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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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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玉洁梳洗过后,挽起宽大的袖子,端著满盆的水往门外倒。

    没想到她往外一泼,就听到一声杀鸡般的尖叫,她一惊,愕然地抬头望去。

    那盆水刚好泼上了一个穿金戴银、满身绫罗的年轻姑娘,淋得她裙摆湿答答地滴著水。

    她捂住小嘴,急忙弯腰频频道歉。“对对不住”

    红屏嫌恶地怒瞪著她,在听见她粗嘎破碎的声音时先是一愣,随即更加厌恶地退后了两步,视她如瘟疫般地皱起眉头“什么破锣嗓子嘛,还敢开口说话,也不怕吓到人。”

    玉洁小脸微微一白,羞惭地后退一步,无助地抓著水盆就想逃开,可是又觉得自己泼了人家满身湿,应该再次道歉,却又怕遭她无情的嫌弃,一时之间不禁犹豫踌躇了起来。

    红屏看她傻傻愣在当场的模样,更是难掩鄙视之意“你是谁呀?怎么擅自住起别人的房子来了?我爷爷呢?他在不在?叫他出来见我。”

    她的气焰嚣张和言辞里的不客气,让脾气特好的玉洁也不禁有些著恼了,她脸色一正,轻摇了下头表示不知道。

    “你是哑巴啊?”红屏更不客气了,指著她的鼻头咄咄逼人地骂道:“死小蹄子,你是什么东西,敢不回答我的话?待会儿我报官捉你,要不就叫我爷爷拿鞭子抽死你。”

    玉洁脸色微变,她深吸一口气,对著红屏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红屏狐疑地向前,她则是退后一步,砰地一声关上木门,火速拴上门闩。

    咚的一声,红屏撞到门板的声音好不悦耳!

    这姑娘好不泼辣凶蛮,开口闭口都是伤人的话语和凌人的气焰,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想给她点颜色瞧瞧。

    听到她在外头捂著鼻子跳脚大骂,玉洁突然觉得爽快得不得了。

    没想到她个性里还是有邪恶的一面啊!

    她可以为了心爱的人退让万步,却不肯为无理者稍退半步,独自流浪这些年,她若没有自尊自重规守原则,早就不知道给多少人骗去、哄去和欺负去了。

    此刻在门外踹门发脾气的姑娘,当然是归类于“无理者”里了,她连理都不想理。

    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教养这么差,真该被带回去重新再教育一番才是。

    “你这个死蹄子、臭蹄子!你敢撞我的鼻子,还给我闭门羹吃,你”“你是谁啊?”朱老爹的声音响起,带著浓浓的纳闷和不满。

    玉洁心头一松,老爹出来了,这下她的门可以逃过一劫。

    “你是爷爷!”红屏一见到长得跟父亲很相像,只不过是老了一点的朱老爹,满面的嚣张泼野全不见了,登时扑进一头雾水的朱老爹怀里,未语先嚎啕“我是你的孙女儿红屏啊!”朱老爹呆住了,心头热血一涌,随即激动地唤道:“红屏?你就是红屏?我的嫡嫡亲孙女儿我爷爷不是在作梦吧?你爹娘从不肯带你回来看我,我还当你们都不理会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呢可是你今天来了老天爷啊,我不是还没睡醒吧?”

    红屏差点被朱老爹满身的汗臭味和馒头味熏死,她恶心到想推开他的拥抱,但总算被残存的理制狠狠制止住。

    她已经到生死关头了,这个穷酸爷爷目前是她唯一能求助的人,无论如何她都得咽下恶心和嫌恶感,假装好这个乖孙女儿的角色。

    “爷爷,我一直想要来找你,毕竟你是我的亲爷爷啊,可是我外公好坏,硬是不准,爹和娘又拗不过外公”红屏眼睫低垂,遮住一丝不屑。“爷爷,你该不会怪我吧?”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盼了好久、念了好久的亲孙女儿,朱老爹满心都是乐昏了的喜悦,自然是孙女儿怎么说怎么对,而且她的每一句都深深地打进他的心窝里,惹得他又是感动又是激动。

