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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黎小仙通常睡到十一点才起床,可惜今天早上七点不到,她一个翻身跌下了大大的双人床,脑袋给震得全醒了过来,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番梳洗过后,她穿著t恤短裤到前院浇花。这些花花草草是王妈种的,小仙自己也很喜欢,虽然她记不得那么多花草的名字,但每次见它们开出不同颜色的花却有更多的惊喜和感动。
忽然,由铁栏望出去,小仙又看见那小男孩蹲在同样的地方,一样低着头,想必又在玩挖土车的游戏。
她关了水笼头,想不透自己干嘛老要去招惹他,他看起来是孤孤单单的好象很寂寞,但他也给她几次钉子碰了,谁都不会认为他可爱,起码就个性上来说。
也许她就是受不了小孩子给她脸色看,小仙想着,一会儿又已走到小男孩面前,他果然玩着挖沙的游戏。
这回小仙可不想说些什么了,她不想他又从她眼前慌张地逃开,就这么静静地看吧!他该会明白她是善意的,无害的。
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小孩,一个大小孩,就这么蹲着,四周静极了,只有玩具车齿轮转动的声音,男孩操纵着车子挖土,又倒出,而小仙在一旁纳闷地看着。
他真的没跑走。小仙想,为什么只要我不和他说话,他就不怕我?他肯定是知道她的存在,不是吗?也许她该再试着对他说话,看他是何反应。
才想着呢!话还没说出口,那男孩竟似听见了些什么,再度抱起玩具跑回屋去,留下小仙在原地楞了几秒钟才站了起来。
哇!脚都麻了,她实在有点不正常,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男孩这么注意,结果,他还不是跑走了。
转个身,才一跨步就觉得双脚好象有千根针在刺,只好在原地踏踏步,踏着踏着看见一辆宝蓝色的奔驰车越开越近,终于在门口停住,由车上走下一个高大,身着全套黑色西装的男子。
她真的没有要故意盯着他看,只是她太惊讶了,惊讶于足以和她父亲相比的人终于出现了。他们年纪相当,而他比她父亲高壮些,这人的轮廓甚至比她父亲更深,更出色,只不过,他表情冷酷了点,不像她父亲那么温暖,那么常带笑容。
就在她想了那么多后,才发现那人已站在她面前,似乎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他冷冷地开口:“你找人?”
小仙楞了一楞,摇摇头,那人竟未再多看她一眼便往屋子里去。
她张大了嘴,早该想到他们是同一幢屋子下的人,他和那个小男孩,他们真是一样地高傲且缺乏礼貌。
小仙顾不得脚还有些麻便回家去,很后悔自己老要多事,好好的星期天竟让那一大一小傍搞得失去了趣味,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幸好一进客厅,迎接她的是黎时彦讶异且温和的笑容,这让她心情剎那间改善了许多。
“怎么回事?星期天也这么早起,是不是记错日子了?”黎时彦放下手中的报纸笑着对女儿说。
“才没有,只是跌下了床,睡不着了。”小仙在父亲身旁坐下。“老爸!你吃早餐了没?要不要我去弄?”
“不用了,王妈已经在做了。”
“你待会儿还要出去?”看着父亲身上整齐的衬衫,西裤,她嘟起了小嘴。
“对不起!小仙!我有个商业的约会,刚从香港回来,公司里有很多事要处理,”
黎时彦拍拍她的手。“抱歉不能陪你,不如你找朋友玩啊!”“我只有季薇一个好朋友。”
“那就找她啊!去逛逛街,看电影什么的。”
“她最近心情不好,对什么事都没兴趣。”小仙摇晃着父亲的手。“星期天耶!你还要忙公事?”她不满地抱怨。
“我也不想啊!不得已嘛!季薇心情不好,你刚好可以去陪陪她,问清楚一下原因,她关心你,你也关心她,这样才叫朋友,是不是?”黎时彦说着,讶异自己也急于知道季薇为何事烦心。前日用餐后,他不时想起她那双哀戚的眸子,这个年龄的女孩,什么事能让她愁眉深锁?除了课业,难道会是爱情?
