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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当家作主好玩吗?
要把这个问题向别人,一百个人中,肯定有一百零二人会毫不迟疑的竖高拇指说好;谁不想呼风唤雨,谁不想在千万人之上,有人努力往上爬了一辈子,还是苦哈哈的小人物。
不过,高处不胜寒,偶尔也会有这么个例外,那便是紫气东来岛的女岛主,若问她这问题,铁定见她眼一眯,直指对方的鼻梁说:“这不是人干的差事,要不你来试试!”
咦,这百年捞不着的高位居然随便想让渡,怎么回事?
也难怪她想换人做,案上是每天从全国各地快马送来的帐册,另外还有调解不完的纠纷疑难,面对商场上勾心斗角的并吞侵略,弹思极虑不见得能扳倒对手,绞尽心思也不一定能寻出解决之道,这是大不易的位置,谁能在一个时辰内不夺门而出,简直就是奇迹了。
女子当家,罗敷从来没想过,她要的也只是当一个单纯的生意人,开一家小店铺,买进卖出,生意不用做大,有空时打打算盘,忙碌时也能邀请客人品茶聊天,而不是担起岛上许多人的生计,许多人依着她吃穿,负担加重,事情便没有那么可爱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担下所有决策的,都怪她当年年纪小,帐册当打发时间的玩意,算盘当玩具带来带去,打呀打的,迷迷糊糊被拐上旧案,等到年纪稍长,那一不负责的人干脆撒手将岛上大部分应该说是全部的重责大任扔给她,从此,她没了青春,没有嬉戏的时间,伤春悲秋?那是啥?她每天十二个时辰马不停蹄的只有工作、工作、工作,休息时间只能倒头大睡,觉得体力还没得到恢复,鸡鸣复起,又重复着每天忙碌不堪的生活。
她终于知道自己以前的天真。
现在的她只希望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可以用,那该多好。
温暖的阳光穿过窗子,洒落在几上的一钵莲花,小白中水光潋滟,交错的莲叶斜移过几许光影,一寸寸抚摩过伏在案前的罗敷。
她振笔疾书,拉高袖子而露出藕臂的在文书还有砚台间往返,比她头顶还高的帐册逐渐减少,叠到另一边去了。
案下,她打着赤脚,小巧的指头可爱洁白,不是很安分的动来动去。这建筑下头是悬空的,夏日保持着恒温的凉快,冬天则用铁制的辘车烧好炭推进地下,那散发的熟气足以取暖、驱逐寒冷,就算腊月也是温暖如春。
现今打着赤脚,是最舒适的状态。
长久的固定一个姿势,她有些累了,不应该分心的眼瞧见了白纸黑字以外的东西,搁下笔,她抬起被晨间阳光烘暖的发梢。
这样的天气要是可以赖在床上睡个回笼觉该有多好,而不是跟这些恼人的数字奋斗!
是怎么了7她最近容易分心得紧,老是一个恍馆,思绪就飘远了。
心里,老是有个人影牵挂着。
“三小姐,你累了吗?”四玉一直改不过来对她的称呼,她也不计较。平常她负责将罗敷批阅过的帐册送交外面等候的各驻处负责人,可本来的正务最近几乎被取代“外务”有节节暴涨的趋势,那些叫她工作加重的“外务”一个个都是冲着他家二少来的,一年四季都是发情季节,一些母猫老是在外面叫春,比真正的猫还要烦人。
她天天面对,老经验了,平常这些事是不会闹到三小姐面前来的,这些天三同出门收租,少了门神,事情就全来了。
罗敷不着痕迹的放下手边的事务。
“我不是要你没事别进来?”
