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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有点夸张,或许两人还离得远呢,只是骤然照面有些不知所措,当然,不知所措的是我,说大吃一惊、屁滚尿流更符合事实。
至今我记得母亲明媚的眼眸,映着身旁翠绿的洋槐,如一汪流动的湖水,她似乎跳了一下,就平稳地滑向一侧。我好像张了张嘴,没准真打算蹦出几个词呢。
遗憾的是,我只是踉跄着穿行而过。坐到教室里时,心里的鼓还没擂完,周遭的一切却踏踏实实地黯淡下来。中午放学时我有些犹豫不决。
在呆逼的招呼下还是硬着头皮奔向了学生食堂。匆匆打了饭,我拽上几个人就窜到了食堂前的小花园里。
我认为这里起码是安全的。不想牛逼正吹得起劲,大家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的屁股被踢了一下,正待发火,背后传来小舅妈的声音,急吼吼的:跟我走!我一时有些发懵,嘴里憋着饭,怎么也站不起来,小舅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一把拧住我的耳朵,于是我就站了起来,不顾我的狼狈鸟样,她捞上我的胳膊就走。有一刹那我以为母亲出事了。这让我的腿软成了面条,但小舅妈说:“真让人一通好找,给你弄点好吃的咋这么难呢。”
她撅着嘴,扬了扬手里的饭盒。我当下就想跑路,却被小舅妈死死拽住。当着广大师生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做出过激举动。
进教师食堂时,我紧攥饭缸,头都不敢抬。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而母亲并不在。反是几个认识的老师调侃我又跟舅妈混饭吃。我汗流浃背地坐在角落里,右腿神经质地抖动着,却隐隐有几分失落氤氲而起。
记得那天饭盒里盛的是小酥肉。小舅妈打米饭回来,蛮横地往我碗里拨了一半。我说吃不完,她说她正减肥。
我就没话可说了。饭间小舅妈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瞧了半晌。我心里直发毛,问她咋了。小舅妈比划了半天,说该理发了你。不等我松口气,她又问:“你的头好了没?”我不置可否。
她奸笑着踢我一脚:“要不要报仇啊?”后来小舅妈问及父亲的近况,又问我想不想他。我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
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缕不安的涟漪就从心头悄悄荡起。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懒懒散散。我终究没忍住,问:“我妈呢?”小舅妈切了一声,憋不住笑:“你妈又不是我妈,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当晚一放学我就直冲车棚,在教师区找了个遍,也没见着那辆熟悉的车。我有点不知所措。看车老头更是不知所措,他吹了声哨子,就要撵鸡一样把我撵走。人流潮涌中,我跟车棚外耗了好一会儿。只记得头顶的白炽灯巨大而空洞,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斑驳黑影。
而母亲终究没有出现。回家路上月影朦胧,在呆逼们的欢笑声中我沉默不语。到环城路拐弯处我们竟然碰到了王伟超。
大家都有些惊讶,以至于除了“我肏”再也挤不出其他词儿。王伟超挥挥手,让他们先走,说有事和我谈。我能说什么呢,我点了点头。
王伟超递烟我没接,我说戒了,然后王伟超就开口了,他果然谈到了邴婕。我能说什么呢,我说滚你妈逼。我蹬上车,又转身指着他说:“别他妈烦老子,不然宰了你。”我实在太凶了。
下了环城路,连月光都变得阴森森的。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在村西桥头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看起来颇为眼熟,登时我心里怦怦直跳。
村里犬吠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浅色背影优雅动人。我慢慢跟着,吸入一口月光,再轻轻吐出。一时两道的树苗都飞舞起来,然而到了大街口。
她一拐弯就没了影。我不由怔了半晌,直到家门口才想起母亲晚上没课。进了院子,父母卧室亮着灯。待我停好车,灯又熄了。厨房里却有宵夜。
记得是碗云吞面,罩在玻璃盖子里,热气腾腾。我站在灶台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等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眼泪才掉了下来。
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没两天,新宿舍楼正式投入使用。神使鬼差地,我就搬到了学校住。记得是个周六,中午放学我就直奔家里。母亲不在,锅里闷好了咸米饭。
我坐到凉亭里闷闷地吃完饭,又懒洋洋地抠了会儿脚。阳光很好,在烂嘉陵上擦出绚烂的火花,我突然就一阵心慌。回到自己房间,床上码着几件洗净的衣服,其中就有那天晚上脱到父母卧室的运动裤。
