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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万物,因阴阳而灵动,因盈亏而流转,因黑白而恢弘,因刚柔而相济巧合。
——题记。
一
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它会给你制造非常大的悬念。临安绝对是我们这次淅江之行的悬念。
人躺在火车的卧铺上面,心像网一样洒向临安这个即将抵达的陌生地。想象中的临安,可能就是杭州市的一部分,就像海淀之于北京,闵行之于上海,武昌之于武汉,夷陵之于宜昌。而且,甚至把临安设想成杭州最骨干的地方了。这种想法当然源生于杭州在历史上曾经一度又叫临安。所以,在我的臆想里,临安似乎就是杭州的核心之所在。而且,因为历史的原因,临安的颜色,也诗情如丝竹,画意如水墨,厚重如古鼎。人间天堂,惟有苏杭的说法,是我们从少年时就烙在心里的印象。因此,这样对临安想当然,自然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事情。听着列车的声音,我想象着有什么更好的途径去临安。如果坐马车去临安,虽然要走上十天半月,也许是最诗意的事了。而且,坐着马车走在临安的街道上,一定会有如古代英雄凯旋归来一样威风,有美女见了,爱上我一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坐牛车到临安呢,那种情景就更可爱了。如果还在牛车上加一根横笛,临安美或许就会流鼻血了。不过,临安能是那种不喜欢粗狂而喜欢侬言软语,丝竹情趣的地方。如此想着,自然便忍不住笑了。笑诈我从神思中醒来,看见对铺上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子,正好奇地看着,我竟然感觉有些耳热了。
到了杭州,坐大巴从东边向西横穿城市,一到西溪,就见群峰叠现,这些山峰的出现,马上破灭了先前关于临安想象,如果临安这些山峰那边,自然与杭州是有间隔的了。因此,临安又在想象中变得捉摸不定。类似市效某个卫星小城的猜想成了定局,而超然物外的境遇在于我,也有了某种可能性。人为万物灵长,心自然是不甘心情愿挫败的,臆想也像人的肉体一样不是个安分的东西。于是,一个独立特行的城市实景,又浮出脑海之水面。这次的她,它有点类似西安的古老,又有点类似苏州的妩媚,还有点类似宜昌的清秀。一幅覆盖了三重透明液体的清明上河图,是临安的又一种可能景象吗。
的士行至半封闭的高路上。司机是个精瘦的杭州人。淅江人在我印象里普遍就是这种样子。因为改革开放,在中国,几乎没有一个县城没有浙江人。他们主要从事建筑、配件、灯饰水暖,以及波涉各个领域的服务业。他们精明能干,服务周到精致,以致我很多次选一些产品或人力,选去选来还是选了浙江的或浙江人。一旦选择了他们,他们就会把活儿做得你安心满意,不像别的地方的商人,一到一地,就和当地的官僚绑在一起,即使能做些活儿出来,最终不是拉了民工一屁股债,就是把当地的官员弄下了水。在外地的浙江人抱团精神也很强,遇到事情大家都两肋插刀地帮忙。在宜昌有一位孩子得了大病,浙江在宜的商会就和当地的媒体发起了一场书画义卖活动,为孩子捐足了钱,捡回了一条生命。浮想之间,的士临近了临安。山峦的漫线越来越丰富,色彩也越来越绿,道路竟然如日本的路,洁净得很。路上的广告牌与路型也显得很和谐,成了路非常有机的一部分。让人诧异的是,广告全是公益性的,牌子上面写的字只有两句话:诗画临安和临安,森林中的城市。这两句话有些让我心跳加快。一方面那种文化逼迫感像风吹在脸了,另一方面,某种无法言说的亲缘感在心中萌动。
车到临安城入口,一座极具现代意识的立体城标“吴越风”矗立在眼前。走南闯北,见过的城标无计其数,这么让人新奇的城标还还非常少见:三根竹子似的剖面体,中间嵌套着有关吴越文化符号的浮雕。就在车从它边疾驶而过时,它及它身上的所有气息,在一秒种中落入了我的心里。仅仅就因为这一秒钟。车驶过它,临安这部书的封面就正儿巴经地打开了。临安之书的扉页更是区别于其它的城。别的城或许是棚户和低屋,再就是各种几近手工的厂舍。临安却是绿色的山峦。从三峡来,山自然对我而言倍感亲切。山峦把公路掩映在怀里,自己像个披着绿衣的唐朝仕女,一位接一位,一个挨一个,有的甚至是层层相叠,构成了一幅类似美体百姿图的绿色画镜。那些美妇身上树木的颜色也层次分明,往往是沿着山脊,从山顶直剖到山脚,一半是嫩绿,一半是深绿,嫩绿的是新竹,深绿的是老柳,它们相偎相依,像两个方阵组合而成的仪仗队,构成了临安人最深入人心的迎宾方阵,胜似国家领导人检阅的仪仗队。看到这独具匠心的阵式,不禁为临安人的智慧和心机叹服。别出心载的植物表演,几近自然主义的建设笔法,所蕴含的意味太多了,生态,环保,绿色,生命,自然,天人合一等等,让临安这部书又似是一部现代人文辞典。检阅完植物仪仗队,聆听窗外由植物氧衍生的风声,穿过一邃洞,临安城才似绫罗帐里的美妇,掀帘出现在眼前。
