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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会再遇见他。
“梢?小梢,你听到了吗?”
身旁传来说话声,我胡乱点点头,仍旧无法将视线从他的方向挪离。
像是察觉我奇异的反应,珊儿顺着我的眼神凝注处望去,见到那个男人。
“他也来了。”她喃喃出声。
“谁?”我略显狼狈地转开头,低头啜了口杯中的水果酒,佯作镇静地问。
珊儿噗哧一笑。“小梢,你当我是谁啊?是我哎,路珊儿,那个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又几乎当了要十二年同班同学的路珊儿耶。好吧!”她假意一叹。“你真要我说出他是谁吗?喏”她下巴往那男人处一抬:“荆子衡。你曾暗恋了三年的男人,让你到现在仍小泵独处的元凶”
“胡说!”我略略颤抖地将手中的酒杯放至桌面。“我承认年少轻狂时曾对他动过心,不过”夸张地一挥手,我努力从喉中逼出笑声:“想想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呢。”
珊儿带着惹人厌的嘲讽笑意看着我。
我回她一个倔强的眼神。
良久,我才不情愿道:“他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们的高中同学会,荆子衡是高我们两届的学长,怎么算也不该会出现在这。
“你没听说吗?”珊儿将声音压低。“他和芃秀好象在一起。”
“是吗?”我勾起唇虽然唇角微颤。“他们很相配。”我持平道。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走吧,去打声招呼。”珊儿看了我许久后,突然这么对我说。
“何必?”将一切混乱情绪藏起,我再次端起酒杯。“看来他可是今晚最受欢迎的人物,我们似乎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他就在我们左前方,人群包围着他,似乎争相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微微笑着,不急不徐,那模样看来比从前成视卩了
“去打个招呼嘛,你们以前可是社团里的最佳拍档耶。”珊儿俏皮地一笑。
脑里浮起过往记忆
“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眨眨眼,僵硬道。
“哎,打个招呼有什么关系?”珊儿抱着我的臂膀,硬将我往荆子衡的方向拖。“除非你还在意他,除非你还记挂着十年前的事,那我就不勉强你。”她的眼亮得狡猾。
寻个空档将酒杯放下,我停住脚步,将自己的手臂抽出。“走,我们打招呼去。”
我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冷,但谁教珊儿偏要往我心底角落的脆弱处踩?
“就是这样!”矮我近十公分的珊儿伸长手,拍拍我的肩。“让他看看傅小梢十年来的改变,让他看看他错失了什么!然后”她的声音转低:“让你自己明白他也不过尔尔,让你自己摆脱他的诅咒。”
我笑了。“还诅咒咧。”
珊儿说得没错,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是个成熟的女人,不该再记挂着过往的一切,甚至让他影响自己的人生。没错,我过去是曾喜欢过他,但那是年少时很甜美的一段,如此而已。
我和珊儿走向他,围绕着他的人潮像被分开的红海,我知道这些人全等着看戏;甚至有人拍拍背对着我的荆子衡,要他转过身来。
我看着他,努力要自己别发抖,更别去比较他十年来的变化;他只是一个曾与我在同一个社团的学长,对现在的我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学长好。”珊儿的声音甜甜地从我身侧传出。
“啊,路珊儿!”荆子衡的声音带着惊喜。“十年不见了吧?”
我极力放松。“学长好。”
然后他转向我,好看的眉微皱。
“你是?”
他不记得我。
“学长,我是傅小梢。”
我笑得很完美。我想,只有珊儿和我自己明白,这完美里混了多少虚假。
“傅小梢?”他的眼大睁。
是凑巧吗?我们之间的对话居然与十年前初见时如此相似,不同的只有时空,还有已经不知遗留在何处的纯真。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
“喂,就是他。”珊儿撞撞我的手。
“谁?”脑里还想着方才那场球赛,我不经心地问。
“他呀,三年级的荆学长,说要追王芃秀的那个嘛。”珊儿皱皱鼻道。
“那个他呀。”我嘻嘻一笑。“在哪?我看看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居然敢追我们芃秀!”
斑中生活过了两个礼拜,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路珊儿外,我与王芃秀最要好。芃秀的号码和我差一号,又刚好坐在我隔壁,常一起行动的结果,让我们在短短的时间内便熟稔起来。
芃秀生得很美,性情又温柔,所以追求她的人很多,荆学长是最近才加入战局;身为“音研社”社长的他,在学校也算得上是知名人物。
音乐研究社,简称音研社,实际上就是卡拉ok社。
“在那啦!”社团教室里闹哄哄的,珊儿提高嗓门道:“站在教室前面,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的那个啦。”
我往教室前方望去:“长得最高的那个?”
