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和她都是那么优秀,外形出众、能力过人,那根本不是我能踏进的领域,我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你们的境界,这是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知道她不该对他大吼,可是她控制不了,那些话像有了自主意识,无法遏止地从她喉头冲出。
她到底在鬼扯些什么?“该死,你冷静点!”她的眼泪让他察觉事情不对。
被他一喝,纪若凡眼泪掉得更凶了。“歇斯底里不适合我,很难看,我知道!我这丑样不会再出现你面前,明天我会将你灵魂出窍的事告诉你所信任的欣灵,你重视的鲸鲨我也会交给程小姐全权负责,你可以不用再委屈求全来迁就我这个笨女人了!”握着拳嚷完这些话,她一转身,火速地冲上楼,传来房门关阖的声响。
那些眼泪就像一颗颗巨大的石球,重重地碾压过他的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和他有过交集的女人都知道,在他面前哭,只会让他更冷血无情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邵以宽伫立原地,烦躁地扒过额发。他刚说了些什么?也只不过是要她将鲸鲨投资案交由程欣灵负责而已他陡然一怔,心头顿时雪亮。上一回,也是和程欣灵有关,难道她是在嫉妒?
望向她消失的楼梯口,邵以宽被这个结论震得怔住了。
她在嫉妒?
为什么她觉得好难过?她那么凶地骂了人,把心里的不满全吼了出来,为什么她的心反而更痛了?纪若凡将脸埋在互抱的臂弯里,闷声哭泣,泪止不住地流。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程欣灵的错,可她却这么小家子气,听到他信任程欣灵却贬低她的能力时,明知是事实,她却像个疯女人般大吼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介意程欣灵的存在,她不想的!却无可控制地想跟上她一些些,想及得上她一些些,却反而把自己打入更自怜的深渊。
或许,那个世界真的不是她能够进入的吧!她只是个普通人,那种郎才女貌、能力匹配的美好世界,不是她所能涉足的。
“纪若凡?”温柔的触碰,伴随着试探性的呼唤从指尖传来。
纪若凡抬头,被邵以宽近距离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连忙别开脸,用手臂抹去泪水,不想哭得眼肿鼻红的狼狈样被他瞧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邵以宽抓住她的手,却突然发现她的手好小,小得让他心头窜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愫。
“没事。”纪若凡咬着唇,摇了摇头,沙哑地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若为了这个就说对不起,我岂不是欠你千百万个道歉?”邵以宽嘲解一笑,伸手扣住她的下颔,将她别开的脸转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那种随便掉泪的人。”
他的口气,好温柔一股热流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纪若凡不禁又泪水盈眶,顺着脸庞滑了下来。这样的他,和清灵貌美的程欣灵真的是天生一对啊!
“别哭了,别哭了”他不住地轻喃,从来不曾安慰过人的他,只能有些手足无措地将她轻拥怀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直很努力了,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你们的境界”纪若凡哽咽低语,勉强说了两句,又被激动的情绪弄得泣不成声。
从前的女伴全是建立在**和利益上的交往,大家各取所需,他不曾费心去感受那种拥抱的触感,如今,静静地拥着她,却让他感到新奇,他从不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如此地娇小柔软,拥在怀中像会碎了般,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你不是很爱平凡吗?又何必改变自己?”邵以宽轻轻抚弄她的发,在她耳畔低道。
“我不要平凡,我不要平凡!”闻言,纪若凡又低低啜泣起来。“我不要再像你口中那种又笨、又不起眼的白痴女人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是他,是他伤了她。邵以宽无言地收紧了拥抱,心情沉凝得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形容词,全是他随口鄙夷骂她的。从前他总是恃才傲物,言行举止间都带着睥睨旁人的气势,却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些冷锐的言词会造成别人多大的伤害。
“鲸鲨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我很想去看它,想去看看世界上最大的哺乳类动物长得是什么模样,从我六岁在百科图鉴上看到时,我爸就答应带我去看它,一直到七、八岁,甚至大学毕业、接下飞腾,就算明白这个梦想全建立在那随意答应的一个口头允诺,它依然是我体验所有生命的现实后,惟一残存的小小憧憬。”缓缓地,他用带着回想的口吻柔声低语。“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别改变。你有你的生命,有你的生活方式,千万别让现实改变了你的坚持,别让我的闯入破坏了你原有的自得。”
倚上他厚实的胸膛,听着他稳恒强健的心音,在剎那间,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怪异了。经由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慢慢地爱上了他,爱上他的霸道、他的蛮横、他的冷,还有他由缺乏情感耐性渐渐转为温和,她爱上了一个她从前绝不敢妄想结识的他。
意识到两人的差距过大,意识到他的未婚妻是如此遥不可及,她慌了,她怕了,无法抑制的嫉妒和自卑啃噬着心扉。她变得不踏实了,竟会开始奢求那不可能的幻想!
