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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齐又一次想起小影的时候，正坐在迷离的灯光下，芊芊在为他削一只橙。
芊芊是个美丽的女子，灯光照在她泛白的脸上，显得楚楚动人。严齐的手臂斜在芊芊身后的座椅靠背上，并没有看她。
芊芊是严齐现在的女朋友，小影是严齐以前的女朋友。
和小影在一起的时候，严齐不像现在这么喜欢来酒吧，那时的他们，总是走在校园里，在一棵又一棵绿绿的杨柳下穿来穿去。
严齐呡了口酒。酒真是个好东西，喝一口，甜甜的滋味从舌尖漾开去，可咽下去，喉咙里却泛起了阵阵苦涩的味道。
像极了爱情。
严齐初初遇到小影的时候，才刚到北京。他在一个采石场打过工，太阳把他的皮肤晒得黝黑。每天坐着厂车从采石场回到市区，严齐常常去清华的万人食堂打发晚餐。
那真是他能负担得起的唯一的地方了。
严齐很喜欢万人二层的虎皮鸡蛋，可惜虎皮鸡蛋并不是天天有。只要看见，严齐一定会要一份，一元钱，美味又营养。
那天他和小影同时看见了一盘虎皮鸡蛋，然后同时伸出手去。
服务员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各握着盘子一角的人，手里端出刚盛好的一盘虎皮鸡蛋，严齐和小影同时缩回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再看到小影的时候，严齐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小影刚进大学，读中文。
严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打工的，于是一直避而不谈。
那天严齐终于换了份工作，给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模特儿，他很快找了个新住处，在清华附近的筒子楼找了间月租四百的小屋子，小影很为他高兴，于是相约吃过晚饭去清华的澜园超市采购。
从万人到澜园要走很远的路，他们穿梭在一棵棵杨柳中间，经过清华那个像凯旋门一般矗立着的牌楼，看着那个有着希腊神殿一般的柱子的教堂似的建筑，还有那一大片青翠的草坪。
不知为什么，严齐想哭。
小影在超市的货架间仔细地比较，然后给严齐买日用品。其中有一只很软很干净的印花枕芯。回去的时候，小影就这么一直抱着，歪着头，长发散落在枕芯的一角。严齐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前面，回头时，看到了面带微笑的小影，看到了那个抱着枕芯像抱着一个大玩具的可爱的女孩。
夕阳打在小影的脸上，金灿灿的。那个画面一直在严齐脑海中浮现，不管春夏秋冬。金色的，无比温暖。
小影大叫着走不动了，严齐偷笑着故意加快脚步。然后小影在他身后大叫，然后严齐猛地回身，将小影抱在怀里，疯狂地吻她。
那个黄昏的夕阳真美。
小影在学校里很出色，这是严齐后来才知道的。大二的时候，小影就做了系里的学生会主席，但她在严齐面前，却一如往昔，温柔有礼。
小影不只一次地对严齐说，她的目标是做一个真正的白领，在北京的高档写字楼里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工作五年后，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红色的汽车。
提到这些的时候，小影总是充满了希望，眼睛亮亮的。
严齐总是在这个时候自卑。
广告模特儿他已经做了一年多了，而且还会继续做下去。他知道这是青春饭，但迫于生计没办法。他在清华报了夜校，会按时读一些书，但生活的改变似乎还很遥远。
小影从来不提他们的未来，但总像个甜蜜的小妻子一般依偎在严齐的身旁。
那天严齐决定和小影分手。他模糊地想离开北京，他想去一个温和的城市，过些温和的日子。
小影的眼泪刷地流下，抬起迷蒙的泪眼问他为什么。
严齐摇了摇头，说我们做个游戏吧！如果老天认为我们有缘，那么我们就继续在一起；不然，我们就分手。
他们上了两辆相继开来的公交车，买了车票，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
这是两辆开往同一个方向的公交车。
经过中关村的时候，两辆公交车停下了，严齐看向窗外，小影就坐在他的对面，在另一辆公交车的窗边，含泪看着他。
严齐向小影伸出手。
但就在这时，载着小影的公交车飞快地开走了。