    “红屏,你真是个好孩子。”他老泪纵横,却也大感安慰“你爹娘唉,就不去说他们了,至于你外公那副脾性,可是出了名的嫌贫爱富、欺善怕恶,当年你爹真是瞎了狗眼、黑了良心才自动上门入赘去,可你外公还不是瞧在你爹有秀才的功名分上”

    老人家久不见亲人,忍不住絮絮叨叨起往事来,红屏哪里耐烦听这个?她强捺著性子打断他的话道:“爷爷,千错万错都是我外公不应该,非但阻了我们的天伦乐,还还”

    她开始抽抽噎噎起来,

    朱老爹又心疼又舍不得,慌忙地摸著她的头,极力安慰“慢慢说,慢慢说,有什么委屈都有爷爷给你撑腰,你别怕。你那个混帐外公是怎么欺负你了?来,爷爷刚蒸好白胖大馒头,你这么早就来了,怕是还没吃早饭吧?来来来,跟爷爷回屋去吃早饭,再慢慢说,天大的事都有爷爷为你作主。”

    “谢谢爷爷。”红屏娇声娇气地道,还不忘再吸了吸鼻子。

    玉洁隔著一扇门听著他们祖孙俩的对话,刚刚所有的得意和满足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这个凶巴巴的姑娘就是老爹的亲孙女儿,怎么爷孙俩的个性差那么多呢?

    她的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一丝丝的失落和醋意。

    老爹走过门来,应该是要叫她一道吃馒头配稀饭、花生米的吧?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忘了,也忘了她这个人

    不不不,她急忙甩去这不该升起的揪疼感。朱老爹毕竟不是她的亲爷爷,对她的照应已经够多了,她又怎么能跟他的孙女儿吃醋呢?

    只是她真的有点感伤,眼见人家亲人相聚,可是她呢?永远是借用了别人的爹娘、别人的爷爷,一旦正主儿出现,她就该自知惭愧的退场去了。

    一辈子在人屋檐下,没有自己的家人,是多么痛苦辛酸的感觉啊!

    玉洁郁郁寡欢地踩著沉重的脚步回到屋里,环顾简陋的四壁,一股凄凉感又不自禁打心头升起。

    ***

    黄昏时分,玉洁带著?鄣纳碜咏丶遥冉盘ど霞崾档哪嗤恋厥保惶a劬涂醇裆裘频闹炖系嘀常谒业氖咨习酒唬返乩此担炖系亲凇八摇钡氖咨稀?br>

    一见到朱老爹难过的表情,她也顾不得思虑其他,急急绑好了船绳,小碎步地奔向朱老爹。

    “你怎么了?”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小手抚慰地握住朱老爹布满粗茧的手,想要给他一点支持和温暖。

    朱老爹抬头见是她,登时泪眼汪汪起来“洁儿丫头,呜呜呜”

    老爹一向乐天知足,就算天塌下来也当被盖,可是今天竟然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玉洁难掩心惊“怎么了?”

    朱老爹一抹满袖子的眼泪,气苦地埋怨愤恨道:“都是那个死老鬼,太可恶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他到底还是不是人,有没有人性啊?”

    玉洁听得好不疑惑“我不不懂”

    她的喉头好疼,好乾涩,像在粗粗的沙纸上摩挲过,可是她不管了,朱老爹的眼泪把她的心都绞拧疼了,这受伤的喉痛算什么?

    “可怜的红屏,我可怜的乖孙女儿,她今年才十八啊,就遭受到如此悲惨的命运”他摇头拭泪,却怎么拭也拭不乾。“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帮她?洁儿,你一向冰雪聪明,可不可以教教老爹该怎么做?”

