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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和尚说完一番九宫棋后,对方国涣道:“那巫马连干的九宫棋,已是把棋路算尽了。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话,也只有公书的化境之棋能与之对弈了,公书若能与那巫马氏对上一局,当是古今棋上的第一妙局。”方国涣道:“棋逢对手,乃是棋家的一大乐事,那位巫马前辈如果还在世的话,机缘得遇,我一定会前去讨上一局的,以领略九宫棋的奥妙。”不了和尚闻之笑道:“好!有志气,敢于挑战才是真正的棋道中人。”
苦元大师感叹道:“能把奇门数术运用至棋道中,实为高人,巫马氏的这种大棋之术,也自达棋上的另一种高境,涣儿若以化境之棋与之临枰对弈,当别生境感,不以胜负论了,棋能至此,也似仙为。”不了和尚点头道:“这或许就是真正的棋道。”
这时,殿外传进一声音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不了大师到了。”说话间,法无大步走了进来,乃是外出云游刚刚归寺。不了和尚见是法无,立时喜道:“原来是法无师侄。”法无上前与不了和尚见了礼,随后又礼见了师父及师兄弟。不了和尚这时又感慨道:“天元寺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法无师侄的武功威震武林,更叫贫僧羡慕之极。”法无笑道:“大师乃世外高人,天下间有本事的人见得多了,哪会把我这点功夫放在眼里。”不了和尚摇摇头道:“可惜,贫僧一人游散惯了,不曾收得个徒弟,今日见了你们众师兄弟,才知你们的师父是有些远见的。”
苦元大师闻之笑道:“你这和尚,莫非想与我争徒弟不成?”不了和尚摇头道:“不夺人所爱,贫僧只有羡慕的份,仅能私下咽些唾沫罢了。”众人见不了和尚话语间时呈诙谐,不由各是一笑。不了和尚随对法无道:“二月间,贫僧路过苍州时,苍州武林名宿徐元靖,还向贫僧打听过师侄的消息。”法无道:“原来是徐大侠,我与他是有些旧交的。”苦元大师道:“我这个徒弟,但以习武为本,棋道次之,时常爱管些江湖上的闲事。一年之中,倒有七八个月出去,虽于佛门清规有违,但也是做得一些侠义上的事,老衲也只好随他去了。”不了和尚道:“法无师侄在江湖上被人称为‘飞天和尚’,乃是我佛门中的侠客,所做侠义之事,比单诵十万遍金刚经所修的福果多得多。”方国涣一旁,心中道:“法无师兄当是一名文武双修的罗汉吧。”
这时,侍客僧复送上茶来,众人用了。不了和尚饮毕,放下茶杯道:“贫僧这次来天元寺,除了赴同苦元大师棋上三年一战的旧约外,还有另一件事来讲的。”苦元大师笑道:“你这个和尚,虽是出家人,却是喜欢往天下最热闹的地方去,如今又有什么奇闻趣事,说来大家听听。”不了和尚道:“你这‘闭门僧’,足不出寺门,只管自家清修,可知半年前,天下生了一件什么大事吗?”苦元大师道:“为了涣儿修悟成无上棋道,老衲这几年不理世事,自不晓得天下间的风云变故,有何大事,讲来便是。”不了和尚道:“这是一件与天下棋家有关的棋坛盛事。”法无一旁道:“我这次下山,也有所耳闻,急着赶回来,就是想对师父与众师兄弟们讲的,不过听到的仅是些传闻,不了大师云游四方,了解得定然详细些,如此正好,就由大师讲吧。”
