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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自己身边时停下了“诶。许杨让我问你要不要参加数学竞赛,发给我们班的准考证有两张,他不想浪费。”
显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没兴趣。”身边果然很快传来回应的声音。
在等待下文。却没有了下文。男生拖开椅子安静地坐回了位置。
完全没有想过问一问京芷卉吗?
这就是130分和148分的差距吗?
即使浪费也不能多问一个人吗?
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数学课,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习题时,会留下十来分钟无声的空白。一些人在奋笔疾书,另一些人在茫然地发呆,直接等待老师公布答案,哦不,是直接等待老师叫柳溪川或谢井原来公布答案。
普通的问题不会轮到谢井原来回答,仅仅靠溪川就可以随便应对,但那只是对溪川而言的“普通问题”对京芷卉的话,就是拿完基础分后要考虑考虑尽力而为的压轴题。
很不甘心,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老师想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正确答案,就不会叫起除了溪川和井原外的第三人。京芷卉讨厌这种默契。
“谁因为谁转到k班”这种话题已经成为过去。现在越来越惯常的情况是听见“柳溪川”和“谢井原”的名字被相提并论。
所以当芷卉从期中考排行榜前走过看见又一次出现的醒目黑洞时,心中翻腾的是恼人的平衡被打破的快感。
排在文科班第一的名字再次被挖掉。不用想也知道原本存在的是总与谢井原相提并论的那个名字。特别特别讨人厌的名字。
即使自己的排名下滑了一位,京芷卉还是不被人察觉地扬起了嘴角。
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溪川,你的名字又”
带着不被人察觉的愉悦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口,因为看见后座男生正抄着的笔记。
明明远没有自己的笔记漂亮和工整。
芷卉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根本就不是130分和148分的差距。那一秒,好像只身迷失在了漆黑的森林,抓不住任何光亮。
“哈?又怎么了?”同桌的女生已经被她的呼唤吸引着抬起头来。
“被挖掉了。”声音降下了几个八度,咬牙切齿般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
“噢,不用管它啦。以前阳明也有第一名被嫉妒者或者崇拜者挖掉名字的现象。”溪川似乎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嫉妒么?”芷卉勉强地挤出一个颇为难看的笑容坐下了。
嫉妒和崇拜。
我对你的感情,显然不属于后者呢。
在柳溪川尚未出现的年月里,谢井原也只在每次考试过后偶尔被人提起,那个时候,京芷卉是这个校园中最风光的奇迹。
活泼开朗是天性,也能在一切场合出入自如,身为每次校内大型活动风趣幽默的女主持,既能和一般男生互称“哥们儿”也能在被传和年级里所有帅哥都有绯闻的情况下骄傲得目不斜视。学习名列前茅,体育更是强项。如果有正规评选的话,铁定她就是圣华中学的校花了。
而现在,这位毋庸置疑的校花天天随便套一件宽大的校服啃着包子冲往学校,为成绩和排名斤斤计较,考了令很多人羡慕的130分却还是郁闷得想要撞墙,最后,还沦为嫉妒别人的人。
真是可笑。
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拼命展开、抚平上午被自己揉作一团的考卷的京芷卉觉得这变化实在太可笑了。
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让人像重新投胎一样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
那无疑第一件就是高三。
“怎么,没有订正?”许杨看着这张褶皱异常的试卷疑惑地问。
“唔,不会做。”
明显是搪塞似的答案,老师却不依不饶地继续“不会做可以借谢井原的试卷看啊”当头一棒。
“谢井原呃如果不那么友好的话”原来他在老师心里也还是逃脱不了累累“前科”的人,心里稍微好受一点“那借柳溪川的试卷也可以啊。”
当头又一棒。
不要说“溪川啊,考卷借我订正一下”这种话绝不可能从京芷卉的嘴里说出,就连数学考试这回事都小心翼翼地完全不能提及,生怕说着说着就被对方不经意的一句“啊芷卉,你几分哪?”给堵得哑口无言。
在目睹了京芷卉几乎要哭出来的痛苦表情之后,深感莫名其妙的老师终于掏出红笔开始教授题目。
“这个立体几何啊,其实我觉得用空间向量做还比较方便,像你这样到处设未知数很容易弄错”
京芷卉其实并没有认真听讲的心思。
明明已经做到了基本上“善解人意”的老师,偏偏在女生将要迈出办公室的前一秒不识相地又追加一句教育:“虽然你已经很优秀,但以后还是要多向成绩比自己好的同学学习啊。”
