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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京在天子脚下,本该是大秦朝最为繁华富庶之地,如今却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而皇甫戎与寄芙从万岳城到京城,一路的所见所闻也令他的眉心一直没舒展过。
他在位时,大秦百姓过的是何种日子,而如今大秦百姓又是过着何种日子?
他是苛刑治世,他是专制,他是重功业胜于子民,但是他自问没饿着他的子民,可如今呢?在大秦的国土上处处可见吃不饱的百姓,欺负老百姓的不是强盗,而是官兵,只要缴不出税的就会被拉进大牢,家里的财物还会被官兵堂而皇之的搜走,这不是要逼民反吗?
皇甫戎与寄芙披星戴月的回到秦京,立即上礼亲王府要求见礼亲王,但他们既没有拜帖又是“闲杂人等”别说要见礼亲王一面了,就连门口都不能久留,守门的侍卫一直赶他们走,还说再不走,便要乱棒打出去。
两人正一筹莫展时,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车夫旁边坐的正是小五儿。
寄芙欣喜的喊道:“小五儿!”
“寄姑娘!”小五儿忙叫车夫停下来,他跳了下来,大声喊道:“公子!鲍子快看啊!”车帘子打了起来,一张温润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眼前。
寄芙惊喜不已。“贺大哥!”
“寄妹妹!”贺踏雪瞥见一旁的皇甫戎,看到两人在一起,他心中着实松了口气,连忙下了马车,朝两人走过去。
寄芙也迎了上去。“贺大哥,你们怎么还没离开秦京?”
小五儿压低声音道:“还不是被公主缠得没法离开,就一直留到了现在,不然我们早回万岳城了,听说清风堂的祖师爷云游回来了,我们公子一直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呢。”
她双眉一舒,笑道:“原来如此。”
幸好贺踏雪被元香缠住了,否则他回万岳城,肯定和他们遇上,他一定会要她展现医术给凤霄看,到时她可就说不清自己的医术怎么会和顾月磊如出一辙了。
“没规矩。”贺踏雪板着面孔,用折扇敲了小五儿脑门一记。“公主如何,是你一个下人该说的吗?”
小五儿揉着头,依旧不怕死的说道:“寄姑娘瞧见没?我们公子现在可宝贝公主了,小的连说一句都不成。”
寄芙脸上笑意更深,看来无意间倒是促成了一桩良缘。
贺踏雪不理会小五儿了,径自说道:“你们一直没来会合,我以为你们遭遇了不测,曾写信托那小镇上的朋友帮我打听消息,可未曾听说羽林军有捉到什么人,想着你们若平安无事,一定会到秦京来,便一直留下来了。”
小五儿插嘴道:“礼亲王好客热情,留我们主仆住在府里,公子平日没事便上街给人义诊,刚也是去义诊回来。”
皇甫戎可没空来寒暄那一套,他双眉紧锁的道:“贺公子,我现在必须见见礼亲王。”
那语气令小五儿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再多话了。
贺踏雪点点头。“王爷此刻应该还在府里,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进去跟他说说,一定会让他见你们。”
寄芙这下放心了。“谢谢你了贺大哥。”
皇甫戎看着贺踏雪,眼里有深意,贺踏雪意会一笑。“黄兄别担心,我知道怎么说。”
两人在门外等了片刻,很快有个小厮来请他们进去。
皇甫戎走得几乎比那小厮还快,他曾来过礼亲王府数次,这府邸还是他赐给礼亲王的,自然是熟悉得紧。
他们被请到偏厅,丫鬟进来奉了茶便退下,不一会儿,礼亲王耶律怀进来了,两人起身见礼。
“两位免礼。”耶律怀面带笑容地说道:“本王已听贺兄说了,黄兄与黄夫人是搭救元香之人,且是兄长民间的友人,不知有何事要见本王?若是有本王能帮忙之处,两位尽管开口,不用客气,本王一定尽力。”
寄芙见耶律怀长相斯文,毫无王爷的架子,又十分平易近人,实在不像会做大事的人,便暗暗为皇甫戎的计划担心,耶律怀以为他们只是来讨谢礼,若是知道皇甫戎在谋划之事,不知会有多吃惊。
“王爷,黄某有要事相告。”
耶律怀意会,屏退了左右,寄芙不放心,又亲自关上了门。
寻常人若是如此,耶律怀一定起疑,但元香早与他细细说过这个叫黄戎的男子与他们兄长极为熟悉,而这叫寄芙的女子又是贺踏雪的义妹,在秦金边境时待她极好,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人,因此他便没有对他们的举动生疑了。
他神色从容的问道:“黄兄要说的是?”他抿着茶,同时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皇甫戎,见他虽然满身风霜,但目光炯炯有神,很是威严,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也很好奇皇兄怎么会有个民间至交,皇兄向来多疑,多疑之人,如何与人交心?