我有气无力地瘫到床上,再直挺挺地爬起来,然后就开始整理铺盖。说铺盖有些夸张,我也懒得去翻箱倒柜。
只是操了俩毛毯、一床单,外加一床薄被。用绳子捆好后,我又呆坐了半晌。我甚至想,如果这时候母亲回来,一定会阻止我,一时间,某种危险而又微妙的幸福感在体内膨胀开来,我感到自己真是不可救药了。入住手续草率而迅速,整个下午我都耗在篮球场上。
其间隐约看到邴婕在旁观战,一轮打下来却又没了影。我竟然有点失落。四点多时回了趟家,母亲依旧不在,我就给她留了张字条。
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新鲜,有点矫情,简直像在拍电影。记得当晚搞了个数学测验,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狗屁玩意,总之晚自习只上了两节。当栖身崭新的宿舍楼里时,大家的兴奋溢于言表。
在一波波被持续压制又持续反弹的叽叽喳喳中,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星期天上午是实验课。
九点多时,小舅妈虎着脸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她脆生生的,却像个打上门来的母大虫:严林,你给我出来!在呆逼们幸灾乐祸的窃笑中,我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台阶下停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扎着一床铺盖卷。小舅妈抱臂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说咋了嘛,就心虚地低下了头。小舅妈冷笑两声,半晌才开了口:“不跟你废话,你妈没空,让我给捎来。”说着,她从兜里翻出二百块钱给我。
我条件反射地就去接,她一巴掌把我的手扇开:“你还真敢要?”教室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我的脸几乎要渗出血来。小舅妈哼一声,问我住几楼,然后让我抱铺盖卷带路。
一路上她当然没忘撩拨我几句,等整理好床铺,小舅妈让我坐下,一顿劈头盖脸:“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啊?你可把你妈气得够呛,眼圈都红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干啥坏事儿了你,真是了不得啊严林。”
她说得我心里堵得慌,于是就把眼泪挤了出来,起先还很羞涩,后来就撒丫子狂奔而下。水光朦胧中我盯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膝盖,耳畔嗡嗡作响。
小舅妈不再说话,捏着我的手,眼泪也直往下掉,后来她把钱塞我兜里,说:“我看你也别要脸,撑两天就回家住去。你妈保管消了气儿。”临走她又多给了我五十,叮嘱我别让母亲知道。
“还有,”小舅妈拽着我的耳朵“别乱花,不然可饶不了你。”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见着母亲。饭点我紧盯教师食堂门口,课间操时间我溜达到操场上,甚至有两次我故意从母亲办公室前经过。
然而并无卵用,母亲像是蒸发了一般,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简直吓了一跳,经过一夜的酝酿,我却渐渐被它说服了。周三吃午饭时,我眼皮一阵狂跳,心里那股冲动再也无法遏制。扔下饭缸,我便直冲母亲办公室。哪有半个人啊。一直等到一点钟才进来个老头,问我找谁。
我说张凤兰,我妈,他哦了声,却不再说话,恰好陈老师来了,看到我有些惊讶,她说母亲请了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课没,咋到现在都没来,之后她往我家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不顾陈老师错愕的目光,我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校门紧锁,门卫不放行。我绕到了学校东南角,那儿有片小树林,可谓红警cs爱好者的必经之地。翻墙过来,我直抄近路。
10月几近过半,庄稼却没有任何成熟的打算。伴着呼呼风声,它们从视网膜上掠过,绿油油一片。小路少有人走,异常松软,几个老坑也变成了巨大的泥沼。
两道的坟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静中发出藏青色的呜鸣。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进了村,街上空空荡荡,暴烈的日光下偶尔渗进一道好奇的目光。我记得自己的喘息沉闷却又轻快,而水泥路的斑纹似乎没有尽头。
家里大门紧锁。我捶了几下门,喊了几声妈,然后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由整个人都瘫在门廊下。气喘匀了我才缓缓爬起,从奶奶院绕了进去。母亲当然不在。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楼梯口呆坐了好半天。再从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