从办公室到教室的走廊顿时变成了一条灌满水的管道,每一步都仿佛在与窒息作抵抗。连光线也纷纷避祸似的逃走了,导致行尸走肉一样的女生在台阶处趔趄了数次。
走进教室的时候,语文历史和英语老师都在。整个教室飞扬着各科考卷以及数不清的惊喜与哀叹。
京芷卉埋头走过讲台回到座位,柳溪川在前面和语文老师争一道题的答案,谢井原往前看的目光好像有些失焦。
直到走到座位边才意识到,好像这一路走来,谢井原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一个地方,那就是自己手中那张皱巴巴的数学考卷。突然血气上涌,应该是看见了吧,分数。
被不断传下的考卷全部堵在了京芷卉的桌上,女生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低着头一动不动。导致后座的男生不得不一边诧异一边上前一步从桌上分开芷卉和自己的考卷。
被怎样看见分数,都无所谓了吧。
过了一会儿,身体被来自后面的力量轻推两下,一句低沉的话语被旁边传来的铅笔盒落地的声音遮得严严实实。芷卉再也忍不住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踢开凳子转身冲男生怒吼。“想嘲笑就大声一点啊!你不是万年第一天之骄子吗?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我怎么想?反正除了某个人你也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早就想嘲讽了吧?那又何必一直忍到现在!反正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人真应该向你们好好学习呢!”
声音响到让教室里的一切动作都停止了。该传下去的试卷全都停在半空,所有的目光都递向教室后方,连喋喋不休着的三个老师都哑然失声。
随便吧,反正都无所谓了。
长达30秒的沉默。
不过,为什么男生仰视自己的眼神这样茫然又无辜?有点不对劲呐。
芷卉不自在地把音调降下来,但语气中分明还带着怒气“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我说借我一下英语考卷。”
“哈?”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还以为是对方没听懂自己的话,男生进一步解释道:“我是说把你的英语考卷借我订正一下。”
女生的目光转向自己桌上那张得到满分的英语考卷,又一次哑口无言。完全没注意到呢,心思都放在了什么地方?
深秋午后的明亮光线终于在卷土重来的传考卷的嘈杂声中缓慢地氤氲开来。
这场“在沉默中爆发”风波,也在无数目击者事后跑来关切地询问“那个没人品的谢井原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之后,被京芷卉尴尬的“误会,呵呵,误会”平息了。
冬日沉闷失色的空气里,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某些真实又细微的感情在酝酿,浓重的呼吸被实体化成看得见的白色雾气,悬浮在清晰度所剩无几的视野里。
那些字连成句,那些语气与音调起伏成潮汐,暖入骨髓的温柔声音无边无际地朝自己蔓延过来,微微刺痛了耳膜。
1
初冬的早晨,教室里弥漫着一层白雾似的水蒸气,室内温度明显比屋外高很多,窗户上蒙着半透明的薄纱。
因为期中考试的历史成绩非常糟糕,所以历史早自修理所当然变成了邵茹的自我检讨会和批斗大会。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第一节课是数学,许杨比预备铃早来了两分钟等在前门边,踏进教室时正逢邵茹激动地说着“你们要把上厕所的时间都用来背历史”于是很迁就地跟了一句“那你们就把上厕所以外的时间都用来做数学吧”
换来了邵茹的白眼和讲台下几声零散的笑声。
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一点。
可是正当此时,年级主任铁青着脸出现在了窗外,示意邵茹出去。没过多久,邵茹站在门边朝里面招了招手“沙杏久,出来一下。”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呢。”
八卦的溪川捅了捅芷卉。
“唔。表情不太好。”
果然,教室外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嘈杂的争执声。但是听不清具体什么内容。正想继续关注的时候,却被许杨一句“柳溪川,上来做题,脖子不要伸那么长”打断。
可以用“须臾”来形容吧。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沙杏久摔着门进来,眼睛隐没在刘海后的阴影里,光线进不去。教室里所有学生都看向她,当事人像是被按下“delete”键删除了表情,看不出所以然。
年纪主任从窗口一晃而过的脸阴沉得好似台风过境。抓向心脏的好奇心溶解在一片静谧中。柳溪川不间断的粉笔触黑板的“笃笃”声在这无边的沉寂中显得尖厉刺耳起来。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吧?