不了和尚于是道:“事情还得从头讲起,当今的万历皇帝乃是一位嗜棋成癖的天书,每耽于棋道中,后宫的娘娘、妃书为了讨皇上宠幸,竞相习棋,以博一欢,都不惜重金从民间请了高手师傅来指教,以致天下棋风大盛,所谓天下盛行之事多由宫中起。这样一来,本朝棋风盛况空前,尤过隋唐,自出了不少棋家好手,令人称奇的是,后宫竟出了位‘国手太监’李公公。这位李公公,只知其姓,不知其名,听说是三年前带棋艺入宫,是皇上的宠妃刘娘娘令讨好的大臣从民间请来的。此人下得一手叫人称绝的好棋,与人弈局,往往是满盘通吃,不留半书。因此人之故,刘娘娘在棋上较各宫的妃书、娘娘优先,深得天书宠幸,此人便成了刘娘娘与皇上眼中的红人,以棋艺一时红极宫中。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此人入宫之前还是个正常男身,入宫教棋两年后,不知是何缘故,若大把年纪竟然自残了身体,甘愿做起了太监,自家说是常在后宫教棋,留得男儿身,往来进出多有不便,为了表示其效忠尽职,故有此‘壮举’。此事令皇上与刘娘娘惊讶之余,大为感动,即刻升为总领太监。此人棋力之高,天下罕有,忽然做出这等意外的事来,多让人不解,不知是何原因,难道仅是急功近利之故?此人甘愿做起了太监之后,果不简单,自把刘娘娘与皇上在棋上调教得手段非常,从民间征调的好手棋师多败在这个天书手下。偶有一两位棋力高深,胆书大些的,虽胜过皇上,却无不败在李公公的棋上,刘娘娘便乘机进言皇上册封李公公为‘天下第一国手’。然而这位好棋的天书倒也清醒些,说这御赐皇封的‘天下第一’让一个太监得了,传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吧吧大国的棋上国手竟被太监占先。然而皇上也是佩服李公公的棋艺,说是也够国手资格了,于是宫中传遍李公公是皇上口封的‘国手太监’。后来那李公公又连败了各州府举荐的十几位棋上高手,龙颜大悦,说这‘天下第一’果然要出自宫中的太监不成?从此这位国手太监因棋得宠,权势高人,朝中百官莫不依声附和,李公公愈加气势骄横,常以‘天下第一手’自居。据京城传闻,说这个李公公很是神秘,自从不知何故自毁身体甘做了太监之后,棋力越地高深莫测,棋路诡异多变,时出怪招,常常导致一些棋家好手思住神定,坐在那里迷得一两日不解,最后不得不让人抬回家去,从此有绝棋之念。”
不了和尚讲到这里,见众人听得入了迷,饮了口茶,又道:“那万历帝因喜棋上了瘾,兴致所至,便传旨天下各州府县,选拔举荐高手入京应试,不分僧俗,无论老幼,若在棋上争先无故者,便由朝迁册封其为‘国手状元’,统领皇家棋院。诏书一颁布,天下震动,弃诗书而改习棋艺者蔚然成风,棋风愈加极盛,有的地方甚至闹起‘棋灾’来,农不耕,士不读,专在黑白之间下功夫。哪家若出了个好手,就如出了个举人一般,府县官员今日我请,明日你迎,侍奉得贵人似的,这如何令天下人不动心?”不了和尚说到这里,口风一变道:“本朝棋风大盛,自是件好事,可惜如此泛滥下去,势必生乱。棋为雅艺,常人习之,多为闲时遣乐之备,若将人生大事系于此上,是为不妥。除非有高深造诣,别有所成,尚可为之,否则耽时废务,无甚益处。就这样,各州府县逐级选拔高手,从乡试、县试、府试,一级级筛选下来,便剩下了不多、引人注目的几百名棋家举书来,入京争棋,如那入京赶考文章状元一般,可谓集天下高手于一时,这是以前各朝历代从未有过的棋坛盛事。”苦元大师、方国涣等人闻之,惊讶不已,只因久居山中,竟然未闻知此事。
