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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病在床,虽然难过却怨不得人,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
郎中说她:“外感风寒,内伤湿热,需静养调息。”
红纱却道:“心病还需心葯医,自己想不开,便是大罗金丹也无效。”
病中,伊春儿亦来数度探视,问的最多的却是:“公子还未回来吗?”
她却只脑凄笑。她心里很清楚伊春儿名为探病实是等急了来探消息的。而她与她共同等待的那个男人却似不归之行云,远逝之长风,全忘了还会有人念着他挂着他等着他吧?
那日林唯文造访,她抱病而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只瞧林唯文乍惊续怒的神情就知他已了然于胸。唯文没多说什么,只临去时却让她“放心”想来他是存了去找白石的心。
果然,那一夜她的丈夫回来了,但怀里却拥着别的女人。自此之后,他的人是夜夜归来,怀里的女人却也一日一换。她黯然魂伤却无可奈何。
红却冷冷地道:“早点儿死了心吧!这世上寻夫的孟姜多得是,情伤荀倩可是少见。”
虽然苦笑,她也知红纱的话虽冷,却也是为了她好。是呵!这世上寻夫盂姜多,情伤荀倩少。又有几人能像那三国魏人荀倩般情深意重?妻在时,以冷身慰热病之妻;妻亡,叹曰“佳人难再得”不哭而神伤,未过数月便亡之。
她渴望却不奢求白石亦能那般待她,但只在她生前怜她、爱她、惜她、护她,她便已欣慰满足感动,又何需以死相随相伴?只可惜,这样的愿望也可能只是一个不能完成的梦。
一阵阵的痛自指尖传来,烦燥不安的心却还能稍平。她已极力远远地逃至这向来少人的后花园,却是逃不过踞于心上撕咬的嫉妒。
天色将明,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正渐渐黯淡。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却没有动,只悄悄以袖掩手。杜家的人向来晚起,便是下人亦不会此时到后花园来,想必来的是那个和她一样坐卧不安的伊春儿。
“姐姐又是一夜未睡吗?”伊春儿走近,笑容永远都是甜美而讨人喜欢“何苦为了那些贱女人作贱自己的身体呢?”她柔柔地叹息,近了扶住她“春儿送姐姐回房休息吧。”
林愔愔一笑,也知她又要说什么,却依然以沉默无言相对。
“那些贱女人呀!个个都是又騒又荡的狐狸精,狂得跟什么似的。倒像是真的飞上树头变凤凰了!唉”一叹,伊春儿又道:“她们瞧不起我辱骂我也算了,竟然连姐姐都不放在眼里就实在是太可恶了。姐姐你太柔善就让人以为是好欺负的,就像昨天的那个叫什么‘花’呀‘红’呀的,就差没当场演上一出‘泼妇骂街’了!”
眨眨眼,她盯牢林愔愔平和的笑,终于说到重点。“我要是姐姐,就是不把她们乱棍打出杜家,也要把她们骂得狗血淋头好出出这口恶气呀!唉,可惜春儿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有能为姐姐出头的名分姐姐!”
她正待再说,却突有人打断她:“依我看要先扫地出门的不是那些女人,而是你伊春儿姑娘吧!”
含恨回头,伊春儿冷睨着突然出现的红纱,眼中俱是怨毒之色。
红纱却似全然未觉,只上前扶住了林愔愔。“少夫人,您出来是为了散心,何必又听那些无聊人说的无聊话呢?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咬牙怒恨,伊春儿的脸因怨恨扭曲越发显得可怕。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她只嘶声喃道:“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作对吗?真当姑奶奶是怕你吗?哼,大家走着瞧好了!”
午时,虽然七月天还不是很热,但若非万不得已,她还真不想跑这一趟。拭去额上微汗,她将香帕捏在手上,向对面过来的两个丫头笑了笑。这些家伙以为她是永远都飞不上枝头变不了凤凰呵,居然敢这样对她。看等她成了杜家的如夫人后怎么收拾她们。款摆腰肢,她理好面上轻纱,径直往厨房去。早知此刻那可恶的红纱会在厨房,正好趁着左右无人来个了断。
浓重的葯味熏鼻,她掩鼻而人,冷冷地瞧着半蹲在火炉边的红纱。
皱了皱眉,红纱慢慢转过头去,见她转瞬间脸上浮上笑意,不禁冷笑:“难得呀!伊春儿姑娘竟会大驾光临,难道不怕油烟熏了明眸、淡了香肌吗?”