小仙叹口气。
“我是很关心她啊,也问过她好些次,不知道是我笨还是怎么的,她不肯明说,我也猜不出来。看她这样,其实我也很难受,阿薇以前是静了点,有时也会心烦;比方说为了她母亲的事,我告诉过你的嘛!她母亲在国外疗养院,她烦是烦,但从不会像这回这样半句话也不说,只会苦笑。”
“她会不会是有感情上的问题?”黎时彦拿起报纸翻阅着。不明白自己究竟想遮掩些什么,他对季薇的关心几乎是有些过头了,而他将之全归因于她是女儿唯一的好朋友。
“感情?”小仙眉头轻蹙,只要有她一时无法想通的事,这种表情就会出现。
“就是和男朋友吵架,或是有了喜欢的人等等的。”
“季薇没有男朋友。”
“哦?”“有的话她一定会告诉我,而且,她从没跟男孩子约会过,在学校和男同学连话都很少说。”
“这样啊!”黎时彦不经心地应道。
“嗯!阿薇说过,她只想快点毕业,努力工作赚钱,别再倚赖她叔叔过日子,哪有空谈什么儿女私情?”
“你想会不会是她母亲的事让她烦心?”
“如果是这样,阿薇没道理瞒我啊!她母亲的事我全知道,偶尔她会为这个心烦那是当然的,但她会告诉我,然后我们会去大吃一顿忘了它,已经是无法改变的悲剧了嘛!她从不会像这几天这样,要死不死地挤出那么难看的笑容给我看。”
“她和叔叔住?”
小仙点头。
“她叔叔对她如何?”
“不错吧!暴她念大学,还送她妈妈到国外疗养。哎呀!总之我觉得她一定碰上什么大事了,不过,我肯定绝不会是男朋友那类鸡毛蒜皮的事,阿薇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会没有?”
“你呢?有没有了?”黎时彦偏着头笑看着她。
“有什么?”
“男朋友啊!人家说考上了大学后就是要努力抓住蚌好男人。”
“我看翻遍全校也找不到半个好男人。”小仙不屑地哼了声。
“眼光这么高吗?”黎时彦笑了。
“那是因为我有个太优秀的老爸,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爸爸,谁会去理会那些毛头小男生啊!”黎时彦无奈地摇摇头,从来他都不知道该拿这个宝贝女儿怎么办,打从她母亲去世,她还只有那么一丁点大的时候他就宠她,疼她,她没有些微大小姐的骄傲脾气倒还算幸运。
他苦笑着,忽又记起了季薇,怎么他就忘不了她哀戚的面容?世界何其大,又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如小仙一般单纯、快乐?
“我想”他犹豫着,终于说:“你多找季薇来家里玩嘛!看能不能让她开心些。”
“你那么关心阿薇,不怕我吃醋?”小仙斜着眼瞄他,像只狡狯的猫儿,当然她没多想什么,只是故意这么说惹她老爸着急。
黎时彦是有些急了,直到见了女儿的表情才知道她在搞鬼,耸耸肩。
“我可是最关心我女儿了,所以才怕好朋友没心情理会她,把她闷坏了,谁知她不领情,那就算我这个做老爸的多事口罗!”
“哎呀!”小仙忙过去挤弄着他。“我没有领情,你最疼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逗你的啦!我才不会吃季薇的醋,所有我有的我都愿意和她分享,就算你想收她做干女儿我都肯,只要你记得还有我这个宝贝女儿就够了。”她撒娇地说,却发觉自己说的全是真心话。
黎时彦笑得有些不自在,他无法想象季薇喊他“爸爸”的情况。女儿的一番话让他明白地记起了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他的年纪几乎是她的两倍,如果他聪明的话,真的不该任自己过度注意她,那不合礼数,教他想了都害怕。
“老爸!”小仙没注意到他的分神。“季薇老说我有恋父情结,你说呢?”
