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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叙事诗单恋的风,整体上来说,对我构成了震憾。长诗以中国妇女杨良的一生为线索,围绕贺杨两家在官村的故事,用几乎历时了整个二十世纪的时间,从而展示了上个世纪中国人的传动宿影。
作为诗,她有一种强烈的诗意,具有文学性的诗意。我们对很多事物进行唯美评价时,都要给它戴上一顶帽子:诗意。可是,在我认为,诗意并不都是一件好的东西。花鸟草虫,春花秋月,任取一个意象,都具有一定的诗意,都有一定的审美意境,可是,它们往往是庸常的诗意,是没有否定,没有创新,没有探索精神的诗意。而真正的好的诗意,必须是富有文学性的诗意。那么文学性的诗意又是什么呢?文学性的诗意就是建立探索、创新与否定上的诗意。在这一点上,诗人做到了。他使他的诗具有摧毁性性质的诗意。他通过他的长诗在在对生命进行质问,对命运进行质询,对人生大爱大美进行着叛逆性的追求。种种类类都体现出了作者对文学性之诗意的极力追求。随手举几个例子,就可以见到斑:最甜的蜜,酿在黑暗的蜂箱里——是生于忧患的哲思;否定诞生否定,希望联袂希望——是一种哲理上的思辩;一条暗河阴溪,时涨时落,我愧然躺在自己胸腔听血的流韵——是诗人在审问自己的血与灵;漫步于鲜花颤栗的时辰——非常具有动感的画面;内心与面孔,灵魂与肉体分分合合——是灵与肉的倾轧。时光巨手尽情将我捣空——多好的“捣”字,既有掏,又有碾的意思。空白是我留给儿女的遗产,空间的时钟散落无声分分秒秒。在黑褐色地堡行住坐卧。古老的纺车唱着一支悲歌。静夜的檠灯拉长了身影。旋转车锭上蜷曲着一只陀螺——所有的缩命都在这儿了。惟有我的影子同我共欢乐——写的是人生的大孤独。从三点半一直到天荒地老——写的是永恒。人走不是后退,鸟飞前面的天空——写的是宇宙的属性,近乎圣经的简明与深刻。寒冷的灰色在杨良度时如年中蹒跚悠游。陈戍的长袖为他(周山)擦,擦一台陈旧的机器——可恶的情态。像这些在长诗里比比皆是。
作为叙事文体,长诗有着非常恢宏的故事构架,鲜活的人物。长篇叙事诗的故事骨架,我认为是相当独特的。从民国的空间一直写到当代,围绕杨良的沉浮,展现了史诗性的历史图景。在这种大的故事架构里面,作者采用了亦真亦幻的手法,盛装着几个极其鲜活的人物:勤劳善良,命运多迭的杨良,如同大山一样的贺聪明,还有贺马虎,贺末尕、周山等一系列人物,都鲜活无比,跃然纸上。在这些人物里面,我尤其喜欢杨良。而且作者写杨良时也写得最生动。如写她的青春期,她“一根一根轻愁的锋针,在她行止与动静中,一针一针地刺着她的心尖。”多么尖锐的青春期症状。如写杨良对贺聪明爱的苏醒:“她看到贺聪明所迈的每一步踏成印痕,每一锄挖下去挖成深坑他毛孔渗出的是对她无声的情意,她把贺所穿之衣一件件地嗅,一件件地叠,她爱的是她心间刚圆的圆月。”
同时,长诗浓郁的地方风情,扎实的生活功底,富有哲理的思辩色彩,为文本增添了无数乐趣。一是大量的民歌切入到入文本之中,非常充分地反映了作品环境官村所在地区的民俗民风,与此同时,作者根据文本需要,即兴创作了许多四句子,五句子或散体诗,融入到人物的活动之中,以诗补诗,增添了更加强烈的诗意,拓展阅读中的意境和意趣。二是作者扎实的生活功底,让民间故事、民间土话事象切入到文本中间,横添了无限乐趣。