应该有什么改变了吧?
纷纷议论随着下课铃的骤响而闹腾起来。
“好像哭了,我看见的。”
“可能么?她那种人会哭?月球发光了吧。”
“别那么损。谁没有难过的时候。”
“他们说是因为江寒啊。”
“江寒?高二时‘锦衣夜行’的那个?”
“嗯,a班的,传说长得像仙道彰嘛。”
“沙杏久的bf啦。”
“我听到的版本怎么是‘长得像藤真健司’咧?”
“拜托,传说也要有点敬业精神,那两人差太多了好不好。”
“哎呀,不管不管了,快说江寒怎么了?”
“他啊—我也不知道。”
他怎么了?
话题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突然戛然而止变成断点,好令人索然寡味。知道谢井原和a班的人一向老死不相往来,所有人的期望都寄托在了京芷卉身上。众望所归者自己心里的好奇也像藤蔓一样往上长,终于在第二节课间做完广播操后跑去了a班以借书为名打探消息。
“阿江么?早上生着气走掉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在走廊扎堆的女生中好不容易找到秋本悠,语气间却也犹犹豫豫不敢断言。
“哈啊?果然和他有关啊!”“说来我也知道一点。”
嗯,果然没找错人,如果连她都不知道那就彻底没戏了。
“他们俩出去玩拍了大头贴啦,然后沙杏久的那一套当天就在公交车上掉了。”
“啊?和这个有关系?”
“被校长捡到了。”
“哈?有没有搞错啊!这么衰的事情都能发生!”
“更糟的是就前不久阿江还因为模拟联合国竞赛得奖在校会上接受校长的颁奖。而且大头贴上阿江和沙杏久都穿着圣华校服,他一下就想起阿江了呀。”
“那校长什么态度?”芷卉急急地追问道。
“唉,他能有什么态度?他一点态度也没有。”
“那是什么意思?”芷卉有点一头雾水。
“校长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他是不太注重这些东西啦。只不过大概昨天说漏了嘴让我们班主任知道了,他是最反对这事的,而且从一开始就说得特别难听,什么‘k班的不良少女自己不学好也就算了,还勾引带坏了我们a班的优秀男生’。昨天下午放学后我去办公室交作业时就看见他在向你们班主任嚷嚷。”
“怎么能那样说!太过分了。”
“所以阿江才生气咧。何况”
见秋本悠欲言又止,芷卉着急地用手肘捅了捅她,示意继续。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虽然是我的推测,但并不是没有根据,现在其实是‘司马昭之心’”
“喂,你有完没完啦?自己人搞那么多铺垫!”
“哦。总之就是,我们班主任想让阿江和颜悦学姐在一起。”
“哈啊?什么跟什么啊?阿江和颜悦学姐啊?”
“你别忘了颜悦学姐上学早,比我们还小一岁咧。”
“可是可是为自己女儿找bf那也太不靠谱了吧?”
“在班主任看来那可是很靠谱。阿江又聪明,家境又好,比颜悦大,人又帅。所以他才总是动员阿江上p大。”
“呃—原来是因为学姐在p大啊?”语气在句末微微扬起,芷卉一副“心生悲哀”的恍然大悟。
虽然秋本悠始终吞吞吐吐说一句留半句,但事情已经相当明朗。高中生恋爱这种事本来很正常,被老师家长阻止也很正常,可是眼下这件似乎脱离了正常轨迹,朝光线涌来的反向疾驰而去。
年级主任,也就是a班的班主任之所以极力阻止这事,完全是因为沙杏久的出现搅乱了他招江寒为女婿的计划。
怎么看都像是阴谋。
至少是不怎么磊落。
复杂得让人心烦,感觉就像歌里唱的“成人世界的背后难免总有残缺”京芷卉像生吞一只苍蝇般地恶心,决定不再去想这事。但明明下定的决心又在踏进k班教室的那一秒被击得粉碎。
沙杏久是真的哭了。没有看见眼泪,可是趴在课桌上的女生的肩膀明显在抽动。年级主任居然还站在讲台上自上而下指着她埋在臂弯里的脑袋骂:“叫你家长来,我倒要问问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孩是怎么养出来的!”