    她教,她教,可是可是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啊,又该从何教起?

    看出她着急又不解的表情,朱老爹总算稍稍控制了鼻涕和眼泪,哽咽地道:“你知道咱们春满城有三大豪门世家吧?”

    她一怔,急急点头。

    甄家、卑家和艾家,钱多得拿来堆城垛都可以堆个十座、八座的,她从几年前落脚在这儿就听闻过他们赫赫的名声了。

    他又哀声叹气起来“这甄、卑、艾三家的少爷想续弦,所以现在闹得是满城风雨,偏生就有像刘老头这种无耻之徒,为了丰厚的聘金和将来的好处,就将孙女儿往死里送他难道不知道甄家少爷简直是头发了疯的熊?把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打死了,现在想续弦,只是再找一个出气包、受气袋,由著他打著好玩的,偏偏就有这样的外公竟然自动上门去求了这门亲!”

    玉洁想着那一天几个船娘的闲话,不禁呆了呆。

    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可怕的甄家少爷朱老爹的孙女儿要嫁给他了?

    想起那个泼辣的姑娘,她突然有点想拍拍朱老爹的肩头,告诉他以他孙女儿的凶蛮不讲理,嫁进甄家倒楣的恐怕会是甄少爷。

    不过,看老爹一脸难受烦恼的模样,她要真这么讲,老爹可能会误以为她在幸灾乐祸,所以她只好吞下几乎冲口而出的话。

    “不能商量吗?”她指的是刘员外的决定。

    朱老爹又气又恼又烦心地道:“哪有办法啊?那个刘老头死要钱又死要面子的,既贪了这门亲,又哪有把金银财宝往门外推的道理?我看这次我那可怜的孙女儿肯定会给刘老头坑死了。”

    玉洁轻轻地拍拍他的手,眼神好温柔“我想总会有办法的,别担心。”

    他沮丧地摇摇头“还会有什么办法?红屏方才哭著走了,说她宁死也不嫁,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那个刘老头又唉,我只是个卖馒头的穷酸老人,有什么能耐阻止这件事?可是我不甘心啊!”“孙小姐回去了?”她一呆。

    “是啊,是给刘老头家里的仆人给架走的,说这桩亲事无论她死活都得嫁,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呜呜,我一想到刚刚红屏被捉走的模样,我的心都碎了。”

    玉洁这才注意到朱老爹满身的灰尘和汗水,还有扯裂了的衣襟,不禁大惊“他们打你”他委靡不振地道:“要真当场打死我也还罢了,我就是拚著这条命也要护得我的孙女儿平安,可是他们偏不打死我,让我在这儿心头绞疼白受活罪哟!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可否劝甄家退婚?”她极力思索著解决的方法。

    朱老爹一呆“劝甄家退婚?”

    她热切地点头“他们应该不不是不讲理的人吧?”

    强摘的果子不甜,强求的姻缘不圆,这个道理是很浅显易懂的,甄家贵为大户人家,不至于没有品格到这样的地步。

    朱老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无奈地摇头“他们怎么可能退婚?好不容易有人答应嫁给甄家少爷,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再笨再傻也不会拒绝这送上门的婚事,何况我的孙女儿长得娇滴滴得像朵花儿似的,我就不信他们不心动。”

    玉洁心头有好大的疑惑为什么大家一听见要嫁进甄家,就像要被押去砍头一样的害怕恐惧?甄家的少爷真有那么可怕、那么坏吗?如果真的这么残忍,为什么官府始终没有动静呢?

    据她所知,如今朝廷吏治严谨公正,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如此鱼肉乡民呢?再说,甄家平素风评也不错,为什么一牵扯到娶亲的事就成了这样?