“我也不想,是香姨挡不住人,要我来问三小姐今天还见不见人,你要不见,香姨说她就可以把外头那几个狐狸精扫出门了。”
“又是女人?”黑凤翥成亲的事情所有的人都知晓了,但是,倒追他的女子一个也没少过。
那些姑娘们的眼中一点也没有她这正牌夫人的存在。
“她们说二少夺走了她们姐妹的芳心,相约来决斗,要请三小姐做仲人,如今,都在大门外候着。”菜刀、斧头齐全,不像要决斗,倒是像泼妇骂街,引人注意。
要倒贴她家二少的女人太多了,像蝗虫过境一批又一批,只怕贴着内有恶犬的条子也没用,赶不完哩。
“香姨应付得来吗?”罗敷的声音充满无力,她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些女人的嘴脸。
“香姨经验老到,几只小虫难不倒她的啦。”过往的经验太过丰富,什么滴血认亲、指腹为子,还有挺着大肚子来要安家费用的鬼名堂都有,已经训练到底下人处变不惊的谁都能应付一二。
“叫香姨歇着去,二少的事让他自己去处理吧。”做善事是有限度的,容忍也是。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我可不是闲着每天替他管那些莺莺燕燕的花帐,我自己跟他说去。”想到他心里就有气,罗敷不自觉的皱起细细的柳眉。一个对家业传承没有自觉和责任认知的人为什么她还要替他担待这些?她可以不要做的!
要是他有一滴滴责任心,这偌大的黑府家业又岂会落到她一个女子独立支撑的局面。
外面那些流言也不会说得那么难听,说她居心叵测是个狐媚子,蛊惑黑府两个孙子不说,还霸占黑府的财产反正说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把她讲得不堪入目,是个卑微低下的女人。
“还有这些拜帖,旗、宋、王、林、韩,五家公子共同具帖,想邀三小姐游湖赏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求三小姐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即使三小姐已经名花有主,罗敷有夫,几个颇负眼光的世家子弟仍然追求不懈,想把她这株摇钱树移回自家呵护,却没有一个能如愿的。
“也一并搁着。”她毫不在意。
那也是一堆没有自知的男人,她可是已婚的身分,跟不相识的男人出游,像话吗?
这些人的脑袋平常都装什么,豆腐渣吗?
“三小姐”四玉讷讷的唤了声。
罗敷眼神缥缈。“嗯?还有事?”
当年她这三小姐的称呼是老太君赏的,当她是黑府的第三个孩子。对一个打铁匠的女儿来说,实在是殊荣了。
没了阿爹,却多了一身富贵繁华,在别人眼中,她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这凤凰表面锦衣玉食,仅仆成群,珠翠环绕,可是在心底深处,却有个冰冷的声音老在提醒着她,她的存在,甚至婚姻,完全是为了报答老太君收留的恩惠。
这些年她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从来她都避免去想这些对生活没有帮助的问题,今天是什么触动了她?
为什么觉得不甘心起来?四玉的声音有些模糊,却一直锲而不会的嗡嗡叫,很吵人。
她没有很专心在听。
“三小姐!”
罗敷她站了起来,牵动了应声而倒的帐册。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再说一遍好吗?”
四玉出现不寻常的扭捏。“我老家来了封信,要我回乡嫁人。”
“你才几岁?”罗敷逐渐回过神来。
“四玉不小了,都二十好几,老姑娘一个了,三小姐你不也早跟二少爷成亲了,在家乡里,像我这样年纪的姑娘恐怕早都找到君嫁人,开技散叶,儿女成群了。”
“你有什么打算?”四玉的卖身契早就到期,她是自由身,随时都可以离开,只要她想。
“三小姐,你还这样问我!我就是舍不得你还有大家才一直留下来。”真要回乡下去,拥地方也容不下她这么老的老姑娘,爹娘要是没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她嫁出门,怕是要把她当贱货出售了。
“你是舍不得三同吧?”这两人天天吵吵闹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郎有情、妹有意,就差个人为她作主撮合而已。
“那个二愣子,我才不管他咧。”四玉嘴硬,人却害臊得不得了。
罗敷看得出来那是沉浸在爱河中的人才有的神情,四玉跟了她许久,她是该为她会计合计了。突地,她以手复额,觉得有些狼狈。
“三小姐?”四五一头雾水。
“没事,我的脑子有些很不想工作,我出去走走,散个小步。”她需要离开这里一下。
“四玉陪你去?”
希望不要是四玉看出她的情绪才好。
“三小姐,你太累了。”看出罗敷眼中的压抑,四玉怂恿着
她出门,俐落的拿来轻薄的披风,再为她重新绾过发,这才推她出门。
她累了吗?