她笑了笑,又说:“我敢保证你是所有同学的父亲中最棒的。”
恰好王妈将早点端到餐桌,并喊他们过去吃,黎时彦揉揉她的头发。“好啦!吃饭了,老将你老爸捧得半天高,我这身老骨头还怕摔下来全散了呢!吃了东西看是要再去睡会儿,或自己找些事做,晚上我会早点回来,嗯?”
“好。”黎小仙几乎是挂在她老爸身上地向餐桌移动。
萧逸臣进了屋里,脱了西装,扯下领带,并将它们随手扔在沙发上,接着整个人躺进了沙发里。
一位妇人慌张地从里跑出来。
“二少爷!你一夜没回来,也不打通电话,我还以为”
“以为我也出车祸死了是不是?”萧逸臣本无心大吼,只是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事情全变了个样,任何人碰上这些事都会疯掉的,而他不想疯的话只能借由吼叫来发泄一下胸中的怒气了。不过,就算他再苦闷,对张嫂这样的确太过分了些,她毕竟在萧家任劳任怨地过了三十多年,打从他还是个孩子时就经常在身旁绕,他要离家那一年,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张嫂的两行泪。想到此,他不由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无礼后悔。
“对不起!张嫂!我在公司忙了一个晚上,快累昏了,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永远也搞不清楚那些数字,它们就像故意跟我捣蛋似”
“慢慢来,二少爷!总会弄清楚的。”老妇人刚被他的怒吼吓了,这会儿却已不在意地露出慈祥的笑容。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什么性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三个孩子里就属这个脾气最古怪,却也最心软。
“唉!我不懂他干嘛将公司留给我,当年我要离家时,他说他会当我已经死了。”
“老爷不是真的,他他只是气你不听他的话,硬要离家去学什么摄影”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如果他不要立下那荒谬的遗嘱,公司就可以交给大哥,我也用不着在这儿浪费时间。”萧逸臣疲倦地闭上眼睛。
“二少爷!你就别再说老爷了,他他是你父亲,又才过世一个多月”
张嫂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这个家最近的确出了太多事。
“我知道,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是我,大哥不是更适合?至少他原本就从商。我想老头子是故意的,他就要我难受。”
“二少爷!”
“算了,我不想再讨论这些。”他不耐地挥挥手。“小孩呢?跑哪去了?”
“在房里吧!”张嫂回答。
“怪里怪气的,话都不说一句,我都快忙疯了,哪还有空照料他?该死!会生不会自己带?”萧逸臣由沙发上一下子站起来,拿起西装打算上楼去,忽然又回头。
“方纔我在外头看见有个女孩鬼鬼祟祟的,你去看一看还在不在。还有,平时多留意那孩子,若出了什么错,老头子在地下恐怕都会气活了。”
张嫂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为什么嘴这么坏?他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吧!最近这一大堆事也真难为了他,谁让老大、老三都那么现实呢?一知道自己得到遗产不包括“萧氏建设”就翻脸了,近一个月来问都不问一下,他们想看老二笑话的心态谁不明白?
老爷其实最疼爱二少爷,说是个性像他,也就是因为爱之深才会无法接受他离家的事实,愤怒地说出一些违背真心的话。
唉!看来这个家要有大变动了,不仅住的地方换了,人物也不尽相同,气氛更是凝重多了,像极了风雨欲来。可怜了那个小孩子,张嫂抬头往上看,楼上似有玩具摔落的轻微声音。她无奈地想着命运太捉弄人,这么小的孩子就得承受失去双亲的打击,也难怪会成天不说一句话。想到此,虽然她一直对那位二夫人没有好感,倒也宁愿她活着,至少小少爷就不会这么可怜了。
记起二少爷方才说有人在外头鬼鬼祟祟,张嫂不甚相信地打算去看一看,这儿是挺单纯的社区,邻居也还算友善,会有什么坏人吗?还是个女的?
