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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祭
吃火锅的时候,我闷闷的,小诺踢了我一脚:“你什么意思?跟着拉着一张扑克牌的脸?”
“我做的咖啡厅广告案通过了。”我无精打采的捞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中漂着的菜叶,忽然觉得很累。
小诺和木易,目目相觑,都转向我,小诺的眼睛象半拉鱼丸:“你有病啊?方案通过了还摆出一幅唧唧歪歪的样子?你是被拐了,还是故意装的”
热气腾腾的火锅上面,被水雾绕着,我好容易从火锅里捞到一块豆腐,被小诺的大嗓门一震,豆腐吧唧一下又掉回火锅里面,我恼火的瞪着小诺:“呀!”
木易扑哧一笑,我郁闷的喝了一大口啤酒:“海伦看上的不是我,也不是广告策划案,我都怀疑她有没有看过广告策划案,她看上的是阿瑟”
“哦?”小诺往我身边拉了拉椅子,椅子的金属腿儿滑过地板的粗糙,噪音象破碎的玻璃,木易一脸的迷惑:“阿瑟是谁?”
小诺没搭理木易,凑到我身边:“我早说过了,祸害一千年啊,是吧,我说没说错?”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了好多啤酒,小诺和木易的说话声音,隐隐约约的,我郁闷,是因为我不知道我做的咖啡厅策划案能通过的成分到底是多少,如果海伦就想通过我认识阿瑟,那么海伦对策划案的兴趣有多少呢?
我烦躁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郁闷着,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木易说:“小诺,我们到阳台上看月亮吧。”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从沙发上翻身转过去,我竟然模模糊糊的看见了木羽,木羽坐在我的对面,正悠闲的翻着杂志,我着急的刚想坐起来,感觉头晕晕的,一种宿醉的感觉,很难受,也象在做梦。
“木易给我打电话,说他喝多了,让我过来接他。”木羽合上杂志,看向我,有点儿自言自语:“木易在电话里这么说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知道你在小诺这儿了,然后,我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过来了。”
我揉着太阳穴,象梦游一样坐起来,火锅还热气腾腾的冒着雾气,电磁炉时不时的启动声音。我没看见小诺和木易,房间太安静了,能听见墙上的石英钟秒针,清晰的滴答滴答的响着。
木羽身体往后倚着,我皱了皱眉没说话,晃晃悠悠的走到火锅桌子边儿坐下,啤酒在胃里空旷的晃荡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爽,所以说喝酒爽的是样子,折磨的却是自己的身体,还有味觉。
“十八。”我听见打火机的声音,还有木羽独有的声音,阴翳低沉。
我往火锅里下东西,感觉真不错。
“我认识你的时候,早就错过了可以相信爱情的年纪。”木羽的声音缓慢,就像在说一个跟他毫无干系的故事,这种语调这种说话的方式真的很蛊惑,也会很安全,会完好无损的的包住自己的尊严。
我安静的吃着火锅,没有说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能说点儿什么。
“等我想相信爱情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你了。”木羽的声音真的像讲故事。
恩,很好,接着编,编一个没有主角的故事,成熟的男人都擅长讲故事,故事讲得美轮美奂,眼神再忧郁或许会更加精彩。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在心里嗤笑着,我早已过了听故事的年纪。
“以前,每次看见你心慌的时候,我就会心跳的厉害,后来我就开始上瘾了,不停的想让你心慌,因为只有你心慌了,我才会有心跳的感觉,我开始喜欢上让你变得心慌的过程,有一段时间,我很迷恋。”木羽不停的开合着打火机,打火机开合的声音在夜里清清脆脆的:“我以为这种迷恋就是爱情了,我以为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咬了一半的香菇,有点儿吃不下去,沸腾着火锅里面翻腾着那些被煮的七荤八素的事物,氤氲的雾气在我的眼前摇晃着,模模糊糊的,隔着那层雾气,能看到阳台外面的墨色夜空,夜不深,却怎么都看不透。
“那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的爱情已经来过了,可是我就会莫名的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迎接这种慌慌的感觉。”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木羽慢慢的走过我身边,走向阳台,靠着阳台的窗户往外面看着。
木羽和木易离开的时候,小诺在阳台上朝楼下招手,我仰躺在沙发上,无聊的转着遥控器倒换着电视台。
然后,小诺的手机响了起来,小诺接听:“恩?十八?哦,好的。”
然后小诺朝我走来,把手机递给我:“找你的。”
我疑惑的接过手机:“谁啊?”
“你接了就知道了。”小诺神秘兮兮的表情。
我对着说:“喂,你好。”
“十八,是我。”木羽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过来。
我没说话,木羽接着说:“我在小诺家的楼下,我能看到小诺家的阳台,从外面看,阳台的灯光是橘黄色的。”
我说:“哦。”
“以前,从你身边离开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回头看的。”木羽好像笑了一下:“因为我怕我回头看的时候,你并没在窗边等我回头看,我不回头看,心里就会有希望,至少我以为你会在窗边等我回头。”
我有好久没见到冯小北了,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忘了这个人,当冯小北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好一会儿都没反映过来。冯小北憔悴多了,脸色有些苍白,胡子也比之前长了好多,衣服皱皱巴巴的,还有指甲,也比以前长了好多,在海伦的咖啡厅里,冯小北不用造型已经是一个行为艺术了。
冯小北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十八,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安雅好吗?手术成功吗?”我喝了一口咖啡,笑吟吟的打量着冯小北:“我听别人说,移植器官需要长期服用抗排斥的药物,骨髓移植是不是也需要服用药物?”
冯小北推开咖啡杯,烦躁的抓着头发:“夭夭,最近怎么样?我有打过电话,她不接。”
“挺好的,前段时间出去旅行,好像还认识了一个帅哥,帅哥人好家世好,最关键是单身。”我盯着冯小北的眼睛。
冯小北也盯着我,眼神有些空洞:“这样。”
“恩,蛮好的。”我也跟着点头。
冯小北非常突然的拍了一下桌子,声音急促:“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
周围喝咖啡的人开始朝我和冯小北的方向看,我冷笑:“怎么不可能?你说你爱夭夭爱的死去活来的,你现在和夭夭分手了,我看你活的也挺好的啊,你不也活的好好的吗?也没见你死去活来啊?你凭什么要求别人?”
冯小北喝了一大口咖啡,喘着粗气,瞪了我好一会儿,没说话。小可在咖啡厅里面来来回回的转着,不时朝我笑一下。
“十八,如果我对爱情还有一点点想法的话。”冯小北难过的低下头:“那就是夭夭了。”
我点头:“故事的开端还不错,你可以接着往下讲了。”
“你什么意思?你当我跟你我编故事吗?我是那样的人吗?”冯小北再次提高了声音。
我看着冯小北笑:“本来没以为你是那样的人,不过你命不好。”
“我命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冯小北开始跟我较劲儿,眼神中带着愤怒。
我往冯小北的方向靠了一下,盯着冯小北的眼睛,放低声音:“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安雅的事儿还没有处理好之前,不去碰夭夭。”
冯小北的喉结动了一下,低下头咬着手指头看着咖啡杯,没说话
我冷笑:“你只不过把你自己扭曲了的,转嫁给了夭夭而已”
“你胡说!”冯小北暴怒的打断我。
我压着怒火:“好,就当我胡说,那么现在呢?你怎么解释?”
冯小北仰起头,象喝水一样把咖啡都喝光了,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就往咖啡厅外面走,还差点儿撞到端着托盘的小可,小可看看我,又看看冯小北的背影,眼神中透着疑惑。
我有些伤感,或许是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借着爱情的名义,掏空了他们彼此的内心,我不知道夭夭和冯小北的身体里剩下的东西,能够用来怀念爱情的,还有多少?
下班的时候,海伦打电话找我,我想不出海伦会跟我说什么,我关了手机,低着头晃晃悠悠的进了电梯。想着冯小北和夭夭,想着海伦别有用意的眼神,想着我的广告策划案,我感觉到了烦躁。
我用手揉着太阳穴,听见有人说:“嗨。”
我抬头,看见靠在电梯另一侧的木羽,木羽有些慵懒的靠着电梯的金属墙壁,不时的看着手腕上的表,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空气中弥漫着电梯下滑的金属声音。
“我希望电梯出点儿故障。”木羽声音有些邪气:“这样,我们就可以卡在半空了。”
我皱着眉,转脸看向木羽,木羽歪了一下头,眼神盯着电梯滑动的数字:“不知道发生这种情况的几率的概率是多少?”
“恶毒。”我嗤笑。
木羽点头,小心的往我身边移动了两步,挑着嘴角笑:“恩,我一向心术不正。”
“十八。”电梯快要到一层的时候,木羽突然转脸看我:“如果我象现在这样靠近你身边,你还会象以前那样心慌吗?”
我慢慢转脸,盯着木羽的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心跳过了。”木羽的喉结动了一下:“就像之前,看着你心慌,我就能感觉到的那种心跳。”
电梯叮咚一声,到一层了。
我去郑铎的酒吧找阿瑟,郑铎和阿瑟在玩儿牌,阿瑟的脸上贴满了纸条,小麦靠着吧台用象看熊猫一样的眼神打量着阿瑟那张帅帅的脸上挂满的纸条,看见我,小麦老远就朝我招手。
“奶奶出院了。”小麦的表情挺兴奋的。
阿瑟啪的扔出一张牌:“孙子诶,总的让爷爷赢你一回吧?”
“不就一张纸条吗?”郑铎嘿嘿笑着扔了牌,主动往自己脸上贴了一张纸条:“小麦,跟我去后面拿点儿水果。”
小麦跟着郑铎往吧台后面走,阿瑟大大咧咧的喝了一大口啤酒,皱眉看我:“你怎么了?丢钱了?”