二
车把我直接送到钱王大酒店。小兵闻讯早已迎在酒店门口。在他身后,出现了两位临安人,都姓钱,一胖一瘦,一位叫钱红,一位叫钱钢。他们谁是钱红,谁是钱刚,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清,但是他们脸上那种安然的微笑,一直在我脑子里闪现。一进临安,除了事先就熟悉的小兵,接着就看到是两位姓钱的,即将驻足的酒店也叫钱王大酒店,就想,这钱性人家肯定在临安有着很大的势力。接踵而来的是在钱先生的陪同下到房间安放行李,然后洗了一把脸到酒店去吃下午四点的午餐。因为钱姓人的热情与周到,加上一夜安眠,被颠覆了三十个小的是身体和温,回到了温暖与秩序的知觉。然后被告之参观钱王庙。车在如画的街上穿行,沿途的景致,像印象派的画面,纷至沓来,一一钻进心底,意想不到的一个小城,如此如强烈的现代都市气息与吴越文化交融在一起,让人感觉时而古代,时而现代,加上这次来临安的种路势力此时在车上才集中汇合,谁是谁,哪个是哪个,一时难以分辩,朱大可老师文静得像个女孩子,坐在靠近司机的地方。朴素不知道从哪儿走到车廊,一一与认识的不认识的握手交换名片。我们第一次握手时,张怀旧与彭希曦在后边面的高座上惨笑。以至我有些手足无措,还有几位女孩子在车右排座上目不旁视,静坐在那儿,不知道她们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车在一座广场式的地方停下来。阳光像刚刚开启的幕灯,把我们脚下每块石板照亮。广场台阶后面立着一座牌坊,自然是吴越风格。再后走,有晨钟暮鼓。有庙的地方,这样的行头也见得多,只是那钟台不高,轻轻一跃即可上去,与一位生了兴致的同道把住钟杠,敲了三声,声音既不宏大,也不弱热势,因循着周围的山势,散落出来的是那种温厚的声音。心里难免奇怪,既然是钱王庙,何苦这儿的钟鸣鼎食没有为王的霸道与蛮横,尤其是在这山峦浙西之地,完全可以关起门来,把自己的属地弄得无限盛世与宏大,不知这个钱王当时是怎么想的。有了这样的认为,便想知道这个钱王究竟是个虚号还是真是这儿一位真正的王。对着三座小塔,进了右厢房,里面挂满了钱王的文字和图片。细一看,这钱王还真是名符其实的王。钱王,原来是唐末五代十国之吴越国王钱镠,他出生于临安,创建了富甲东南的吴越国,在位时,奉行保境安民,休养生息,奖励耕织,兴修水利,拓展海运,庙食千秋,颇得人心。因他而生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口碑。看到这里,我明白了钱王庙的钟声,为什么那么温厚,虽为钟而不张扬了。一切源于作为国王之钱镠的内心品质使然。体悟到这一点,我就可以断定,钱王不会让他在出生的庙被搞成奢华之处。想必,一定是简朴的。事实了,眼前的一切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想,右厢是连环画在表白钱王的生平功名,左厢房依然是图片文字和小部分并不古老的曲藉在昭示钱王的性情轶事。在庙宇的正中间,是钱王的黑铜雕像,从铜质到造型都很简单,没有金壁辉煌的骄奢淫逸之态。一切都很简朴。试想,也只有君王简朴了,民众才能真正好好生息。所以,钱王在人间创造了另一个叫苏杭的天堂。
一般来说,古人中特别是国王之类的人,我一直是非常讨厌的。可是自从走进钱王这座庙宇中后,我的心竟然有几次扯动了几下,有一分二分肃然落到了心里。正是这种肃然让我开始沉默起来。在沉默中,我听导游讲了一个故事,说钱王的女儿非常喜欢当时一位文人的诗,一直奉他为先生。有一次,钱王钱那位文人喝酒,说到女儿对他的敬佩,便唤出女人来拜师,哪想,钱王女儿见那文人长相丑陋,从来以后,再也不读他的诗文了。听了这个故事,大家都一笑了之。我想,钱王女儿不理那文人,那文人看似不幸,实则是大幸。如此丑陋得连公主都不容忍的人,钱王竟然请为座上宾,可见钱王在文学上本也是高山流水之人。
出钱王庙时,有柳絮满天飞,我们身人或多或少落了一些。我的心再次动容,善于恩惠民的君主就是不一样,按钱王的讳年公元932年算,他已经死去1068年了,可是,他的魂魄还化成纷飞的柳絮,沾我等俗世行走的肉身,似是母亲般的叮咛,更似他手指溢出的余温。
三
顾名思义,天目山上,要么有一座似眼睛的湖,要么有一个类天眼的洞。就像洱海,就像青海湖,就像所以山峰顶上的湖泊,在我的想象之海里荡漾。到了天目山入口处的土坪。因为是黄金周,坪地上挤满了人,许多当地的土民,让一捆捆竹杖站在人堆里,不停地劝人卖一根,好走山路。此情此景,一时间让人以为自已到了一种森林都市。