站在教室门口的芷卉顿时一股怒火涌进胸腔,蔓延至各神经末梢,快要暴涨出来。
冰冷的气息像海水从身后缓缓漫过头顶。
是声音。
“老师,请注意你的言辞。”
一瞬间,芷卉还以为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谢井原,回过头才看见江寒。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了。
记忆中的这个男生简直就应该改名叫“矛盾”理科强到可以和谢井原比肩,文科弱到每篇作文都要用“啊,光明—”来凑字数。眉目清秀非常帅,也常常拽拽地四下看,可是要命的是一笑就出来两个酒窝,可爱得让无数为之倾倒的少女心彻底粉碎。所以连传言也分叉出“像仙道”和“像藤真”两个南辕北辙的版本。
虽然表面上很拉风,但在极端熟识的芷卉的眼里完全是没长大的模样。再加上这可怜的男生被秋本悠强行认作“弟弟”那么,就可以理解芷卉此时在他眼里看见谢井原式的凛冽是多么震惊。
不是孩子气的顶撞,不是火冒三丈的咒骂,而是冷静得好似寒意渗入骨髓的“请求”
—请,注意你的言辞。
用“请”这种字眼和“不要脸”对比,老师和学生的地位仿佛倒置,对不入流行为的尊重也是对它最大的讽刺与不屑。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江寒高二时“一鸣惊人”的另一件事。身为住宿生的江寒因为半夜翻墙出校去网吧被学校保安抓住所以被要求在升旗仪式后读检讨书,结果“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锦衣夜行,不幸马失前蹄”的“严肃”检讨把整齐的队列笑得像水蛇一样扭起来。虽然事后知道那是秋本悠起草的,不过在全校集会上真的把它朗诵出来也是够脱线的行径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周围所有人都熟视无睹的年岁里,从“锦衣夜行马失前蹄”的男孩长成“请注意你的言辞”的男生。像是一棵水杉在眨眼间从树苗被拔高直上云霄,过渡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芷卉被镇住了,呆到忘了把挡在男生前面的自己的身体移开。
同样被镇住的还有年级主任,用了整整三十秒的目瞪口呆来表现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会如此冷静表达不屑的震惊,连说话都底气不足地结巴起来“江,江寒,你你你给我回a班去!”
男生对此置若罔闻,径直走到沙杏久身边拽起女生的胳膊,在抬头的一秒,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泪痕。看惯了她倔强表情的同班同学都有点不习惯。
江寒把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拉着她往外走。
“江寒!你放开她!”
年级主任受到忤逆,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沙杏久停下来用仿佛要把他看穿的眼神盯着他,k班在场的所有学生都听清了从她嘴里说出的那句话:“你这样,颜学姐也不会高兴!”
老师一呆,好似心里最阴暗的部分“嚯”地一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形,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已什么都顾不得,扬手向沙杏久的脸扇去。
江寒正好转过身来,条件反射地扳过女生的肩往后推了一步,险险地躲过。年级主任用力过猛没找到着陆点,一下子重心不稳向侧面倒去,恰好摔在讲台上,手臂被讲台边缘刮花了。
十分大快人心的场面。
但是芷卉意识到:糟了。
2
果然,预感没错。
事情到第二天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的状态。一早就传出风声,学校要开除沙杏久。
本来成绩就不好,对师长也不尊敬,再加上早恋,以及,年级主任生造出的一条致命的罪状:殴打老师。
听说了的柳溪川不屑地转头说:“我太怀疑了。到底是学校要开除沙杏久还是年级主任要开除沙杏久。”
“没区别吧。”
“切。学校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不过现在话语权在他那儿,我们背后嘀咕什么都没用。”
“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合理了!”
“芷卉,昨天你在场吧?”身后的男生反常地插嘴进来。
“嗯,我在啊。”
“你认识年级主任吧?”
“废话!”
“你认识江寒和沙杏久吧?”