伊春儿只半眯了眼,笑道:“我是看红纱姐姐为我煎葯辛苦才来瞧瞧的。”
红纱一笑,讥诮道:“不必那么近乎,我可没你这么好这么能干的妹妹。而且我也没少夫人那么的好心肠,你的葯是那些小丫头煎的,我不会傻到去伺候一头‘中山狼’的。”
脸色难看到挤不出一丝笑,伊春儿嘲讽道:“窘我,骂我,你很过瘾是不是?真当自己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吗?还不是跟我一样是个让人玩的烂货!”
“啪”的一巴掌甩出,红纱迫近,全无笑意的脸上冷森森的,叫人害怕。伊春儿捂着脏退了一步,几乎被台阶绊倒。勉强靠在门上,她难免有丝怯意,”你要做什么?”
红纱低低一哼“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随人欺辱而不知反抗的。你千万不要老眼昏花把我错看成是少夫人了。”
“欺辱?厂伊春儿一挺身,突道:“我哪儿敢欺辱你这女霸王呢?今天我不过是要给姐姐讲个故事罢了!倒不知姐姐是否也听过洛阳城里有一座‘怡春楼’?”见红纱身子一僵,她媚笑再生“听说那‘怡春楼’上酒池肉林,美女如云,乃是洛阳城中第一销金窟。甚至在楼上匮额还有当代名家所题的‘红杏闹春’四个字。那‘怡春楼’的老鸨却是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人,因怕手下的姑娘不堪凌辱挟私潜逃,便在每个姑娘身上都刺上一朵红杏。这样即便跑了也会认得出来的”瞥见红纱阴森冷诮的脸,她强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曾在姐姐身上见过一朵红艳艳的杏花哩!”
红纱抬起头,远比任何一个突然被人揭穿隐私的人要平静许多。“你想要怎么样?”
“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一个弱不经风、无依无靠的女子,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我还能怎么样呵!”伊春儿娇柔柔地笑着“只是我这个人一向不太喜欢有人跟我作对。若是红纱姐姐还是瞧着我不顺眼硬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的话,说不定我一害怕就说溜了嘴,把红纱姐姐的秘密不小心说了出去”
“你想要把我的事说出去是吗?”红纱冷笑“你以为我是个会受人胁迫的人吗?”
“我也不想做伤害红纱姐姐的事。但若红纱姐姐不念咱们姐妹同是天涯沦落人,硬要把我逼得无法立足的话,我也只能说出去了。”伊春儿歪着头笑道“自然,这些话我是不会去告诉公子,他太风流了,知道这事儿说不定反而会对你有了兴趣;我也不会告诉少夫人,她太善良,说不定被你胡诌几句就满脸的泪了;我只会去告诉那个古板的杜老太爷,他那个人一向冷酷无情,若真是让他把红纱姐姐你赶出杜家,落个沿街乞讨的悲惨命运,可真是春儿造孽了”
她得意地娇笑,却见红纱一脸的若无其事,不禁稍怔。“我说红纱姐姐,你还是赶紧向小妹我求和,来个皆大欢快的好。”
红纱冷笑道:“你如果要去告诉老太爷,还是快些的好,说不定他还会赏你个几百两当赏钱呢!”
傻子也听得出她是在说反话。伊春儿盯着她,实在是不明白她为何还能如此镇定。“你真的不怕?”
“我怕,我怕得要死呵”红纱只是笑,回身掀开葯罐,看都不看她一眼。
伊春儿又气又恼更不知所措。她从来没见过红纱这样的女人,居然把这关乎一生清白的威胁都不放在心上。这冷漠的女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转了转眼珠,她突然格格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老太爷的女人哈!真是瞧不出原来他是个假正经”话还未说完,突见红纱倏忽转身。一物迎面而来,若不是她闪得快非得砸在脸上。“砰”的一声,瞧去却是那葯罐砸在墙上碎落在地。白烟四溢,葯味更重。褐黄的葯汁顺着粉白的墙蛇样滑下。
“你毒妇!”伊春儿尖叫,见她逼近,不禁心怯地退一步“你、你要做什么?”太恐怖了,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呀?简直比那些混蛋臭男人还***不是东西。
红纱半抬了头,冷森森的目光让她毛骨耸然。
“你你什么呵!”该不会是那种东西吧!