“我晓得了。”纪若凡拭去眼泪,轻轻地推开他。“我会做我自己的。”平凡,只是回去从前那种知足无求的生活而已,她做得到的。
她真的晓得了吗?邵以宽拧起眉,看到她眼中那抹落寞,想将她紧拥入怀的欲望窜过心头。
别再那样看她了,那样会令她捉不住自己的心。纪若凡强迫自己忽略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突然忆起一件事。“你怎么碰得到我?”她惊讶低喊,他的温柔和实质感都还残留在她的肌肤上。
“这是你的梦,你哭到睡着了。”视线掠过她的手,心头又起了一阵窜动。离开了她的梦,他又将是碰触不到她的生灵。
“我睡着了?”她低喃,自嘲一笑。她竟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我不会再想去改变什么了,鲸鲨投资案就让程小姐掌控一切,我会好好配合的。”这次不是气话,而是痛定思痛的真心话了。
邵以宽依然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之前曾和她争论过爱的存在与否,他谈诮地说出等着看她所谓“爱的美好”长得什么模样,如今,他却从她身上,领略到那种他一直认为不曾存在的感觉。
“我累了,明天还要开会。”纪若凡低着头,悄声说道。
“好好睡吧!”他站起身,看着她平凡却又透着让人舍不得放下的脸庞,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倏地俯下身,攫取了她的唇,狠狠地汲取她的甜美,直至她的头昏眩了,身子瘫软了,才将她放开,用深不可测的眼,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去,被迷蒙的灰白遮了踪影。
失了他的环抱,纪若凡无力地瘫坐下来。
这一吻,就像他的人,来得霸道又猛烈,教人毫无防备地让他侵了心纪若凡跪坐原地,轻抚着还留有他余温的唇,脑海中紊乱成一片。
他不是有程欣灵那么完美的未婚妻了吗?他不是向来嫌弃她的平凡吗?又为什么吻她?这是他闯入她的梦境,还是这一切纯是她自己下意识所制造出来的梦境?
这一吻,又是代表了什么意义
他到底为了什么吻她?
可怜她吗?纪若凡手指轻刷过唇办,脑海中依然思索着这个问题。
一早醒来,他已不知去向,她直至刷了牙、洗了脸,甚至坐上捷运,脸才刷地红了起来,那红透了的脸,还引来少数人的侧目。
他真的吻她!虽然是在梦中,但那种感觉却是真实得教她无法欺骗自己。
“若凡?若凡!”清脆的敲门声将她从失神中拉回,抬头一看,温柔带笑的程欣灵站在门前。“我可以进去吗?”
她竟然喜欢上人家的未婚夫!纪若凡的脸再次因作贼心虚而红了起来。“请进。对不起,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
“没关系。”程欣灵一笑,坐到她办公桌前的椅子。“在想什么?男朋友吗?瞧你脸红成这样。”“没、没有啦”纪若凡尴尬地低下头。她怎能说她想的是邵以宽昨天那一吻呢?
“别骗我了,我看得出来的。”误以为她是害羞,程欣灵不禁莞尔,视线淡淡地投注她身后窗景,眼中盈满了爱恋。
看到她这样,纪若凡心头的愧疚感更甚了。“总裁一直昏迷不醒,你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程欣灵微微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你们既然已论及婚嫁,感情应该很深厚,总裁在订婚前夕出了这场意外,你一定很难过吧!”她好想把他灵魂出窍的事告诉她,再继续隐瞒下去,她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故意要心机的人。“深厚?”程欣灵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喃喃地重复了一次,似在思忖这个词的涵义,突然扬起一抹带着点苦涩的微笑。“如果我说我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觉得淡淡的哀伤,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无情的女人?”