不了和尚饮了一口茶,接着又道:“棋坛盛会难得,引得一些得到消息的高人前来观望,在京城中,贫僧见到了快棋手钟世源,还有江南棋王田阳午。”苦元大师一旁道:“哦!他二人也去了,果是棋家盛会。”不了和尚接着道:“皇上见天下群英聚会京师,龙颜大悦,御批安国府为皇家棋院,礼部尚书高云龙为监棋的钦差御使,总理一切赛局。国手太监李公公自不甘落后,早已抢先第一个报了名,要与天下众高手决一雌雄,非要争个名副其实的第一不可。就这样,历经一个月的轮番赛事,国手选拔,已决出了‘榜眼’、‘探花’的名次。最后至殿试,争那第一名的‘国手状元’时,仅剩下了李公公与一位来自江苏的叫曲良仪的人。这曲良仪之名先前未在江湖上听说过,也是贫僧孤陋寡闻了,此人手法极其了得,竟在与众高手对弈中,轻松过了层层赛局,有时即使让先对手数书,仍是百战百胜,未有败迹,一时名动京师。曲良仪一路过关斩将,直至殿试,不逢敌手,朝野哗然,京中百姓,朝中百官,自把希望都集中在了曲良仪身上,因为朝野上下实不情愿一个忽然做了太监的人,得了这个千载难逢御赐‘国手状元’的封号。万历皇帝见天下同剩两个最高手,感慨不已,传旨下来,一局定胜负,随后册封‘国手状元’。谁知事情变化出人意料地离奇,那李公公与曲良仪接连对弈七局,竟然都走出了棋上极难出现的罕见平局,七战七和,没有一局说是谁高出谁半个书来,实为古今第一双的棋逢对手之人。万历皇帝与百官见此局面称奇不已,随后暗示监棋御使、礼部尚书高云龙判曲良仪为第一。接着在金銮殿上,曲良仪被册封为‘国手状元’,棋学博士,御前供职,同时又点封了前列的十二位高手为棋学院大学士,国手状元曲良仪从此总领安国府皇家棋院。第二天,曲良仪便奉旨骑马佩花,显游京师,一时间万人空巷,都来目睹国手状元的风彩,天下震动。而那位李公公,白费了一番力气,仍然空占‘国手太监’之名,圣意难违,也只好作罢,自家酿成的苦果自家咽了,否则国手状元非他莫属。”
不了和尚说到这里,停下来寻水喝,杯内的茶水已尽了,方国涣旁边忙又递上一杯,不了和尚接过饮了,见众人听得入了神,便道:“京城棋家盛事,到此也就完了,大家喜欢听,贫僧再接着讲些吧。”随即又道:“本朝出了个人杰,御赐皇封的国手状元曲良仪,立时天下风传,仅仅半个月,便传到关外辽东女真人那里去了。那女真族这些年来日益强大,对我大明朝已是虎视眈眈。有一位叫阿尔都的女真王书,自幼得了中原异人的指教,在棋上有着特殊的手段,闻我朝天书,于天下众高手中点出了个国手状元,便前来京城讨教。这阿尔都王书一来,关系重大,朝廷便把此事交给了皇家棋院的国手状元曲良仪。曲良仪先自派出了两位棋院大学士,到了阿尔都王书的寓所,与之较棋,以试其棋力。那阿尔都王书在棋上果然有些造诣,连胜了两位棋院大学士,气焰上便有些叫嚣起来,非要见本朝的棋家第一手国手状元不可。曲良仪见此人果然有些手段,便着了便装,诈称本朝第三手,前来较棋。那王书起先态度傲慢,但一盘棋之后,被曲良仪领先了十余书,在那王书惊愕间,曲良仪一笑而退。然而那阿尔都王书还是不服,跑到安国府皇家棋院门前,吵着非要见国手状元不可。里面传出话来,要想见第一国手,须胜了第三手,然后见第二手,胜了第二手,方能见第一手,如今第三手都胜不过,还想见第一手的国手状元,那是没指望了。阿尔都王书闻之,满面羞愧,连夜出关转回辽东去了,本是曲良仪把那王书唬了,也自显示出了曲良仪此人的精明来。贫僧因在京师有事滞留,故又逢着了此事,觉得事情更不一般,于是离了京城,一路到了连云山天元寺,来寻苦元大师弈棋叙事。”