“”女生虚张声势地推了下男生手里的书。
“你视力还好吧?”没完没了了。连自己都笑了起来。
“够啦。你就是欺负我们这种有正义感的目击者。”芷卉明白他的意思。
“我借你纸和笔。”
“我一掌拍死你。”
溪川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茫然,一头雾水。不一会儿,芷卉便递来“呈情表”让溪川签字。
“啊,原来如此,可是我担心k班的同学这种‘联名上书’的举动并不能让校长信服。”
“为什么?”芷卉不解。
“因为是k班。”
溪川此话一出,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一直都处在“天之骄子”的地位上,却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年级里最差的班级,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是缺乏说话权的。
可是事情发生在k班,虽然以交情而言,a班的同学应该也很愿意帮忙,但并非亲眼所见,仅凭“我们相信她”的理由联名上书,是更没有说服力的吧?
芷卉回头看向谢井原,男生头发覆着眼,少见地神采漠漠,冬日不稳定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明灭。以前都不可想象的,这世界上居然有让谢井原无能为力的事。
太痛心疾首,太现实。
在年少时的岁月里,你有一小块自己的天地,你满心欢喜为它添上色彩,蓝天白云,空间中塞满了简单的友谊、爱恋、课业。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这块天地间的完美并不能扩展到整个世界。在更大更广阔的别处,晴朗不是唯一的天气。
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落有灰暗的尘埃。
然而要让倔强的少年们就这样认输,也不是件易事。
令谢井原大吃一惊的是,到中午吃饭时,已经有大半同学在这张呈情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我也是挺感动,不过在不可能起作用的事情上下赌注不如想想怎么用其他办法补救。”谢井原微皱着眉头。
“诶,你干吗那么悲观?也许校长会认真考虑呢?”
“我不是悲观,柳溪川说得没错,这摆明了行不通。”
被提及的女生眼下不在座位上,听见谢井原称她为“柳溪川”京芷卉举起彩旗在心中暗自欢呼了一番。
柳溪川。芷卉。
细致如微的对比。仅仅是这样略胜一筹,甚至即使说者无意,也分外令人惊喜。
“喂,你发什么呆?”
忽略了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似乎不是“芷卉”而是“喂”女生心情大好,胆量也骤增。
“那么,打赌么?”
“”“不要用省略号糊弄我。”颇为不屑地朝男生摆了摆手“你敢打赌么?”迫切想得到肯定回答的女生又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
男生用观察一只小动物般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她“好啊,你说,赌什么?”
“如果你输了就请我吃哈根达斯吧!”
“你怎么不用‘如果我赢了’这种可能性更大的假设?”
“切。我有必胜的决心。”
“我是没问题啦,不过,你确定你自己在这种天气吃哈根达斯是种奖励吗?”
“诶?”漫天要价时完全没有考虑到天气因素。
刚想重新开口,对话就被教室门口出现的d班一位同学的喊话打断了“京芷卉,谢井原,柳溪川同学。高老师找。”
女生一愣神,被井原的起身和“走吧,我们先过去”呼唤回人间时,整个人已经快被实体化的怨念压死。为什么每次和他说两句话就会被人半路杀出横插一脚!
3
k班和d班有共同的语文老师。所以每次d班的“灾难传唤者”一出现,就意味着k班某人作业又没交了、默写又不合格了、背书又不过关了。但这次不可能是以上几种情况。“京芷卉”“谢井原”“柳溪川”这三个名字被放在一起的组合,一看就让人心里充满安定感。
—自己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
等反应过来,芷卉气得直想逆时针拧自己的脸。
“我说,为什么”男生转过身停在半步之遥。
“诶?”
“你总是会做些奇怪的动作啊?”看着女生茫然的神色,只好继续补充道“上次是对着音箱跳舞,这次是拧自己的脸。”
“哈?”立刻发现自己的手真的在不由自主地拧着脸。
无力地意识到自己还真是“想出必行”啊,看见男生“你真是奇怪得可爱”的笑容,立刻严肃地几乎是大叫出来:“谢井原!不许笑!”
“哈啊?”