“咖啡厅的广告策划案通过了。”我喝了一口苦涩的啤酒,看着阿瑟的眼神
阿瑟笑:“那是好事儿啊。”
我也笑,转脸看着酒吧的灯光:“咖啡厅的老板是海伦。”
“那又怎样?”阿瑟娴熟的点了支烟。
我闭上一只眼睛,端起手里的啤酒杯,隔着啤酒看酒吧里的灯光:“海伦说阿瑟好帅啊,我说恩,海伦说阿瑟有女朋友吗?我说可能有吧,在澳洲呢,海伦说那好啊,大家一起吃饭吧,我在澳洲也有朋友,经常去那儿多个熟人总比没熟人好吧。”
阿瑟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烟,有些不屑:“你,是说,海伦看上我了?然后的你的广告策划案就这么通过了?”
“所以才没成就感,好像我是拉皮条的”我沮丧的嘟念着。
阿瑟用手指头弹了我的脑袋一下:“怎么说话呢?就我这种姿色的,还用的着拉皮条吗?”
小麦和郑铎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吧台后面转出来,郑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阿瑟,孙二不是说晚上过来吗?”
“过不来了,他媳妇儿跟别人跑了。”阿瑟吃了一大口西瓜,含糊的说着。
郑铎皱眉,用肩膀撞了一下阿瑟:“这孙二也忒孙子了吧?大学的时候,女朋友跟秃子跑了,第二女朋友又跟你跑了,这会儿媳妇儿又跟别人跑了,真没见过这么鸟儿的男人,你还嚷嚷说朋友妻不可戏,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跟唐僧会跳艳舞一个效果”
我扑哧笑出声,小麦说:“就是。”
“我那是帮他,就孙二那德性,还不得让女的给耍了?”阿瑟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从郑铎的酒吧出来,夜已经深了,小麦喝多了,睡在郑铎酒吧后面的办公室。
阿瑟递给我烟,我摇头:“戒了。”
阿瑟给自己点了支烟,仰脸看夜空:“下个月,我奶奶会跟我们去澳洲住段时间。”
“好事儿。”我点头。
“十八。”阿瑟接着仰脸看夜空:“你觉得哪种出轨最可怕?是身体的,还是心灵的?”
我敏感的看着阿瑟:“为什么这么问?”
“不为什么,感觉婚姻这个玩意儿,太不靠谱儿了。”阿瑟弹了手里的烟,未熄灭的烟头带着火花,在夜里滑过一串儿炭火儿的痕迹,消失了。
我站着没动,阿瑟从我的身边仰着脸走了过去,我说:“阿瑟。”
阿瑟接着往前仰着脸走着:“恩?说。”
“我觉得,一点儿出轨的想法都没有才最可怕。”我看着阿瑟的背影:“因为那种一点儿私心杂念都没有的状态,已经对爱情免疫了,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阿瑟被什么绊了一下,站住,转身看了我好一会儿,阿瑟说:“十八,我想了一百个你可能回答的结果,但就是没想到这一个。”
小柏做早餐的时候,在厨房里面大声说:“我们公司的苏工结婚了,还挺热闹的。”
我站在阳台上做着伸展运动,看着手指上的戒指,金子的颜色,一直都是吉祥色。
“十八,我想着啊,结婚可能真的是不赖的想法。”小柏笑着把早餐端到客厅:“你觉得呢?”
我朝餐桌走过去,看着小柏笑:“恩,也不赖,至少可以省下一个房间,要是结婚了话,租一居室就行了。”
小柏的表情有点儿腼腆:“倒不是租房,感觉上两个人好像靠的更近了。”
小柏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低的。
“小柏。”我正经的看着小柏:“你考虑好了吗?我这辈子基本上就是这样了,性格啊打扮啊生活习惯啊”小柏开始倒牛奶,呵呵笑着看我:“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可是你要想好啊,可能结婚后我还是这个样子的。”我严肃的盯着小柏:“一旦结了婚,很难退货的。”
小柏跟着严肃的点头:“恩,我有考虑。”
然后,我和小柏都笑了。
似乎我是编外人员,策划部的几个人始终不给我分配其他的工作任务,海伦的广告策划案子不痛不痒的通过之后,我手头竟然没什么工作,每天坐在公司发呆。那种发呆的状态,终于让我感觉到了什么叫虚度年华,海伦来公司找我的时候,我正无聊的对着电脑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一次海伦很直接,海伦说:“十八,我很想认识阿瑟。”
“阿瑟和我,是很熟很熟的朋友。”我看着海伦:“他在北京呆不了几天,就回澳洲了,阿瑟的心思”
海伦有些烦躁的打断我:“其他的你都别管,我只想你给我们引见一下。”
“你可以去那家酒吧找他,他最近都在哪儿。”海伦的说话方式让我也感觉很烦躁。
海伦缓和了下语气:“十八,你也说你和阿瑟是很熟很熟的朋友了,你的面子阿瑟总会给吧?来我的咖啡屋也好啊?”
“好吧,我找时间让他过来。”我看着海伦有点儿锲而不舍的眼神。
小由终于回来了,小由给我打电话只说了两句话,小由说:“我回来了,你过来吧。”
我去小由家,隔着防盗门就能听见剪荦荦欣喜的声音,剪荦荦说:“还是家里好吧?还是我好吧?你想啊,这年头哪有我这么好的同租房客?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骂还可以打,你想喝酒的时候还可以找我陪着”
我迟疑了一下,轻轻的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剪荦荦,剪荦荦的表情像过年:“十八?看吧,我就说小由不会搬走的,哼。”小由仰靠在沙发上,风尘仆仆的,运动鞋子上全是泥土。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坐到小由对面。
小由的表情很累,心不在焉的看了我一眼:“中午。”
剪荦荦站在小由的背后,给小由按摩着肩膀,还朝我瞪眼:“你少说两句,没看到人家累了吗?”
“都,还好吗?”我问的有些含糊,其实我不知道应该问小由点儿什么,好多东西,在我心里,一直都清清楚楚的,清楚的每次我想起来都会难过。
小由盯着我:“你指什么?指我,还是他?,还是指我们?”
人的年纪是一道坎儿,一道蜕变的坎儿,当你在某些标注数字的年龄之前,你会计较好多东西。可是当你过了那些数字,你开始忽略很多计较,因为人生不过百年,剩下的那些时间里,事情都做不完,哪里还有时间去计较?
剪荦荦看看我,又看看小由,指指厨房:“我去,去切水果。”
“你可以幸灾乐祸了,你可以笑我了,因为我的记忆力真的衰退了。”小由仰脸看天花板,语调非常伤感:“好多东西都记不住了,明明看着照片很熟悉很熟悉的人,明明那个人之前占据了我所有的记忆,可是现在呢?我越是想记得清清楚楚的,就越是模糊”
小由的眼角,慢慢的有亮亮的东西往下淌着,我咳嗽了一下:“小由。”
“你笑我吧,你随便笑吧。”小由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叹息:“小由,你知道冲洗照片的过程吗?”
小由用双手盖住眼睛,没有说话,茶几上放着小由的打火机,我慢慢拿在手里转着:“我上大学的时候,还有摄影这门选修课,那会儿都是相纸,用的最多的是柯达的胶卷,因为柯达的胶卷效果好,其次是乐凯,因为乐凯很便宜。”
我停顿了一下:“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暗室里冲洗照片,把底板放进显影液,在昏暗微弱的光线中,用金属镊子抖着底板,然后,底板就会在显影液中慢慢的一层一层的显示出来,由模糊变清楚,然后我就会觉得很惊喜。”
小由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我,没说话。
“我们成年之后的记忆,就像在显影液里冲洗的底板。”我看着小由亮晶晶的眼神:“只不过过程是反过来的,所有清晰的记忆,都慢慢的倒回没有影像的白色底板了。”
小由吸吸鼻子:“你也记不住过去的事情了?”
我笑笑,没有再说话。
我从小由家离开的时候,小由已经睡着了。我站在楼下看小由房间的窗户,有柔和的灯光,灯光的颜色泛蓝,很温暖。
剪荦荦送我出门的时候,说:“十八,小由记不住你俩都喜欢的那个男人?你心里真的就没有一丝幸灾乐祸吗?”
我告诉剪荦荦,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小的恶魔,有时候有点儿小恶魔并不是坏事,没有了小恶魔和罪恶感,善良,也就失去了参照物。
另外,我没有告诉小由,冲洗胶卷的显影液有时候是失效的,失效的情况分两种。一种是冲洗的过程,没有办法冲印出来清晰的底板,所以记忆只能是模糊的;另外一种是把冲印的过程倒回去,底板上清晰的影像怎么都倒不回去了,有时候我们会给把这个叫做“记忆拉伤”就像我们说“肌肉拉伤”一样。
阿瑟来广告公司找我,我拽着阿瑟去海伦的咖啡厅喝咖啡,阿瑟对着我的脑袋弹了两下:“可恶,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吗?”
“知道了,还动手。”我用脚尖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阿瑟,笑。
小可给我和阿瑟端了两杯咖啡,阿瑟环顾着咖啡厅,点头:“恩,装修的品味还不错。”
“人也很有品味的。”我不失时机的开始恭维。
然后,海伦非常巧合的从楼上办公室下来,非常惊讶的看着我:“十八,你也在这儿?”