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方面,像家喻户晓的习四公公(空穿内衣)的故事,习马麻子与媳妇的故事,这是在小溪塔一带非常流行的民间传说。医生陈乐义的传说,也与杜德宝的传说相似。民间说唱,打油诗,行酒令等,让一种活泼在诗里面游动:如穷富歌,龙生龙,凤生凤,老鼠下儿会打洞;如我周水,名不错,说来说去是水货;如贺聪明自编的牛儿肥,牛儿壮的歌;如一个穷,二个富,三个四个住瓦屋。民间土语,就非常多了,而且常常阅读中让人忍俊不禁。像:孙儿乖,马虎爷爷送个好石头给你。读了三年书拉了三年痢,狗子吃了痢,狗识字,人不识字。老么叫贺末尕。打屙屎主意。高有高打发,低有低打发。井边看蛙,蛙在井底仰望浮云,崖上看花,花在高处吐露光艳。——这些意都是在小空间危崖之上,事物的光华和诗意得到最大限度地释放,同时还有深沉的思辩在里面。
诙谐幽默也是长诗的特色。如万般皆下品,惟有陪客高——体现了作者的幽默,不是一本正经地写作。像这种诗句还有:寡妇仰面睡——上面无人。吃柿子捏软的。雀鸟总向亮处飞,马爱长路跑,人向远处看。人死从脚冷起,只要冷过膝盖就性命难保。叫花子烧巴等不到热。裱糊一幅睿智的潇洒。等等。
民俗事象在度诗也是非常常见:比如给希望算命,聘十个首人,筹百户粮等。
生动形象的思辩色彩是长诗的另一大特色。而且这些诗句提升了诗的品味,摈弃了一些不良的诗风,读来让人耳目一新:一屋子问号。人生最富足的是两片嘴唇,它们永远不会贫困。人从梦里醒来又昏睡于梦。真正爱女人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红日迈开双腿向土翁走来。贺聪明是一个幻影一个得量级的物一个可以移动的家具——矛盾却哲学,将贺的属性展露得淋漓尽致。人的忠厚会遭遇隐痛。贺聪明像太阳一样准确,风一样没有停歇。薛姨妈嘴笑得像婴粟花,笑声像胡茄。人像葱果层层剥,思想像葱果层层剥。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诗句都是出人意料的。它们很难让我相信,这些绝妙的句子,竟然出自一个七十岁老人的笔下。这些诗句是绝对当下的。说实话,作为一个业余作者,特别是一个已经退多年的作者,按照我接触过的经验,他们最容易落入自我欣赏,自我满足,自我安慰的旧巢。甚至包括现在很多很年轻的作者,都在不厌其烦地走着这样的路。他们一直在不停地复制着着自己以往的话语,复制着他人已经用得不会再用的经验,复制着社会的表象而让真性灵、真善美和真爱真情远离了他们。所以,他们的作品往往只有一个读者,那就是他们自己。可是王万明不一样。他站在大悲大悯大爱大情大恨之上,把心灵与肝胆投向了一个更大层面的人的命运,投向了一个历史的深深隧洞。他以他独特的话语方式和文学功能,建立起了与当代诗歌对话的可能性。这些诗,有足够的力量让我们每个文学人进行内心反省和检点:一个是我们对什么感兴趣,无论创作也好,阅读也好,我们在文学上的审美究竟有没有偏离?二是诗行走到了现代、后现代,一直走到了下半身,走到了民间,走到了知识分子。凭良心说,诗歌的力量究竟在哪里,诗的最佳语言方式在何处?在诗风日渐“回来”之际,诗是让人看得懂好,还是让人看不懂好?三是长篇叙事诗的出路,是不是纯粹成了一种政治功用而就不能生存了?
当然,长诗也不是说完全没有问题。比如在转合、铺垫上显得有些突兀,有个别地方的词让人感觉不协调。不过,这些都是可修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