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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人你没法忽略,像所有蹿上篮球场的足球明星,他们对小动作的迷恋让人恼火,而狭小的场地又使他们显得过于精力充沛,以至于时常陀螺般地满场乱转。
还要呼朋引伴或指点江山地大声吆喝,对于这种行为,除了小儿麻痹,实在没有更恰当的称呼了,好在冯小刚不吆喝,事实上除了偶尔的走步嫌疑,他的行为基本处在可接受范围内。
倒是李阙如,仰着老贺一样的方脸,大大咧咧得像个傻逼。穿着艺术学院十五号球衣的高个儿打得不错,就是放松得有点过分,拿球便是旁若无人地放三分和勾手上篮。我只好小小地刺激了他一下。
十五号马上恼怒地还以颜色。这下对抗激烈多了,而我从不吝啬于称赞别人,你打个好球,我肯定会叫好。所以几轮下来,他倒也没了脾气,但李阙如来了脾气,这厮一肘捣得杨刚蹲到了地上。
再站起来时,后者眼泪都掉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那就是无论如何请允许他在施害者身体的相同部位来上力道相同的一肘。出于公平起见,他马上不动声色地付诸实践,也不能说不动声色,起码杨刚叫了一声操。于是李阙如就嚎了起来,于是两人扭到了一起。于是大伙急着拉架,当然,大伙指的是我方,以及冯小刚,对方的其他几位神色颇为不善。
我也只能严防以待,正是此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还jī巴打不打?”这是我第一次听十五号说话。
他坐在篮球架底座上,湿漉漉的中分头垂下来,即便沐浴着阳光,脸色还是有点惨白,在影视和文学作品中,某类人物在此类场合的一声吼叫往往能起到扭转干坤的作用,但现实中并不会。
两人虽已拉开,张牙舞爪却没消停。十五号二话没说,操起护臂,扬长而去,就在他起身抬头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母亲来电话时,第四节刚开始。
马刺落后六分。二十八岁的蒂姆邓肯被四十岁的卡尔马龙搞得心烦气躁,科比布莱恩特哑火后沙奎奥尼尔正满场撒泼,即便跑到了阳台上,国产音响迫人的欢呼声依旧不绝于耳。“干啥呢,这么吵。”“看比赛,咋了?”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零号楼?老高,大玻璃,”停顿片刻“得有三十来层吧?”“四十二层,咋?”我盯着窗户上若有若无的人影,声音都有点沙哑。“我就搁这儿站着。”母亲笑了笑,或许她并没有笑。
但笑意却弥漫而来,浓郁得犹如此刻身后的阳光。我赶紧洗脸刷牙,完了给陈瑶打了个电话。当她的声音传来,我又不知说些什么好了。瞎扯一通后,她问我什么情况到底。我说:“我妈来了。”
这下轮到陈瑶语无伦次了,她先说哦,又说妈呀,然后就没了音。我说喂。“嗯,”她沉吟片刻,又沉默半晌,最后问“我先不去行不行?”近乎哀求。出门时费舍尔换下了佩顿。
而上一场最后0。4秒正是前者绝杀了邓肯。我突然为马刺捏把汗。母亲果然在,令人惊讶。每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见到她,我都会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但她确实近在眼前。零号楼的梯形平台巨大而阔气,母亲站立其上,在被平阳的风拂动头发的同时,又被身后巨大的钢化玻璃纳入腹中。
“来了也不提前说声。”登上台阶时我肯定眉头紧锁。母亲双臂抱胸,笑吟吟的,却不说话,等我走近,她才拍拍我:“就是要杀你个措手不及啊。”我确实措手不及,只好吸了吸鼻子。身前的女人香喷喷的,杵这么个地方有点过于夺人眼球。
“走啊,哪儿吃去?”我接过手袋,抬腿就走,在此之前偷偷瞄了一眼玻璃。母亲着一身银灰色西装套裙,饱满的丰臀在细腰下浮凸而起,她跟着我挪两步,又停了下来:“急啥,等个人。”
“谁啊?”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来了你就知道喽。”风真的很大,母亲仰脸笑了笑,眼睛都眯了起来,几乎与此同时,她语调一转:“咦,差点忘了,陈瑶呢,还要藏啊?”“哟,这次没把名儿忘了。”
“妈记性是不行了,生怕再说错名儿把儿子给得罪了,专门拿个小本本抄了几十遍。”我无话可说,只能切了一声。母亲挽上我胳膊,笑靥如花:“人哩?”
