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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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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暗夜。

    飘过墙的芬芳一阵又一阵,重重的清香匀成迷醉又华丽的味道,勾勒出沁人鼻的迷惘。

    探视过睡着的两个孩子,戚浅秋提着牡丹灯笼,漫步在回廊跟院子之间。

    这些迂回的路径难不倒她,当年她住的地方要比这里不知繁复多少倍,想起当芽儿问她需不需要陪伴,而她的答案是否定时,她眼中的不置信,不禁叫她失笑。

    春末初夏的夜总是微带着凉,雨后的烦嚣都沉淀了,这四周寂静得连心跳声都数得出来。

    一直以为蕾儿一定不肯自己独睡,想不到她对于离开娘亲的怀抱一点离愁也不见,满脸笑容的听完儿歌,就簇拥着新暖的被子入梦了。

    凉意爬上她的手脚,她定定站在凉如水的院子里倾耳听虫声卿卿,嗅闻着从隔墙飘过来的暗香。

    墙的那边,她亲手种的花儿都开了吧。

    忍不住放下灯宠,她想爬墙去瞧瞧。

    “你若像上回那么跌下来,会有人来救你吗?”千郁树心情烦躁,出来透气,没想到却看到以为应该安寝的人儿挂在墙面上。

    她总是能让他忘忧。

    “你还没睡?”幸好天色黝暗,他应该看不出自己脸上的烧热吧。

    “你也没睡。”他穿了件轻便的衣服,跟白天的模样很不一样。

    “我去看孩子们。”

    他走近她,闻到淡淡的花香。“这几天辛苦你了,有了你,萨儿似乎忘了我这爹的存在了。”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蕾儿几乎把你当成她的爹了。”呢软的声音有些嗔怼。

    两人面对面,片刻,爆出笑声。

    真是天下父母心。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我真想一辈子都在这住下去。”

    进了一旁的凉亭,凉亭靠着假山,遮去了一半的风。

    “想不到你对红木村有这么高的评价。”

    在夜色中看她,她娴静优雅的气质更显突出。

    “我喜欢这里,它伴着我让我度过生命中最困厄的那段时间。”

    夜,总是让人容易交心。

    “你从来不谈自己。”

    “我只是一个寡妇。”他在乎她的过去吗?

    她只求有一处地方让她看着蕾儿长大,就无所求了。

    “没有丈夫不是罪。”

    “只有你这么想,他们都当我是洪水猛兽。”

    “就算是猛兽,你也是美丽的猛兽。”他靠近她,近得连彼此的呼吸交错,融化成一气都不自觉。

    “你轻薄我吗”或者是她多心,怎么觉得他话中充满不该有的意思,至于是什么意思,她一下子难想得透彻。

    “不,是为你着迷。”

    见她恼,千郁树稍敛了逼近的姿势。

    “这样是不对的。”她不知道是告诉他,还是想说服自己。

    他虽然懊恼错过她唇上的芬芳,但是仍然宁愿尊重她的意见。

    滴水能穿石,他相信。

    “你刚刚想爬墙?”

    “我闻到花香。”

    “我也是被花香吸引出来的。”他暗自加上还有你三字。“我送你过去。”

    咦?

    片刻过去,他不只自告奋勇的当人工楼梯让她踩着他爬过墙,连他自己也以利落的身手平安翻墙落地。

    平常的男人是天,怎么可能允许女人踏上他的肩膀,更何况他贡献出来的可不只有肩膀,刚刚,她滑了脚,不小心在他脸上留了印子

    “你没事吧?”

    端详着他的脸,她的专注让千郁树有了一下子的怔然。他发现有一只象牙色的小手,拿着手绢轻巧的抚过他的颊。

    “你要是再继续摸下去就有事了。”他对着暗夜里,她清冽如玉的容颜轻吐。

    戚浅秋连忙收回手绢,别过脸。

    她站在花?铮姑剂材浚鹑缁ㄏ勺印?br>

    像想转移注意力般,她对着他招手。“你瞧,你上回种的花都冒出了芽。”

    沿着墙的一面花圃,争相冒出嫩绿的小苗,拥拥簇簇,生意盎然。

    两人蹲了下来,对着满园生意指指点点。

    想起来,他们的缘分还真是深厚。

    “不如把我们两家之间的墙打掉,我们想看花,时时可以来。”花不迷人,迷人的是她澄静的小脸。

    “等到盛夏时,它们会长得很漂亮。”

    她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我们家很大,可以随你摆多少个花瓶。”他满意的眯起眼睛。

    她噗哧一笑。“你想买我的花?”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我知道我欠你人情,还有不少银子。”

    蕴着笑意的脸僵了僵,这几日她看病的花费,还有母女的吃住对她而言的确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她在挂心这件事吗?