“你吓疯了还是吓傻了?”红纱的声音温柔,笑却是冷冷的,像风。
伊春儿吁了口气,一退再退。“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她微乱的发丝随风飞扬,衬着嘴角冷森的笑,越发显得冷艳邪魅。
伊春儿一个劲地摇头,从来都没这么害怕过。她猛然跪下,哀声求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听她带着哭腔的哀求,红纱几乎要爆出大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对凶横的人就只有比他们更凶更横才行。像愔愔那样的好人世上没几个了。
“你听着,我并不是个喜欢欺负人的人,但若是有人一味逼迫,我可保不准哪天就会突然发狂”她低低地笑“不知如果杜府突然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的话会怎样,想必一定会很轰动吧?”她纵声狂笑,笑得花枝乱颤,伊春儿却尖叫着在她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不知笑了有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那声尖叫。她的笑骤停,眼中不知何时有了泪光。凄然一笑,她缓缓蹲下身去捡地上破碎的陶片。指上一痛,一点血珠坠下好痛!分不清是指痛还是心痛,她只捂着脸痛哭出声。
阴天,闷闷的雷声自天边浓来,灰蒙蒙的云越压越低,风雨欲来的平静。
伊春儿坐在小亭里,看着面前犹散着热气的汤碗,只不停地喘息。不能再犹豫了,这样的好机会不是常常有的,怎么能心软而放弃呢?颤抖着打开手上的纸包,她一咬牙把包里的葯尽数抖了进去,然后把手上的纸团了团远远地扔到花丛里,才舒了口气。
听到传来的脚步声,她弯腰抱起脚下犯困迷糊的小猫,目光一寒,端起碗就往猫嘴里灌,嘴上却一个劲地嚷:“小痹!不要,不要这样啊,”
林愔愔拂开柳枝,闻声看来倒似猫儿馋嘴偷喝了参汤。“这林嫂的猫倒来得巧,我刚去洗厂洗手就跟你来闹”
“可不是!怎么拦也拦不住。”随手放下猫儿,她悄悄蹭去手上沁出的血“倒白费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也没什么,待会儿再熬好了。你的病罢好,总要补一补的。”林愔愔微笑,目光转处却觉不妥“咦!这猫好像有些不对呀”
“怎么不对了?难不成是虚不受补?”伊春儿打趣娇笑,突听一声尖厉的嘶叫,看去却见那只小猫已七窍流血,满地打滚,其状恐怖让她发出惊逃诏地的尖叫。跳起身,她紧紧抓住脸色苍白似纸的林愔愔。“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我也不知道”林愔愔无措地后退,昏沉沉地犯糊涂直发蒙。再瞥见那不停抽搐的小东西,她猛地挣脱伊春儿的手奔到花丛那边。
听到传来的呕吐声,她的唇边泛上一丝冷笑,却终不敢回头去看。待得听到奔来的脚步声,她忙伸手在胳
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泪水马上滚滚而下。“公子!”她哭着扑进杜白石怀里,跺着脚指着亭子里“春儿好怕那猫、那猫只喝了几口参汤就、就虚不受补死了”
轻拍她的肩,杜白石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再嗅嗅汤碗,他阴沉着脸道:“这猫不是虚不受补,而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不可能”转头去看自花丛后苍白着脸走出的林愔愔,她摇头“不会的!这参汤是姐姐特意为我熬的,怎么可能有毒呢?姐姐不会害我的”
把目光投向满面惶惑的林愔愔,杜白石冷冷道:“是你做的!你不想让我娶她就想干脆毒死她是不是?”
林愔愔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伊春儿已悲声哭道:“不会的!姐姐不会那样对我我都对她说了不会破坏你们幸福了,她不是也相信我了吗?怎么还会加害于我呢?”
“你这狠毒的女人!”杜白石摇头,看似极度失望“我以为你这古板无趣的女人最多也不过是贪财好利,令人讨厌罢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这么毒。你、你简直是该死!”
是谁在她的心上重重地击了一下,一时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林愔愔望着他的眼,哀声道:“我说我没有做过,你信吗?”