“人有事儿,来不了。”我不看她,却能感到聚光灯一样扫来的目光。片刻后,实在忍无可忍,我扭脸说:“真有事儿啊。”母亲哼了一声,随后就笑了出来。
秀发乱舞中露出晶莹的耳垂和白皙的后颈,即便笼罩在阴影中,那温润的脸颊也直晃人眼。我不由呆了呆,然后就看到了贺芳。
她骑着自行车,打西侧甬道缓缓驶来。阳光把玻璃生生切下一块,于是老贺和自行车都开始变形,仿佛冰块在消融。见了我,老贺并未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惊讶。这就叫狡猾,她甚至对母亲说:“严林啊,聪明,好学生一个!”
我只好帮她把自行车扛了下去,接下来,我以为她会拿走属于自己的车,然而没有。老贺挽上母亲的胳膊,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我也只能推着车在后面跟着,正值周末,校园里人来人往。我们仨像某种奇怪的展览装置,几乎吸引了迎面而来的所有目光。
这种感觉很不好,而老贺还要时不时地扭过脸来,不知是提到了我,还是担心自己心爱的车。
老实说她也不算矮,但跟母亲站一块就如同被削去了一截。这种感觉就更奇怪了,何况老贺屁股后还长了双眼睛。没错,就趴在雪纺长裤上,冲我一眨一眨。
上周六补的是5月4号的民刑两大件。老贺姗姗来迟,匆匆离去,事实上呆逼们曾打赌她老为情所伤,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复原。所以老贺能来上课已是全天下伤心人的胜利。我一度以为也是我的胜利。关于论文,她提都没提。
课间我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没收到任何催促或警告。这让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度过了难关,当然,我也并未真的打算不写。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急,我也无需太为难自个儿。
遗憾的是到了周三,我便被老贺一举击倒。毫无防备。临下课时她突然当众说起论文的事,扬言看来我是准备好挂科了。
老天在上,我真的不曾有此准备。我赶忙说已完成,添上目录索引,周四就能交。又不是毕业论文,要什么目录索引,日他妈的。
当天我夜以继日,东拼西凑,以期能蒙混过关。不料,这直接惹毛了办公室里的老贺。一声不响地读完全文后,她毫无征兆地上窜下跳起来。她说我“写的是屁”
(原话如此),说王利明王泽鉴都能抄一块,竟然还有拉瓦茨,说我胆大妄为真是闻所未闻,最后她把那几页纸扔我脸上,声嘶力竭地总结道:“抄都抄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啊,怎么不去死呢!”
她是这么说的,最后一句还重复了一遍,以示强调,然后大滴大滴的眼泪就砸到了地上。起初我以为是汗,你知道的,高强度劳动的等价交换物,但后来老贺呜咽起来,我就明白世间本不该有如此汹涌的汗水。我只好关上了门。老贺扶额在办公桌前坐了许久。
我估计得有小半个钟头,等她起身抹脸,戴上眼镜,再看到我时,似乎有些惊讶。移了移鼠标,她缓缓坐下说:“两周时间,好好写,没有下次了。”
一路上她俩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清,总之唧唧喳喳的,全然忘却了我这个苦劳力。午饭在校宾馆餐厅,等在包间里坐下,我才发现眼前的两人脸蛋都红扑扑的。
真是不可思议。据母亲说,贺芳跟她在大学里做了三年舍友,那会儿x大还在平阳西南角,和省师大背靠背,因为物资匮乏,俩高校难免共享一些资源。基本上八六年以前(母亲说起码八三年她毕业之前),整个校家属院都是混杂区。
根据每年入校生的名额,教育部和省教育厅会修修补补见缝插针地安排宿舍。有时连教职工都无法幸免,不少人甚至要和学生们共居一室。
母亲宿舍八个人,省师大和x大各一半,但法学专业只有老贺一人(事实上整个x大七八届只有五个法学生)。
性格原因,两人走得还挺近,直至贺芳考研去了重庆,那晚母亲还问起老贺的现状,我便把她与小李的浪漫情事如实相告。我说得很痛快,基于什么心理自己也搞不懂。母亲起初还笑,后来就怪我瞎扯。
我说:“真的,这事儿谁不知道啊。”“真的呀?”她歪头想了想,最后笑着说“不早了,洗洗睡吧。”我倒希望母亲真把它当成个饭后笑话,不然如今急转而下的事态会使我这个八婆分外尴尬。起码也要保持更新啊。老贺让我点菜,我实在不好意思,就推脱说女士优先。
俩女士研究半天,点了个干锅,外加一只白切鸡。完了老贺仰脸叹口气,看看我,又转向母亲:“搞了半天,你弄个儿子在我班里!”她想表达出一种幽默,而且成功了,事实上仰脸挺大胸的一刹那,她就已经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