然后,我也非常惊讶的看着海伦说:“是啊,我刚好在这儿,真巧啊。”
阿瑟瞪了我一眼,小声说:“巧个六啊。”
“这位是?哦,我们大家在酒吧见过了。”海伦笑吟吟的朝我和阿瑟走过来,朝阿瑟伸出手:“你好,真巧。”
阿瑟懒散的握了一下海伦的手,机械的点了下头:“是挺巧的。”
海伦的眼睛亮晶晶的,情绪跟平时也有些异样,海伦坐到阿瑟对面:“恩,想要什么随便点,前几天刚上市几样慕斯蛋糕,口感还不错的”
海伦说话的时候,阿瑟似笑非笑的一直盯着海伦的脸看着,慢慢的慢慢的,海伦的脸色开始绯红起来,象化妆舞会上用的腮红,我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阿瑟一下。
“咖啡厅装修不错,我听十八说,咖啡厅是你开的?”阿瑟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下,朝海伦笑:“十八说,你的人,品味也不差。”
我开始在心里倒计时,从1数到100,我就找个理由撤,1,2,3,4,5,6
“也没什么,就是想开着玩儿。”海伦避开阿瑟的眼神,低头转着装糖的小罐子,我看得见海伦的手指,有些不自觉的抖动着。
23,24,25,26
我接着在心里默念着数字,转脸看向咖啡厅的玻璃窗外,意外的看到了木羽,木羽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米色的西裤,手里拎着纸袋子,匆匆忙忙的从大厦的停车场方向快速走向大厦门口。
海伦跟阿瑟小声说着什么,我搅动着咖啡杯,隔着玻璃看向木羽移动的方向,心念动处,我忽然很想笑,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么我现在坐在咖啡厅的窗边,看着窗户外面城市枯燥的风景,那么木羽知道这一刻我有在看着他吗?
“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相遇是有缘分的,虽然这么说挺土的。”海伦小心翼翼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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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着数数,阿瑟有些不着调儿的声音:“哪有那么多缘分?知道什么叫胡思乱想吗?女人最擅长胡思乱想。”
我忍着笑,海伦的说法确实很土,跟之前张爱玲的说法,其实相去甚远
我开始凑热闹,看看海伦,又看看阿瑟:“哪有胡思乱想?张爱玲就说过,于千千万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得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崖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恰好碰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道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起来,在小可天使一样的声音中,我抬头,木羽立在咖啡厅门口看着我和阿瑟的方向,木羽泯了下嘴唇,忽然笑了一下:“你们,都在这儿?真巧。”
海伦热情的招呼木羽:“过来一起喝咖啡吧,今天还真是巧。”
“是挺巧的,巧的就像安排好了一样。”阿瑟喝了一口咖啡,眯着眼睛看着海伦的眼睛:“你觉得呢?”
海伦拢了拢鬓角的发丝,有些尴尬,木羽看了一眼阿瑟,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海伦:“这期的专访杂志还有报纸,你转给你朋友,有个中间栏的广告,算赠送的,效果还不错的。”
“我替我朋友谢谢你了。”海伦的窘况被木羽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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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着在心里默念着,小可给木羽端过来一杯咖啡,木羽看看海伦,又看看阿瑟,欲言又止。
阿瑟看看手表,然后看向海伦:“我还有事,先撤了,谢谢你的咖啡。”
“去之前的酒吧,能找到你吗?”海伦的语气有些急切。
“难说。”阿瑟摇摇头:“这两天我收拾收拾,就该回澳洲了。”
海伦手忙脚乱的拿出笔,在一张纸上写着:“我,我把我电话和邮箱给你,你要是有事儿的话,可以找我,我也常去澳洲的,我有朋友在那边”
阿瑟皱皱眉头,刚想说话,我在桌子下面踢了阿瑟一下,阿瑟咳嗽了一声,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我今年也有去澳洲的计划。”海伦慌慌的把写好的纸片递给阿瑟
阿瑟接过纸片点点头:“再联系吧。”
“记得联系啊。”海伦点着头,我和阿瑟站起身,往咖啡厅外面走,木羽的眼神滑过我的眼睛,盯着咖啡杯子。
终于还是没能数到100,有时候爱情跟设定好的套路,真的相去甚远。
阿瑟出了大厦,在大厦外面的转角处,把海伦写有联系方式的纸片揉搓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
“什么时候走?”想到阿瑟和小麦要动身,我有些伤感。
阿瑟背对着我点了一支烟:“下周。”
“你和小麦最初去澳洲的时候,我25岁。”我看着阿瑟的背影:“等你们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我27岁了,等你们再走再回来,我28岁了,下一次你们回来”
我有点儿说不下去了,阿瑟转过来身,拍拍我的肩膀,伤感的笑着:“就30岁了,30岁记得结婚,走了,记得去酒吧找我们。”
我失落的走回大厦,木羽背对着我,在电梯门口吸烟,我能看见木羽的手不停的在电梯门口的垃圾筒上面的盛放烟头的盖子上弹着烟灰。木羽的肩膀有些倾斜,每次弹烟灰,手臂和烟灰都跟着抖一下。
我慢慢走过去,按了电梯的按钮,木羽微微的侧头,眼角扫了我一下,笑:“真巧,我刚好在抽支烟。”
电梯到了,我进了电梯,木羽跟在我后面,也进了电梯。
我靠在电梯里面的角落,木羽靠在电梯外面的角落,电梯安静的滑动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一个接着一个的跳跃着。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问问木羽今天去咖啡厅,是非常偶然非常巧合的碰巧进去的,还是别的什么?
我正想着的时候,电梯到了广告公司的一层,我低着头机械的走出电梯,我走了好几步,没有听到身后电梯门关上的声音。
我回头,木羽靠着电梯的金属壁,手指好像按在开门的键上,木羽看我回头,泯了一下嘴唇:“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我伤感的看着木羽,没有说话,木羽点点头,眼神看向我,拿开手指,电梯门慢慢的开始关上。
“木羽。”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在我喊出这个生涩的名字之后,我甚至开始后悔。
电梯门发出急促的声音,慢慢的从闭合的状态打开着,木羽的眼神异样的看向我:“什么?”
“我想知道。”我别开眼神:“你刚才去咖啡厅,是非常偶然的进去了,还是”
木羽打断我:“你刚才叫了我名字,对不对?”
“我,只是想知道你刚才去咖啡厅是不是偶然过去的。”木羽的情绪变化让我有些无措。
电梯的暂停被按得久了,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木羽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不是偶然过去咖啡厅的。”木羽的喉结动了一下:“我是偶然看到了你在咖啡厅里。”
电梯门关上了,木羽的眼神被关在了电梯里面。
于千千万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得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崖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恰好碰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道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张爱玲如是说。
我和小诺逛百货商场,在商场的门口意外的遇到了冯小北和强子,强子的形象依旧猥琐下流,冯小北的表情却是非常落拓,手里拎着几个纸袋子,冯小北也看见我了,表情有些尴尬。
强子朝我龇烟黄的板牙:“咦?你们也来百货商场?”
“这不是那鸟儿人吗?”小诺在我耳边小声说着。
强子用肩膀撞撞冯小北,冯小北的胡子动了动:“哦,安雅说,想穿颜色鲜亮一点儿的衣服”
“一起喝点儿东西吧。”强子指指旁边的仙踪林。
强子拽着小诺去买饮料,冯小北心不在焉的坐在仙踪林的秋千椅上,我也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雅说在病房里呆的太久了,不喜欢那些白色的东西,我过来这边买点儿鲜艳的衣服。”冯小北拘谨的交叉着双手,冯小北手背上是一道淤青。
我没话找话:“你手怎么了?”
“夭夭,好吗?”冯小北试探性的问我:“手啊,上次安雅做骨髓穿刺的时候,咬的。”
冯小北犹豫了一下,抬头看我:“十八,夭夭好吗?”
我看着冯小北的眼睛:“你觉得她会好吗?她可能好吗?”
冯小北慢慢低下头,用手抓着头发,没有说话。强子和小诺端着饮料过来,小诺坐到我身边,朝强子瞪眼:“你离我远点儿,我要是那小姐,我先奸了你再杀了你!”
“那我也占便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强子咧着嘴,猥琐的笑着:“呀!你怎么踢我啊?”
小诺拽拽我:“十八,哪天我们打板牙的闷棍吧,他太下流了,对他先奸后杀都便宜他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冯小北腾的站起身,抓起旁边的纸袋子,一声不吭的往外走,强子愣了一下:“哎,小北,小北,你等等我”
强子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拿了两杯饮料:“这两杯是我买的,先走了哥们儿。”
“你跟他说什么了?这么受刺激?”小诺晃悠着秋千椅,疑惑的看向我:“要不就是我说错什么了?”
我喝了一口橙汁:“我什么也没说,都是他再说。”
仙踪林里安安静静的,偶尔进来的客人,都像是学生,脸上的表情都带着稚嫩,还有青春的气息。我一直都觉得仙踪林的环境能让人想到童年,包括那儿的秋千椅,还有秋千椅上粗糙的麻绳。
现在的生活精致了,回忆却少了,总要想起小时候,想起小时候那些匮乏的物质,还有5分钱一块的巧克力糖果,要走好远的路去买到。记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会自动忽略一些不好的往事,能留下来的差不多都是美好的,而我们就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十八,跟你说个事儿。”小诺碰碰我,表情上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奇怪的看着小诺:“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木易跟我说,那天吃火锅,他是故意叫他哥过来的。”小诺盯着我的眼睛。
“哦。”我没什么反映的点点头。
小诺咬着吸管:“十八,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如果真的选择和木羽生活在一起,会怎样?”