纪若凡得要费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勉强自己不让强烈的惊讶表露脸上。“可可是怎么会”但结巴的言语,还是透露了她的情绪。
“一开始,我们是在双方企业利益的前提下认识的。”程欣灵低道,眼中染着淡淡的迷蒙。“我父亲说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商业巨子,和他交往有助于双方的经济发展,于是,我赴约了。接下来,一切都像是公式化一般,像为了得到双方结成亲家这个结果所进行的公式。每个礼拜两次的会面,是固定的模式,固定到我如果那天还待在家的话,我父亲就会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这个认识不深的人谈起自己不曾对别人透露的心事,许是压在心头的秘密太沉重了,让她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
“他的绯闻我可以不在意,因为那不是我亲眼所见;他在商场上的冷血我也可以置若罔闻,因为那是他生存竞争的方式;惟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完全对我视若无睹,他可以在吃饭时,所有开口说的话全是在透过手机交代志章事情,拨给我的只有点什么、该走了这两句短短的句子;可以在逛街的时候,才踏进第一家店,接棒的志章就立刻赶了来,而他为了他的事扬长而去;可以在认识两个月后,有将近八成的约会都是派志章代替赴约。就连结婚的事,也是他透过电话和我父亲两人迳自说定,就这么定案、公布消息。”程欣灵扬起讥诮一笑。“所以你问我难不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一时之间,纪若凡愣住了,因为,这个答案完全不是她所能预料的。她不知道程欣灵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因为隐瞒,而是无视;对他而言,程欣灵只是个媒介,他根本就没重视过她的存在!
“对不起我不知道”纪若凡难过得低下了头。那在他心中,她又是什么?一个能帮他的人?“又不是你。”程欣灵坦然一笑,而后用几近耳语的声音低道:“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认识他”“什么?”她好像听到她又说了什么话。
“没有。”程欣灵摇头笑笑。“其实以宽也很孤独,除了刚出事有媒体和一些生意上往来的客户有去看他外,时间久了,他的病房也变得冷清了。”
“除了范秘书之外,已经没有人了。”要怪他平时所作所为太令人憎恶了吗?除了忠心耿耿的范秘书,就连一个知心的好友、一个关怀的部属都不曾出现过。
“那是当然,兄弟嘛!”程欣灵将头发拨到耳后,无奈一笑。
“兄弟?”纪若凡瞠大了眼。
“以宽和志章都没跟你提过吗?”程欣灵惊讶地轻轻掩唇。
“没有”纪若凡震惊地摇了摇头,感觉全身力气像被抽光了似。连这种事他都没跟她说,他是不在意范志章的存在,还是觉得没告诉她的必要?她甚至跟他谈论过他的家人的!
“那算我多嘴了。”既然泄了密,程欣灵干脆说个详细。“志章是邵伯父以前外遇生下的,直至十年前志章的母亲去世,他才遵从母亲的遗愿来认生父。不过,他一直坚持不肯更改母亲的姓,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难怪那一天范秘书会紧张地问她总裁是不是对她提了,原来是这件事。知道了这件事,纪若凡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连同父异母的兄弟他都不放在眼中了,还有谁能够占据他的心?她却还喜欢上这样的人,只是使得纯属奢望的感情,更添了破灭的可能性。像她这么平凡的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停留在他心上的“真是的,无关紧要的事谈了那么多,我原本来这儿的目的却全忘了说。”程欣灵一抚额,将带来的计划书摊在她面前。“我觉得这里的数字怪怪的,改一下会不会好一点”
程欣灵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点头。
他昨晚到底为什么吻她?纯粹是因为同情她吗?想增加点她的自信,好让她能有足够的心情帮他?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在经历了灵魂出窍,是否有了变化?可变化又有多少?
她所体会到的,和从淳如、欣灵口中听到的,何者才是现在的他?他对她的好,会不会又是想要促进某些利益的假象,就像他的婚姻一般?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