她实在是不相信。
下午了,小仙睡了个午觉起来又不晓得该做什么,一直非常纳闷别人的假日究竟都怎么个过法。
曾打电话给季薇,是他叔叔接的,好热心地去把季薇叫了来听电话。可是季薇的情绪依然很不好,小仙提议去看电影、逛街都让她拒绝了,甚至连她平日了爱逛的书店也对她失去了吸引力。
小仙自然而然地又问起她的心事,她却再三保证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想在家里休息。
季薇从不曾头疼,至少在小仙认识她以后不曾见过,但她能说什么?阿薇不愿讲的话,小仙逼也没用。
叹口气,她感觉整个人也跟着忧郁起来。季薇为什么不开心呢?她在各方面似乎都挺顺利的,难道为了感情的事?失恋?还是单恋?
这实在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也许就因为如此季薇才不告诉她吧!说了也只不过多个人陪她心烦而已。
她走到屋外,呆坐在石椅上看着花园中的花好一会儿,接着想起那沉默的小男孩,于是又走到外头往他习惯出现的地方看去,那儿空空的,除了那一小堆沙土,什么也没有了。
这么无聊的一天,她竟有些希望小男孩仍蹲在那儿,至少她可以再试着和他说说话,也许这回他不会再跑了呢!
失望地正想回屋去,看见一位妇人提着买来的菜啦、卫生纸、拖把等一大堆日用品,恰好是上坡路,她看起来走得很吃力。
她没多考虑便跑了过去。
“这位伯母,我帮您吧!”
“这怎么好意思?”张嫂略带惊讶,她不曾见过这女孩,但见她一脸诚恳的笑容,拒绝了好象太不通情理,况且说这些东西也实在太重,刚搬来什么都得买,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简直快累死了,又不敢要二少爷帮忙。
“不要客气,告诉我您住哪里?”小仙伸手接过一大袋青菜鱼肉和一袋卫生纸。
“就在前头,旁边有根电线杆那间。”
“啊!好巧,我就住在隔壁,原来你们就是新搬来的邻居。”
“你就住棒壁?上回我去拜访没见到你。”
“我听王妈说了,您真客气,这么忙还抽空过来打招呼。”
“应该的,邻居嘛!以后得互相多照应。”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张嫂见二少爷的车不在,知道他又出去了,便对小仙说:“进来坐坐吧!我倒杯水给你喝。”
“不用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
由于手上拿着东西,小仙势必得进去一下,她小心地走着,深怕自己太粗心弄坏了别人的东西。
屋子的隔局自然和她家大同小异,只是因为刚搬进来,家具不多,许多东西又随意摆着,看起来有些凌乱。
“东西放着就好,你坐一下,我倒茶给你。”
“真的不用了。”小仙将东西小心地在一旁放好,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上下左右四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忽然,楼梯口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小仙一看差点尖叫出声。天!是那个小男孩,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让人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若不是刚才发出的一点声音,也许她到现在都没发现张嫂端着茶走出来,也像是才刚发现那孩子似地吓了一跳,手上的茶险些全洒了出来。
“小宁少爷!你坐这儿也不出声,吓着我了。”张嫂一手抚着心口,过会儿又无奈地叹口气。“来!我们有客人,叫姐姐好不好?”她伸手要去拉小男孩。
小男孩没等她捉住便往楼上跑,看得张嫂在底下直摇头,又叹气对小仙说:“真不好意思,你别介意。”说着把茶放在小仙面前的桌上,并在旁边坐下。
小仙微笑摇头。
“我见过他几次,他一个人在外头玩,好象很怕生,不太理人?”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就像普通小孩子,话多又粘人,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可爱得很哪!要不是”张嫂红着双眼,泪珠似乎要掉下来了。
“唉!可怜啊!这么小就成了孤儿”
“他没有父母吗?”小仙很惊讶,当然随即也深感同情,还这么小,跟她倒有点儿相像,她甚至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可是至少她有父亲。
“一场车祸,就这么走了,当时小少爷也在车上,幸好有系安全带,后座同乘的女佣又拚死护着才保住了他,他和女佣伤势较轻,前座的老爷和二夫人唉!