她不知道,只是茫茫然。
出了门,迎面金光闪烁的阳光挟着风而来,一点一点薰着了她的脸庞,她伸手去抓,清风钻进她宽大的水袖,钻入腋下,裙下,无风自丰盈,身不由己。
鸳鸯楼外,一丘一壑皆成景致。
鸳楼中,黑凤翥安静地擦拭着宝剑,占朴沉香的家具镌着细致的叶螺,在晚上会绽放出幽幽的光芒来,山水壁画挂在墙面上,临窗,放着被修剪过的短松盆栽,松针上还闪烁着一早浇过的水,几柄剑或伏或卧,冷气森然,显然是他最近的最爱。
“咦,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今天的工作这么快告一段落了?”放下手中的宝剑,黑凤翥本来沉静的脸庞有了温柔的线条。
看着她从外头走来,他跨过门槛迎了上去。
她长发以一缠丝缕翠的簪盘起,身上穿雪白绣粉荷的袍子,肤若凝脂,柳眉巧致,眼下有颗小小的爱哭痣,无损她小巧的蛋型脸,反而美得独树一格,充满女人风情。
罗敷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外头来了几个女人指名找你,自己招惹来的人,自己去解决吧!”
“你撵了就是。”他是常在外面走动,名声鹊起也不是他。错,那些追逐他名气或者皮相而来的女子算了吧,他可是家有娇妻的人了。
“这我不管,她们可是冲着你来的,我去撵算什么!”叫人看一张妒妇的脸吗?
黑府不是寻常百姓家,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那哪来规矩。
“哈哈,你吃味喔。”听她赌气意味浓厚的活儿,又瞧她别扭的小脸蛋,黑凤翥转了转眼珠,有些知道她的小脑袋瓜想的是什么了。
一时间他放柔了神情。
“莫非夫君要我大开中门请她们入内喝茶一叙!”她最气他的就是这点,同是夫妻,礼教对女子诸多束缚,讲求嫁鸡随难,嫁狗随狗,从一而终,而男人呢,兴之所至,可以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丝毫不公乎。
“谁说的,那些女子一个也不要让她们进我府第一步,反正我也不认识。”多日不见,才见面就伸出猫爪。
“既然这样最好,我话已经带到,妾身告辞。”听出了他口气中认真的程度,罗敷脸上的凝霜淡化了些。
“娘子,别走,你来得正好,我进了一批古剑,有好几你看了定会喜欢的。”见她转头想走,他的嬉笑成了幽幽一叹。
他们可有好久不见了呢。
她忙碌的工作,沉重的负担他都看在眼底,所以,打两人结婚,他并没有严格的要求她要克尽为人妻子的种种义务,他喜欢看她为工作尽力时脸上散发的光彩,这样的女人最美丽,他百看不厌。
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一切生活需要有专门的人为他打点,他娶妻,不是要妻子来服侍他的,他只想日日见到她快乐。
不过,眼前的罗敷看不出任何情绪,夫妻相敬如宾是很好,可要相敬如“冰”情况就不大对了。
他们在床上那么契合,照理说,应该是相爱的,是他多心吗?有时候他会觉得他们之间似乎蒙着一层说也说不明白的纱。
他不喜欢那层纱。
“书房里还有工作等着我。”商行人事、奇货买卖与宴酒楼的应酬,都是叫人无法放松的事情。
“别管那些,搁着又跑不掉。”她才华横溢是不错,不过,他可不想让工作坏了她的身子。
她太执着,一投入,就不知道要适可而止。
“那些女人”她就是莫名的在意。
知道她在意,黑凤翥的眉悄悄飞舞起来。“我以为我已经说得明白,我可是个有妻子的人,野花怎么可能好过家花?”
最美好的女子就在他身边,谁对那些庸俗的野花还生得出胃口?就连逢场作戏都懒。
是他跟老太君开的口。
是他说要娶的妻是她。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她原来是要许给自己的大哥。
横刀夺爱又如何,幸好当年年纪小,还来不及对他大哥倾心。
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终有一天,她的眼中会只有他一个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一瓢,是世间绝美的甘泉,能止他自从有记忆以来的干渴。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也做到了。
“你真的这样想?”罗敷垂眼瞧着地面复又抬头瞧他,眼中有点点星光。
“要我发誓吗?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黑凤翥一生只爱罗敷女一人,若有二心愿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她颤着唇轻喊,捂住他仍在蠕动的唇。
她不要他发誓,发那样叫人万劫不复的毒誓!
他顺势吻上她柔软的掌心。
罗敷芳心浮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这男子总能触碰到她心里最深处、景柔软的地方。
“不生气了?”