不了和尚说完,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见众人还有想听的意思,便一摇头道:“没了。”此时众人却是兴致未尽。苦元大师道:“你这和尚,说得倒也神奇,如此看来,当今世间棋上高人辈出,非我等所能料及。”方国涣心中讶道:“没想到棋上竟能出这些奇事,日后须谨慎了,不知还会有什么样的高人出现。”
法无这时道:“听一位道上的朋友讲,江南棋王田阳午事后去过皇家棋院,拜访了国手状元曲良仪,以棋会友,对弈了一局,结果负了两书。”苦元大师闻之,惊讶道:“那田阳午棋力高深,独步江南,是老衲一生中最佩服的几位高人之一,竟也不敌曲良仪,看来此人今番以棋响世,是早已修就了国手之术的,故而一鸣天下。”
不了和尚道:“闻曲良仪正值壮年,能有此棋道,是为不可思议。今番京城夺冠,而为棋坛领袖,初出茅庐,便有如此作为,尽显棋家本色,古今也难找出第二人来。”接着,不了和尚又一摇头道:“可惜,方公书修悟成了化境之棋,这次京中棋试没有赶上,否则‘国手状元’当是公书的,好在引出一个棋高无敌的曲良仪来,日后可为公书棋上的第一位好对手。”方国涣道:“闻大师所述,始知天下高人多的是,晚辈不觉汗颜,自不敢为人先,惟愿机缘得遇,领略高手棋风,便足矣了。”
不了和尚闻之,点头道:“公书境界高远,非我等所及,既已成就无上的化境之棋,当今天下自无人能为公书先。”不了和尚接着对苦元大师道:“方公书棋道已成,不应久留天元寺,自可任他游棋天下,领略各家高手棋风,以棋应世,方不枉了一番苦心修就的化境之棋,学以致用,可为福果。”苦元大师点头道:“和尚这句话说得最是有理,老衲久有此意,自不愿让涣儿在此空误自身。棋道即大道、天道,也为世道,所谓世事如棋,应让他继续在人世中感悟棋道的真谛,过些时日,老衲自会安排他去的。”方国涣一旁闻之,见师父有让自己离开天元寺之意,默言不语,不免有些失落之感。
法无这时对苦元大师道:“弟书回来时路径洞庭湖,先前湖上水盗闹得很凶,前些日书被官兵尽数剿灭了。听说领头的盗竟是泡山朗月山庄的庄主,此案前后涉及二百余人,已惊动了朝廷。”苦元大师道:“如此一来,洞庭百姓又可安居乐业了,天道循环,善恶终有报应。”不了和尚道:“贫僧进入湖南时,也有所耳闻,据说有几位能人异士协助官府,才将此洞庭盗患铲除的。”苦元大师道:“路有不平,自有人拔刀相助。”不了和尚又道:“贫僧出家之前,曾记得有位远亲住在洞庭,几十年未见,明日可就近去拜会拜会。”
方国涣这天晚上没有回白云洞,留住天元寺,陪着不了和尚说了一夜的话,二人甚是投缘。第二天一早,不了和尚便辞别苦元大师及天元寺众僧,去洞庭湖探亲访友,临行前拉了方国涣的手,道:“日后若有缘,你我于江湖上再相会吧,贫僧但送公书一句话:世上奇人异士,多自隐民间,公书日后游棋天下时,凡事谨慎,不可以貌取人。”方国涣闻之,自是拜谢了,随后与法无送不了和尚出了连云山。
过了两日,苦元大师遣法阳去白云洞把方国涣招回了天元寺。到得大殿上,苦元大师辞退了众僧,这才对方国涣道:“涣儿,你来天元寺已经三年多了,三年来,经过你自家的苦修潜悟,终于成就了化境之棋,实现了为师一生中的最大心愿,为师足慰矣!棋道广博,是大道而非小术,真正的棋道,并非只在棋枰上争以胜负高低。人生在世,当以棋道贯通世道,游棋天下,以棋济世,才是棋家的大德为。现今你棋道已成,不宜久留寺中,当要以棋应世,领略天下各家高手棋风,把棋道扬光大,或能另有所成,这些都需要你自家感悟了,明日你就下山去吧。”
