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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茜娅锁定目标后,对法南采取紧迫盯人的方式。他越是闪躲,她就越想知道。好奇就像是冲出巢穴的蚁群,爬上她头让她浑身不自在,但尽管她使出浑身解数,纠缠了法南三天,依然得不到任何结果。
“你你给我站住,别再跑了。”终于她又在一处长廊里逮到了法南,她一个箭步飞奔上去,年轻的步伐总是快过上了年纪的法南,没几下就追上他。
“我求求你,陆小姐,你就别再问我了,这样会搞得我神经兮兮,看到你不自觉的全身发抖。”法南满脸忧愁,看到她好像看到债主,有洞就奋不顾身往洞里钻。
“你只要告诉我就好啦,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要不我请你喝两杯,够意思了吧?”她一诺千金,道上兄弟间的爽快在她身上表现无遗。
问题不在这些,而是
身为奴仆,就有义务替主人保守秘密,随随便便就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对主人可是大大的不敬啊!
“陆小姐,请恕我无以告知,我只能告诉你,少爷是个好人,你千万别不遵守他的规矩,照着他的意思做就对了。”
陆茜娅仍不死心,要是今天没把答案找出来,她就像困在迷宫数天的白老鼠,准会焦躁地拼命撞玻璃,直到撞出个出口为止。
“既然他是个好人,那你希望他在家老是这样板着脸吗?要是能让他像在外头跟别人讲话时那种客客气气的调调,不仅是你的日子会好过些,连家里那些爷爷奶奶们,都能不必生活在恐惧中,这不是一举数得的事吗?”她不停的对法南洗脑。
她会想这么做,无疑是了解孔秧熙的本质并不坏,跟他生活了几天,他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只是脸臭了些。
每天早上,他只为她安排一堂美姿课程,让她学会如何走出优美的步伐;下午则陪她喝下午茶,吃些小点心,教她沏茶的技巧和吃茶点时该注意的细节。到了夜晚,他会像古代书僮陪着公子念书般,拿些世界名著与她分享。
基于以上种种因素,她总觉得不做些回馈,良心会过意不去。
看他对家里的“长辈”凶巴巴的,而他们还一面倒地支持他,就不难得知,这其中必有隐情。
“你真的可以帮助少爷?”法南仍不忘回头察看一下,生怕隔墙有耳。
“这是当然的,你看我像是说着玩吗?我陆茜娅什么没有,就是正义感多到用不完,我要是怕事,就不会老是替别人出头,帮别人摆平问题了。”说到过去的丰功伟业,她整个气色全亮了起来。这分气魄,法南看了万分感动,只不过一向惟命是从的他,还是犹豫不决,微秃的头上像旧式的火车,不停冒出热浪般的蒸气。
“唉哟,你怎么这么婆妈啊?我像是那种说说就算的人吗?”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一股热情,像被用栓子堵住的温泉口,无法痛快渲泄而出。
“但这件事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恐怕”
“好,你若不告诉我,我就跟你家少爷说,你送来的早餐里,有一只蟑螂死在里面。”注重卫生的孔秧熙,一定不能容忍有这种恶心的事发生。“你以为要抓一只蟑螂丢进汤里是件很困难的事吗?”她要诬赖法南,多得是办法。
“万万不可啊!”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摇着头。
“那就说吧!”这招虽然有些不入流,但再解不开这个谜团,她今天又将失眠一夜。
为了好奇其中的来龙去脉,她已两个晚上没睡好,在这种情况下,威胁他是万不得已的。
“好吧,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让少爷知道是我说的喔!”法南将她拉到一株铁树的后头,神情俨如叛国的汉奸。
“知道了,快说吧!”她全神贯注,仔细听着法南娓娓道来。
当法南将一切的事和盘托出后,陆茜娅才了解孔秧熙的境况。
会有这样两极化的情绪反应,确实不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意。
原来他之前和一位艺文界的朋友合伙开过一家老人院。
两人当初所拥有的共同理念,就是一半由政府补助一半私立,开设老人安养中心。
当时此举曾让他声名大噪,得到不少好评,而他对于慈善事业从来不遗余力。
一年后,着重生活品味的他,慢慢将老人院全权交由他的朋友管理,自己则继续从事他最喜爱的艺文活动。后来从一些小道消息中,他听到自己的老人院出现照顾不当与虐待的事件。甚至被当地小报批露揭发,造成轰动。
对于这件事,他当然急着找他朋友兴师问罪,这才知道因为经营期货生意失败,朋友竟动用到政府补助和善心人士的捐款,就连以自己挂名成立的基金会,也被牵拖下水。
也就是因为如此,导致人员雇用不易、设备无法更新,伙食遭大量削减,造成老人家在院内的生活水准降低,品质当然就每况愈下。
为了让老人院能继续运作,政府的补助能够继续,他只好自己先拿出一笔钱来补那缺口。
在他努力改善院内环境下,此事才渐渐平息下来,而为了减少老人院的负担,以及让行动还算方便的老人家生活不至于在空白与等待死亡中度过,他将他们带回自己家,从事一些简单的家事活动。
没想到他这项美意,反倒给自己找来不少麻烦,让本来脾气还算不错的他,一回家便失去耐性,个性也变得易怒冷淡,他虽有些后悔,但面对的可是一群老人家,打骂不得,只好忍气吞声,苦水往自己肚里吞。
在法南大致上将事情说明后,陆茜娅才明了,为何在外头斯文有礼的他,回到家后,会像跳了针的唱盘,全变了调。
“他那个朋友真是可恶,怎么可以要他负全部的责任呢?”陆茜娅胸口像有锅烧滚的开水,替孔秧熙抱着不平。