“为什么这样问?”我敏感的看着小诺。
小诺舔着嘴唇,支吾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啊,我只是好奇,木易也好奇,因为好奇吗,所以就问问你了。”
我看着小诺的眼睛,没有说话,小诺避开我的眼神:“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又没有别的意思。”
阿瑟和小麦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中午,我和小诺陪着阿瑟和小麦喝了不少的啤酒,我有些难过,不知道他们再一次回来,会是哪年哪月,那个时候不晓得我是多少岁。
阿瑟奶奶装了好多的东西,飞机上的手提箱限制尺寸,好多东西都得走航空托运。
我和小诺打着雨伞,看着阿瑟和小麦来来回回的搬东西,我的眼睛模糊了,感觉象眼镜片上滑过了雨水一样。
“真是伤感,来来去去的。”小诺嘟着嘴感慨。
阿瑟和小麦用杂志顶着脑袋,朝我和小诺跑过来。
“过一会儿该登机了,没有忘下的东西吧?”我开始没话找话:“护照、身份证”
阿瑟打断我:“十八。”
我尽量微笑:“机票、零钱”
“十八。”阿瑟靠近我,挡住我看向机场的视线。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我不得不承认,中午我喝的有点儿多。
“记得想我们。”小麦率先拥抱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肩膀,嘿嘿笑:“下次回来你记得结婚哦。”
阿瑟给了我一个送别的拥抱,我知道了什么叫伤感,阿瑟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叹了口气,说:“保重。”
“保重。”我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哥。”
阿瑟的身体抖了一下,转身大步朝登机处走去,小麦诧异的跟在阿瑟后面,看看阿瑟看看我和小诺的方向,在登机处,阿瑟始终低着头,我看见阿瑟飞快的用手抹了一下脸进去了。
小麦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朝我和小诺的方向跑过来,小麦瞪着我:“十八,你跟阿瑟说什么了吗?他怎么哭了?”
“我没说什么。”我我拍拍小麦的肩膀:“去吧,到时间了。”
小麦狐疑的看着我,将信将疑的朝登机处走去。
“你真的没对阿瑟说什么?”在路边的咖啡厅,小诺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我。
每次小诺的眼睛转的象小耗子那样怪异,我就知道她心里放着一千一万个不相信我说出的话。
我也瞪着小诺:“我真没说什么。”
“鬼才信你没说什么。”小诺用肩膀撞了我一下:“那阿瑟干嘛那么激动?天,你不会是跟阿瑟说‘啊啦无油了吧’?我觉得就算你说‘啊啦无油’,阿瑟也不会激动成那样啊?”
门口有人喊小诺的名字,我转脸,看见木易兴冲冲的表情,小诺不高兴的嚷着:“你怎么才来啊?”
木易快步走过来,挨着小诺坐下辩白:“堵车啊,我又没长翅膀。”
“你约了人早说啊。”我不满的瞪了一下小诺。
小诺朝我翻着眼睛:“又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又不是你不认识的人。”
“十八。”木易欲言又止。
我警惕的盯着木易:“别又玩儿上次的把戏,我和你哥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木易笑了一下,又收起笑容:“我哥说,婚姻也好,爱情也好,其实跟谁在一起都一样。”
木易停顿了一下:“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有的人会让你感觉遗憾,因为没有办法和他呆在一起会感觉到遗憾,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感觉到遗憾。”
“得了吧。”小诺不屑的声音:“要我说啊,你哥那叫活该,老天爷真应该给你哥一个霹雳,把他打的更遗憾才对。”
我看着咖啡杯没有说话,生活是残忍的吗?如果生活真的残忍,那么生活的残忍就是我们要不停的在那些没有办法弥补的遗憾中兜着圈子,从第一个遗憾兜圈子到最后一个遗憾,而没有人会在意这种遗憾的圈子兜住的是谁和谁。
“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海伦双臂抱胸,在我面前来来回回的走着。
我看着海伦:“你想我告诉你什么?”
“至少你要告诉我阿瑟走的那天啊,我可以和你一起送他啊。”海伦盯着我:“我去送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忍着笑:“你真的觉得可以吗?阿瑟走的那天,身边都是最亲近的人,他的爸爸妈妈奶奶,他从小到大的哥们儿,还有我这个最亲的兄弟,你真的觉得可以吗?”
海伦拢着头发,在咖啡厅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我给过他联系方式的,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对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没道理啊。”
我站起身往外走,海伦一把拽住我:“阿瑟,真的没有跟你提过我一句吗?”
“有提过。”我沉思片刻,不想说实话。
海伦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他说我什么了?”
“阿瑟说,你这家咖啡厅的品味不错。”我掂量着词语:“我跟阿瑟说你的品味也不赖,然后阿瑟说‘恩,是不赖’”
海伦恼怒的打断我:“你这叫什么话?我才不信他没说过我,你是故意不想告诉我吧?是不是?”
“有这个必要吗?”我压着心里的火儿。
海伦提高了声音,很刻薄:“说不定是你也喜欢他,他不喜欢你,所以他说的话你当然不想告诉我了啊,你这是嫉妒,他是不是把你甩了?你心里不平衡?”
我笑出声,原来,爱情来了的时候,每个人的想象力都会异常的丰富,不是把爱情想的太好,就是把爱情想的太糟了。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阿瑟说了什么?”我盯着海伦的眼睛:“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告诉你。”
海伦的表情游移着,避开我的眼神,没有说话。真相一向都很残酷,我想海伦应该懂。
我给凯琳传东西,发现阿瑟的msn换签名了,新的签名是:为兄一时,兄弟一世。
我想给阿瑟留言,来来去去写了好多字,却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些年来,大学的那帮哥们儿一直都把阿瑟当老大,当大哥,虽然阿瑟不正经的时候比正经的时候多,虽然阿瑟象个流氓。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大哥一样的人,在我生命中,不痛不痒的做着看似擦边球一样的事情,每次擦边球过后,我的生活就又充满了鲜艳的颜色,象被油漆漆过。
“十八,稿子传过来了。”凯琳在策划部朝我喊。
阿瑟的信息先传了过来,阿瑟说:“终于歇息过来了,奶奶还在休息中。”
我回复:“那就好好休息吧。”
阿瑟回复:“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我犹豫了一下,回复:“送你走那天,我其实喝多了,有些话别在意。”
阿瑟回复:“那天我也喝多了。”
然后是沉默,我见对话框下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信息,一会儿又没显示了。
我摸着键盘发呆,阿瑟发来信息:“十八,在飞机上小麦问我为什么哭。”
我回复:“对不起。”
阿瑟回复:“我哭,是因为你真的把我当兄弟当大哥,我从来没这么自豪过。”
我感觉自己的眼角热热的,眼睛象个放大镜,电脑屏幕上的字恍恍的。好多年前,算命说我六亲兄弟如冰炭,家眷祖业均无缘,最宜离乡背井,走的越远越好。阿瑟怎么会知道,我叫他一声哥的时候,我自己的心里有多暖?至少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最可靠的东西我得到了,那就是——兄弟。
我在广告公司的处境并没有预想的好,入职了却没什么事情做,每天多半时间是对着电脑发呆,再就是帮着策划部整理方案,我感觉我象个文秘。
我找到杰森,杰森一脸的不屑。
“我觉得不是过来当文秘的。”我开门见山。
杰森振振有词:“这话说的没错,可是大学里那些企业管理专业的学生,一毕业就是去做企业管理的吗?哪个不是从端茶倒水送报纸开始的?有的还得帮着买午餐,我们没有让你端茶倒水吧?没有让你每天帮着买报纸吧?没有让你帮着买午餐吧?”
杰森这话没错,但我毕竟不是大学企业管理专业的应届毕业生。
我忍着火气:“我觉得我现在不是只能做你安排给我的工作。”
“不要说你觉得,主观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杰森丢给我一个冷笑,走了,剩下我一个在原地发呆,我恼火的跺了一下地板。
“什么?你想辞职?”小可的眼睛,突然间放大了好多倍:“你一共也没来广告公司上班几天啊?总的先工作一段时间才知道到底好不好吧?”
我压着底火儿:“小可,我现在是打杂的啊,每天帮着整理文案,凯琳都可以做的啊,杰森他们根本不把我当成策划部的成员,我又不是17、8岁,我都27、8岁了,不能这么没有目标的混日子”
“那你的目标是什么?”小可突然问我。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有点儿象我们说五年计划,说的挺好,但落实到具体上面,又没有办法用一两句话表达清楚。
小可指指咖啡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目标这个东西才不靠谱儿呢,我敢说,就连海伦都不知道她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咖啡厅这么多客人呢,你觉得哪个看着像是有目标的呢?谁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生活的,呀,木记者来了”
小可朝我身后招招手,过了一会儿,木羽从我的身后绕了过来,小可嘴快:“木记者,十八要辞职,你喝什么?我今天换休,我让小蓝帮你端过来。”
“黑咖啡,谢谢。”木羽坐到我对面,小可去了后台。
我打量了木羽一会儿,没说话,木羽的手指头,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笑:“又要辞职?我可不可以”
“你可不可以别那么自恋?”我打断木羽有点儿玩味的话语。
木羽点点头:“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自恋,会想到你的辞职跟我有关,也不知道我和你,到底哪个更敏感。”
小可手脚利落的端来黑咖啡,趴在桌子上,看看我,又看看木羽,不说话,又接着看看木羽,又看看我。
木羽喝了一口咖啡,朝小可笑:“小可。”
“我知道,我知道。”小可嘿嘿笑:“你们聊,我不打扰了,十八,我先走了。”
说着,小可朝我诡异的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我其实,就想让小可帮我重新换个咖啡勺。”木羽抿抿嘴唇,有点儿言不由衷的转着手里的咖啡勺:“这个勺子上面有划痕。”
我小口的喝着咖啡,看看表,又看看咖啡厅,木羽低着头用小勺子不停的搅动着咖啡,偶儿还会用咖啡勺敲击一两下咖啡杯子,金属和瓷器相撞会发出清脆的磬声。沉默,就象一张无形的网,在人和人之间慢慢的铺开,铺的越久,陌生也就越多,陌生越多,就越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越是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
“木易说,前天见你和小诺了。”木羽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回过神儿:“恩。”
“怎么不说话?”木羽看向我。
我喝了一口咖啡,开始没话找话:“你不是说黑咖啡不好喝吗?怎么还喝它?”