“我信我信”伊春儿急急地答,几乎要扑过去跪下“姐姐,我真的没想破坏公于和姐姐的幸福。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会和公子见面,就连偷偷地在心里喜欢他也不会了。求你不要再气我恼我怨我恨我,我这一辈子就你一个朋友,我是真的把你当亲姐姐看,要是连你都不理我,我真的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看她声泪俱下,悲不自禁,林愔愔却只觉得心寒。“我不是跟你说话,请你走开。”
听她冰冷的声音,伊春儿似乎一震,随即哭喊:“姐姐,我知错了,你不要恨我”
“走开!”林愔愔突然尖叫,身子不住地颤抖。
“你喊什么?”杜白石道“你以为声音大就能证明你没做吗?”
抬头看他,林愔愔哀声道:“你不相信我。从我嫁你那天起你就没相信过我好不甘心!我是真的爱你呀,为什么得到的却只是伤痛?”她摇着头倾尽全身力气喊:“为什么不相信我不爱我?难道我在你心里真的是如此不堪吗?”
没有言语,但他冰冷如冰、森寒似剑的目光已经给了她答案。在刹那间,仿佛她的身子和她的心一起被利剑劈开。无法感受无法思想,那是种虚无的空白。她抬头,漠然似迷路的羔单。她转身,只想逃。身后传来伊春儿压抑的哭泣和杜白石低低的安慰。
天要下雨了
轰地一声雷响。杜白石慢慢放开手,终于收回一直茫然望去的目光,落在面前这张带着泪与悲伤表情的脸上。“你的泪好假”
她愕然相望,喃喃:“公子说什么?”
“我是说你不止笑容假,就连眼泪都假得让人恶心!”
惊慌、不安,她的眼里揉着太多的不知所措。“公子难道也恼了春儿吗?”
“恼你?我为什么要恼你?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子世上岂非已经太少了,我为什么还要恼你呢?”杜白石笑着,抚着她脸颊的手下滑落在她颈上“但是,你不该以为所有男人都蠢得像猪一样,可以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凶险的邪笑逼近,他的手突然用力,让她因喘不上气来而涨红了脸,他却抓住她乱舞的手“这是什么?是让猫抓的对不对?让我告诉你,我虽然不喜欢林愔愔,但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很清楚”
略松了松手,让她得以喘息并瑟声喃道:“既然你根本就不相信是她做的,为什么还要那样伤害她?”
他笑了,轻抚她的松颈,邪气得如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逼她迫她都是为了让她答应让我纳你为妾呀!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呸!现在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这种狗屁话了!什么男人呵!伊春儿道:“难道伤害她是你的乐趣?”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做好该做的事就好了。”杜白石微笑看着她“但你千万不要再撒谎骗我,那样我会很不开心的。”
“我知道了。”妈的!这杜家都是***一群疯子!伊春儿抚着脖子,看他悠然而去的背影,眼中再无迷恋,有的只是惶恐与畏惧。
起风了,雨就快来了。林愔愔没有动。未关的窗与门在风中呻吟,像是久病将死的老人在发出死亡的招唤。她却只俯在桌上,任身体被风渐渐吹冷。然后,雨来了,落在池塘里,滴在花瓣上,打在芭蕉叶,像是一首歌一首用泪造就的歌。是她为那男人倾尽一生的泪!
她一直在等,些微的希望,盼着那男人冲进来抱着她,告诉她会信她会爱她。但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没有来。唇齿间血腥涩涩的竞和泪一样,而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颠倒反复地煎熬,等待是如此让人难熬的痛苦。
他没有来,他不会来。她等得几乎绝望,却在乍然抬头时望见雨中那一把碧绿的伞。伞面上画着的粉蝶翩翩一直飞进她的心里,带来欢欣雀跃。他终于来了!像夏日的熏风瞬间驱走了所有的寒冷。她哀然相望,却对上一双寒透了的眼眸,不禁瑟缩:“你不是来道歉的。”不是问,而是说出令人心痛的事实。
“不是,当然不是。”杜白石收起伞,抖落伞上水珠“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呢?”
林愔愔凄然望他“既然不相信我,你还来做什么?”