“明人说不暗话,黄某就不拐弯抹角了。”皇甫戎脸色凝重。“黄某请王爷如实告知,为何秦京变得如此?黄某这一路从南到北,竟见到许多饿死的百姓,心中实在惊异。”
耶律怀颇为意外,看来是他想多了,原来只是要问这个。
他搁下了茶盏,缓缓道:“新帝执意施行重税,不论众大臣怎么规劝,他都不听,再有人想进言,他便囚禁异己,还设了个太极营,宠信宦官刘昶等人,让他们身居要职,擅权跋扈,排斥正直大臣孟光、韩瑞等人,没多久又派遣以刘昶之弟刘扬为首的大批宦官充任矿监税使,到全国各地开矿征商,简直是疯狂掠夺,刘扬等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勘矿、开矿为名,广捜民财,百姓怨声载道。
“且这还不够,新帝又嫌弃皇宫不够华丽,要在秦京造一座倾宫,耗费人力财力,又为了建皇庄掠夺百姓土地,只要有臣子谏阻,他便施以廷杖,时至今日,他还派兵到处搜寻元香的下落,还存着把元香送去金国和亲的念头,我只好把元香藏在府里的密室,连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这几日,他甚至在早朝时不可一世的说要开发运河、修筑长城,下令造战船,要征天下,要进攻邻国”说到这里,耶律怀沉重的摇了摇头,语气低沉道:“百姓饿死只是个开头,我大秦未来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皇甫戎努力压住怒火,他锐利的目光落在耶律怀脸上,冷冷的道:“王爷,实不相瞒,先帝的遗诏在黄某之手。”
“什么?!”耶律怀当即大惊,瞪大了眼睛急急问道:“先帝的遗诏为何会在黄兄手中?”
皇甫戎傲然道:“先帝英明神武,洞察机先,或许是预知了自己将遭遇不测,秦宫将动荡不安,大秦将水深火热,便将遗诏交由黄某保管,黄某千里而来,便是为了将遗诏给王爷。”说完,他将诏书从怀中拿出来递给他。
空白诏书和玉玺是他在燕京时就找人订制的,来到秦京之后便事先写好。
耶律怀接过遗诏,仔细阅读后,颤声道:“真是皇兄的笔迹皇兄竟然传位于我?”
皇甫戎神色郑重的道:“先帝说,王爷宅心仁厚,必能爱民如子,他相信王爷定能做得很好,必能当一个明君。”
他知道耶律怀很难相信,因为前世他从没夸赞过耶律怀一句,只训斥过他心慈手软,处事太过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谁料,如今他竟只能将所有希冀都放在他身上,现在只求他能争气,不要再说什么不争皇位的丧气话。
能得敬重的皇兄夸奖,耶律怀忽然兴起了万丈雄心,有些急切的道:“可如今镇王已登基,他有永平皇后证词,说先帝的遗言是传位给他,还有甘氏家族的支持,我虽有遗诏,却是双拳难敌四手,无法敌过他们。”
皇甫戎心中震怒,但面上波澜不兴,只有眸光微微闪动着。
岂有此理!笆承容竟然说他的遗言是传位给镇王?至此他已完全确定是甘承容勾结了耶律火弑君夺位!