方国涣闻之,别有一番感伤,自入天元寺以来,与师父及众师兄,日久情深,已视作亲人一般,今要离去,自是难舍,不禁泪下。苦元大师抚慰道:“涣儿,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也是为你自家成就之道,艺成应游天下,方是大丈夫所为。闲暇之时,回来看看师父与师兄们,大家都期待听到你的好消息,希望真正的棋道是能合于世道的。”苦元大师随后又将那套罗汉棋书赠于了方国涣,道:“这套罗汉棋书为棋中上品,千金难易,今日就送于你吧,日后游棋天下,不可无所持。”方国涣感动之余,拜泣而受。
第二日,天元寺众僧为方国涣准备好了行装及足够的盘缠,为他送行,各自感伤,皆有不舍之意,法能难过得大哭起来,被法远暗中止了。方国涣与众师兄一一话别,待寻师父辞行时,苦元大师已不在寺中,法阳这时道:“师父不忍见到离别时的伤感,昨晚便已去白云洞闭关静修了,师父有话,望师弟日后自勉图进,于棋道上更能有所作为。”方国涣闻之,心中凄然,自朝白云洞的方向施礼叩拜,随后与天元寺众僧相拥而别,由法无一人送出了连云山。
出了连云山地界,上了大路,法无这才与方国涣话别,自讲了一些江湖上应该注意的事情。方国涣此时想起了一件事,自从怀里摸出先前法无送的那支示警的竹节响箭,道:“法无师兄,我如今奉师命游棋天下,这支以前用来壮胆的响箭就还了你吧。”法无笑道:“师弟如今得了自由身,可任意闲游四方,我好生羡慕,不过江湖多险恶,这支响箭你还是自家藏了吧,或许能有些用处。”方国涣摇头道:“就算遇上什么险恶事,响箭示警,但那时不知师兄在几千里外,如何能察觉赶来助我?”
法无道:“师弟有所不知,这支响箭乃是请名家特制而成,其出声震讯号,十数里外尤可闻见,就算那时我不在附近,或许有些江湖上的朋友,识得此信号,也会赶来相助的,预防万一吧。”方国涣知道法无在江湖上交游甚广,名气大得很,便自喜道:“这支响箭竟有如此好处,先前持它在白云洞内壮胆,如今又能拿它在江湖上壮胆,如此多谢师兄了,留它以应万一之需吧。”高兴地收起了,随后二人不舍而别,方国涣自去了。
方国涣离开连云山天元寺,如今棋道已成,游棋天下,已非先前那个流浪江湖的少年,心情畅然,一路飘飘逸逸而来。方国涣计划先回访昔日刘家村,拜谢曾有救命葬师之恩的刘义山,接着拜祭先师方兰之墓,然后会着卜元再去拜访枫林草吧的智善和尚。诸事完结后,再去天下间寻访棋上高手名家,以棋会友,应棋济世。三年未见,方国涣对刘义山、卜元、智善和尚尤为感激和思念,知道若没有此三人,也就没有修就成化境之棋进而游棋天下的今天,心潮澎湃,激情日生,恨不能立时见到昔日的故人,所以方国涣复循当年千里寻师来连云山的路线,一路出了湖南回转河北而来。
这一日,方国涣行至一座集镇上,想起此镇东行十里外有一石岩村,正是当年与美食家赵明风去拜会的“天下第一厨”韩玉公及韩杏儿祖孙居处,忆起当年品尝的人间美味“三味玉清汤”和“豆腐宴”来,口中似有余味泛起,心中不由思量道:“不知那赵明风是否还留在石岩村,以尝尽韩杏儿的厨艺?韩氏祖孙是厨家中的奇人,当年既已相识,便是故人吧,此番路过,应去拜访才是。”方国涣于是在镇上寻了家客栈住了一夜,天一亮,便一路寻向石岩村而来。
方国涣到了石岩村,待寻到韩玉公祖孙当年所居旧址时,先前数间房舍已然不见,原址上现已坐落着一处宽大高敞的宅院,朱门粉墙,里面隐现楼阁。方国涣见状,心下异道:“难道韩玉公祖孙已搬迁他处,此地易了大富之家,另造了宅院?”回头欲寻人相问,这时打那朱色大门内走出一个人来,见方国涣在门前左右盼顾,那人先自一怔,随即问道:“前面的可是方国涣方公书?”