    “你以为我会跟你要债吗?”

    “你真的跟我要债?”她绞着指头“我恐怕一下子还不起那些银两,你可以让我分期摊还吗?”

    “你满脑子都是责任,别这么辛苦自己不好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你嫁我!”

    他脱口而出,再不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今晚两人的鸡同鸭讲会没完没了。

    戚浅秋陡然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真心的。”

    她低头不说话了。

    她还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上回她让别人作主把自己嫁掉,这回,不了,不再糊涂。

    看她不作声,千郁树也知道急不得。

    好半晌,她才幽幽出了声“我并不想让自己再陷到婚姻里不能自主。”

    “你之前的夫君对你不好?”挑了处风吹不到的地方,他让她坐下。

    有关她的一切都从别人的嘴巴听来,要是可以,他希望听她说。

    听她说,只是希望能够多加了解她。

    “我无从比较,不知道那样的夭君算不算得上好。”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夫妻不都是这样的?“政治策略的婚姻,只留下蕾儿给我,要我来说,还没能够明白婚姻给我的感受,就结束了。”

    千郁树并不惊讶,女儿的婚姻大事古来就是由父母作主,没有个人意愿,儿女是父母的附属品,命好的,不愁吃穿终老一生,命歹的,丈夫三妻四妾,在外花天酒地,不事生产,回到家来还要做人妻子的把他当大老爷服侍。

    “说起来我们的际遇好像差不多,萨儿的娘也死得早,对婚姻,我也说不出想法。”父母作主的婚姻,他也曾想过就这样算了,不料,这场姻缘却没有好收场。

    但是,这一回他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她,想热烈狂颠的把她捧在手心珍爱的呵护,细细的藏宠。

    他从来没有这样狂烈执着的想爱一个人,烈火烧不息,狂风吹不灭。

    而她懂他的心吗?

    夜逐渐变深,露水冷凝,在风中悄悄的低语,让同样受过伤的两颗心,慢慢相依相偎相近。

    ^&^

    一个吻,不算什么的

    谁说,一个吻,很惊逃诏地的捂着脸,她的心愉悦得想跳舞。

    托着香腮,戚浅秋倚着凉亭的长椅。

    椅下,是新砌的池塘,塘中锦鲤优游自在,偶尔经过的仆人都看见了她一个人对着池塘傻笑,大家体贴的不去惊动她。

    想来,家中快要有喜事了。

    千大爷今天也一脸喜色的出门,出门前还谨慎地吩咐他们要听夫人的使唤,当她女主人般敬重。

    这种事哪需要吩咐,他们从进门的第一天,就看出来主人对未来的夫人爱护有加,老早就当温柔美丽的夫人是主子啦。

    是的,他吻了她。

    一个意外落在她嘴上的晚安吻。

    她想得痴痴傻傻,心中流过的甜蜜还在回味,却被些微凌乱的脚步声给吵得回过神来。

    黄大娘几乎要扭了脚。“夫人,不好了。”

    早已得知千郁树请她来看顾小孩的戚浅秋站起身来迎向她“有话慢慢说。”

    “小少爷不见了!”

    “怎么回事?”她焦急的问。

    “先是小小姐跑出门追小狈,小少爷也跟着出去,等我追到外头,人就都不见了。”

    在家中弄丢了人,叫她拿什么来赔?

    “我去看看。”跑过回廊庭院,越过闻声出来的胡相,她奔出大门。心里牵挂着两个孩子的踪影。

    胡相拦住后面跌跌撞撞跟着出来的黄大娘,问明白了情况,当机立断的马上派人分批外出寻找。

    戚浅秋跑回隔壁的家,家中空无一人,她返身又往外跑,一路跑得急,见到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孩子吗?你看见一男一女的孩子吗?”

    有的人冷漠的摇头,有的把她当疯子。

    “萨儿蕾儿我的孩子”

    她跑得气喘如牛,要是孩子们出了意外,她舍不得啊,任何一个她都不舍,都是她的宝贝啊!