“我想相信你,可是你得有让我相信的理由才行啊!”杜白石笑了,带笑的眼里满着算计“其实想要我相信你也很容易,只要你让我纳春儿为妾,就能证明你并不是因嫉妒而怨她恨她,既然你不怨她恨她,自然也就没有要毒害她的理由了。”看看面无表情的林愔愔,他耸耸肩“我说得够清楚了,你总该明白的。”
“你说得很清楚,我听得也很明白。”林愔愔抬头看他,向来明净的脸上笼上阴森雾煞“可是你的话并不对。我不会让你纳妾的不管你要娶的是谁!因为我真的是嫉妒、好怨、好恨”将双手举他面前,她唇边居然有了笑,却是透骨的心寒“你看到我的手了。你认为我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是为了什么?”
他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那血肉模糊的手指就是她流血伤痛的心。但是,伤痛已无法避免。“如果你不肯答应,我也只能报官告你毒杀之罪,再以‘七出’之条将你休出杜家。就算老头子再护你也无话可说杜家岂能容得下你这样恶毒的女人!”
跌在椅上,她的泪到底还是止不住。“恶毒?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这样你真的那么想娶伊春儿?”
“那当然。似那样风情万种的惹火尤物谁都会喜欢,总比抱着个平板无肉又毫无情趣可言的女人来得有心情,有乐趣吧!”
林愔愔凄然一笑,目光半转,突然道;“好!我成全你”徒转凄厉的目光,她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挥手而过,已划破手腕,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你做什么?”杜白石大惊,上前抢夺,见她雪白的衣袖被鲜血染红沁透,只觉惊心动魄“你疯了!”夺下她手上的剪刀,他迅速扯下衣摆紧紧系住她的手腕,口上只喃喃:“疯了疯了这人一进了杜家就全都成了疯子!”
“我是疯了!”猛然抓住他的手,林愔愔嘶声喊道“我宁愿死也不能看着你去娶另一个女人!”泪混着血湿透了他的衣袖“如果、如果你还在乎我的生死,就不要再逼我”
目光骤寒,他猛地推开她。“你想用死来威胁我?”
她心骤坠人寒池,却只哀然抬头,冷幽幽地道:“就算是吧!如果你还在意的话”
“我是在意,我很在意!”他森然冷笑“我怕你死在杜家,让人落了话柄说杜家逼死了女人林愔愔,你要死要活都与我无关,就是甭死在我面前死在杜家!你要死,就滚到外头死去”
“好、好、好”林愔愔颤着唇,突厉声叫道:“你好!”冲出雨雾,她的心和身体俱是冰冷。
看她消失于雨中,杜白石木然而立许久,颓然靠在门上,口中低微之声却是“唯文”
风袭来彻骨的寒冷,倾盆大雨浇在身上,打在脸上,袭进口中。身上从头湿到脚,她却只在风雨中嘶声大笑,跑踉而行,几欲跌倒脚步却不停。为什么如此待她?纵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好歹也是相处了近半载。而他竟不顾她的生死是她做人为妻太过失败,还是命定孽缘不止要她一生的泪还要她的命?
她的泪汹涌而出,拖着浓重的脚步不知何去何从。茫然的思绪让她无法去看去听去感受,这狂乱的世界只有她的悲伤是如此真切。直到有人冲来抱住她摇着她,她才茫然地抬头,看清那满是雨水的脸上惶急的神情。她只吃吃地笑。
“愔愔!”林唯文摇着她,又急又怕又怒“愔愔,你不要吓我啊!我是林大哥,林唯文呵!你看清楚我看清楚”
林唯文!这是个好熟悉的名字她恍惚记起什么痴痴低哺:“他要我滚,他不要我死在杜家你知道么,就算我死在他面前。他都会嫌”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顾不得男女之别,他抓起她冰凉的手,心神剧震“你做什么了?你”他心一痛,无法再说下去“跟我回去。”
“我不要回去不要”她挣扎着身子,却无法挣脱。
林唯文一咬牙抱起她“我们不回杜家,不回”看她渐安静下来,他的泪却几乎涌出。杜白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你的心真的已化为寒冰铁石,没有半点温情吗?