“杀伤力太大了。”
还没等男生反应过来,便绕过他面前进了语文办公室。
现在,不仅仅是“会做奇怪的动作”还加了一条“会莫名其妙发火”
其实,也不是真的发火了。之前相处的所有年月,就像谢井原记不清京芷卉姓什么一样,京芷卉也同样只对他有模糊轮廓的印象。有种让自己发笑的比喻,好像—公安机关用白粉笔在地上给死者勾出一个造型那样,嗯,很不幸的谢井原在京芷卉心里维持了整整两年那样的存在方式。
靠窗的座位上那个总是用左手撑着头做题的无言少年的模糊轮廓。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所以也从来不曾知道对方会有这种“展示一下楼房都会垮塌”的笑容。也不完全是笑。是心情落在眼眸里,轻轻地氤氲摆荡。不用刻意地去牵动眉梢眼角,脸上没有一分一毫的夸张。
杀伤力太大了。
让自己感到螳臂当车般地渺小。所以,你不许笑。不许再对我笑。
女生的缱绻心思男生无暇理喻,又或许是真的没有听见,总之走出办公室时,没看出半点疑问。
“作文竞赛这种事怎么会找上我。”这才是令谢井原更加不解的事。
“你不是语文挺好么?”
“但是我根本就对文科不感兴趣啊。”
“那为什么转到k班?”察觉自己有点明知故问的芷卉忙补充“也不是完全因为撞到我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数不清的时日,以至于再提起时有种“在彼岸”的感觉,谢井原盯着芷卉看了几秒,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一转身钻进了教室。
“喂!不要总是用省略号打发我!”后面跟进来的女生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
“什么省略号?”柳溪川仰起脸问。
“你的参赛稿纸,下周一交。”芷卉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诶,这是什么?”
“高老师叫你和我和谢井原参加作文竞赛。”
“诶?井原也参加?”
无意间的再次对比,柳溪川对他的称呼,井原。自己对他的称呼,谢井原。被追成了一比一平。在感叹“阳明的女生真是开放”的同时,还在幻想“井原这种称呼从自己嘴里冒出恐怕会比较肉麻”
“喂。”溪川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思绪,又问了一遍“他也参加么?”
“没,他又无情地把老师拒了。”
就算自己没在场,用脚趾也能想象拒人的谢井原冰箱一样的嘴脸,和被拒的老师脸部微微抽搐的无奈。溪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后排的男生无动于衷地埋下头去做题。
芷卉跟着乐,一转身,文樱正欲言又止地站在旁边。
4
“找老师?”
“说服校长的可能性会更大些。总之,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杏久留下。拜托了。”
面对朝自己深深鞠躬的女生,芷卉有点心很累的感觉。无奈地看看旁边的溪川和谢井原。拉着文樱朝教室外走去了。
班主任邵茹不在办公室,英语老师说她昨天没在场不了解情况不肯签,语文老师在两个女生说明来意之后推说有急事要外出离开了。只有许杨毫不犹豫地签了名。
从办公室出来,经过长长的走廊,起初两人都不做声。
“他人真好。”
“唔。好得少见。”芷卉垂下眼“她们大概都怕得罪年级主任。”
“我们现在就拿去给校长吧。该签的差不多都签了。”
“你等我会儿,我叫上谢井原和杏久。”
“嗯。”校长室里,所有人对峙着。
裁决人捧着那张“呈情表”坐在办公桌后一语不发,仿佛在仔细研读。
芷卉在太过凝重的气氛中走了神,想起高一时跟着a班的同学“大闹校长室”的那件事。起因不过是最喜欢的老师以“工作需要”为名被调去别班,就惹来学生们异常过激的抗议示威行径,宣称要“上天入地踏平校长室”把老师留下来。任性如此,现在想着还有点可笑,特别像小孩子的胡闹。最后还是让校长大人笑眯眯地安抚了两句打发了。
所以说,联名上书这种事,即使在a班身先士卒的情况下,也从没有成功的先例。
芷卉担忧地回头看看身后的杏久,目光却被什么吸引直愣愣地掉了下去,落在女生被男生牵着的手上。
室内冰冷的地面上好似忽然长出温暖的花,叫人内心柔软起来。
在不同寻常的温度蔓延的同时,校长抬起头慢吞吞地对年级主任说道:“老颜啊,都高三了,就不要开除学生了,影响不好。让他们都顺顺利利毕业吧。”
“啊?可是”
大多数人心中石块落地,松了口气。芷卉立刻侧头去看谢井原,揣测着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出于同学情份该高兴起来,但这怎么说也是谢井原的第一次完败纪录啊。
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连侧脸都散发着冷峻,线条锐利又决绝地断在下巴上。
想在这种“冰箱”脸上看出什么内心活动完全是徒劳。
“不过江寒,”老校长重新响起的声音让人再次紧张起来“目前学业是最重要的,不管怎样,要给我考个好大学。沙杏久也是一样,听见没?”