“有些东西,你得记着它的味道。”木羽朝我举了下手里的咖啡杯,笑:“要是忘了,你会很难过,就像有些事儿,有些人一样。”
方小刀跑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好在楼下的餐厅吃饭,方小刀兴冲冲的,我错误的以为方小刀中了*****,我想着要是努力巴结巴结这个胖子,说不定他会分我点儿零头,要不就多请我吃几顿饭。
“十八,左手他爸和左手他二叔打起来了。”方小刀兴奋的差点儿拍了桌子:“知道为什么打起来的吗?为钱,要说这亲情啊都扯淡,在金钱面前什么东西都扯淡,左手他爸和左手他二叔为老人的遗产动手了,打得厉害,左手他爸的胳膊伤了”
我瞪着方小刀:“人家打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至于兴奋成这样吗?”
方小刀皱眉:“十八,你什么脑子啊?闹得这么厉害左手能不回来吗?他是长孙,能有长子孙没有末子儿,长孙多重要啊。”
方小刀摸摸脑袋,心有余悸:“上帝保佑,我奶奶就我老爹这么一个儿子,我老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这仗打得,太伤感情了,计划生育真好啊,还是生一个好”“左手,回来了?”我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方小刀。
方小刀拎着椅子坐到我身边,压低声音:“昨天晚上到北京的,前些天都在老家处理那些搅合的事儿呢,现在正烦着呢,我家的米醋都给他当啤酒喝了,太可怕了。”
“他什么时候走?”我看着盖浇饭的盘子,上面有个卡通的形象,笑的好开心。
方小刀恼怒的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切,你还真够哥们儿,连面儿都没见,就想着让左爷走,你也太狠心了吧。”
我盯着方小刀胖胖的脸:“好啊,我请他吃饭,请他喝酒,总行了吧。”
“今天下班怎么样?”方小刀眨巴着小眼睛,盯着我:“今天下班你直接去我家,我去买点儿吃的,我老婆都回娘家了,左爷的气场你是知道的,除了你”我打断方小刀:“行了行了,我买酒买菜过去,把左手糟蹋的你家的那点儿家底儿给你补齐了,行了吧?”
“就知道你够哥们儿。”方小刀朝我竖起大拇指,晃悠了好几下:“十八,你真够哥们儿,没的说。”
下班后,我去楼下的超市买了一箱子啤酒,又买了一些烤肉、烤鸡、酱牛肉,我惨兮兮的拖着这些沉甸甸的家伙到了方小刀家的楼下。我怎么打方小刀的手机,都没有人接听,我火大的在楼下叉着腰往上面看着,方小刀家的阳台上挂满了袜子。
我忍着火气,拖着啤酒箱子和超市袋子进了电梯,又从电梯里把这些东西拖到方小刀家的单元门口,我气冲冲的拨打方小刀的手机,电话通了,可恶的胖子还是不接电话,我气恼的敲门。
“门没锁。”房间里面传来一声有些含糊的声音。
我愣了愣,用手用力推推防盗门,门开了,我吃力的拖着啤酒箱子和超市袋进了房门,还没等我说话,就有东西扔向我,劈头盖脸的砸在我脸上。
“你去趟超市要那么多时间吗?”冷冷的声音。
我恼火的抓起盖住我脸的东西,竟然是一件男士衬衫!然后,我就看见了左手。左手好像刚冲了澡,头发湿漉漉的,上身着,穿了一件破旧的牛仔裤,叼着烟,皱着眉头看向我:“怎么是你?”
“方小刀找我抱怨,说你把他家的米醋都给喝了。”我冷淡的把手里的衬衫扔向左手。
左手接过衬衫,披在身上,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别站在旁边看?”我费力的拖着啤酒箱子,盯着左手。
左手站了一会儿,走到我面前蹲下:“你放手,我来。”
左手抱住啤酒箱子站了起来,我压在啤酒箱子底下的手,被左手握住。左手的手,还和大学时候一样,刚硬有力。隔着啤酒箱子和超市袋子,我和左手僵在原地。
“你松一下,我的手压住了”我有些底气不足。
左手的手慢慢放开了,我把被握住的手抽出来,握了几下拳头,笑:“你的手,还和当初跟我打架的时候一样有力气。”
左手的嘴角动了动,叼着的烟,慢慢的掉落了一撮烟灰在啤酒箱子上面,我有些尴尬:“我,我去给方小刀打电话。”
我用方小刀家里的电话给他打**手机的时候,接通了,我火不打一处来,对着电话嚷:“方小刀!你欠揍吗?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了?你为什么不接?还有,你在哪儿?快点儿回来”
方小刀竟然还在电话那边嚷:“喂?喂?奶奶的,这什么鬼信号是十八吗?堵车啊,超市结账的人多的跟不要钱似的,我没带现金,信用卡结账这儿排队排的都能到我姥姥家了,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你俩先吃着先喝着,我过一会儿回去,喂?喂?”
“在加拿大,吃点儿正儿八经中国味儿的东西,跟小时候过年似的。”左手在厨房里切着酱牛肉,我能看见左手的肩膀随着案板上的刀有节奏的动着。
“要是呆着不习惯,就回来吧。”我进了厨房擦着啤酒瓶子,顺着左手的话无意识说着:“加拿大有什么好啊?冬天冷的要死。”
左手停止了切东西动作,立在案板边儿,好一会儿,左手说:“因为够遥远,好多东西到了那边真的就可以不去想了。”
我放下手里的啤酒,转脸看着左手穿着黑色衬衫的背影,左手好像笑了一下:“还有啊,加拿大的姑娘,个儿高,漂亮,够味道,你要是去那儿,你的个子算矮的”
“那挺好的。”我接着擦啤酒瓶。
“胖子,你给人家超市当保安了,还是路上被劫了?”左手皱着眉头给方小刀打电话。
我隐隐约约听见方小刀的声音:“堵车啊堵车啊,我这儿会儿才他妈的到大钟寺”
左手提高了声音:“你丫去大钟寺干什么?”
方小刀的声音:“靠,爷爷今天坐车坐反了,反正都是内环外环的,我认了,绝对不多花一分钱换车,我就慢慢晃悠了,你俩别等我了,我怕饿,还买了个汉堡在公交车上吃”
“你就给我装孙子吧!”左手啪的摔了手里的电话:“不等了,我们吃。”
左手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喝了一小口啤酒,饭局寂寞的要死。左手不爱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没有了方小刀,我才发现我和左手之间,连话都说不利索。
“小刀跟我说了,你们家”我试探性的寻找话题。
左手打断我,摇头:“不说那些恶心的事儿。”
“听说加拿大那边”我换了话题。
左手再次打断我:“没什么新鲜的,加拿大就是加拿大,跟澳大利亚不一样。”
“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我搜肠刮肚的找着话题。
左手皱眉:“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些?”
“那我们说什么?”我转脸看向已经独自喝了一瓶啤酒的左手。
左手愣愣的看向我,看看桌上的酱牛肉还有烤肉和烤鸡,还有方小刀家冰箱里的咸菜,好一会儿,左手笑了,一边摇头一边有些不自在的笑:“对啊,我们说什么呢?”
左手停顿了一下,用手里的啤酒瓶撞了我眼前的啤酒杯,嗤笑:“过去不能说,现在也不能说,将来还有什么可说的?”
左手手臂内侧的墨色刺青,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有些刺眼,左手的衬衫敞开着,古铜色的皮肤和墨色的刺青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让我有些不敢正视,我低头转着啤酒杯,找不到可以说的话。沉默是无话可说的代名词,多数时候我们都愿意用沉默,因为沉默除了有无话可说的含义,还可以有别的意思。
“我是不是很闷?”左手点了支烟,看向我。
我想说左手不闷,可惜脑子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好听的话,我想我笑的有些苍白,左手手臂内侧的刺青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鼓足勇气,看向左手:“左手”
“我从小到大都闷闷的。”左手弹了下烟灰,自顾自的说着:“我自己都烦我自己。”
左手的手臂靠在桌子上,刺青的那面正对着我,突起的血管,带动着刺青上面的图案,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我的手指,有点儿不受我的意识控制,慢慢的靠近左手手臂内侧的刺青图案,当我的手指尖滑过左手手臂内侧的墨色刺青,左手的手臂战栗了一下,握了一下拳头,手掌才慢慢放开。
“什么时候刺上去的?”我伤感的看向眼前的啤酒,我一直都习惯把啤酒的颜色叫做金属色。
“我忘了,好久之前吧。”左手努力保持着脸部的平静:“后来有想过清除干净,听人家说刺青洗不掉。”
我喝了一小口啤酒,点头:“刺青除的掉,我听人家说过土方法,以前有人当兵,为了除掉手臂上的刺青,用刚出锅的热馒头盖住一两分钟,就烫掉了,干干净净的”
“那伤疤呢?”左手盯着我的眼睛
我避开左手的眼神,左手手里的啤酒瓶碰了一下我眼前的啤酒杯,眼神依旧盯着我:“那伤疤呢?”