努力平复紊乱的心绪,她点点头。
他目光依然深情,拉住她往里走。
他的眼光无法避免的捕捉到地婀娜的荧态,纤细的锁骨,没有着袜的脚踝,不经意露出的细长雪白手臂,灵活的十指透出诱人的粉红,还有因为看见那些古剑而绽放出光彩的脸蛋。
他幽深的眼忽尔黯去,久久不曾回神。
他对她的依恋一日多过一日,只有更炽热更狂烈,没有稍减一分。
“怎样,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靠近她,她的发因为漫过屋子的日光而蒙上一层光晕,害他差点摸了下去。
屡屡要失控,不是好现象。
“这剑上的花纹是秦代的甲骨文,写着定秦,剑身长两尺,剑身含锡量少质硬而坚,传说始皇帝铸这把定秦剑,意为天下由秦定以及秦朝天下永定的意思。”罗敷拿起一把布满铁锈的古剑,缓缓抚着剑身。
“那这把呢?”黑凤翥兴盎然,随手又拿起一把递到她眼前。
他爱她的绝美,还有无所不知的才华。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也因为如此,他甘心把整个岛交她,给她安心立命的地位,给她不败的环境,给她信心,给她自尊。
罗敷不接,只是略略看过。
“战国时期铁的使用普及,复台式铸剑法在这把杨修剑上表露无遗,这是一把纪念宝剑,此剑为曹操所有,并且陪着一代枭雄殉葬。”
“那这六把呢?”六把剑并排在一起,黑凤翥模了摸下巴,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罗敷瞄了瞄,眼流波转。
“白虹、电紫、辟邪、流星、青冥、百里,三国孙权拥有的六把稀世宝剑,这些东西一并出土,江湖要大乱了。”
“你真是无所不知,不过,还有一样,你要是猜得出来,我就把这次剑器展览赚的银子都给你。”
“你那几百两银子我才不希罕。”她不看重钱,银子在这个家已经太多,如粪土了。
“总是不无小补嘛。”他也不在乎,能逗她多说几句话,就算叫他当狗爬他也愿意,当然啦,前提要在床上。
“你给我的东西足足可以开好几家古董行还有剩,别老是兴起就乱买一通。”
“我保证你会喜欢的。”他愿意倾尽所有,只要能博她一笑。
“好吧,东西呢?”
“不急,先来吃西瓜。”黑凤翥把她带到起居室,按着她坐下,才去端来四周用冰块冰镇的西瓜。
“咕,西瓜,好凉喔。”她抱起还未切的西瓜,无意中流露了稚气。
“这瓜刚采收,是岛上居民今年开发的沙种西瓜,你尝尝。”黑凤翥爱看她这样无邪的模样。
“好,我去拿汤匙。”
“一人一半。”
“唔,好。”罗敷这才想起来,她一早起床至今还没沾到食物。摸摸肚皮,真的有些饿了。
他以手刀一切,西瓜应声破成两半,汁液半满都没有溅出来。
罗敷拿了两支汤匙回来。
他把二分之一的西瓜又分成两半“喏,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小口些吃,别噎着。”不知不觉的体贴自然流露着。
西瓜鲜红的果肉带着冰凉的甜蜜沁人心脾,罗敷也不客气,弃场匙不用,直接咬了一大口,感觉暑气全消。
看她吃得起劲,黑凤翥这才吃起他的份。
咬了两口,眼神不自觉被她吸引。
她吃东西实在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像小动物,一口一口,咬食跟吞咽同时进行,红色的甜汁染上她的菱唇,连鼻头也遭了殃,她却毫不在乎,回眸,两人的眼神对上,她冲着他甜甜一笑,又埋头回西瓜上面。
黑凤翥的呼吸乱了,感觉心中的欲望将要溃决,要不是她的眼神转得快,他恐怕会成为脱缰的马,扑向前去。
他眼神迷离,西瓜在他口中,食之无味。
“哈哈,你好好笑!”西瓜子黏在他的嘴角,浑然不知道危险的她伸出指头就要帮他拿去。
“罗敷。”
“啥?”他干么那副可怕的脸色?
“西瓜吃完了?”
“嗯。”怎么,他跟西瓜有仇吗?
“你的嘴”黑凤翥伸出长指刮过她颊边的汁液,着魔般的放进自己的口中。
罗敷吓着了,眼中充满迷惑。
欲望将要破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