    看着玉洁陷入深思的模样,朱老爹还以为她在发呆,以为自己也为难住了她,急忙擦擦眼泪、鼻涕道:“洁儿丫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不过是心头难受,寻个人倒倒苦楚。唉我情知这事已经难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可怜了我那孙女儿啊,可怜她今年才十八”

    玉洁看着朱老爹悲伤的神情,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全垮了下来,更见苍老了,心头不禁一阵揪痛难忍。

    她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老爹才好,她知道晚年没有子孙承欢膝下的悲哀和渴望,好不容易他的孙女儿上门来向爷爷求救诉苦,他却无能为力的沮丧和痛苦。

    玉洁很想帮他,却不知该如何帮起。

    朱老爹心情沉痛地扶著墙爬起身,脚步如负了千斤重担般沉重地走回自个家门。

    她望着朱老爹像是苍老了十年的背影,深深的不忍涌上胸臆间。

    ***

    “外公,求求你,我真的不要嫁甄家那个臭莽夫,丑八怪,再世鲁智深”红屏急红了一张脸,平素的娇蛮气都不知到哪儿去了。

    这次外公是非常认真的,根本就不像以往可以让她撒泼撒赖就混过去,这回他像是吃了秤坨铁了心,她该如何是好?

    而她还以为回爷爷那个老家伙那儿哭诉,多多少少可以阻止这桩亲事,可没想到她爷爷也是个窝囊废,嘴皮子上讲得多好听,却半点也济不了事。

    害她还回去充作乖孙女儿哭了几个时辰,啐,真是白白浪费眼泪了。

    刘员外不为所动地瞪著外孙女儿“昨儿个我已经找甄老爷提这桩亲事了,甄老爷很是高兴,只是还要问问他儿子的意见你在这里闹什么?如果消息闹开来了,搞砸了这件亲事,看我不剥了你一层皮试试。”

    红屏没想到外公突然变得这般暴戾,尤其对她凶狠得丝毫不像从前的荣宠,可是她哪里知道刘员外现在是内忧外患,被债主和亏空的银子逼得都快疯了,现在甄家那头又还要考虑考虑他简直都快跳楼去了。

    “我”红屏发抖,死命地咬著唇瓣,满眼都是怨恙却不敢再闹了,免得他真的恼火剥了她一层皮。

    她拚命对畏畏缩缩在一旁,恨不能假装自己是隐形人的爹娘使眼色,要他们跳出来为她说句话。

    可是刘氏和刘朱弓一向就被刘员外的威权压得死死,又不是不要命了才敢再火上浇油。

    他们现在可还都是全靠爹爹这座金山吃饭哪!

    刘员外冷睨了这三个不成材的晚辈一眼,心里更是气得牙痒痒的。枉费他白疼白养了他们这些年,老的是烂泥糊不上墙,小的又是骄纵泼辣、不知天高地厚,别说帮他出力或是帮手了,连刘家快败了都不知道,实在是气死人。

    “滚滚滚!你们都滚出去,别让我看了心烦。”他烦躁地吼著,挥著手道。

    幸亏身子平时调养得还不错,要不早被他们气到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了。

    “外公”

    “滚!”刘员外大叫。

    案女三人只好抱头鼠窜,还满心惶惑、莫名其妙,怎么老爷子最近脾气变得恁般的大?

    红屏被轰出厅外后,不耐烦听爹娘在那儿婆婆妈妈地劝说,各自赏了他们一记白眼后就往大门方向奔。

    哼,就算要她去找一个、骗一个,或是抢一个假新娘来代她上花轿,她也在所不惜咦?

    红屏急急煞住脚步,击掌道:“对呀!我可以找一个倒楣鬼代嫁,就算进了甄家的门,无论是被打死、被克死、被虐待死的都是她,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好法子呢?”

    只是她要去哪里找那么笨,愿意乖乖代嫁的人?