“对不起。”我明明没有喝多少啤酒,但却和喝醉的人犯了一样的错误,我站起身,进了方小刀家的书房,关上房门,我背靠着房门,发呆。
左手在书房外面敲门。
“十八,你没什么对不起的。”左手的声音淡淡的。
我蹲在书房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没有说话。
“纹刺青的时候,我只是有想过,我希望有个人一直在我身边,而那个人刚好是我喜欢的。”左手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我知道这个人不会在我身边,所以我选择了刺青,因为刺青的图案会在我的身体上留一辈子,就算有天墨迹淡了,还会有刺针的伤疤”
左手停顿了一下:“我永远不会说出这个刺青的名字,虽然现在这个人,就在我的身后”
电话铃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尤为的刺耳,客厅和书房的电话铃声不停的响着,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接电话,好像左手也没有接电话。
我站起身,抓起书桌上的电话,方小刀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左手吗?”
我刚想痛骂一通方小刀,左手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耍我是不是?”
客厅和书房的电话是串着的子母机,我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电话,方小刀在电话里开始贼贼的笑:“行了,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儿事儿吗?”
左手的声音:“你快点儿回来!”
方小刀暧昧的声音:“我晚上不回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左手恼火的声音:“你神经啊”方小刀的声音:“你先别发火啊?有酒吧?酒喝猛了你俩谁都清醒不了,就算一夜情怎么了?你怎么那么不爷们儿?别让我瞧不起你,你没娶她没嫁,不正好吗?又不是没有感觉?我可告诉你,说不定年底人家就结婚了”
左手没有说话,方小刀的声音:“你俩就是欠个机会,听话”
我的火气上来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提高了声音:“方小刀,你要是不想死的话,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然后我听见客厅有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方小刀在电话中慌乱的声音:“我地娘诶,完了”
我摔了电话,怒气冲冲的拉开书房的门,左手背对着我,低头站在电话客厅的旁边,电话听筒掉在地板上,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百无聊赖的广告公司,终于让我感觉没什么可留恋的,我正式提出辞职。凯琳希望我留下,但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融入到以杰森为首的策划部团体,杰森没有说错,我在他们的视觉中,始终是来路不明的边角余料,属于多余的。
我交接手里的稿子,杰森反倒格外不满,杰森说:“十八,你什么意思?你这样摆明了就是说我们排外!一个创作团队,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别说风凉话了。”凯琳反感的打断杰森。
杰森瞪着我:“当然要说清楚了,搞文字这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大家都是互相介绍着找活儿干,要是以后十八到别人那儿说我坏话,我还混不混了?”
“你的坏话还用说吗?”我冷笑。
凯琳点头:“就是,我也是这么觉得。”
杰森翻着眼睛,有点儿着急:“咱都来君子,不玩儿小人的招式,成不?”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虽然算不上小人,但你也知道,你们君子说过,唯小人与女子皆难养也,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朝杰森微笑,心里感觉好过瘾。
海伦知道我辞职,请我喝咖啡,海伦咖啡厅独有的包间,亲自煮的那种咖啡。包间不大,但非常温馨,咖啡机、咖啡杯,座位旁边还有屈臣氏的矿泉水,桌子是竹木的,有大自然的味道。
“阿瑟,最近好吗?”海伦朝我笑,打开一盒磨好的咖啡:“这是正宗的巴西咖啡,味道醇厚,你可以试试。”
我拘谨的坐下,笑:“阿瑟还那样,海伦,这次你请我虽然不是鸿门宴,但还是感觉这么好的咖啡给我喝,浪费了。”
“干嘛这么说?”海伦把咖啡倒进咖啡机的壶里,倒上水,按下电源:“我们总算相识一场,喝点儿咖啡算什么?上次你给我的阿瑟的邮箱地址对吧?我给他写信了,不过好像没有回复。”
我平静的看着海伦:“你和阿瑟之间,你想让我说点儿什么吗?”
“不想。”海伦摇头,笑:“一点儿都不想,你不说,我就当我还有希望,虽然这是我的幻想,有念想总比空空的失望要好。”
知性女人就这点儿好,可能照样会执着,但不会究根问底,死死揪住一个不死不活的问题文一千遍一万遍的为什么?可能照样会爱的很辛苦,但知性女人会说‘我爱你但与你无关’,爱的洒脱随性,等到哪天幡然醒悟,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春梦。
海伦看看手表,看着我笑:“十八,我还约了一个人,希望你别介意。”
“木羽吗?”我舔舔干涩的嘴唇,盯着海伦的眼睛。
海伦点头,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我欠木记者好几个人情,当然了,我不是拿你还人情,首先,我很好奇你们之间的故事,可惜木羽不说,你也不说;其次,我觉得你们至少不是仇人,所以喝杯咖啡的交情还是有的。”
咖啡机的温度上来了,开始小小的沸腾着,我闻到醇厚浓香的咖啡味道,果然是正宗的咖啡,我听见包间的房门被轻轻拉开。
海伦朝我身后笑:“干嘛穿的这么正经?有新闻发布会吗?”
“没打扰你们吧?”木羽坐到我对面,看看我,又看看海伦,问候语有些假。
海伦调了咖啡机的温度,笑:“怎么会呢?本来就是叫你过来,十八离职了。”
木羽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西裤,衬衫的袖口处整齐的挽着。
“恩,这个味道果然没有让我丢脸。”海伦看看表:“我先去下办公室,一会儿过来。”
海伦走出了包间,咖啡机已经开始沸腾了,浓厚醇香的咖啡溢满了整个小小的包间,很温馨的感觉。木羽老道的从咖啡机上取下咖啡壶,倒了两杯,轻轻的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海伦一直都喜欢用屈臣氏的矿泉水,味道很特别,水是甜的,你试试咖啡,奶和糖可以酌情加点儿。”木羽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的表情,好像我们是熟稔多年的朋友,木羽自己眼前的咖啡,什么也没放。
“煮好的咖啡,闻着浓香诱人,如果不放奶和糖,比黑咖啡还苦。”木羽喝了一口咖啡,抿抿嘴唇笑:“小时候不会喝茶,总觉得茶是苦的,我爷爷懂茶,我每次说苦说不好喝,老头子就不高兴,说我亵渎了茶叶亵渎了祖宗。”
“后来才知道,茶水是越喝越甜的,咖啡是越喝越苦的。”木羽的笑和表情在白色的衬衫映衬下,成熟男人的风度刚刚好。
我慢慢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没有放糖也没有放奶的咖啡,我皱了皱眉头,好苦。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木羽的眼神多了些柔和,我以为我看错了。
象小时候照艺术照的时候,摄影师会问我,要不要加柔,不加柔,照片多数是本色,脸上的痘痘、肤色都清清楚楚,就连艺术照的衣服也没想象中好看。如果用了加柔的艺术效果,脸部皮肤会平展如玉,什么底色的肤色还有痘痘统统看不见,艺术照的服装在加柔的摄影技巧下面也会显现的象古装电视剧中那么好看。
咖啡机沸腾的声音伴随着咖啡的香气,在包间中无限的蔓延着。我低着头往咖啡杯里加糖加奶,不锈钢小勺子撞击咖啡杯,发出清亮的声音。
“那天我在电梯里跟你说我不平衡。”木羽交叉着双手,看着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心里不平衡吗?我甚至嫉妒木易,因为木易还有机会。”
木羽停顿了一下,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的沿儿:“因为我发现,婚姻生活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真的,可惜,如果当初我更努力一些,或者用你的话说,更真诚一些,说不定现在的生活可以更好一些。”
“你会有什么不平衡的?”我冷淡的看了木羽一眼。
“我当然会心里不平衡了。”木羽站起身,卸下沸腾的咖啡壶,把里面的咖啡倒出,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旁边接屈臣氏的矿泉水,我听见水流的声音。
我愣神儿的时候,木羽慢慢靠近我身边,把咖啡壶装到咖啡机上,按下了电源键。
“如果现在我想多靠近你一些距离?你觉得我还会有这个机会和权利吗?”木羽挑着嘴角笑的邪邪的:“知道我为什么会不平衡了吧?”
我皱着眉头看向木羽,木羽笑着摇摇头,朝我伸出手:“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面,还是希望能握下手,就算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好吗?”
咖啡壶中,屈臣氏的矿泉水混合着正宗的巴西咖啡,氤氲得沸腾着,我的唇齿间,还留有没有加过糖和奶的咖啡余香。木羽的眼神和白色的衬衫,被咖啡的香气磨砂成柔和的加柔艺术照。
失业后,我开始喜欢上晒太阳,虽然还是盛夏,但我就是喜欢站在小区里面,对着刺眼的太阳大喷嚏,我会数着我到底打了多少喷嚏,那会儿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聊。
楼下搬来一对夫妻,有一个二岁多点儿孩子,楼上楼下的出入电梯,总能看见妈妈抱着孩子,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小孩儿每次看见陌生人就会吸溜鼻子,异常的兴奋,这让我很奇怪,刚开始我以为小孩子感冒了,对烟味或者别的什么味道敏感。
“是不是花粉过敏?”我好奇的问孩子妈妈。
孩子妈妈给小孩子戴上遮阳帽,一脸的无奈:“这孩子说听话也听话,从来不闹,每天晚上把他丢到婴儿床里,再放上一奶瓶水,不哭不闹的。”
“那是好事儿啊?现在多少小孩子闹得大人没有办法休息啊?”我碰碰小孩子的脸颊,小孩子马上开始兴奋的吸溜着鼻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孩子妈妈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这男人啊,得防着点儿,就是自己的丈夫都得防着点儿,我们家那位我都没法说他,儿子本来好好,他倒好,天天回家脱了臭袜子就往儿子眼前晃悠,这倒好,这孩子别的没记住,光记住臭脚丫子味儿了,见个人就吸溜鼻子,要是赶上谁脚臭,这孩子兴奋的跟过了年似的,每天我们家那位要是不拿臭袜子给儿子闻闻,这孩子都睡不着觉,这不坐下病根了吗”
“还有这样的事儿?”我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小孩子看我笑,开始兴奋的吸溜着鼻子,咿咿呀呀的跟着挥舞着手臂。
“你自己看啊,东西我都带齐了,真的有诚意的。”方小刀把小背包打开给我看。
方小刀来找我的时候,就差没顶着锅盖了,创可贴、云南白药、先锋霉素、绷带,带了一个全,都装在随身带着的一个小背包中。
“十八,你打归打,先说好了,别打脸,我脸已经够胖了,再打就没法见人了。”方小刀距离我三米远,耷拉着脑袋嘟念着。
我恼火的瞪着方小刀:“你让我说你点儿什么好?你给我过来!”