且寻了一间客栈住下,逐人去请大夫又请老板娘为愔愔擦身换衣。待忙忙碌碌一切安顿妥当,夜已经深了。桌上的葯已经快凉了,她却一直没有醒过来,间或低哺两句,也是含含糊糊地唤着他的名字。
杜白石,有妻若此,你何其有幸,却为何竟不知好好珍惜?凝望她苍白的面颊,迟疑着终于执起她的手,林唯文充满了怜惜之情。“你太傻了,愔愔。有什么事都可慢慢说的,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呢?”将脸贴在她的手上,那如玉皓腕上一道血痕是他这辈于所受到最大的震撼“你这样爱他,真的让我嫉妒”这样纤弱的身体却蓄着那样强烈的情感“如果像你这样的好人也得不到幸福,那么天未免太过残忍了。”
他低低喃着,忽然听到叩门之声。慌忙起身开了门,却是杜白石,身后尚随着红纱。他不禁怒从心起,
“你倒是来得快,想看看她是否被你害死了吗?”
杜白石瞬了下眼,只道:“红纱,你进去伺候少夫人吧!”
林唯文扬眉看他,冷冷道:“你不进去?”
杜白石转过身去,也不说话。
“你是不敢进去吧?怕见了她心生不安?怕你的良心尚未凉透?”见他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林唯文再逼近“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就为了你那么点儿搁不下、抛不开的仇恨,就要害死愔愔吗?”
杜白石扭过头,淡淡道:“唯文,这是杜家的家务事,你还是不要管的好!”“杜家的家务事?”林唯文冷笑道“既然是我不该管的杜家这事,你干吗还火烧眉毛似的派人找我?”
杜白石一时没说话,好半晌才道:“是!是我坏,是我狠,是我没心没肺,是我害了她对不起她,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尽管骂我打我好了,但是我决定的事不会亦无法改变。”
“你说什么?!愔愔成了这副样子你还要娶那个什么伊姑娘?你真的是不顾愔愔的死活了吗?”林唯文怒视他,就差没揪着他的衣襟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杜白石却退了一步,仍是面无表情。“有红纱在,她不会有事的。”他忽然笑了,初次笑得那样无可奈何“是老天错了!老天不该把她送进杜家,让她迷于爱恨情仇,失了原本平和的心境”
“那么你呢?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迷于仇恨无法自拔。”林唯文看着他摇头道“难道你只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吗?”
杜白石苦笑,”这世上又有谁不是在爱恨情仇中迷失了自己呢?愔愔如此,我杜白石如此,你林唯文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唯文一怔,一时竟无法开口。是呵!这世上多少爱恨情仇,又有谁能够真正说得清道得明呢?
天仍是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又会是一场雨。林愔愔倚在窗前,不止是身体疲倦,就连心也是疲惫不堪。两天来,红纱因她的保证而初次离去,让她的耳边终于得以清净。她也知红纱面冷心热,说了那一大堆她记不清的话也是为她好。但是,她真的拔不出来,像是陷人泥沼之中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没入泥浆;像一只愚蠢的蚕,吐丝结网成茧把自己紧紧地困住。
幽幽苦笑,她的头靠在窗上,然后听见楼下人的谈话
“王兄怎么还在这儿呢?真的不去那杜府去凑凑热闹?”
“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是娶个烂婊子做妾,有什么稀奇的?”
“当然稀奇了!这虽说是纳妾,但那排场可比娶正室还大呢!听说凡是去道喜的人都可领一百两银子呢!”
“真的假的?那杜老太爷素来是个爱面子的人,又怎么会容他孙子这么做呢?”