    “蕾儿!回娘一声话,萨儿”

    从千家出来的仆役们本来跟在戚浅秋的后头追,但追了一会,只见她钻进巷子里,一下就失去她的影子。

    戚浅秋在巷子的转弯处发现一只蕾儿的虎头鞋,马上不分来处的往迷宫似的巷子跑去,她不敢去想孩子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千百万个念头飞来过她的脑十,她越想越害怕,心里不住地祈祷着。

    “这是萨儿的头巾。”

    隐约中仿佛有一只在暗处操控的魔手,要把她扯进无尽的地狱。

    她跑得脚好痛,胸口也痛得喘不过气,眼中浮起了红雾。可,她的孩子们在哪里?

    等她扶住能撑住她颤抖身体的墙,匾额上褪色的暗红字体模糊的映人了她快要睁不开的眼瞳。

    祠堂。

    她怎么跑到人家的祠堂来?

    没能够细想,她听见了蕾儿含糊的哭声。

    支着快要解体的身子,她推开虚掩的门。

    里面只有点点看似鬼火的烛光,窗子被封死了,阳光被禁锢在外面,暗影幢幢,叫人毛骨惊然。

    “蕾儿萨儿”她跨进门槛,试着喊。

    模糊的呜鸣声从角落发出。

    突然间,烛光大亮。

    不知道多久年代前的祖先牌位,一阶阶的泛着黄。

    戚浅秋压抑着心底突地攀升的骇意,拼命让眼睛适应里面诡谲的气氛。

    蓦然,几张风干橘子皮的老脸冒了出来。

    “戚家寡妇。”

    “诱饵想不到的好用。”

    “不该你说的你闭嘴!”

    七嘴八舌,是人。这认知,却让她一颗心又摆荡了起来。

    表,隔着幽冥,不会无缘无故害人;人却不然,人心难测

    以前她或许天真无邪,但这些年的生活已教会了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的孩子”

    “他们都在,你安心。”

    戚浅秋一点一点的看明白,这里有几个人是昨日见过的。

    “小孩子不懂事,要是哪里得罪各位街坊邻居,我在这里跟大家说对不起。”她福了福身子。

    “戚家寡妇,我们今天叫你来,为的是要你同我们配合一件事。”千家族的长老还是以为女子可欺。

    她忍下想纠正这些人的想法,算了,连她夫君姓氏都没弄清楚,戚寡妇就戚寡妇,随便他们爱怎么叫。

    “乖乖配合就没事了。”村长眼中露出垂涎美色的猥琐,他搓着手不断的在戚浅秋四周绕着。

    几个受扇动而聚集的村民乡勇,俨如野兽,眼神不善的盯着宛如可人驯羊落入虎群中的戚浅秋。

    她忍下作呕的感觉,环住自己的双臂。

    “你知道我是千家年纪最长的老人,大家都听我的,你要是敢违背我,就休想在这村落生活下去。”

    她点头。知道这些人的恶势力建筑在道德的尺度上,他们拿卫道当刀枪,不顺从的人拿来当砧板上的肉。

    只要他点个头,或许她就会被乱棍打死也说不定。

    “听话最好,只要你答应我,孩子就还你。”

    “你要我答应什么?”

    “我想你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睡过你的男人恐怕不少,如今千家那个孩子被你的美色所惑,看他对你颠颠倒倒的样子,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所以,我要你叫他高价收购我们的地。”

    “我是清白的,我端正的做人,你们怎么敢这样合血喷人!”

    戚浅秋气急了,这些人睁眼说瞎话,不怕老天劈下雷来吗?

    “唷,说得好像那么一回事,村子里谁不知道你早就住到男人家里,胡天胡地的事传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污秽难听,寡妇就是寡妇,你还是认了吧!”

    长老没有为人长辈应该有的体恤慈悲心,只一味的将无妄的罪名挂在她身上。

    “娼妇!”村长加了句。

    长老作出制止的手势。

    “你允了,我们万事甘休,不允,后果嘿嘿,绝不是你想得出来的悲惨喔,你是聪明人,不会想尝试的。”

    “你们这些被猪油蒙蔽了良心的人,这种下作的事你们也做得出来?~”他们究竟想对她做什么?

    他们攻击她也就算了,却连千郁树那么好的人也一起拖下水,这些人真是龌龊得叫人恶心!

    “啪!”响亮的耳刮子响起。

    “贱妇!”