方小刀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我估计三米的距离,按照方小刀挪动的速度,两个小时都到不了我身边,我站起身,方小刀撒腿就跑。
“你给我回来!”我抓起桌子上的一个书。
方小刀老远的站住,气喘吁吁的哭丧着脸看我:“铁砂掌,棉花手,十八十八,铁砂掌是杀人的,你是棉花手,你一定是棉花手,棉花手发财的,我说真的。”
“你给我过来。”我差点儿气乐了,板着脸瞪着方小刀。
方小刀咽着口水,慢慢挪到我身边,眼睛半闭不闭的,还用手在我和他之间挡了个花架子:“你打吧,我认了。”
“臭小子,你敢算计我!”我拿起书照着方小刀的虎背熊腰就是一通揍,方小刀假模假样的哎呦着,我打得手腕疼,推了方小刀一下:“混球!”
方小刀厚着脸皮,笑:“十八,我又没坏心思,我还不是为你们好吗?”
“你还敢说?”我抓起书。
方小刀往后躲了躲:“你打完消气了,我还有正事儿呢,左爷,左爷今天让我找你一起吃饭,还叫了许小坏,你俩都去。”
我刚想揍方小刀,当方小刀说到左手找了许小坏,我的好奇心上来了:“左手不是最怕见许小坏吗?”
“我怎么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方小刀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
左手靠着餐桌,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着烟,左手啤酒杯的旁边,一堆的烟蒂。许小坏的眼睛红红的,许小坏绷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左手,生怕左手象空气一样蒸发掉了。我转着啤酒杯,方小刀大气都不敢喘。
“我,我去超市买饮料。”方小刀故伎重演,鬼鬼祟祟的往外走。
我硬着头皮跟在方小刀后面:“我,我也去,我去买橙汁。”
许小坏一把拽住我:“你不准走!”
我的衬衫差点儿被撕破了,我哀求的看着许小坏:“我就去一会儿,一会儿。”
“不行!”许小坏尖刻着嗓子:“我不想这么糊涂着,小刀你自己去!”
左手吸烟的手指头有些发抖,左手的表言又止,我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啤酒,许小坏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回来了都不跟我说,你肯定不止回来一次,为什么十八知道,我就不知道?你以为我会缠着你吗?”许小坏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小心的解释:“我也不知道的,都是方小刀”
“你别说话!”许小坏恼怒的打断我,眼睛依旧盯着左手。
“对不起。”左手抬头看向许小坏:“我今天真的想跟你说对不起,这些年我想了好久,都没办法说出口。”
许小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干嘛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准你说”
“当初,真的对不起。”左手掐灭了烟,认真的看向许小坏的眼睛。
哽咽的许小坏,抓起自己眼前的啤酒,泼向左手,左手没有躲,啤酒从左手的脸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左手抿抿嘴唇,沙哑声着声音:“对不起。”
我站起身,许小坏哽咽的拽着我:“你又要去哪儿?”
“我喝多了,我想去睡会儿。”我指指卧室,许小坏松开拽着我的手,左手脸上的啤酒还在滴答着。
我在方小刀家卧室里面躺着,我听见许小坏哽咽的声音:“你没对不起我,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你非要说对不起,我会恨你。”
然后是沉默,过了一会儿,许小坏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因为她,才和我过夜的?”
左手的声音:“不是,那天我真的有想带你走。”
许小坏委屈的声音:“那你为什么没有带我走?是不是因为她?”
左手的声音:“是,不过你应该谢她,因为她我没有带你走,就算我带你走了,我这种状态,你觉得我们的关系会好到哪儿去?”
许小坏的声音:“你是不是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左手的声音:“如果你想听真话,我说。”
然后是沉默,还有打火机的声音,许小坏偶尔的哽咽的声音。
许小坏的声音:“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只是装着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
然后是沉默,然后是左手淡淡的声音:“明明是穷光蛋,你却觉得她拥有很多,坏运气一向很多,倒霉事儿一点儿不少,但你总能看到她笑,好像这个世界带给她的都是美好,那个时候我很想听到她能抱怨,但却总也听不到。大学毕业前一年的暑假,她去我唱歌的酒吧兼职,酒吧的服务生都不搭理她,经理也看不上她,要不是临时凑不到人手早就把她开除了,经理喜欢看着性感一些的女孩子,所以给她发的服装都是男服务生的,但她还是很高兴的照旧每天都去兼职,每天晚上都要站好久,脚一定很麻,我就远远的看着她,唱歌的时候在台上也看着她,她真的不适合在酒吧里工作,平时眼神凶凶的,但在酒吧里她的眼神是胆怯的,一点儿也不像她。她敢对我发火却不敢对酒吧经理发火,因为她知道跟我发火我不会扣她的钱,要是跟酒吧经理发火人家会扣她的钱,下夜班回学校的时候她说有我跟她一起回学校很放心,因为到站有人会叫她,她在地铁里睡着的时候,头会碰到我的肩膀,然后我的心就会跳的好快,那时候我会很想搂着她,让她安心的靠着我的肩膀休息,但我知道那不可能,所以我只会装着不在意,故意往她会碰到的地方靠过去,到站了我会叫醒她,她迷蒙着睡醒的样子真的很象个女孩儿,虽然她穿着男服务生的衣服”
许小坏有些尖刻的声音:“够了。”
然后是沉默,然后是打火机开合的声音,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方小刀家的卧室墙壁墙漆颜色是淡蓝色的,据说他老婆喜欢淡蓝色的墙漆。
那些年仅有的一些单纯的记忆,都被年龄和经历盖住了,就像小数点以后小于5的数字,不是被忽略掉了,就是被省略了。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就模糊了,象高度近似的眼睛被突然摘掉了隐形眼镜。
我做梦有人拿刀刺我,然后我疼的叫出声:“呀!”
我腾的坐起来,发现许小坏正拽着我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我恼火的甩开许小坏,许小坏喘息着在黑暗的卧室中看着我。
“你疯了?”我压低声音。
许小坏拢了拢头发,冷淡的看着我:“十八,你不能让我一点儿都不恨你。”
“那你就咬我?”我忍着怒火,揉着被咬疼的手臂。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许小坏昂着头:“难道你希望我拿刀杀你吗?”
我慢慢下了床,警惕的离许小坏远远的,许小坏歪倒在床上:“啊啊啊啊啊你总的让我发泄一下啊。”
我走到门边,刚想拉开门,客厅里传来方小刀的声音
方小刀说:“谁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都说做兄弟做兄弟的,从来没发现你的眼神也可以变得柔和,在看着她的时候,你别怪我揭你的老底儿。”
左手低低的声音:“小刀,我从来没怪过你,我其实”
方小刀好象笑了一下:“得了吧,我就见不得你唧唧歪歪的,心领了就好。”
沉默,然后是方小刀的声音:“是不是,就这样了?”
小柏兴奋的告诉我,我们倾尽所有贷款购买的房子快要下来了,这后面还有一句潜台词,那就是我们快要结婚了。
“你都想买些什么东西?我们租的房子什么时候退租好呢?装修呢?”小柏的眼睛亮亮的,对新生活每个人都是向往的。
我平静的看着小柏过于激动的表情:“你想着处理就好。”
小柏常常会说我感兴趣的东西太少,小诺也总是说我应该笑的时候总是掉链子,生活留给了我太多的感触和印记,有谁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大部分露出笑容的机能,就像肌肉萎缩或者拉伤?
如果我跟别人说,我不太会笑了,会不会显得很悲哀?
左手走的那天,我和许小坏还有方小刀都去送左手。
许小坏对左手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有点儿喜欢我了,记得告诉我啊!如果我还没结婚,我就跟你走!”
左手朝许小坏点点头,走向登机处,中间停下来,回头看着许小坏,看着我,看着方小刀,淡淡笑了一下,这是从左手出国后,我唯一看到的左手的笑容,或许也是这辈子我唯一能记住的左手的笑容。
“刚才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许小坏朝左手的方向喊。
左手点点头:“我记住了。”
机场上,起飞的航班,轮番的呼啸的从登机处上空飞过,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的喧闹,我突然觉得,原来人真的很渺小,渺小到一架飞机飞过,我们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左手接着往登机处走,走的越来越慢,在距离登机处还有几步的时候,左手突然站住了,转身大步的往我们站着的方向走回来。
“你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方小刀担心的看向左手。
左手着走到我的面前站住,我看得见左手黑色衬衫里面起伏的胸膛,我小心翼翼的:“落下东西”
左手一把抱住我,我听到左手急促的心跳,我有些无措。
“十八,这辈子你没给过我一点儿机会,我知道我自己也把很多事情搞的很糟。”左手在我的耳边小声说着。
我故作镇静的拍拍左手的肩膀:“保重!”
