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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时间往往并不是很充裕。偶尔有几处峡江的小景和几句东西一闪而过,就顺手抓住,深在纸上。久了,就积了一些如小草的意义。
虬枝与六株树我最初把它叫枝天。
它是我铺在写字桌上的一张关于峡江的旧画。时间很久了,并没有褪色或发黄。倒是那画的文化意味越来越深。
草坪绿蓝,视野很宽泛。
一枝似一团瀑布,不知从何处泻下来。所有的叶都落光了,每个枝大概只剩下梢上叶一片。枯黄的叶子,不知季节是不是秋天。草坪上的叶子很稀。一位老太太正在专心地看报纸,而在她的另一面,两个身着风衣的男子很悠闲地坐着,让那些虬枝、黑树很茂密地在他们身后延展。
而在它的右角上,也是一幅有六株树的峡江画。树形状各异。两株修直一点的,让青嫩的细藤爬了一米多高。树杆光滑,树枝很精炼。两只红鸟歇枝头。地上是阔叶草,长而绿,也有点点的黄,那是花的身姿。不妖。远处是四株矮树,黄绿黄绿的,让人能感受到春天的金色的美丽。树的空间里飞荡着许多白鸟,以那种很安宁的姿态在飞,那全是生长了宗教感的树和草。
虽肥却无欲。到处是纯净。
我觉得这种纯净只能在天堂里才能见到。
二
秦砖汉瓦这话题很重。
中国人好做些传世的事情。所以中国的秦砖汉瓦都很重。蹲在任何一处,用脚抵住它们,就把一部中国历史抵在了脚下,生命也和这历史连成了一个整体。其实那只是一种又老又旧的砖瓦,给了农人垫脚都不会要的。那些砖瓦远比现在的要轻,它只是专让那些爱想当然的人觉得重。真是重。
秦砖汉瓦都是青色的,很朴素。不过真花哨了背不住岁月的磨厉。所以本色好。难怪人的尸骨是白的,肉都变成了泥土。
秦砖汉瓦的棱角不锋利,但它比现代砖瓦要丰满得多。它们原先也是些普通的砖瓦。不过它们比别的多积累了岁月罢。它们是披了时间这张羊皮。但它们始终只能是历史的见证。
永远不是历史。
即使它们价值连城,永远只能是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的砖和瓦。
三
周日,晨醒复眠。醉眼似的,物多疏影。唯一干人,至我等跟前,嘱专干葬杀场英雄之工。尸之一,杀场英雄;尸之二,乃杀场逃虏。我等有男女,且小儿杜仅也在。随行。我驾车行稀泥路,东弯西拐,逼真如斯。天灰黑,眼乃迷朦,憾没带眼镜。上得峡江山腰,众人只得将尸抬着行走。路陡而险悬。有前人凿
槽如梯,梯行而上。至最险处,往下看,沟壑江水历历在目,青山绿水如画。脚下山体悬空,但仍然不失舒漫,不重叠,不叠嶂,一如我旧时笔。我等始劳作。大家都动,唯小儿顽皮,在山坡上翻滚自如,潮弄不已。忽见其不觉至边沿。急。令其抓住土坑边沿,方无事。有惊无险。
作罢。复梯行而下,唯英雄寂寞,风吹草曳,始如终年。至另一平坦处,逃虏尸棺置其上。周围披麻戴孝者众。皆痛嗷不已,潮起潮落。我等见之,也不禁心伤,泪如泉涌。葬之,人群不散,痛情不减。我等军人,也伤于怀。想起战场逃虏,何以至此。问之一曰,素待人不薄,不浅,情同手足。听毕,回首英雄墓,依然落于新寂中。复问之一又曰,性情寡淡,古怪,岂是英雄若何。想,也然。渐清醒,方知是梦。想一想,自笑自言,怪梦不怪
。是作记。
四
“老”字可能是世界上用意最多的字了。
一是说生命的枯萎。头发白了,皮肤皱了,生命的质量严重打上了折扣。一是说人走进了人生成熟的深巷。老练、成熟、生命的内容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充实,就像那种让丰收迷了眼的秋天。一是说很到位,很高超,很雄健,很老道。老也是一种否定。还是一处惶惑,一种寂寞的视野,一种秋风飒飒的清晨的歌声。中国人最常见的说法,老是宝。我说,老是一块人生的试金石。
说到三峡石,我认为是佛。
它打坐千年,丝毫没有浮躁之色。它始终是一幅亘古不变的模样。它的心地坚韧,任人影晃动,浮光掠影,永远不为石以外的任何俗念所动。石头们也是千奇百怪、形状各异的。以一种稳定的本色终极一生,直到新一轮地质运动把它的灵魂及其身体碾成碎片为止。
石头的肌肤如文,纹理有致,有的圆润纤纤,有的姿意汪洋,有的拘谨执著以自己一如继往的本色面壁一生。
石头佛心博大无边。每个石头都包容了一部自然的、地质的、人文的历史。人们每抵足一次石板,就是抵足一次历史。石头是人类文明的起始。那些旧的、新的石器,永远是人类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它就是用佛心点拨着人的心灵,令人类对它的体味和思考,比任何东西都久远。
石头即佛。
五
某男人到市上买辣椒。进市,从市头问价,都说,四角,渐到市尾,见一妇人门前,一摊鲜椒,便问,多少钱一斤。
妇人说“母狗子撒尿。”
男人说“公狗子撒尿,行不行?”
妇人说“公狗子撒尿一起走。”
男人说“好,公狗子撒尿一起走。”
遂买了辣椒走了。
有路人见了,茫然,只道此乃地道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