连小影模糊的脸庞都没给严齐留下。
严齐摇着头叹了口气，果然，老天的意思也是结束。
他想掏出手机给小影发一条告别的留言，却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被偷了。
原来，结束就是这个样子的，不知不觉，不留一丝痕迹。
和小影分手后，严齐从广告公司辞了职。他去上了专业模特儿的培训班，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经纪公司看中，成了一个二线的小明星。
小影还是在清华静默地读着书。严齐偶尔想起小影的时候，会去清华万人吃饭。但过去去二楼吃自选，现在去三楼吃点菜。
于是他从来碰不到小影。
严齐碰到芊芊的时候，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芊芊很像小影。
芊芊和严齐在同一家公司，是个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明星的女孩。芊芊给那些明星伴唱，从来没有留过名，也从来没有出过专辑。
严齐开始约芊芊去酒吧。
不知为什么，严齐从来没有在白天约过芊芊，仿佛所有白天的时光，都是属于小影的。严齐有时也自问，是不是就活在黑夜，那个白天辛苦地流汗的严齐到哪里去了，那个曾经深爱过小影的严齐到哪里去了。
但这些都不会有回答。
连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那天严齐独自去了澜园超市，买了一只三十八块钱的小海豚。他不知道买了这样的绒毛玩具要送给谁，因为想买，于是就买了。
过去，会毫不犹豫地送给小影；现在，却不会毫不犹豫地送给芊芊。
芊芊此刻就坐在他的身旁，专心地为他削一只橙。她的侧面很好看，但她不经常笑。看着她，严齐会想起那个黄昏抱着枕芯的小影。那个小影经常出现在严齐的梦中，脸上盖着夕阳的明媚的光辉。严齐每次从梦中醒来，都会发现自己脸上斑驳的泪痕。
和小影重逢，是个意外。
原来时间可以消逝得这么迅速的，生活还停留在原地的时候，小影已经毕业一年了。
那天严齐去一家杂志社拍封面，他没想到，杂志社负责拍封面的编辑，就是小影。
小影看到严齐，愣了一愣。
是你。小影淡淡地说。
对，是我。严齐想扯出一个笑容，却依然是冷硬的表情。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小影微笑着问。
严齐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呢？
小影穿着一身整齐的职业装，看上去精明干练。严齐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夕阳下抱着枕芯的女孩，几欲落泪。
拍完封面，我们去喝杯茶吧？小影邀请。
严齐想拒绝，却已经点了头。
那是一家非常高级的茶座，刚坐下，小影就抢先付了账。
看得出，小影常来。她喜欢茶座，他却喜欢酒吧。
分手的那天，我给你打了很久的电话。小影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子，淡淡地说。
那天我的手机被偷了。严齐看着小影的脸。他记忆中的小影，从来不施脂粉的，但面前这个女子，着了很淡很得体的职业妆。
原来是这样。我想我可以释怀了。小影笑了。
严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谎称有事先行离开。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小影的目光灼灼的燃在他背后，严齐没有看到，但感觉得很清晰。
不知为什么，他感到灼痛，不似那一日夕阳的余辉，只有温暖。
晚上依然约了芊芊。芊芊依旧不声不响地坐在他身边为他削橙，削完了就递给他。严齐没有接那只橙，却搂过芊芊，吻了她。
从此再没遇见过小影，也再没有想过她。
严齐开始平和地爱芊芊。后来他们去了另一个城市。
再想起小影的时候，芊芊已经是严齐温柔的妻了。严齐坐在家中的落地窗旁，看着一束夕阳斜斜地打进来。小影站在夕阳中，大声冲他说，我走不动了。
严齐微微笑了笑，耳边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芊芊放的歌：
你走向前我看不见你的思念
你和我之间，刻着一条界线
不曾有改变。
一如严齐岁月中曾经出现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