如果是司机开的车就好了,老爷年纪大了,都是二夫人说要去山上别墅玩几天,看看吧!连命都玩完了。”
“二夫人?”小仙不解地皱眉。
“是我家老爷的继室,娶过门那年就生了小少爷,所以老爷可疼她了,我倒觉得她是个風騒女人,没什么大脑。”
“哦?”“我家大夫人可不同了,既温柔又漂亮,待我们这些下人又好,可惜身体一直不好,生了三小姐以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他小宁上头有三个兄姐?”
“是啊!只是年纪相差太多,又不常碰面,彼此很生气,而且他毕竟是继室生的,大少爷和三小姐只当他是个生来分财产的人,从来就没给他好脸色过。”
“他还是个孩子嘛!哪有心争夺什么财产,他们也太小心眼了,对自己的弟弟这么坏。”
“有钱人家就是这样,计较起来才不管什么亲情呢!”
“老二呢?没听你提起。”
“二少爷啊!不过他对钱啊财产的倒是看得很轻。”
“那他对小宁一定好多了吧?”小仙这会儿心眼里全是那个与她身世相似,既孤单又怪异的可怜小孩。
“这怎么说呢?他离家好些年了,老爷过世了他才回来,和小宁少爷就像刚认识,而小宁少爷现在是谁也不理会”张嫂不想说二少爷简直气疯了,接手了一向厌恶的事业不说,还平白多了个弟弟。其实她跟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说这么多做什么?都是些家丑啊!怎可外扬?让二少爷知道了一定又暴跳如雷。
小仙见张嫂忽然间沉默下来,粗心如她也可以想到人家是不愿多谈了,是以尽管她心里仍有许多疑问,却没权利也没资格再问。肯对她说这么多已属不易,她猜想是骤遭变故又无人可倾吐,张嫂才会说这么多,这对小仙来说是少有的经验,几乎没有人向她倾吐什么心里话,只除了一个小朋友曾哭着对她说爸妈只疼妹妹不疼她。
小仙只好随便地聊了些事,便起身告辞了,她虽然希望还有机会多了解这个家庭中不平凡的事,却也明白机会不大。
不过,这会儿她已能体谅小男孩怪异的行为了,这种打击连成年人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何况他只是个孩子,又亲身经历了那场夺去双亲生命的可怕意外,为此而封闭自己的确很可悲,却更值得同情。
小仙忽然想起早上进屋去的那个男人,刚才没看见他,他会是谁?
哼!瞧他那自大无礼,不可一世的模样,肯定是张嫂口中的大少爷,那个害怕一个小孩会分了他财产的恶心家伙,为了钱,也许巴不得他父亲早点死呢!
这样的人,她居然还一度认为他几可与她完美的老爸相比,思及此,小仙几乎要吐出来,快跑进屋去。
“叔叔!你究竟要去哪里嘛!”季薇声音里已有不耐和疑惑,但对季川说话仍不敢大声。
“陪叔叔走一趟会怎么样?问东问西的,难不成我会把你卖了?”
他的语气不佳,是以季薇不敢再问,但叔叔在不远处停了车,就拉着她一直走,到底要走去哪里?做什么?实在太古怪了,叫她怎能不起疑心呢?
终于他们在路灯前停住,季川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办点事”
“我可以一起去吗?”季薇焦虑地说:“这儿这么暗,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等。”
“自然是不方便带你去才要你在这儿等啊!我有紧急的事需要处理”
“那又何必带我来呢?”既然不方便让她去,却又为何不说理由硬把她拉来?
季薇心里不由得更加慌张,叔叔究竟在搞什么鬼?这么古怪。
“不要再问了好不好?我自有我的道理。”季川提高声音,他也知道这么做疑点太多根本无法自圆其说,更可能会白忙一场无收获。不过时间不多了,而季薇又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不积极点怎么行?
幸好透过私家侦探的调查,他对黎时彦的日常行动倒有几分掌握,运气好的话他会如往常一样经过这条人烟少至的路,那么他看见季薇的机率至少也有一半,只要他看见她,以黎时彦的个性是不会任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单独待在这种阴暗的地方而不理会的,如此事情就又往前推进了一大步,不是吗?