“王爷莫要忘了,你还有可靠的后盾,礼亲王妃的娘家,想必宁国公定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耶律怀一愣,思索半晌后直言道:“黄兄说的不错,永平皇后宣布先帝的遗言后,宁国公确实找过我,他说事有蹊跷,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先帝会传位给镇王。”
皇甫戎慢悠悠的看着耶律怀,忽地沉声问道:“宁国公可提过宫变?”
耶律怀缓缓点了点头。“我没同意,一来是因为我们兵力太少,不足以与甘家军对峙,二来是当时有人软禁了太后,现在想来可能是永平皇后所为,当时我深怕新帝对太后不利,不敢轻举妄动,三来,新帝向来圆融,行事处处以和为贵,多次上奏建言都是为了百姓着想,我认为他当皇帝肯定比我好,定能仁善爱民,便没有相争的念头,哪知道他竟如此残暴!”说到这儿,他已是气愤难当。“他竟还强纳先帝的妃子萧妃为贵妃,于礼不合,有失伦常,枉为帝君,而萧妃为了荣华富贵竟也趋炎附势,接受了封号,寻常知廉耻的女子早该自我了断才是。”
皇甫戎神色一凛,眼眸锐利的眯起。
强纳萧妃为妃是吗?这倒有趣了,难道他谋划篡位,就是为了萧妃?
他不动声色的道:“王爷应当知道,再这样下去,百姓必反,内乱一起,辽、金等国虎视眈眈,必定来犯,尤其是金国,如今有木窕公主的出逃当借口,必定会大举侵秦,大秦已是岌岌可危。”
耶律怀惊得冷汗涔涔。“如今新帝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要他退位已是不可能的事。”
皇甫戎脸容冷峻,淡淡的道:“人若死了,要不退位也难了,不是吗?”
耶律怀一听,神色瞬间变得复杂。
皇甫戎定定的与他对视。“王爷必须亲自去一趟月牙关见金崇大将军,只要万人大军归王爷所用,夺得皇位便如囊中取物,甘家军也不算什么了。”
耶律怀苦笑。“不可能,金大将军只听令于先帝,如今新帝虽已登基,他也不听镇王的,又怎会为我所用?”
皇甫戎看似平淡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威严。“你只须对金崇大将军说“身无斩龙刀,也敢下东海”金崇必定任你差遣,这是金崇与你皇兄的暗号,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耶律怀震惊不已。“黄兄,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先帝如此信任你?连如此重要的暗号也同你说?!”
皇甫戎忽地拔去乔装的假眉毛和短须,神色从容的道:“事已至此,遮掩无益,我乃大燕显亲王皇甫戎!”
耶律怀震惊无比,声音在嗓子眼转了几转,才说得出话来“难道先帝生前多次微服出巡,便是与黄与王爷在民间相会?”
皇甫戎点头道:“本王与令兄英雄惜英雄,互为对方的知音,在得知令兄驾崩后才会千里迢迢、排除万难来到秦京,就是为了助王爷你一臂之力。”
耶律怀动容,忙拱手施礼。“耶律怀在此谢过王爷了。”
他已与耶律元香一样,全然信任了皇甫戎,且他此刻心中也已有了全新的想法,过去他是淡泊名利,无意相争帝位,但如今,皮之不存,毛将安傅?要是大秦灭了,岂还有他与族人的容身之处?就算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自己与其它族人,他如今也要争上一争了。
“但是”皇甫戎面色一凝。“王爷必须承诺本王,登基后爱民如子,并与大燕交好,永不宣战。”
耶律怀脸容肃穆,以茶代酒,朝皇甫戎举杯。“本王一定信守盟约,燕秦两国永世安好。”
皇甫戎与耶律怀长谈了三个时辰,达成了各种共识。
耶律怀明日会先去见岳父宁国公,请宁国公运作在朝里支持他登基的派系,随后再启程前往月牙关见金崇,而皇甫戎必须在耶律怀带兵回来京城前,让耶律火驾崩,让耶律怀顺势上位。
临走前,他和寄芙去密室探望了元香,她虽然只能待在密室里,但密室颇为宽敞,还有密道通到府外的林子里,贺踏雪天天都来陪她,夜里也会陪她由密道出府去透透气,她的日子也算惬意了。