    “我看就从身边的丫环找起好了,只要长得身段略跟我相像的,或是长得略微工整点的,就可以代我嫁进甄家。”她兴匆匆的说,可是一想到那些丫头个个胆小怕事,而且万一风声走漏,外公严加防备,那她就算想要找机会偷天换日也没法子了。

    一定要找外头的,外公不认识,也素来与他们没有共同生活圈子的人,可是那该找谁呢

    红屏的脑中忽地浮现住在爷爷老屋偏院里,那个身段小巧的哑巴。

    爷爷有稍微提过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平时渡船为生,是个卑贱平凡的船娘。

    就是她!

    像她这种软趴趴的受气包,又穷又丑又苦,如果能够嫁进富甲天下的甄家,简直就是捡到天上掉下来的香饽饽,作梦也没想到过的好运气,她一定二话不说就会求著自己施舍这个机会给她的。

    嫁过去可是做少奶奶啊,红屏相信她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瞧!我真是个大善人,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那个小蹄子。”红屏自吹自擂,得意洋洋地道:“她真该为此跪下来给我磕上十个八个头哩!”

    红屏浑然不觉她的刁蛮自大已经到了无可救葯的地步,带著兴奋的心情匆匆出府,赶往朱老爹住的醉云巷而去。

    ***

    来到与馒头铺紧邻的老旧大门前,红屏突然多了个心眼,她特意先绕进朱老爹的馒头铺,先背转身子努力挤出两滴眼泪,然后哭泣地走进去。

    朱老爹正使劲揉著雪白的面团,满布皱纹的脸上汗水滑落,双手还是不断地用力揉打著面团。

    红屏嫌恶地看着他这副穷酸样,啧啧,汗都掉进面团里去了,脏不脏啊?

    “爷爷。”她刻意离面台远一点,免得新裁的衣裳给弄脏了。

    朱老爹猛地抬起头,一脸惊喜“红屏?乖孙女儿,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你外公还逼著你非得成亲不可吗?婚事谈得怎么样了?”

    红屏眼圈一红“爷爷,你一定要帮我。”

    朱老爹心疼得要命,再也顾不得亲家之间的和气了,气咻咻地抡起手臂道:“好,我这就去跟刘老头理论”

    “不不,爷爷,你这样是没用的,我外公已经铁了心要我嫁进甄家,就算是天王老子来劝也劝不动的。”红屏偷偷觑了一眼隔窗那一头,突然转移话题问:“爷爷你那个房客在吗?”

    “你说洁儿丫头?她一早就撑船上工去了。”一提到玉洁,朱老爹忍不住怜惜地摇摇头道:“她真是个好孩子,既勤劳又吃得苦,只可怜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命运待她未免太苛也太坏了。”

    “爷爷”红屏吞吞吐吐地说著“我瞧那位梅姑娘真的很可怜,她这样一天撑船下来能赚几文钱?而且年纪轻轻的,就要这样撑船撑一辈子吗?”

    朱老爹感叹一声“爷爷也很想帮她的忙,可是她很有骨气,任凭我说破了嘴也不肯接受帮助,还直说我替她做的已经太多了,真是个可人意的丫头啊。”

    红屏见他对玉洁百般称赞怜惜,忍不住醋意翻腾,她冷冷地道:“爷爷,你是不是只拿她当孙女儿看待,却不要我这个亲生孙女了?”

    朱老爹吓了一跳,急忙道:“怎么会呢?你千万别多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两个都疼啊。”

    “可我是你的嫡亲孙女儿,你应该多疼我一些才是吧?”红屏控制不住狭窄的器量,小气巴拉地计较道:“爷爷,你是不是搞错啦?”

    朱老爹搓著手,慌张地道:“是啊、是啊,爷爷当然是最疼你了,红屏,你千万别多心。”

    “那好。”红屏打蛇随棍上“爷爷,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一来可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二来可以帮助那位梅姑娘脱离这种贫困的生活,你肯不肯帮我呢?”