从上高中起就一直蜗居k班,听惯了“你这样怎么高考”“你干脆别读了”“你考这么差有没有羞耻心哪”“大学你想都别想了”这些话,所有的幻想早被埋葬在水泥地面下,贫瘠一片生长不出。就连和江寒在一起,也会被指责“不要勾引优秀男生”
现在却突然被校长要求“和他一样考上好大学”可以么?真的可以么?
女生愣了两秒,重重地点了点头。鼻子不争气地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拼命忍着才没掉下来。
江寒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脸上仍有孩子气的两个酒窝。
至于谢井原,在踏出办公室的同时被人从身后揪住碎碎念着“哈根达斯哈根达斯”顿时有种溺水般的错觉。
5
和在乎的人并肩而行,会不由自主变得像猫一样对细节敏感。冬日天黑得早,到放学时已经四下昏暗。
街道呈现出一派丧失光泽的灰色调,玻璃上蒙着雾气的公交车庞大的身躯拥堵在学校门口。学校里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再往外一挤,很快校门口被来自各方的黄色车灯织成一张席。
芷卉扯了扯勒得很紧的书包。跟着男生在车缝里穿行。用“刚从风箱里出逃的老鼠”来形容这些车辆也不为过,突然插针般往自己身后窜来的一辆把女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揪住男生的衣袖。
谢井原很诧异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也没挣脱。保持这种姿势直到过了马路,女生顺势腾出手拍拍胸口。
“呼呼,好险。”女生笑着抓向自己呼出的一小团白气。
“我真服了你,这么大人不会单独过马路。”
“哼。算你是过马路的能手。”很不屑地朝旁边抛开视线,不一会儿又转回来“你觉得吧?江寒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嗯?是啊,长高了。”
芷卉翻着白眼“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说性格!”
“有吗?”
“有啊有啊,因为有喜欢的女生所以感觉变了好多。”
“”“以前他根本就不是这样啊,又傻,又可爱,又幼稚,又脾气好,又哎—”
白驹过隙的时间,被一股力量强行后拉的女生正想抱怨,便看见一辆别克从刚才自己脚踩的地方呼啸而过。冒出一身冷汗。
“说话时要看路啊。”
“”男生惯性般地往前迈了好几步才发现脸色苍白的女生被落在原地。折转回来推了推她。
“没事吧?”
“”“怎么了?”
“”“书包太重我帮你拿吧。”
原本被吓得不轻快要哭出来的女生突然感到含了一口血就快要吐出来,把停在原地的行为理解为“书包太重”这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的思维吧?怎么开始怀疑对他说什么都会是对牛弹琴。
芷卉几乎在用怨愤的眼神回报好心把自己书包接过去的人,甚至想直接抡起书包向对方砸过去。
“呐,我不想去了。”
“哈?”
“就是突然不想去了。”
“”“回家吧。”
“我真是搞不懂你。”
“留到夏天吧。今天真的好冷。”
“嗯。”虽然课业优异,在感情方面谢井原这家伙简直迟钝得比一块花岗岩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大冬天去“享受”他请客那个别有深意的冰淇淋了吧,反正什么深意到他那里都变成无意义。所以,也没有必要问出那些在自己心里蠢蠢欲动的问题。
—如果我是沙杏久,你会像江寒一样坚定吗?