“那谁知道呢?豪门深院的,杜家的下人又一向口风严,我看就算是杜家死一两个人也没得人知道”
笑谈声远去,她只不停地啃着指甲,却仍无法静下心来。他到底还是要娶她,哈他真的不在乎她的生死!她突地站起身,却遍寻不着可用之利器,想也知道是红纱收起来了。张口咬在臂上,血沁在齿间染红了苍白的唇,却还是不行她真的从不想以死相逼威胁他,但是只有这样做才能稍减心上的痛苦。
推开门,她决意趁着红纱未回,匆匆逃离这间让她觉得窒息的房间。阴沉的天幕下,她漫无目的。身边喧嚷吵杂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而她与那个世界隔着一片透明的光墙,无法穿透也得不到那世界的快乐。
当她终于走不到时,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三岔路口。是黄昏,雨将来。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看他们匆匆忙忙每个人都在往家赶。而她,她的家又在哪儿?她已经无家可归了吗?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眼睛干于涩涩地痛却没有一滴泪。原来,泪也有流干流尽的时候。牵牵嘴角,她却怎样也笑不出来,又不知该何去何从,干脆就在路口坐了下来。人们匆匆于她眼前行过,仿佛流烟散云,去了便不再回头。久了,她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背对她的青衣女子,手中提着一把伞,也不知是站厂多久,却一直连动都未动过。不知为什么,她动了下身,竟不瞬眼地看那青衣女子,一直看一直看
雨点终于落下来,还在路上的人四散如归巢的鸦。她却未动,只看那青衣女子慢慢地撑开了伞,半回头时见了她,那女子似乎微微怔了下,便回了身以伞为她遮住风雨。“你受了伤?这样坐在地上很容易着凉的”
依言起身,林愔愔茫然地望着面前这张平静却带着淡淡欣喜的面容。大概就是她这种平静宁和的气质吸引了她的目光吧?那是她也曾拥有的心境啊,曾几何时,那种平和的心境已荡然无存?
女子微微一笑“你也在等人吗?”
“不,你是在等人?”
“嗯,我在等我丈夫。”
“哦!”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却听那女子道:“他是一年前的六月初六走的,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年一月零七天了”她一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尤。
“你一直在等他?”林愔愔讶然望她,难以言喻心中的震撼。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怎样度过那些熬人的白昼与夜晚?
“他走的那天,也是个阴雨天。我送他到这条三岔路上,他对我说:‘贵人出门风雨动,我一定会挣很多钱回来让你享福的。’所以,每一个下雨天我都来这条三岔路上等他”
“你相信他会挣很多钱回来?”
“他挣不挣钱回来倒不重要,平平淡淡的生活都是最真实的。但我相信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她忽展颜一笑,充满了希望“我在‘慈心庵’求过签,签上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迷眸半转,一辆马车驶来。乍现惊喜,目光紧紧相随,谁知那马车竟越过她。
看那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她垂首叹息:“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贞儿!”突来的呼声让她猛然抬头,马车驶去,现出一张风尘仆仆却满是喜色的脸。
“相公!”她的泪流了下来。手中伞落在地上,她却狂奔上前紧紧地抱住他“你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男人亦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肯放手。
久别重逢的惊喜是属于有情人的,而她摇晃着身子,她茫然向前走。却有人追上她,她回头对上一
对了然同情的眼。
“沿着这条路走,尽头就是‘慈心庵’。”将伞塞到她手上,她奉上一抹浅笑离去。
“‘慈心庵’”遥遥望着那对相依而去的人儿,即便风雨中无遮无避,却仍是一幅幸福温馨的画面,让人心泛甜蜜。看着看着,她泪就落了下来。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感动。迎着风雨,她忽然笑了。这时,她不再不知何去何从,不再漫无目的。她只转身,沿着这条路走,路的尽头是她的目的地。
在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林中有一间破旧的庵堂。单瞧外观不像寺庙而像是一个祠堂,徐徐走进去。袅衾香烟中,观音慈悲的笑在她心底渐扩做一朵白莲。她缓缓跪下,在隐约传来的梵唱中心渐平静。还记得母亲在世时笃信佛教,她便时常陪着母亲参佛觐香。或许就是在佛香书韵中她养成平和的心境。但红尘爱恨中,平和又可以维持多久?
她幽幽苦笑,抬头见一灰衣老尼含笑望她,慈眉善目中透着悠然与淡泊。“姑娘来上香?”
“是。”林愔愔道:“师太,我还想求支签。”
“求签?”灰衣老尼微微一笑“这‘慈心庵’不过是个让人静心之地,何来打卦问签之事呢?”
“可是,可是那位姐姐”
“你是说贞儿吧?”她笑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为使人安心,静水也不得不说了善意的谎言。姑娘你”林惜惜苦笑“原来安慰的谎言也会成真的。”
静水半俯了身。“姑娘也有心事?”
“没什么。”林愔愔起身“后堂供的是什么佛?”