    朱老爹一怔,讷讷地道:“两全其美的法子你是说”

    她满眼发亮,热切地倾身向前,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裳沾著了面粉。“你可否请梅姑娘代我嫁到甄家?这样一来,她得了荣华富贵,我也得了自由。你说,这是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朱老爹愣住了“可是可是要她代嫁对方是甄家啊,那个性格火爆、打死前妻的甄少爷,我怎么可以让洁儿”

    “那你就舍得让我去给甄少爷打死吗?”红屏哭了起来,拚命在他身上扭著、闹著。“爷爷,我不管,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可是你的嫡嫡亲孙女儿,万一我给人打死了,咱们朱家可就断后了”

    朱老爹被她哭得肝肠寸断,一颗心都快碎了,老泪涟涟地道:“我的好孙女儿,我的好红屏你这样说是要碎了爷爷的心吗?你明知道爷爷舍不得我的宝贝孙女受委屈、受伤害,可是可是要洁儿代嫁,这”红屏见老人心念已有几分松动,她换了个语气和说法继续说服“爷爷,这你就不用太操心了,甄家少爷或许会看在人言可畏上,不敢再这么大胆揪打妻子至死,再说他们甄家还有老爷子在,总不可能太离谱吧?而且我瞧梅姑娘是大富大贵相,我相信她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这次就是她翻身的好机会呢。”

    朱老爹被她的如簧之舌鼓动得有些动摇了“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这样也不算是害她吧?”

    无论如何,血浓于水,朱老爹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站在亲生孙女这边。

    只不过他依然忍不住欺瞒自己的良心,说服自己这么做并不算自私,他也是为了洁儿好啊。

    红屏眼看朱老爹已经完全被她说服了,欢快得心花朵朵开。“是啊,这怎么是害她呢?这可是帮她啊,让她有机会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别再吃苦受罪了。”

    “只是怕她不愿意。”朱老爹迟疑地道。

    毕竟甄家少爷的“威名远播”简直到了人听人惊的地步,洁儿虽然是哑子,但可不是聋子啊。

    “怎么会不愿意呢?爷爷,你待她这么好,就跟她说这是她报恩的机会,我相信以梅姑娘的深明大义,她一定能够体会爷爷的一片苦心。”红屏自欺欺人地劝说著。

    朱老爹至此已经再无迟疑,他看着孙女儿破涕为笑,灿烂兴奋的表情,爱孙心切的他早就被浓浓的舐犊之情给淹没了,再也顾不得其他。

    “好,爷爷今晚就替你说去。”他疼爱地抚摩著红屏的头。

    红屏大喜若狂,也无暇去嫌弃他沾满面粉的双手了。

    “爷爷,我想这件事要瞒著我外公才是,否则他绝对不会愿意的。”她突然想到这一点,紧张地叮咛。

    “可是这样洁儿怎么有法子代替你嫁”

    她飞快地转著念头,兴匆匆地道:“嗯,打从我家到甄府的路上,中途会经过月老祠,你带著梅姑娘在里头等我,我让花轿在那儿停一下,假意要休息,然后我会遣走媒婆和喜娘们,梅姑娘可以趁这个机会跟我换过衣裳,然后代我坐上花轿嫁进甄府,这样就大功告戍了。”

    朱老爹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回门怎么办呢?还有,你应该会有陪嫁的丫头吧,那些丫头肯替你遮掩吗?再说你又要躲到哪里去?难不成就要这样隐瞒你外公和爹娘一辈子?”