路都铺好了,就怕季薇傻傻地等他回来硬是不肯上黎时彦的车,他得和她说说。
“这样吧!你等我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若我还没出现就表示事情不好解决,走不开,你就拦辆出租车或想别的方法回去!”
“这儿没有公车,出租车也很少见,而且我一个女孩子”
“哎呀!治安没有你想象那么差,有什么好害怕的?”是没什么好害怕的,因为他会躲在一旁用望远镜偷看,如果季薇上了黎时彦的车就好,万一今天没遇上,他当然会适时出现将她带回家。“就这样啊!你好好待在这儿,一步也别离开,免得我找不着你。”
“叔叔!”
“没事的。”季川说完自行离去,留下季薇焦虑地站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左顾右看,久久才有一辆车经过,路灯昏暗,凉风徐徐,季薇却觉得她随时可能会放声尖叫。
叔叔会回来吗?她不知道。以他坚持带她来却又要她待在这儿的矛盾情形看来一定有什么她想不透的原因,但是如果他就真的这么没回来,季薇想不出她该如何自己回去,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而经过的车子数都数得出来,里头更是连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她恐惧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叔叔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天!她恍然大悟,一定是和那件事有关啊!她早该知道叔叔不会放弃的,他还是想将她推向黎时彦。
可是,这和将她扔在这儿有什么相关?
就在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时,一辆宝蓝色的bmw停在她的面前,车门一开,走下来一个令她惊讶不已的人。
她不知道,她原本真的不知道她的季川叔叔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真的是你。”黎时彦略带惊讶地微笑着。“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等人吗?”
“黎先生!”她勉强挤出笑容,根本不晓得该说什么,叔叔的企图很明显,计划却又欠周详,而刚发现真相的她心早已乱了,怎么解释才不显得牵强?
“这儿很荒凉,少有人经过,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站在这里”
“我我在等我叔叔,我到附近找朋友,打电话要叔叔来接我,可是我叔叔不在,所以我就想随便走走,没想到越走越荒凉”季薇无心替叔叔骗他,但她害怕真让黎时彦离开的话再也没有机会遇上一个认识的人好送她一程了,毕竟叔叔也许根本不打算来接她。
“我看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站这儿傻傻地等也不是办法,万一遇上坏人可就糟了。”
他就是这么和气,让季薇反而犹豫起来,欺骗这样一个好人是罪恶的,如果叔叔知道她搭了他的车,一定以为事情有了进展,那么要让他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就更不容易了。
“在想什么?”黎时彦温和地说:“我一定会安全地把你送到家,如果你是担心”
“不!我只是不想麻烦你”她从未担心过他会对她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像他这样的君子绝不会有任何卑鄙的念头,有害人之心的是自己啊!季薇愧然地想。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你尽可以放心,一点也不麻烦。再说,如果小仙知道我竟然将你留在这种地方,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了。”黎时彦仍笑着。
季薇只得点点头。
“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只是一件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第二次了,两个人单独在一辆车里,季薇依然沉默地坐在后座,气氛也一样寂静而不自然。
叔叔算是白忙一场了,季薇想,就算她搭上了他的车又怎样?她什么也不会做,如何吸引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觉得再怎么样她也不可能主动去引诱一个男人,她不懂,也不愿去做。而如果母亲此刻在身边,也一定不会允许她去施行叔叔无耻的计划。
想起叔叔,她心都凉了。什么亲情,什么义理,哪抵得过一个“利”字?生活是现实的,她早该知道。
“你的心情可好些了?”打破沉默的仍是黎时彦。
“啊!什么?”她有如大梦初醒。
“前些天见你好象不太开心,现在好些了吗?”
“哦?我其实没什么,我没有不开心。”
“看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回事呢!如果假如真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告诉小仙,再不然也可以告诉我,我怎么也算是你的长辈,也许帮得上忙。”
“为什么你一直觉得我有麻烦?”