静水随在她身后,笑道:“那供的不是佛。”
暴的果然不是佛,而是两个牌位。好奇地走近,见那牌位上写的竟是“杜公风飞之位”、“杜风飞之妻王氏
慧芝之位”心中一动,她转目相看。“这是”
静水半垂头“这间庵堂原是一户姓杜大户人家的祠堂,不知为什么却突然弃之不用,只留了这两块灵位。后来,后来这儿的主人杜公子怜我孤苦无依,就准我在此处寄居。”
见她敛眉不语,知她必也有一段伤心往事。不便再问,林愔愔只奇道:“这为何竟写的是杜风飞之妻而非是杜门王氏呢?”
静水抬头看看道:“听说这王氏也是个真性情的苦命人。她本是杜家丫头,却偏偏恋上了杜家的少爷,杜家容不得他们离经叛道的爱情便把他们逐到街上。那杜家少爷本是自幼娇生惯养,虽有为爱情抛弃一切的勇气,却终是经不起风霜雨打、困苦艰难,不出两年就病死了。那王氏悲痛欲绝,但为了未满周岁的稚子却要忍痛偷生。谁知她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养到八岁时,那杜老太爷突然出现,要领回孙子认祖归宗。年幼的杜公子倒真是个有骨气的人,竟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决意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但王氏早存死志又不原拖累儿子,竟趁夜静无人之时用一根腰带吊死在粱上你!”无法开口,静水满腹狐疑,震惊万分地望着跪于灵前的林愔愔“姑娘,你这是”
泪流满面,林愔愔连连叩头“儿媳不孝,入门半载竟未曾前来拜奠”
静水惊扬眉,听到身后轻微之声,回头惊道:“公”
摇了摇手指,杜白石面上亦满布哀凄。“你先下去吧!”
闻声回头,林愔愔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只默然低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杜白石低声问,实在想不出还该说什么。
“我听说这里的签很灵”低低喃着,她到底还是让在嘴边打转的那句话溢出口“你这时应该在杜家的。”
杜白石居然笑了,摊开手,脸上是种从未有过的滑稽表情。“到我今天才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我决定了就算数的。你都不知道杜家今天闹了多大的笑话。而那个最大的笑话就是我自己”他播了摇头,敬香磕头后,他用丝巾擦拭灵位,表情极其温柔“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也就不用瞒你什么。当初我回杜家时,除了一心报复外,还因为我娘临死的时候曾对我说,让我认祖归宗是我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娘死后我要求让娘的灵位放进杜家的祠堂,这么一件事僵持了半个月那死老头子才终于让步了。我以为终于为娘争到了她应得的名分,谁知那死老头子竟然狠到在这娘和爹灵位入门的前一夜把所有的灵位都移走,只剩下一座空空的房子给我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活活打死他。”回头看她,他抹去所有伤痛的表情“真难得你不哭丧着脸,而我又如斯平心静气,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
沉默许久,林愔愔迟疑道:“我以为你会急着回去见你那位新如夫人呢。”
杜白石笑了“如果你现在到酒楼茶馆里就会听说杜白石要纳为新宠的那个女人已经挟私潜逃了。”看她惊讶地瞪大美目,社白石开怀大笑“你知不知道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在留信上说了些什么?她居然说不想再做被人利用的工具,也不想再让人威胁她的生命安全,还大骂杜家的人都是一群无可救葯的疯子。她甚至把自己偷钱的行为说成是拿取这些天被人耍弄的报酬罢了!当我看到那封信时候你知道我有什么反应吗?我只能笑,笑得前仰后俯,不可遏制地大笑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这么一闹死者头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其实她做得很对,选择离开都是她最聪明的地方。如果你也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沉默,林愔愔拭去眼角的泪,终于抬头看他。“你知道吗?在你没出现前,我就作好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即使你娶了伊春儿,就算你不爱我不在乎我,我仍然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信你这一辈子就都困在仇恨之中,总有一天,你会懂得爱会爱我这一点,我确信不疑!”
杜白石摇头,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人辨不出是悲是喜还是忧。“你打算等多久?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永远、这辈子都不会、不可能爱你”林愔愔唇角泛上一丝笑。“我不知道自己会等多久。可能是真的一辈子,也可能下一秒就会后悔”林愔愔抬头看他,泪水滑过脸颊“但至少现在,我的心要我爱你、等你”杜白石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上前轻轻拥住她,让她初次从他的怀抱感觉到那暖暖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