“嗯。”“普普通通嘛。”长到十六岁,每个男孩在我眼中全生得一个样,我原以为荆学长会稍微不同因为芃秀难得会对男生心动。结果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称不上特殊。
珊儿早习惯我的怪眼光,她瞥瞥我,淡然道:“算长得不错了。”
我耸耸肩。接着抬头看看四周
“喂,人这么多要排到什么时候啊?我等等还要到篮球社去耶。”
我们学校并不限制一个人只能参加几个社团,但必须自己能应付得来,否则很容易就会遭到退社的命运。
篮球是我从小到大的兴趣,加上国中同社的学姐也在篮球社里,所以我是一入学就到篮球社报到。至于音研社则是珊儿考虑了两个礼拜才决定加入的社团,因为与篮球社的练习时间正好错开,所以我就被珊儿给拖来啦。
“我有办法!”珊儿扬起嘴角,笑得像个小恶魔。“走。”
她拖着我往教室前方挤去。
“要去哪啊?”一直到被拖到荆学长前,我还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学长好。”无视正在聊天的众人,珊儿甜甜地笑道。
荆子衡显得有些疑惑,但仍微微笑着日:“学妹好。”
“学长,要加入音研社的人好多喔。”珊儿往左右看了看。“难怪芃秀会打退堂鼓呢!”
荆子衡的眼突地亮起:“你们是王芃秀的朋友?”
珊儿故作不在意地点头。“嗯,我们同班,芃秀原本也要跟我们一块来的,只是听说要加入音研社的人太多了,不但要排队登记—登记完还要入社考,芃秀担心自己过不了,所以就放弃了。”
天知道芃秀忙仪队的事就忙不完了,怎么可能再参加别的社团?
荆子衡唇一扬。“你们也想加入音研社吗?”
“学长能不能帮忙?”珊儿的声音显得更甜了。“我们是很懂得礼尚往来的哟。”
“哈哈哈”他笑出声。“你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路珊儿。”珊儿眨眨眼。
接着他将眼转向我,眼里带着询问。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要说话。
“学长好!”我略显慌乱道。
“你是?”他眼里有着隐约的笑意。
“学长,我是傅小梢。”我回得很有精神。
他点点头,眼又移向珊儿,我却没法转开我的视线,一双眼眨也不眨地迳对着他。
他笑着,可是睑上没有方才的光彩,眼也不像刚刚那样地闪着光。我试探地开口:“芃秀”
像是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涨出来,他整个人又突地变亮了,急转向我,冲口便道:“你说什么?”
好奇怪呀,我睁大眼。为什么只要提到芃秀他就会变得不同呢?是什么让他如此呢?就因为他喜欢芃秀吗?
喜欢又是什么呢?
我喜欢珊儿和芃秀,可提到她们时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反应呀!
眼睛发亮,像其中藏着热,脸还有些微红,像混着兴奋和一丝羞涩,他整个人像罩在一份渴切里,而芃秀就是解他渴的人。
这就是小说和漫画里常提到的爱情吗?我侧着头看他,像在研究某种异世界生物似的。
“傅小梢?”他的声音里含着催促。
“你喜欢芃秀?”我突然就这么冒出一句。
他点头。“我喜欢她。”
喜欢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像天雷勾动地火?还是像漫画中男女主角旁飘浮着的粉红色泡泡?
“我帮你追她好不好?”
我是听到声音后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并不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或许是好奇,或许只是无聊,或许只是被生活中所不曾出现过的东西勾起了兴趣总之,我很想看看荆学长和亢秀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芃秀有一天也会因为提到荆学长而睑红发热吗?
珊儿撞撞我,眼里闪着有趣的光;我回她一个带着同样意味的眼神,对我们而言,这就像个游戏。
荆学长笑了。
“我不会说不好。”他说。
事隔十年,到如今,我仍为当时冲口而出的那句玩笑话而深深懊悔着。
如果我不曾说出那句话,如果我不曾鸡婆地要帮荆子衡追芃秀,我就不会涉入他们之间;我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和荆子衡扯上关系,那么
我的心,也就不会遗落在他身上。
“傅小梢?”他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我无法分辨他的讶异是因何而起,最终于想起我是谁?还是难以想象我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真的是傅小梢?”他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显得那么熟悉。
我也笑了,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为完美。我主动伸出手,表现得就像个事业有成的成熟女人。
“好久不见了,学长。”
他握住我的手,一股震颤突地窜上我背脊,克制着将他的手甩开的冲动,我在心里怒斥身体对他的反应。
暗小梢,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了!