    红屏昂起下巴,固执地道:“我不管,船到桥头自然直,外公急著要跟甄家攀上亲家,我猜他贪得无非是甄府钜额的聘金和庞大的势力,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是不会介意对方娶的是我还是个假新娘,我猜,到最后他不答应不接受也不行,自然就会闭上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朱老爹看着孙女儿那副自大自我的嘴脸,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不,红屏并不是自私也不坏,她只是给吓坏了,这才想尽办法要逃脱这一切。

    他的心又软了,叹了一口气“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对洁儿,他始终觉得深深的愧疚。

    ***

    秦关的亦善居里,竹风摇曳,清香徐徐。

    只不过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他无奈地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啜饮著香茶,年老却依然精神奕奕的父亲。

    “爹,我不想续弦。”他明白的表示。

    “阿关,爹的年纪也大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成家生子,觅得一佳偶白首偕老。”甄老爷缓缓放下茶杯,真挚地看着儿子。

    “爹,我明白你老人家的心,只是我”他的语气不似以往的严厉与决断,是因为心头上的那个人儿吗?秦关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望向父亲“难道爹不怕瑶娇事件再重演吗?”

    甄老爷微微一震,目光有愧地望着儿子“阿关,瑶娇的事是个错误,是爹太自以为是了。”

    “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怕这桩婚姻依然是个错误,又会生出一场悲剧。”他摇头道,不必看也知道父亲深受震撼。“上一个悲剧已经让我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一次呢?”

    甄老爷沉默下来,半晌后强自振作了一下,开口劝道:“这次不一样,刘家小姐应该不至于像瑶娇那样,所以你可以放心,再相信爹一次,好吗?”

    秦关凝视著满脸热切的父亲,脑海忽地闪过一张小巧温柔的笑脸。

    安安静静,温婉坚强,可爱善良的小船娘。

    爹,你介意有一位温柔善良的哑媳妇吗?

    他差点冲口而出,又急急咽了下去。

    他想要她想得心都痛了,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对父亲解释这“想要”却又“害怕要”的矛盾心绪。

    他需要时间好好来厘清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对她开口。

    “爹,我目前有心仪的对象,只是还不到论及婚嫁的时候,你别着急我的婚事,就顺其自然吧。”

    甄老爷先是一喜,随即怀疑地看着他“是真的吗?”

    “是!”他稍嫌急切地点头。

    甄老爷难以相信他在这短短时间里,怎么会冒出个心仪对象呢?一定是他故意要哄自己,好使拖延战术。

    这孩子就是这样委屈自己,上次也一样,否则他也不会白白让瑶娇伤害了儿子大半年,事后才恍然得知一切事实。

    他只恨自己没有坚决霸气些,早些介入这一切。

    这次,他绝对不会让阿关再有机会自我伤害了。

    “我已经决定了,刘家小姐温文有礼、美丽贤淑。”他站了起来,背负著手坚持道:“是个最适合的儿媳了,我很是满意她,我希望你能够让爹安了这份心,放下久悬心头的大石,就娶了她吧。”

    “爹!”秦关脸色一变。

    “不准说不要。”甄老爷痛心地想着,他决计不让儿子孤独终老,这孩子有时不推他一把是不行的。“除非你让我失望,让我为你的婚事自责与痛苦一生!”

    秦关浑身一震,痛苦地喊:“爹”

    “反正你和那个心仪对象八字还没一撇,等你们决定了后再跟我说,爹不是不明理的人,到时候依然热热闹闹地将她娶进咱们家,做你的小妾。”甄老爷的语气温和了下来,几乎是带著恳求的说:“孩子,好吗?就当作是成全爹这份心吧。”

    秦关痛苦地望着他,明白父亲心中的期待与内疚。

    上次是个错,这次也是个错,可是只要能稍稍安慰父亲,就算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也要咽下这个错。

    玉洁的巧笑倩兮再度浮现在他眼前,秦关胸口掠过一阵阵撕裂般的疼楚。

    或许,他此生注定所娶的不是爱,所爱的却不能娶吧!

    命运何其可笑。

    他用力地甩甩头,深吸了一口气“爹由你决定吧。”

    就这样吧,娶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懦夫、胆小表,害怕去面对她在知情后可能的鄙视与恐惧,干脆挥无情剑,斩断缕缕情丝。

    他轻颤著闭上酸涩的双眸,那张美丽嫣然,似笑若诉的小脸又浮现眼前,深深勾动著他每一寸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