出了礼亲王府,皇甫戎又迅速乔装回长眉短须的模样,掩人耳目。
匆匆三日过去,两人仍愁着要怎么进入秦宫。
皇甫戎常看着皇城的方向沉思,寄芙则搜肠刮肚的想,但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可以堂而皇之走进秦宫的好方法。
这一日,在大街上看到张贴的皇榜,皇榜上写着要找医术高明能医好萧妃之疾者,重赏黄金万两。
两人对看一眼,都认为机不可失,这是进宫的绝佳机会,但也不能这么贸然便揭皇榜,两人先在城里打听萧妃患疾之事,得知京城所有大夫都进宫诊治过,但他们与太医院的众太医一样,全都束手无策,萧妃几乎只剩一口气了。
商定好说词,隔日,寄芙上前揭了皇榜,一时间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驻守的官差立即问明他们的姓氏与来历,寄芙自称来自清风堂,皇甫戎是她的仆人,那官差随即将他们带走,让他们坐上马车,直接驶入大秦宫。
寻常百姓要进宫原不是这么容易,但萧妃病危,事急从权,耶律火下旨,一有人揭了皇榜便立即将人带进宫。
坐在马车里,皇甫戎面无表情,内心实则波涛汹涌。
寄芙知道他在克制自己见到仇人时要波澜不兴,便不打扰他,径自掀起车帘子一角,见到了绵延无尽的宫墙,周围静谧,前方隐约可见两扇巍峨的宫门,那是天家的富贵所在,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皇甫戎便是在此地长大成人,尔后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连她进来宫里心绪都如此波动了,何况是他?他对这大秦宫的回廊墙壁、一草一木定然是都了然于心的,自然不必像她这般偷看了。
她不由得伸手握住了皇甫戎的手,他睁开了假寐的眼,眸色深沉。“不用担心,我没事。”
寄芙自然是担心的,她低声道:“一会儿要向那个人行跪拜礼”
他知道她的意思,扬起了唇角,不屑的道:“就当在拜一个死人。”
又过了一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两人下了马车,已有内监和年长的宫女候着,显然是早得了通知在等。
搜身后,两人分别上了两顶轿子,几个小太监立刻抬着他们跑。
他们实在跑得太快,寄芙在小轿里被颠得厉害,她掀开轿帘一角透气,没多久,抬头看到“玉贤宫”三个字,她心想这应该是萧妃的寝宫了。
到了玉贤宫门口,她背着药箱子,低眉顺眼的跟在一名内监身后,而皇甫戎就走在她后头,她也不知他此刻什么表情,只晓得他心情肯定是复杂的。
玉贤宫内金碧辉煌、富丽华美,有数不清的宫女候着,果然如耶律怀所言,耶律火对萧妃极为宠爱。
内监引着他们叩见皇上。“启禀皇上,此女乃揭了皇榜的寄姑娘,乃是万岳城清风堂医仙风不残的弟子,身后乃此女之医仆。”
耶律火大喜。“当真?”
萧妃得了怪疾之后,太医院那些废物一个个都说无药可医,他早下令要请清风堂的风不残进宫,但万岳城府尹回报,风不残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他又下令要人称神医的顾月磊入宫为萧妃诊治,那府尹又回报,顾月磊已隐居多年,且因故残疾,无法再行医,气得他连杀了几名太医泄愤。
寄芙下跪,行叩拜之礼,朗声道:“民女寄芙叩见皇上,民女的医仆患有腿疾,无法下跪,还请皇上恕罪!”
皇甫戎本已咬牙要向耶律火下跪叩首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是他们事先未曾商量的,她这是为了他才大着胆子请命。
适才走进这曾属于他的大秦宫时,他心中没有半点留恋,这段时日以来,他的想法改变了,天家的富贵不过如此,比不过他身边有个与他生死与共、倾心相爱的人,如今她的举动,更让他感动不已。
“免礼、免礼!”耶律火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不用行这些虚礼了,快过来看看朕的爱妃!”