“陆小姐,你万万别有任何行动,否则,少爷一定知道是我这张大嘴巴告诉你的。”他双肩下垂,像头追不上野兔的老猎犬,满脸沮丧。
“我不会告诉你家少爷的。”但不保证她不会替他讨回这口气。
哪能坐视一个大好人吃闷亏,她决定要找个时间,好好修理孔秧熙那个朋友,也许那家伙现在正在吃香喝辣,一点还债的心意都没有,她绝对会主持正义的。
法南看她的表情时笑时怒,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只能祈祷她最好别自作主张,不然她真去做了什么,他的命也没了。
“陆茜娅陆茜娅”
孔秧熙气冲冲地跑上跑下,几个主要的房间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她的踪影。
才不过一个礼拜,她就原形毕露了,当初那股学习的热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看在方绸阿姨的面子上,他一定把她的行李包一包,然后往窗外一丢,好来个眼不见为净。
综观这个礼拜以来,她的学习态度虽然有些改变,但还是有个小小的缺憾,每回她一坐在椅子上,屁股好像有几千条泥鳅在底下蠕动,痒得她坐也坐不住,不时将头往窗外探去,神游在那一棵棵如下着雪花般的油桐树下。
而他也不知哪来的里长伯热情,凡事事必躬亲,在一旁观看她学习的情况,三番两次像个唠叨的老太婆,要请来的老师们好好教导她。
现在该是她阅读世界文学史的时间,她突然不见了,几个老奴仆老骨头都快跑断,依然不见她的芳踪。
“找到了,找到了”斯科洛从大门口缓步跑了进来,梳整好的银发因一阵寻人而显得凌乱。“她在什么地方?”要让她知道,他不会再纵容她。
“她”斯科洛支吾难言,比手划脚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请请少爷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苞在孔秧熙身旁的法南半句话也不敢说,谁知道那天跟陆小姐说了那么多之后,她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一千人快步朝庭园西侧的一处草地走去,几株绿意盎然的苹果树分列其中,就在一株最枝繁叶茂的树下,有位清秀可人的小女生,正静静地坐在那边。
众人莫不发出惊呼,这不就是有着大嗓门,开心时还会拍打人家后背的陆茜娅吗?
瞧她铺了块红白相间的方格桌巾在草皮上,上头放着几本文学巨作,还有一个精巧的小竹篮,里头放着三明治、优酪乳和一些水果。而她的穿着打扮更是叫人叹为观止,粉蓝色的裙子配上有蕾丝边的白色缀花衬衫,头上戴顶绑有蝴蝶结的大草帽,让人误以为是清秀小佳人跑到维也纳来度假了。
孔秧熙看傻了眼,有好一阵子,身旁几个奴仆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以为是蜜蜂的振翅声。有好几回他都希望她能穿得淑女些,然而,她不是上衣不搭,就是下身太过随性,总之,就是没有一次搭配得宜。
在他的主观意识下,总认为她就算成为淑女,也会和现实有段差距,没想到,她竟把自己打理得这么好,简直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他悄悄地走到她身旁,像是怕打搅到她,见她两条腿斜侧交叠在一旁,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苹果轻轻啃咬,仿佛是来到夏宫度假的欧洲皇室小鲍主,悠闲得不知何谓人间疾苦。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茜娅抬起头,小脸蛋从大草帽下浮现,似水蜜桃般的红润脸庞映入他眼帘。
“现在不是要念世界文学名著吗?我想在树下读‘小熬人’这本书,应该更能体会出玛契尔他们一家四姐妹到郊外野餐的感受。”她说话时那副甜美的模样,像极了玛契尔家的老三贝丝。
“你从哪弄来这些行头?”他不在乎她今天念的是什么东西,只想知道她哪来的突发奇想,做出这样大的改变。
因为太过自动自发也算是一项极为不寻常的举止。
“这套衣服是我从服装杂志上看到,然后请费滋罗太太替我做的;这顶帽子呢是我在跳蚤市场,花了十五欧元买来的。其他这些东西就比较好找,我告诉你喔,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三明治,为了不让史密斯太太发现我在厨房搞得一团乱,我把该煎该切的材料先准备好,再拿回房间去做,你要不要尝尝看,如果你不嫌面包烤得有点焦的话”她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兴高彩烈地述说自己的丰功伟业。
他拿起锯齿状的“梯形”三明治,里头的果酱和番茄全糊在一块,未熟的蛋黄还黏稠稠地滑向他的虎口,说真的,毫无美感的外观,不但不能引人食欲,还让他有点反胃的感觉。
“你吃好了,我不饿。”他想放下时,发现她一脸的不谅解。
“就算不饿,也该吃一两口,这样我对自己才有信心啊!”没想到她装起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有点惹人怜爱。
他点了点头,不过吃这一口却有附带条件。
“我想先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变成这样,这不像平常的你。”麻雀变凤凰和灰姑娘毕竟是童话故事还是有些不同,除非有神仙下凡来帮她。
“那是因为”她嘴里像是含着两颗卤蛋,支支吾吾地。眼神越过孔秧熙宽厚的肩膀,落在法南微秃的额头上,只见他摇着手,两眼瞪得比饿虎还大,还用唇语告诉她,千万别把事情说出来。“喔,那是因为我不想让阿姨失望,如果我还在原地踏步的话,也会让你对方绸阿姨很难交代,不是吗?”