    戚浅秋被巨灵神掌打得脸颊火辣、眼冒金星,身子跌跌撞撞的去碰到众人,她猛然一凛,逃了开来,却已被多只从暗处伸过来的魔掌吃了豆腐。

    她气急攻心,可是一滴眼泪也不肯示弱。

    只要她哭,这些人更不会放过她的。

    闭了脚,就算疼入心坎,她还是要忍着。

    “我不会答应的,千大爷是堂堂正正的好人,你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你们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被抢白一顿的老人们脸皮上挂不住,抓起拐杖就要往她的身于击下。

    “我要开了祠堂,就不会让你活着出去坏我的事!”

    戚浅秋被众人的狰狞给吓得又跌了个跤,手肘碰到圆柱,火辣的痛直往脑子冲,她闭上眼,等待即将加诸于身的痛。

    然而,预期中的痛苦被杂沓的人声给取代。

    一双健壮的臂膀无限温柔的扶起她。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千郁树,失了血色的唇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这一刻眼泪才从眼角滑下。

    千郁树抱紧在他怀抱颤抖的身躯,脸上太阳穴的抽动一直没停过。

    “啊!孩子孩子”她念念不忘。

    “我找到了!”

    石头庞大的身体从里处出来,一手各牵一个孩子。

    “爹爹娘娘。”蕾儿直奔戚浅秋的怀抱。

    慢吞吞走来的萨儿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将会接受什么处罚。

    戚浅秋一手搂过略微受惊的萨儿,把他抱得死紧。

    萨儿先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接着反过来安慰着她。“大娘,我很好,你不要哭了。”

    她把萨儿全身摸了个透,直到确定他没有分毫受伤,才又重新搂着两个孩子,又亲又吻,惹得萨儿尴尬得要死,脚却不想走开。

    “世侄!”千长老眼睛挤呀挤的,示意后面那些壮丁过来帮他壮声势,可那些人却惧于石头,轰地化作鸟兽散。

    本来就仓卒成军,利之所趋,这下破局了,当然一哄而散。

    “你好样的,照顾过了我的前妻,现在又重施故技,你对我的家人还真特别有心呐。”阴阴冷冷的千郁树,一个眼神就有无限权威。

    “淑女那件事不是我的错,是她体弱,等不及你从外地回来,不能怪我!”淑女是千郁树前妻的闺名。

    他们居然直喊她的名字!

    拉着几个同他年纪的长老,千长老不让他们离开,要死大家一起死!

    有难同当。

    “要不是你一心刁难,开祠堂,拿祖宗家法威吓她,吓得她心疾发作,却还不肯送她就医,她会那么早就去了?再说她哪里错了?就因为我们家道中落,就必须要受你们这些人的欺负?你连妇道人家都不放过,你才是禽兽不如!”

    吞咽在心中多时的愤怒一古脑爆发了,说到恨处,千郁树的黑眸充满了少见的怨。

    石头像赶小鸡似的咧子谠着孩子们说:“老虎不发威老是被当成病猫,那个老家伙完蛋了,小孩子不宜观看,石头叔带你们去外面等爹。”

    抬眼看见戚浅秋的忧容,他跟着道:“妹子,外面空气好,我们出去如何?”他熊般的脸一这就遮住了她的视线。

    “我担心”她探呀探还是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我用十根手指头保证,千树会一根头发也不掉的出来。”

    她往外移动脚步,同时不断的回头,却什么都看不到,直到石头拢上祠堂大门。

    “这些老头子,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他们好多人,千大爷只有一个。”戚浅秋盯着什么声响也听不出来的门。

    “妹子,你放心,他会帮你出气的,那家伙平常安静,可是谁敢抢他心爱的东西,他会拼命的!”石头笑得牙齿都露出来。

    “大哥!”戚浅秋露出女儿娇态的跺脚嗔怪。

    “呵呵,我不说,不说。”石头得意极了。

    一炷香过去,千郁树毫发无伤的出来。

    几个人蜂拥而上。

    祠堂那扇可怜的老门又被石头粗鲁的一脚踢上谁都不知道里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突然,从一旁稻草堆汪汪的跑出来一只小黄狗,对着一行人摇尾巴。

    萨儿走过去抱住瘦巴巴的小黄狗,昂起头问着这世上他最爱的人“爹,我可以养它吗?”

    “你说呢?”千郁树反而问向戚浅秋。

    “当然喽。”她朝着企盼的小脸含笑点头。

    “哇,好好喔!”萨儿把小黄狗抛到半空中再接起。

    “蕾蕾咯咯也要抱抱。”

    小黄狗汪汪的叫声,伴着这些人的笑声,远上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