“是!”寄芙应了声,连忙上前。
两名宫女打起珠帘,另有六名宫女在一旁守着,华美的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黛眉秀丽,鼻形挺俏,樱桃小口,虽然未施脂粉,巴掌大的小脸泛着青白,但仍教人心生怜惜。
寄芙细细诊脉,发现萧妃已心衰到昏迷,这样扔着不管,不出三日,一定香消玉须。
耶律火急问:“如何?看得出端倪吗?”
她蹙眉道:“回皇上的话,娘娘这是心衰竭,是饮下一种名为锁心红的毒药才会出现的症状。”
“毒药?”耶律火顿时震怒。“竟有此事?!”
后宫嫔妃勾心斗角,他向来不放在心上,但若有人把脑筋动到萧妃身上,还用了足以夺命的毒药,他绝不轻饶!
“你可能治?”耶律火目光凌厉的看着寄芙。
为了显示不敢与君王逼视,寄芙垂下了头,敛低了眉眼道:“民女能治,不过需要耗时三日,且寝殿中只能有民女与民女的医仆,闲杂人等都必须留守殿外,方能根治。”
耶律火目光充满质疑。“朕如何能信你?”
“民女可证明给皇上看。”寄芙打开药箱子,取出数十根粗细不一的针,先施了针,不到半个时辰,昏迷已半个月的萧妃竟然睁开了眼睛。
耶律火大喜过望,忙想过去。“爱妃!”
寄芙随即阻止道:“万万不可,皇上,娘娘此时不能挣动。”
耶律火只好作罢,他对贴身大太监吩咐道:“传朕的旨意,只要是寄姑娘需要的,全都备齐来!”
寄芙眼见事情成功了一半,又道:“皇上,还有一事。”
她与皇甫戎打着祖师爷风不残弟子名号来,便是打定主意要一次成功,若失去这次机会,怕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说!”此时耶律火已对她的医术完全信赖了。
寄芙恭恭敬敬的道:“这三日里,请皇上莫要来玉贤宫,治毒期间最怕心绪波动,民女担心娘娘见了皇上太过激动会有碍诊治。”
他们已得到能在这宫中留宿三日的时间了,如今便是要让耶律火远离玉贤宫,皇甫戎才能对他下手。
耶律火点点头。“你说的有理,一切以萧妃的身子为重,朕暂时不来便是。”
这时,有个老太监躬着身子进来了,他战战兢兢的道:“启禀陛下,永平皇后听闻有妙手医女进宫为萧妃娘娘诊治,娘娘这几日身子也有些不适,想请医女到永平宫走一趟。”
皇甫戎抬眸扫了那老太监一眼,吴得福,他是甘承容跟前的总管大太监,向来很得甘承容的信任。
“净会来添乱。”耶律火有些厌烦的道:“去吧!诊好了,立即将人送回来,若是耽误了萧妃的病,唯你是问!”
“谢陛下!”吴得福感激涕零的谢恩。“老奴省得,不会耽搁太久,一盏茶的功夫一定送医女回来。”
寄芙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她有些不安的看向皇甫戎,见他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太担心,她连忙定了定心神,先是朝耶律火行礼后,这才跟着吴得福离开。
吴得福领路,他步子小,但走得极快,寄芙、皇甫戎跟着,两人又再度上了小轿,这次没多久便到了永平宫。
寄芙只看一眼便有所感,与萧妃的玉贤宫相比,永平宫有种说不出的萧瑟,根本就是个冷宫。
皇甫戎冷冷的看着刚刚开启的宫门,想来那凤仪宫已成如今皇后的居所,甘承容虽被耶律火封为永平皇后,却没有得到前朝皇后应有的礼遇,永平宫原叫做翠玉宫,是处闲置已久的废宫,过去是一位太妃的居所,还曾有闹鬼传言,如今看起来不过是稍稍整修罢了,她竟被安置到这里来了?
那个女人,谋害了亲夫,如今得到她想要的了吗?