没有丝毫理由的,胡思乱想着。
在毕业班掀起的这场巨大风波虽然平息,但不可预计的,似乎在每个人心里还涌动着无法平复的波澜,谢井原除外。
6
暖烘烘的车厢里,女生的脸被熏得又红又烫,仰头向男生望去,谢井原正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车窗外,视线几乎没有焦点,散漫地在马路上游弋。芷卉很奇怪为什么他就不觉得热?好像那些热腾腾的蒸汽碰上他便立刻结成了霜。
为自己的古怪想象感到可笑。
心里却同时溢出无法理喻的难过。
天空已经从浅灰完全过渡到深黑,特别恰好的,自己所在的这辆车所经过的地方,暖黄的路灯正顺次亮起来。像是安静在向喧嚣间延伸推进。神经末梢的血液忽地沸腾起来。
觉察到身边女生动了动的谢井原收回视线,发现她的手没抓住任何东西,原本拽住了一旁的扶手,在挡在面前的女的死死地挤过来几次之后只好松手作罢。不像身高足够的男生右手拉着的是头顶的吊环。
正赶上下班高峰,虽然车厢里现在挤得已经塞不下再多一个人,前后左右都在与别人反复验证牛三定律的存在,动弹不得,但如果什么都不抓着的话一旦刹车就会摔倒。
“呐,你拉住我或者书包吧。”男生说着抬了抬拎着女生书包的左手。
芷卉一呆,心里面某一块松动下去,被四周泛滥的噪音泡涨了。
“嗯。”也就是在低头的那一瞬,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勇气。
伸出的手并不是扶住男生的手臂,也不是自己的书包带,而是穿过与他人的间隙,向更远的地方伸去,在视野不及之处双手交叠,环成圈。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范围。
继而,把脸贴在了他挺括的藏青色制服上,和自己身上相同的布料,却是完全不同的气息,在很久以前曾熟悉过,后来险些忘了,就消融在当时与现在如出一辙的镜头里。
不同的是这次,身高的差异让女生明显听见了鼓点一样的心跳。
如同被设计般的,四面被堵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出路。无法往后躲开,也不可能将她推开,不知所措的男生只好怔怔地被圈在女生突如其来的拥抱里。
听见她对自己说—
“井原。我”
—这样叫出来,也不是很肉麻吧?
—怀着特别自私的心,在高三时把前途后途都忘掉了。
—只是想留你在我身边。
—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我
7
懊恼得事后直想揪自己头发。
在那么浪漫的场景中,女主角突发性地撞进男主角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形成定格,然后缓缓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对他说:“井原,我喜欢你。”那样就完美了完美了啊!
偏偏,担负女主角重任的是自己这种白痴,真不知道应该算女主角还是女猪脚!在五个字都已经说出了三个的情况下居然转而怯场。所谓想象中浪漫的告白于是变成了—
“井原。我好冷。”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的女生立刻当场石化。
从勇气像电流一样突然蹿出到莫名其妙地流失,一系列动作的属性从脱轨变成了脱线。那么,接下去,被寄托了众望的两个人的状态也只能用“脱线加瀑布汗二人组”来形容了。
懊恼的视线中,自下而上地看见男生利落的脸部线条松了下来,极力想保持“冷面”的常态却再次失败,笑意从隐约在头发后的瞳仁里漾开,跳跃过光线栖息的颧骨,这次连嘴角也被牵动起来,甚至笑出了声音,下巴上原本断面锐利的线条也一起被拉出了柔和的弧度。
懊恼的女生呆呆地望着他这种“连商店的老板娘看了都会给他打对折”的必杀笑容,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只能用“茫然若失”来描述。
像等待宣判般的,笑过之后总该回答些什么吧?
“可不是嘛,你真的很冷诶。”
女生在短短几秒间第二次石化,连眉毛都要抽搐起来。哈啊?我看上去像个冷笑话吗?
是什么种了下去,又在心里当即爆炸开,形成像宇宙里的星云一样退散不了的瑰丽。
是什么?
是接下去的那句—
“那么,就不要松手吧。”
冬日沉闷失色的空气里,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某些真实又细微的感情在酝酿,浓重的呼吸被实体化成看得见的白色雾气,悬浮在清晰度所剩无几的视野里。
那些字连成句,那些语气与音调起伏成潮汐,暖入骨髓的温柔声音无边无际地朝自己蔓延过来,微微刺痛了耳膜。
在大笑之后,男生的脸上换出了宠溺般的微笑。女生看见自己的影子挂在他墨黑的眼眸里,成为唯一的亮光。
无限温柔的声音。
—那么,就不要松手吧。
那些年代无从说起的事情,王子踏过玫瑰花的荆棘在床榻边弯下腰吻醒沉睡的你;执意请求打开水晶棺看一眼你早已被封印的容颜;在午夜十二点挽留仓皇逃开的你,辞楼下殿捡起你遗落的鞋。
即使在童话里,那样温暖而美好的场景也只以奇迹的姿态灿然一现。所以无法奢求自己的王子第二次为自己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