“为何早不这么想,现在才说这种话?”他并不全然相信。
“人在何时开窍不重要,但至少我现在开窍了嘛,喂,你真是奇怪耶,我说得嘴巴快酸死了,你还用那种眼光看我,真是欠”一急之下,她就差点回复原形,幸好法南在后头用手势要她降降火,她才又笑了出来。“欠我一份人情。”
“什么人情?”
“就是吃我的三明治啊!”她转得漂亮,这也让孔秧熙暂时消除疑虑,将三明治接了过来。
为了鼓励她,他再怎么不想吃,也要吃下她这个爱心三明治,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甜美笑容,为了不让她失望,他拼了。
一口咬下,本以为会难以下咽的,其实并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烤焦的外皮酥酥脆脆,一点点焦味,番茄和果酱的比例刚刚好,虽做得不甚美观,可是吃在嘴里,老实说,还算及格不差。
“还不算难吃。”他说实话,又咬了一口。
“真的吗?还好还好,煎了十六颗蛋,这颗算是最漂亮的了。”她开怀地笑了。
“十六颗蛋”
“谁叫那些蛋跟我过意不去,一捏就碎了,搞得我满手都是。”
“你打蛋是用捏的?”她以为她在练气功吗?
“是啊,最后我干脆就在锅子上头捏破,不过你放心好了,蛋壳我应该都有挑起来”话还未完,就听见他的嘴里传出“喀嗤”一声,像是咬到什么东西。
他拿出来一看,一块白白的小蛋壳,就黏在他的手指头上。
陆茜娅缩缩肩,她已经很小心地要把蛋给处理好,谁知道还是有漏网之“壳。”
在场的几位老人家见状,心想照以往惯例,少爷一定会要斯科洛在过失簿上写上一笔,要他们记住别再犯错,这回,不晓得他会不会也用这种方式对待茜娅小姐。
“我我再去帮你做一份好了,你等我一会,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一定不会出错。”才要从他手中将三明治拿走,没想到他下个动作竟是把它往嘴里头塞去。
“我有说难吃吗?”他很努力地再咀嚼几口“不过蛋壳的口感不是很好,下回可别再放到食物里来磨我的牙齿了。”
“当然不会,只有笨蛋才会想吃蛋壳嘛!”说完,发现几位老人家都在警示她说错话,她这才笑笑说:“我是说没有剥蛋壳就吃蛋的人,那才是笨蛋。”
巧妙的一句话,就像突如其来的一阵甘霖,瞬间化解了干旱的危机。
“这里太阳大,念这种文学类的书恐怕会很难专心,到我的书房去念吧!”他率先迈开步伐。
所有的奴仆一听到他要陆茜娅到他书房念书,莫不发出诧异的喘息声,表示他们对此事的震惊。
孔秧熙的书房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准踏进的禁地,听说里头典藏上千本绝版书,就连书桌、始灯和书柜,全是十七世纪所留下来的古董与艺术品,要不是法南能够进去打扫,其他人根本就无法得知,里头究竟是怎样一个神秘且华丽的地方。
“茜娅小姐,你还不快跟去。”少爷难得在家不发脾气,法南也开心的漾出浅浅的笑容。
“喔,去他的书房吗?”
“没错,不过你要小心,少爷是认定了你是淑女,才会让你进去书房的喔!”临去前,法南不忘再三叮咛。
“我我知道了,我们说好,绝对不会随意犯错,我们要让他快乐的,对不对?”他跟法南有过约定,要尽一切可能,不再触犯到孔秧熙的忌讳。
说完,她便提起裙摆,像赶火车一样追了上去。
“茜娅小姐,你的书啊!”法南在后头叫着,可是她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孔秧熙的脚步,从她主动圈住他的手臂,而少爷也没有刻意隔出一条鸿沟看来,他对茜娅小姐,好像已经没那么讨厌了!
几位老人家乐观其成,有了茜娅小姐,少爷那张老是阴天的脸,似乎出现了一丝丝阳光。
阳光普照的日子,看来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