“是寄姑娘吧?”有个大龄宫女迎了出来。
皇甫戎看了一眼,那是甘承容的心腹宫女觅云。
寄芙一福,恭敬道:“是的,姑姑,民女寄氏。”
觅云低声道:“寄姑娘,娘娘神智有些紊乱,她若说什么,你听听就好,开一副清肺宁神的药方子便是,出来之后,便有重赏,只是要记得,娘娘说的话,出来就必须忘了,不能再与他人说起。”
寄芙神情郑重的点点头。“民女明白。”
她知道此刻他们要去见的即是秦王的元配妻子,他的皇后,心中异常忐忑,比适才去见耶律火时更甚十倍。
他的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模样美吗?也不知他此刻是什么心情?虽然他进秦宫除了耶律火之外,另外一个要见的人便是甘皇后,但他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快就会见到她吧
“两位随我来。”觅云领着他们进入寝宫。
整个永平宫清冷寂静,偌大的宫殿死气沉沉,窗前,一名纤瘦的女子披着素白外袍,长发披散在肩头,连个髻也没有绾,她的脸色苍白樵悴,消瘦的身姿显得极是伶仃。
觅云稍微提高音量道:“娘娘,医女来了。”
闻声,甘承容回过头来。
见她似乎苍老了好几岁,皇甫戎极是震惊,过去那个总是雍容雅致、光彩照人的甘承容哪里去了?
寄芙也很意外,这便是甘皇后吗?脸色隐隐透着青气,身上没有半点生机与活力。
见皇后有些出神,觅云再度说道:“娘娘,医女来了。”
甘承容努力振作起来,忽地笑了。“本宫就说皇上还是重视本宫的吧?瞧,这不就让神医先来给本宫诊治,不理萧妃那贱人的死活了吗?”
这话让皇甫戎挑眉,也让觅云神色有些尴尬。
寄芙猜想甘皇后这是疯了,但她仍施礼恭敬的道:“不知娘娘哪里不适?”
甘承容忽然上前捉住寄芙的手。“你去告诉皇上,本宫有身孕了,本宫怀了龙嗣,叫皇上快点册封本宫为皇后,本宫不要当什么永平皇后,本宫要当皇后!”
“娘娘!”觅云忙去拉开主子的手。
甘承容又忽然向一旁的皇甫戎扑过去。“陛下!陛下您终于来找臣妾索命了!”
寄芙心里大惊,这是怎么回事?甘皇后怎么会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皇甫戎任由她揪着他衣襟不放,神情一片木然与淡漠。
她已经疯了,她不是认出了他,她只是在倾吐心中的怨气。
甘承容自顾自说道:“陛下,您从没有爱过臣妾,我以为他是爱我的,我真信了他,帮他毒死了陛下,他答应让我做皇后的,可是可是他却立了镇王妃当皇后,他说我是陛下的皇后,不可以当他的皇后,可是他却纳了萧妃为妃他这是在玩弄我的心,他竟然玩弄我甘承容”
皇甫戎心中了然,她口中的他,正是耶律火,脸上神情更是冷漠。
甘承容忽然松开了手,步履不稳的又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喃喃自语“本宫不后悔,是陛下对不住本宫,他从来不关心本宫在想什么本宫知道他也不爱萧妃,不爱这大秦后宫的每一个女人,我们对他而言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罢了,陛下只真心宠爱那个刁蛮无礼的耶律元香,只宠她是吧?本宫就偏要让她变成金王的玩物,让陛下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觅云向前去搀扶她。“娘娘,别这样,您该歇息了。”
“放开我!”甘承容用力一甩衣袖,瘦弱的身子也跟着颤抖。“都出去!都给本宫出去!”
觅云惶恐道:“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出去。”
她对寄芙一使眼色,寄芙与皇甫戎便跟着她离开了。
甘承容没有再回眸看他们三人一眼,而是一直望着窗外的苍穹。
临跨出宫门的那一瞬间,寄芙下意识回过头,原来令人钦羡的天家,也有无法与人道的心酸,看来甘皇后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教训。
是夜,皇甫戎身着夜行衣,由密道悄悄潜进御书房,密道口在丹阳门西侧角落的一口废弃古井里,他相信这密道连耶律火都不知道,因为这密道是他父王初登基时命人建造的,而当初建造的那批人早被他父王灭口了。
他启动机关,墙面缓缓移动,果不其然,坐在书案后看奏折的耶律火,和在一旁垂手服侍的大太监都震惊不已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耶律火眉心一蹙,瞪视着他。“你是何人?”
