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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我总是有几天是特别不开心的,我想那就叫做经期综合症吧。每当这一天来临,我的心情就会很颓丧,颓丧到有时根本无法控制的地步。老爷子的房间还照他生前那么布置着,茶几上摆着他最喜欢的素心兰,没事我就会去浇浇水,摘摘枯叶。
每当我经期综合症发作的那几天,我总会躲在他的房里,替他擦擦桌子,擦擦镜框,然后在心里说:“爸爸,我又辜负你了。我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辜负你。今年我已经32了,明年就是33,然后是35,40,我真的都不敢往下想了对我最好的人是你,可是,我最辜负的人也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话,爸,我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孩子的,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我以前答应过你的,我连你这样小小的期望都做不到了吗?我真不配你疼我爱我”
正想着,手机忽的嚣叫了起来。
“小白?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情聊天。”说完,我猛地把电话一按,对他从来都不会这样,但我确实今天连和他多聊几句话的心思都没有。
安静了没多久,手机又再次响起,我压抑不住心底莫名的厌烦:“谁?”
“乔夫人,我是倩倩”她在电话那头音调软糯地问道:“乔先生让我问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他想”
“没有。”我只说了两个字,就把电话挂了。
自己都感觉自己有点歇斯底里。但是惟独每个月的这几天,我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的,就像狼人控制不了一定会在月圆之夜对着月亮仰天嚎叫一样。
过了一个多小时乔愉回家了:“怎么了?”他问我。
“没怎么。”
他端详着我的脸色“你脸色很差,病了?”
“这个月,又是失败。”我说。
他“哦”了一声,说道:“我以为你生病了,所以才赶紧回家。就这个”
“你已经习惯了是吧?”我问他:“或者说,你已经放弃努力了?”
“没有。”他也没好声气地回答。
“你放弃也很自然。”我说:“换了我是你,我都想放弃了。”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六年来执着到近乎于残忍的努力,我几乎是万念俱灰:“你去找别的女人试试吧。”
乔愉本来正在喝茶,突然把杯子一放,在空中扬起手道:“你他妈的再敢往下说一句,我真的一巴掌打过来!”
“你让我去换个女人试试?你怎么不去换个男人试试?你要是敢换男人试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你的!”说着,他搂过我,紧的近乎于窒息,叹息道:“怎么了,每个月都要发神经,每个月都要死要活的,你不累?我都快被你折腾的疯了!”
我也抱紧他,眼泪就像水龙头一样,轰然打开,把他的衬衣都弄湿了。他这是在向我投降了,他都快被我折腾死了,可是我每个月都会准时而持之以恒地折腾他一次,或者,是想通过虐他来进行自虐。
而每个月,也只有这几天,他会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地哄着我:“乖。别哭了。这有什么关系吗?放松点。太后,就算我们俩没孩子,大清国也不会亡的!”
“神经。”我说:“大清国早亡了。”
“至少人家也有300年。”他很正经地回答:“我爱你爱300年,够了吧。”
“30年就够了。我的要求向来不高。”
很奇妙,每个月的这几天,是我心情最糟糕最颓败的几天,可是,也是我和他感情最好最无间的几天,几乎就算得上是相濡以沫兼如胶似漆。也许,这是上天的惩罚,但是,在惩罚之外还不忘附赠一个淡玫瑰色的弥补作为礼物。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生活。
我只是很感激上天在我最颓丧与绝望的时候,同时又给了我一个胸怀最温暖与最宽广的男人。
不过,这也仅仅持续几天时间而已。几天后,他便悠悠然还阳,重新变回很漠然很一般的丈夫模样,问他明天晚上去看电影吗?他会回答:“你先去问一下我的秘书,我也不知道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我才不想去问他那个office wife。我宁愿一个人去看电影。
小白重新去念书了,居然是哲学。我说:“我以为你会和你爸爸一样,去念几年文学。”
“我为什么要和他一样?”他问。
“你也不能为了和他不一样,就处处和他反着来吧。”
“那好吧,念完哲学,我再去念文学,反正我时间多的是。”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对了,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说心情不好,和他吵架了?”
“没有。”我说:“我们老夫老妻,闲的无聊,随便吵几句,当成娱乐。”
他忽然笑了,说道:“包法利夫人。”
“就算我对生活有点不满意,我也不是什么包法利夫人吧。”
“那天倩如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小白突然想起来“我说,是我爸的前妻。她对你好象很关注呢,乔夫人。”
他最后那声“乔夫人”叫的我有点感触。我想起那晚看到她在沙发上披着乔愉外套时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事隔几天,竟然萌生了几分感动。那时的空气是我所熟悉和看得懂的,就像是一下子不小心打开往事的储物柜一样,那陈年的灰尘满满的,扑面而来。而这种灰尘的名字,我想,大概就叫做“惘然”吧。
“这几天有电影节,我们去看电影吧。”小白提议道:“我有三部欧洲片想看来着。”
“那些电影院都很分散,我们要赶几家?”
“两家就够了。”小白仔细研究了一下广告:“去吗?”
一连看完两部电影,我都已经感觉有点昏天黑地了。正好散场的时候因为刚才下过大雨,路面不仅潮湿,而且积了水。
小白还想继续去看第三场,为了不扫他的兴,我答应了。不过,这一地的积水,怎么办,我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今天才新穿上去的白色缎面细高跟鞋,有点心痛。
骤雨初歇。挨挨挤挤的建筑物边缘外的天空,是一种深沉的夜蓝色,蓝得澄澈。路边花坛里栽种着的花草小品有一种无名的白色重瓣香花,正是盛放,于是,就有了那么一点暗香浮动的意味,把空气搅动的既是稠密又带着点隐约的绮情。
在这样稠厚浓密的空气里,小白说:“别弄脏了你的高跟鞋。我抱你过去吧。很快。”
“什么?”我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和我想象的一样轻。”他说。他那神情与语态像是在喃喃自语。
“怎么”
“以前常常看见我爸抱你上楼,那时侯我就想,你一定很轻。”
那条路很短。小白也走的很快,只用了几秒种的时间,他就把我放下了。我想他当时也是非常羞涩,我和他的身体都是非常僵硬与互相抗拒的。这是一种僵持的胶着的内含张力的状态。等我像一片羽毛,或者一朵雪花一样轻缓地降落时,我和他在心里,大概都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有时候,无论表达与接受,都是一样的吃力与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