“感觉吧!从第一次看见你,你就一副忧郁的样子?淦岵换崽洌恳灰匦恍俊?br>
“不用了,谢谢!”季薇低声说:“你实在不用对我这么关心,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何你对我不开心的事这么在意。”
一阵寂然后黎时彦才又开口说:“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你的心情,只觉得希望你快乐些。我让你觉得困扰了吧,季小姐?”
“请叫季薇就好。”
“我是否冒犯了你?季薇!”
“可能有一点吧!我不知道。”她摇头。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
“黎先生!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你像关心小仙一样地关心我,我真的很感激,也许我只是不习惯不习惯有人像父亲般地关怀我。”
“你这么认为吗?”
“什么?”
“认为我的关心像一个父亲?”
“起码像一个长辈。”季薇不解地答,他的问题真奇怪。
黎时彦沉默了,接着叹了口气。
“的确应该是这样,不然还会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话就像忽然冒出来似地接不上一句。
“我只是自言自语,没什么。”
“哦!小仙还好吧?”
“为什么这么问?你今天在学校没碰见她吗?”
“我我今天没去学校”
“为什么?”黎时彦闪过一辆车,冲动地在路边停下来回头耽心地看着她。
“你病了吗?不舒服?所以没去学校?”
季薇摇头,试着让自己由惊吓中恢复。他是怎样了?忽然会这么停了下来,她只不过心烦想休息一天啊!他的反应为何这样激烈?
此时黎时彦似乎也发觉自己的反应,懊恼地将头靠回椅背上。
“对不起!我又吓着你了。”
“没关系。”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声音还在点抖。
“我是”他想解释,又觉得想说的尽是些可笑的话,干脆就这么闭嘴,打开方向灯,将车子又驶上了车道。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黎时彦进了家门,庆幸王妈和小仙都不在客厅,以他此时的精神状态是无法和她们多聊的,尤其是无法应付小仙的笑容及一大堆问题。
他回到房里,西装一甩,鞋也不脱便倒向大床,然后做了两个深呼吸,希望借着新鲜的空气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不会的!他早已过了一见钟情的年纪,不可能爱上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尤其那女孩不过二十来岁,还是小仙的好朋友。
他再过两个月就四十岁了,尽管小仙总说他看起来不过像三十五岁,外头也经常有女人欣赏他,甚至缠着他不放,但毕竟年龄是无法改变的,外表可以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那就别再去靠近那个女孩,他告诉自己,她有什么样的苦涩心事全不干他的事,别像个傻瓜似地问个不停。
有这么容易就好了。想起方才看见她站在路边,一时还以为自己太常想起她才产生了错觉,而发现真是她时心里更有一股可笑的兴奋感,尽管他总以她是小仙的好友为借口来解释他的情绪反应,却也明白这个理由牵强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他可是太寂寞了?
二十年了,当然他不是在毫无女伴的情况一个人过了这么些日子,但除了小仙,可以给予他心灵慰借的人从未出现过,肉体上一时的满足并无法驱除那抹深沉的孤单。
梅!他在心里唤着死去的妻子,虽然他们只相恋了一年,结合了一年,她却让他体会了家庭的温暖及为人父的喜悦。
如果她还活着,任时间流逝,他们应该也是相敬如宾,互信互爱,就算和大部分的夫妻一样偶尔争吵,怒骂,冷战,也绝不会比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来得糟啊!
他知道把责任全推给妻子的死亡是不公平的,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渴望有个人在身边,陪他说话,分享彼此的哀愁和喜悦,在夜里相拥而眠,而这强烈的感觉似乎不像以前,可以借忙碌的工作或睡前的几杯酒来遗忘,忽略。
“梅!请你给我力量。他想着,甚至祈求着,别让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去自取其辱,如果我真对和小仙同年纪的女孩动了真情,你知道了也会生气吧?
他在心里和亡妻说话,却始终没有取出她的照片。是心虚吗?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妻子那张年轻且无邪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