皇甫戎冷笑。“取你性命之人。”
闻言,大太监立即扯着公鸭嗓惊喊“来人啊!救”
驾字还没出口,一个暗器飞过去,正中大太监的眉心,他砰的一声往后直直倒去,再也开不了口。
耶律火蹭地起身,一拍御案,眉宇间浮起怒色。“大胆!你是如何进来的?知道这御书房外头有多少羽林军吗?”
皇甫戎缓步逼近。“大胆的是你吧?坐在朕的位子上,拿着朕的御笔,这是在做什么?”
耶律火愀然色变。“你究竟在说什么?!”
皇甫戎的眸色忽地一沉。“朕明明白白跟你说过吧,朕不信你的那些鬼话,不信你一心为百姓着想,要你适可而止,不要再于朝堂上兴风作浪,朕还要你自珍自爱,若再惹朕不快,朕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还记得吗?”
他蒙着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目光如刀似剑的盯着耶律火。
耶律火心里一惊,这是耶律权看了他为百姓请命的奏折后,单独传他到宣政殿对他说的话,当时耶律权话里有讽有劝,更是在警告,听得他冷汗直流,确实安分了好一阵子。
“你为何知道?”他的面孔一阵青一阵白。“说!你为何知道?!”
“话是朕说的,朕自然知道。”皇甫戎背起双手,逼视着耶律火,眼眸漆黑如墨。“而如今,你引诱皇后让朕喝下毒酒,你以为朕会坐视不管吗?”
耶律火踉跄了几步,心里阵阵发寒。“不,不会的,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
不可能有错,耶律权咽气后,他再三确认过,且是他亲眼看着耶律权入殓,一个死人又怎么会活过来?
“朕是死了。”皇甫戎放声冷笑。“你也快了,大秦皇陵里,很快就会有你的位置,能与朕长眠在同一处陵墓,是你的造化。”
“一派胡言!”耶律火怒不可遏。“你究竟是谁?”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甘承容派来扰乱他心神的,因为他没有照他的承诺封她为后,她心有不甘,才会出此下策,想来萧妃的毒一定也是她派人下的,她一直妒嫉他宠爱萧妃。
“想知道吗?”皇甫戎爽快的笑起来。“把桌上的砚台移到右边就会看到答案了。”
耶律火看着那砚台,毫无出奇之处,自他即位后,天天都在案桌上批奏折,从没有什么事,他就不信了,砚台下真会藏着什么秘密。
他动手移动砚台,但同一瞬间,竟有箭矢从四方射向他,他彷佛是笼中鸟,就是插翅也难飞。
“啊——”中箭的耶律火只觉眼前发黑,身子瞬间发冷,心窝像有万蚁攒动似的难受。
“很难受是不是?”皇甫戎靠近他,冷冷一笑。“箭上抹了致命毒药,你会七孔流血而死。”
耶律火感觉喉咙整个缩了起来,他目眢尽裂的瞪着皇甫戎。“呃你你到底到底是谁?!”
“知道这砚台下暗藏着机关的人还会有谁?”皇甫戎笑得既欢快又满足。“朕说过吧,朕要杀你,易如反掌,如今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吧?”
耶律火胸口插满了箭,一口猩红鲜血吐了出来,他微张了两下嘴,直到咽气,都没阖上眼。
蓦然,外头一阵此起彼落的呼喝——
“有叛军!”
“快点捉拿叛军!”
皇甫戎闪身回到墙后,落下机关缓缓关起墙门。
他离开时,外面已是一片紊乱,想来是宁国公调派的人马已将秦宫包围了,这表示耶律怀已得到金崇的信任,万人大军即将返回京师,发动宫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