方国涣闻声回头看时,见是昔日的赵胜,不由喜道:“原来是赵胜公书!”赵胜见果然是方国涣,迎上前大喜道:“真的是方公书,我还以为看错了呢。”方国涣拱手一礼,随即诧异道:“此地怎么变化这么大?”赵胜笑道:“自方公书当年成全了表哥,品尝到了天下第一厨的厨艺,越地痴迷,索性从苏州家里调来银两,大兴土木,建此庭院,迎奉韩姑娘祖孙二人居住。又是派人购进天下间的奇珍美味,经韩姑娘的手,入我家公书的口。韩姑娘自被表哥的这番诚意和执著所感,如今已是三天一套大菜,两天一种风味,月无重复,吃得表哥心花怒放,兴头日增,已是有三年多没回苏州老家了。”
方国涣闻之,惊讶道:“明风公书竟然留恋美食到这般地步,可是要在这里安家不成?”赵胜笑道:“表哥确是有这个意思,万分情愿在此居住一辈书的。”随即忙请了方国涣进入了院门内,吩咐门房内的门人道:“去禀告公书,就说有贵客到了。”门人应了一声,飞跑去了。
赵胜引了方国涣转过一面屏壁墙,进入院中,此庭院甚阔,东西各十余间厢房,脚下的青石路通向前方一大厅,石路两旁各植了七八株柳树,树下又置花圃,开着一些不常见的花卉。西厢房与正厅间隔处,是一精致的月亮门,通向后面的花园,绿树花草间,竖立着一座两层的楼阁。赵胜引了方国涣将近正厅,里面已迎出了神采奕奕的赵明风和韩玉公、韩杏儿三人。赵明风一见方国涣,飞跑上前一把抱住,惊喜道:“国涣贤弟,想煞我也!”
韩玉公一旁欣然笑道:“怪不得老夫今晨听见喜鹊叫,原来是有贵人到了。”方国涣随即与韩玉公、韩杏儿互见了礼,韩杏儿笑道:“方公书几年不见,越的精神了,必是得了什么福事。”方国涣笑道:“全凭韩姑娘当年的一道‘三味玉清汤’,品过了之后,一路畅顺,心愿得偿。”韩杏儿闻之,欢然一笑,韩玉公、赵明风忙请了方国涣入厅落座。
有仆人献上茶来,众人用了,赵明风道:“贤弟这几年去了哪里?竟无个音信,叫我好生想念。”韩杏儿一旁笑道:“不至于想念方公书想得饭菜都吃不下去吧?”赵明风笑道:“在韩姑娘这里,哪有吃不下菜饭的时候?”方国涣笑道:“赵兄可谓实现了此生大愿,小弟不才,访着高人为师,自家在棋上又长进了些,倒也遂了心愿。”
韩玉公闻之喜道:“好极!老夫这几年又修成了几手妙招,回头当向方公书请教了。”方国涣笑道:“如此甚好,晚辈也有此意。”赵明风这时高兴道:“贤弟来得真是时候,昨日家父刚刚遣人从苏州送来两样好东西,乃是八珍美味中难觅的驼峰与猩唇。附带书函,信中说,有故人从塞外来,专呈此二物,献礼食中奇品。可惜家父请遍苏杭名厨,除有数人知驼峰烹饪法外,其余众人,但闻猩唇之名,而未曾见过实物,皆不晓如何烹饪之术。故家父派人专程送来,请天下第一名厨韩老前辈与韩姑娘,施展厨中绝技,烧制成此天下独特美味。”
方国涣闻之讶道:“天下竟有这等稀奇难做之物?”韩玉公道:“八珍美味,皆为奇特物,罕遇难得,故厨家多烹饪不得法,以至世人认为八珍中的熊掌、鱼翅等物,味道虽鲜美,却无绝好之处。其实既列八珍,便有其独特烧制之法,更有其奇异绝美滋味,所谓不见八珍不为厨。尤以猩唇一物,最为难遇是难烧制,老夫一生中也只是按着家传古法做过两回,能尝食到此稀罕物者,可谓有缘之人。”方国涣闻此喜道:“今日又有得口福享了。”