站在坪地的边缘望了一下,云海茫茫,不见湖泊,也没有天坑,类似眼睛的天眼就是没有。看路口上的示意图,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蛇行的甬道。由此心里对这个天目山之行没有了底,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样的绝活儿,可以吸引我的眼睛和内心。内地那些似是而非的景点我确实见得太多了。对天目山,不知道在如此大气而美丽的山名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让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踏上甬道,即进入另境。那种感觉没法说出来,像是进入了一种从来没曾去过的境地。身前身后的人,一时间也也仿佛成了林荫道上的植物,像它们一样安静,像它们一样存在,不同的只是人们在道上流动,树木站在那儿静默。彭希曦问我,它们为什么不动。我说,它们可以活一千年,一万年,所以它们没的自由。人有自由,可是他们最多只能活一百年。彭希曦说,它们是不会动的生命。我说,其实,它们和人一样,也是自由的,也是会动的,只是它们没有欲望,它们动得缓慢。而人的欲望太重,人动得太快。把自己可以活得更长的生命消耗掉了。
就在我们对话时,甬道陷入了树林设置的更深的陷肼。道两边的树向我们头顶上合拢,把天空变成零星的纸片,在我们头上飘散。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些粗大的古树,站在甬道上下,一动不动地向我们招手而笑。第一棵树古树名叫柳杉,年纪在一千岁以上。即使它离甬道有十多米,可是,想看到它的顶端,依然得把脸旋转九十度,仰面朝天,除了太阳在它的深处涂鸦出一团金光,余下的树枝纵横交错,构成了一种类似墨的黑暗,把树变成了半明半暗的剪影。阳光在树枝上毕现着正直的姿态,到了树杆上面,它们的直线消失了底气,萎缩成一个个手掌大的斑点。到了树脚上,到了那些低矮的草叶和杂木身上,阳光的变得格外零星了,只有一个个标志性的,像小豆子一样的斑点,没有了一丝热度。继而,我试图把自己变成树下面的落叶,或落叶下在的虫子,阳光于它们早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东西。更不说温暖和正直也在了。如果我真是落叶或泥土,我会对我和子孙说:据说有一种号称正直的叫阳光的东西,在这个树的外面,可是,我一直没见过。这不能怪它们,它们的温暖是存在在,它们的正直也是存在的,我们见不到它们,只能怪我们太矮小,太低下。令人奇异的是,在这些大树底下生存的杂草杂木,几乎无一例外地,成双成对或抱成一团簇拥着生活在一起。它们头上的阳光少得可怜,可是它们彼此靠得很紧。我想,它们所需要的温暖,就在这种相依为命里面。
从这样的幻想中走出来,继续在甬道上前行。一棵一千多岁黄山松朝我笑,我没理它,走过一段朝下的石阶路,看到一棵棵古树,挽手而立。问同行的导游,真是一对对情侣树,更让人惊奇的是,有一树情侣,一棵被雷劈断了,时隔不久,另一棵古树也枯死了。当我来到它们的面前时,它们已经成了两棵赤身裸体的树桩,立在那个乱石岗上,彼此永远对望着。
或许又是一个宿命。在天目山最高处,我看到了一棵树王。它需要近二十人合抱,高数十丈,独自矗立在一个具有相对高度的小草坪上面。据说它有一万岁了。可是,它现在是一棵死树,在它右边不远,一棵新树王正在枝繁叶茂地生长。在身后,有几座古人的坟墓与它相伴。人的尸骨在地下,它的尸骨在空间里站立。看着这棵树王,独独与悲怆的感觉由然而生。我突然想到,在临安,我看到了二位国王的庙宇。一位是眼前这位树王,它以自己的尸体作碑房,让人感觉到作为至尊之王灌顶的孤独感。寂寞如冰凉的风在它所主宰的古森树的游荡,而正是这种孤独,它们抵御了时间对它们的生命听侵蚀,从而让天目山成不神州大地上最深厚的绿海。而那位作为活生生地在个这世上趟了一遭的钱王,也如这树王一样,抵抗着内身作为欲望之源的吸附力,奉行着休养生息的旨意,让人间天堂成为现实。想至此,一个结论便产生了,作为物的大爱,作为人的大爱,在临安汇合了,共同组成了临安这颗绿争明珠从古至今的璀璨光明。
人早已离开临安数日了,文字也超出了般笔记的篇幅,心中虽然流恋,但是总得谢幕。再回望一下临安时,蓦然觉得,它就是另外一座桃源。原本它就与桃源有着如此多的暗合之处,它的山青水秀,它的天开地合,它豁然开朗的脉相,它的别有洞天,它自然和人文的水乳交融,与桃源的山重水复,幽径迷踪,还有那鸡犬声相闻和渐次的田园一一相对应着。自然与生命的韵律本身就是同一的,血脉相连的。临安就是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