“下辈子我给你机会!如果下辈子我还可以遇到你,我不管你爱的是哪个,我一定第一个带你走!”左手重重的抱了我两下,转身朝登机处跑去,飞快的检票,飞快的过了登机处。
方小刀扁着嘴,竟然一幅想哭的架势,我的肩膀还留有左手身体的余温,我的思维有些空白。突然一阵疼痛惊醒我,我回过神儿,看见许小坏愤怒的表情,许小坏竟然又抓起我的手臂狠狠了咬了一口。
“十八,你不能让我一点儿都不恨你!”许小坏漂亮的眼睛开始燃烧。
我的祖宗,我的手臂两个大大的牙齿印,我慌忙抽回手臂:“你疯了?前些天刚被你咬过好不好?”
许小坏逼近我:“难道你希望我的怨恨越积越多吗?难道你希望我拿刀杀你吗?”
剪荦荦下夜班的时候,被人揍了,眼睛肿的厉害,眉骨差点儿骨折。我去看剪荦荦的时候,她还戴着眼罩,在沙发上放横的躺着,嘴里哼哼唧唧的。
我凑近了看剪荦荦的熊猫眼:“你跟谁结仇了?把你打成这样?”
“结个屁仇啊?还不是迪厅新来的几个小*****跟我抢风头?打成这样算便宜我了,要是我被人了,找他妈的谁说理去?”剪荦荦的怒火爆发出来。
我按住剪荦荦想要抹眼睛的手指头:“你不能换份工作吗?”
“能干什么啊?每个月花的比赚的多,英文就饭吃了,计算机也差不多还给学校老师了,就算找个文职工作,一个月给我2千多够我花吗?连雅诗兰黛的小套装都不够,好歹在迪厅。”我真佩服剪荦荦,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这么多铿锵有力的废话来。
“你最近忙什么?”小由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儿,准备给剪荦荦换眼罩。
我站起身,转向小由:“忙,结婚。”
我听到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小由手里的冰块儿掉到地板上,碎裂成无数的冰碴儿,剪荦荦抓开眼罩坐起来,两只漂亮的熊猫眼,如果不注意,我会以为剪荦荦化了很浓的烟熏妆。
“十八,你终于决定结婚了?”剪荦荦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我:“那小由怎么办?”
小由忽的拿手里的毛巾砸向剪荦荦:“我用不着你们管,我活的好好的,我,我不像某人那样没有节气,我耐得住寂寞!”
小由噔噔噔进了卧室,卧室门被摔得震天响,剪荦荦刚想说话,我把眼罩递给剪荦荦:“你能不能戴上眼罩再跟我说话?”
“为什么啊?”剪荦荦不满的眨巴不知道是熊猫眼还是烟熏妆的眼睛瞪着我。
我把眼罩塞给剪荦荦:“因为你戴上眼罩的话,会比较好看。”
“你和小由都之前喜欢同一个男人,这会儿你先结婚,你肯定会被小由笑话。”剪荦荦嘟着嘴戴上眼罩,重新躺回沙发:“所以说男人都是自私的,你们共同爱的那个男人不在了,却留下你们俩明里暗里的较劲儿,何苦啊,还不如跟我去迪厅跳扭扭舞算了。”
我起身走到小由的卧室外面,轻轻敲敲门,没有反映。
“小由。”我接着敲门,里面没有声音。
我背靠在房门上:“小由,你看过张爱玲的书吗?”
“我看过我看过。”剪荦荦的双臂在空中挥舞。
我没搭理剪荦荦:“我记得当时大家都喜欢‘红玫瑰和白玫瑰’”
“我还抄了好多遍呢,我记得我记得。”剪荦荦开始背诵:“‘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对啊,你俩哪个是窗前明月光?哪个是朱砂痣?”
我看着张牙舞爪的剪荦荦,再次轻轻的敲敲小由的房门:“我只想告诉你,爱情不是红玫瑰就是白玫瑰,而婚姻,既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白玫瑰。”
剪荦荦在空中挥舞的双手停止了动作,象时间停止。
“是我让小诺晚点儿来的。”木易平静的看着我。
小诺约我吃火锅,最先来赴约的人却是木易,这多少让我有点儿惊讶。我没有说话,我想木易一定有话跟我说。
“我哥说,有些话他想告诉你。”木易低下头:“我哥说,他本来想亲自告诉你,但是说完话以后,不管是你,还是我哥,总要有一个人先离开,这种感觉他不喜欢,他不来,就当你和他谁都没有离开过。”
我依然没有说话,火锅店的生意真好,人来人往。
木易喝了一口茶水,认认真真的抬起头,看向我:“我哥说,那句永远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话,会在他的心里长出一个春天,而那个春天,刚好就是他的爱情。”
夭夭陪着我去买结婚用品,夭夭纤细的手指在大红的窗幔上来来回回的抚摸着。
“夭夭,你恨冯小北吗?”我试探性的看着夭夭。
夭夭摇头,转脸看我的眼睛:“我真的不恨他,我们没做错什么,至少我们认真爱了,要是非要定一个错和对,那么所有的人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都错了,安雅是错的,许小坏是错的,左手是错的,木羽是错的,包括你十八,也是错的”
“所以说,幸福这个东西永远都装在别人的口袋里面。”我点头:“看不到别人的错,就都觉得别人是幸福,其实都是看不到自己的错。”
夭夭抹抹眼角:“十八,结婚的感觉好吗?”
“说不上有多好。”我朝夭夭笑:“跟你当初的失落感一样,心里空荡荡的。”
海伦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整理书籍和一些文稿,海伦有些兴奋。
“十八,阿瑟给我回电子邮件了。”海伦的声音清清亮亮的。
我有些好奇:“阿瑟给你说什么了?”
“阿瑟说我的咖啡厅感觉很好,希望我能好好开这个咖啡厅。”海伦的语气有些激动。
我对着电话笑:“那你好好做吧。”
“我想今年冬天去澳洲,北京的冬天刚好是澳洲的夏天,坐一次飞机过去,冬天的寒冷和夏天的炎热都在飞机的终点和起点了,就算见不到阿瑟也没关系。”海伦的语气平静的象在谈论老朋友,有念想总比没念想好。
放下电话,我看着眼前一堆一堆的书籍,还有我的好多手稿,这些书籍和手稿都跟了我好多年,我拿起一本厚厚的日记,纸张的颜色已经有些旧了,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报纸。我翻开日记本,从里面滑落一张散落的纸页。
我捡起散落的纸张,上面是黑色钢笔的字迹,应该是我高中时候的手抄体,那个时候的字体还很生硬,是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再鲜艳的墨汁,终归都要老化要风化,那些日记还有那些字迹跟着我颠簸流离,好多东西终于慢慢的老去,就象我的心思,不管怎样让我开心的去笑,已然不可能。经历的多多少少,象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心象一个破了口子的丝绸,不管怎么缝补,空洞的部分已经存在了,而且永远都在存在着。
出租屋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坐在书桌的镜子前面发呆。
小柏认认真真的帮我拔着白头发,每拔掉一根儿白发,小柏都会小声的说:“以后啊,少动点儿脑子,突然多了这么白发了,看着眼慌了。”
我从小柏手里接过如雪的青丝,发丝雪白,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突然多出来那么多白发,原来人要是变得老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是不是那个时候,就连头发都变得失去了生命力?我从镜子里看着小柏,小柏的手,还有小柏轻轻抚摸我发丝的动作和神情。
最后陪着自己一起走到老的那个人,走到婚姻最尽头的那个人,可能是靠近爱情最近的一个人,也可能是靠近爱情最遥远的一个人。但总会是那个和你一起等着数手背儿上慢慢滋生的老年斑的那个人,总会是那个不管你是邋遢的还是漂亮的,不管你是臃肿的还是枯瘦如柴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始终象看空气和水一样平常的,每天安静的看着你。
这叫什么?日子?生活?还是人生?
记不清是哪个伟大的作家说过,他说的大概意思是,不管是戏剧也好,小说也好,影视剧也罢,作者竭尽全力去塑造的那些经典的,或者活生生的形象和角色,其实不过都是作者自己而已。因为既然想让这些形象经典起来,活生生起来,你首先得把自己的灵魂入到这个形象和角色里面,你得让他们先活起来,这些形象或者角色活起来了,作者自己的某些生命特征就耗尽了。
每次想到这些话,我都会潸然泪下。
就像张爱玲,张爱玲写了那么多残忍的故事,还有支离破碎的爱情,写来写去,写的不过都是她自己。只不过是想把她自己藏起来,藏的好好的,好好的,就好像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从来就没有遭受过战争的洗劫,就好像她所生活的城市,沦陷的废墟和心灵从来就没有经受过创伤一样,就好像她从来,都和故事中的人物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一样。
很多东西看的太透了,其实,是自己躲在了自己的身后,你能听得见你自己的声音吗?
后记:
我们还能怎样怀想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日子呢?
爱情不是红玫瑰就是白玫瑰,但是婚姻,既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白玫瑰,而是一种把所有激情都打磨到毫无感觉的砂纸或者磨菜刀的磨石,我们肉质的身体,即便是骨骼,又怎么可能跟时间和岁月抗衡呢?
不管多么美好的故事,都没办法终结我们心中对幸福和美好的渴望。
听不见花落的声音结文了,剩余的能想象的所有故事,都留在了烟花烫里。
有时候,我们把生活当成了电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