“小梢。”他的声音较十年前来得低沉,却显得更有磁性。“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本能地挺直背,面容一冷。“我也没想到学长会来参加我们的同学会。”
不知道他是故意忽略,还是怎地?他摇了摇我们交握的手,几乎是兴奋地说:“十年不见了呢!没想到你变了这么多,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小梢是奥伟企业的广告部副理。”珊儿在一旁插嘴。
人群里开始响起“嗡嗡嗡”的交谈声毕竟,奥伟企业的名气还是顶响亮的。
“学长呢?”我矜持一笑天知道我多讨厌自己这样子。
“子衡自己弄了间网路公司,今年股票就要上柜了。”回答的是芃秀。
仍旧是一头长达背部的如瀑长发,芃秀的妆淡淡的,身上一袭白色丝质连身长裙,恰好映出她出尘的容貌及气质。
“芃秀!”我的笑里总算多了几分真,激动得上前环住她。我低声道:“真的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才回来没多久,心想同学会一定见得着你,所以就没特意通知你了。再说我也不知该怎么联络你,我手上只有你老家的电话。”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还带着微微的歉疚。
“我等会儿留电话给你,有空出来吃个饭吧?”我握着她的手道。
“嘿,小梢,你差别待遇哦。”荆子衡打趣道。
我深吸口气。“欢迎贤伉俪一块来。”
你最好别来!
“什么贤伉俪!”芃秀脸一红。“我们才不是”
“快了,快了。”荆子衡握住芃秀的手,呵呵笑着答。
我的心起了奇怪的反应,分不清是痛不痛,分不清是难不难过
“恭喜。”我笑得很灿烂。
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吗?这个人只是我曾喜欢过的人,况且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还在意什么?
我的手微颤。
珊儿不着痕迹地握住我。“我们不打搅了,还得去跟别的同学打招呼呢!”
我点点头,脸上的笑僵得像一幅定格的画。
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往餐桌走去,我努力保持嘴角上扬的弧度。“我表现得还好吧?”
“不错。”珊儿拍拍我。“从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你心里在意个半死。”
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从桌上端起一杯调酒,一口灌下。
我以为再见到他时,我的心里只会有一点惆怅,仅此而已我没想到他还是影响我那么深。
或许因为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或许因为他同时代表了我一生中最混乱的三年,或许因为他曾狠狠地打击了我的自信,或许因为其它我现在无力厘清的因素
让我不平的是,为什么只有我要这么努力地表现出平静不波的模样?为什么他能表现得如此正常?
因为你在他心中本就不占任何地位有个声音如此幽幽地答。
为此,我有些恨他。
回到住了四年的小窝,穿过空无一物的客厅,拉开厨房里的冰箱门,我拿出一瓶矿泉水。
卸下脸上的妆,脱下身上的银灰色套装,再将塞了厚厚衬垫的魔术胸罩丢到一旁,我迹近赤裸地站在衣物堆中,喝了一口矿泉水,我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
恍惚中,我像看到十年前的傅小梢
天生的微褐肤色,圆脸上镶着不大不小的眼、不大不小的鼻、不大不小的嘴,傅小梢生得普通得像随处可见的女人,既没有珊儿的灵动可爱,更没有芃秀的美貌气质。
镜子里的身段是索然无味的干扁四季豆,我伸出手,划过镜中的自己。
“好个没胸没屁股的女人”我低声自语。
十六岁的我,就是这副身材;二十六岁的我,仍旧不见长进。
“感谢魔术胸罩的存在。”
我挑起地上厚实的布料。
“没有魔术胸罩,我简直就像个没有胸部的女人。”我喃喃。
十六岁的我和二十六岁有什么差别?同样的一副身材,微现老态的肌肤,懂得虚伪做作的内在思想,剩下来的
仅剩愈来愈知道该如何创造美丽。
纵然底下的我仍旧丑陋如过往。
踢开衣服,我赤着脚走回卧房,将自己抛向床;我拉过棉被卷住自己,伸出脚在床旁的小型风扇上一按,微微的凉风轻送而出。
今天晚上的我很怪,窝在这张小床上,却突然觉得床铺空旷寂寞如不见尽头的大漠。
心底兴起到外面钓个男人的冲动,陌生人也罢,今天的我多想蜷在别人怀中,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入睡。
虽然我的床上一直就只有自己。
我想,我大概是醉了吧?醉在寂寞与回忆融成的湖里,就算要醒,也不知如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