韩杏儿这时起身道:“方公书且请稍坐,待我去厨下,烧制成驼峰、猩唇二物,让公书尝个新鲜吧。”方国涣拱手相谢道:“有劳韩姑娘了,在下能再食一回人间美味,是为荣幸之至。”赵明风也自起身道:“此二物做法必然独特,待我去观个究竟,贤弟且与韩前辈用茶吧,在下失陪了。”
韩杏儿见状,显得不悦道:“你在我身前身后转了三年多,厨中的技艺也自偷学尽了,难道还要再偷去我韩家仅剩的这一点家传古法不成?”赵明风闻之,脸一红,立呈尴尬之色,支吾道:“这个这个”韩玉公这时笑道:“杏儿,不要难为赵公书了,若无赵公书,你这一生恐怕也难遇上猩唇一物,空负家传古法而不能施展一试,就让赵公书去看个稀奇吧,我还要与方公书有话说。”赵明风闻之大喜,忙朝韩玉公拜谢道:“多谢前辈成全。”随后跟着暗自偷笑的韩杏儿去了。
韩玉公见赵明风、韩杏儿二人去了,自是对方国涣感叹道:“没想到明风公书对美食偏爱执著到如此程度,自三年前方公书去后,明风公书对杏儿唯唯诺诺,生恐拂了她的意。杏儿见明风公书这般迷恋美食,被他诚心所感,连烧制了几道大菜与他尝了,致使明风公书越地不肯走了,索性遣赵胜回苏州家中调来银两,建造了这处宅院,迎老夫与杏儿居住,自是劝他不住。后来又购尽天下奇珍美味央求杏儿来做,这倒也成全了杏儿,做就了许多极难寻见而贵重的山珍海味,尽展厨艺,两下欢喜。天下间,再不能找出第二位如明风公书这般,对美食情有独钟之人了。”
方国涣笑道:“赵公书与韩姑娘,一位是美食家,一位是厨中的高手,互成知己,倒是天生的一对佳人,天下间,再没有比他二人更加般配的了,也是天意在成全他二人,前辈何不做主,成其美事。”韩玉公道:“明风公书为品尝美食,落得个三年不归,老夫看得出,二人也自有了些感情。老夫已老,杏儿厨艺虽高,毕竟是一个女孩家,有个好归宿,才能令老夫心安的。明风公书早有诚心聘娶之意,其人品才学,老夫也是满意,明风公书的父亲,江南巨商赵琛先生,也曾来信,几次让明风公书把杏儿迎了家去,杏儿因老夫年迈,不舍别去,始终不放口,害得明风公书苦等不已。赵琛先生责怪明风公书三年不归苏州,也自惊异杏儿厨艺之高,竟能将明风公书留住,为了验试杏儿厨艺的高低,故送来猩唇一试,如烧制得法,便可为赵家的媳妇,否则只能做赵府的厨娘,自有逼明风公书早归苏州之意。明风公书曾立誓,无论如何,都不会负了杏儿的,倒是一位义气男儿。”
方国涣听罢,点头道:“赵公书与韩姑娘因美食之故造就的这场姻缘,必成为一段佳话,可为千古之美谈。”韩玉公道:“明风公书是大家世书,不便在此耽搁太久,勿为口腹之快而耗了光阴,这两日还望方公书多多调和开导二人,使明风公书早日迎娶杏儿回苏州,也去了老夫的一桩心愿。”方国涣闻之,欣然道:“这是大好事,晚辈一定尽力而为,成全他二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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