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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滩乃临安府通达建康府必经之地，而今战火连连，这里无意成了沙场，谁也不知黄沙下埋没了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
上个月，十一月，天寒地冻。岳元帅率领三万岳家军浩浩荡荡跨过金沙滩，他们豪情满怀，直抵金人巢穴建康府，企图“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收复失地，迎回徽、钦二帝。
一 走向死亡
黄昏，天色灰暗，寒风凄凄。金沙滩上荒沙如雪，万里一片白皑。天空盘旋着几只雄健的苍鹰，它们时不时凶悍地发出一声声嚎叫。那是饥饿的讯号，它们的胃早已空虚，在焦急地等肉吃，最好是人肉！
忽然，沙滩南缘地平线上出现一顶青色毡笠，毡笠下是一张脸。有人来了。苍鹰欢快地鸣叫着，在这人头顶上的天空来回盘旋，似乎在等他躺下，然后再吃他的肉。
这人步伐凝重地向北前行。他的身材瘦小但挺拔，脸色苍白但不乏清俊。他身上什么都没有，苍白的手握着一柄长剑。剑鞘漆黑，剑柄却银光闪闪，二者极不相配。由于鞘太短而剑太长，冰冷的剑锋露出三寸来长，发出耀眼光芒，只要是人见了它，一定两腿发软。
然而苍鹰却不为之所惊怕，它们并非看不清，而是根本不理会。要知道，鹰眼的锐利是天下任何动物都无法相比的；更要知道，饥饿有时使人冲昏头脑、六亲不认，更何况这些畜牲。
饥饿的鹰或许不知道，它们想吃的这个人远比它们要饥饿五倍。他本来有一袋牛肉，十五个干粮，两壶泉水，一斤白干。现在他唯一的财产便只有手中的剑和身上青绿色的长袍。
青衣人刚踏入金沙滩时，遇到几个伤痕累累的士兵。士兵们除了刀剑之伤的痛苦之外，还有饥肠欲断的难耐。青衣人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敷在士兵的伤口上。士兵们看见了他的食物和酒水，却丝毫不动声色。
青衣人问：“你们是岳家军？”士兵道：“我们是岳元帅麾下张宪将军部下，因重伤被遣回疗养，途径此地，承蒙侠士医治，大恩大德”
青衣人忙摆了摆手道：“不必言谢，我们都是大宋子民。”他继续道：“刘戡、韩天驹、荆铁手，他们三个你们可认得？”
士兵们的目光忽然闪亮，激动地说道：“当然认得，他们是岳家军的总教头，武艺端的了得。”
一个微胖的士兵继续道：“他们是‘金龙门’四大高手中的后三位，‘金龙门’司马掌门与岳元帅乃生死之交，他们受岳元帅邀请，司马掌门之命，来助我岳家军一臂之力！”
另一个黑脸士兵突然道：“只可惜”
青衣人问：“可惜什么？”黑脸士兵道：“可惜‘金龙门’四大高手中排名第一的‘疾风剑’至今仍未加入军中。韩教头他们曾说，以‘疾风剑’的快剑，万军之中取金国四太子兀术的脑袋，如探囊取物一般！”
微胖士兵又道：“听说‘疾风剑’年轻时曾于月夜之中潜入奸相蔡京府，三剑之内刺死蔡府护院‘鹰眼神刀’黄三霸，并在墙上用剑刻下‘若再卖国，取汝头颅’八个字，令奸相从此夜不敢出，到处招揽武林高手。同时他卖国的行径收敛了许多”
黑脸士兵似乎不甘示弱，抢道：“还有，听说他曾在黑水镇孤剑单身闯入金狗大营，捣毁三千吨炸药，粉碎金狗火攻韩世忠元帅的阴谋”
微胖士兵又抢道：“还有”青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爽朗地笑道：“只可惜他现在老了。”士兵们激动地问道：“侠士认识他？”青衣人微笑道：“岂止认识”
士兵们还想等他说下去，青衣人却紧闭嘴唇。许久，青衣人又问：“前方战事如何？”
一个士兵慷慨激昂道：“岳家军直捣建康的大业马上便要成为现实，只是金兀术固守孤城，我军一时难以得手。若是有‘疾风剑’那样的英雄，潜入城中，挟持那个什么四太子，那么建康城将不攻自破。”
黑脸士兵道：“然而，听说金兀术早预料有侠义之士偷袭，在府邸设下‘毒箭穿心阵’，只要一入此阵，顷刻之间万箭齐发，每一支箭上都有剧毒‘鹤顶红’，每一支箭都刺向心脏”
微胖士兵舔了甜干裂的嘴唇道：“而且金兀术派他的‘十八太保’守阵，这十八人精通十八般武艺，他们对金兀术忠如走狗，非常卖命。他们把金兀术的命看得比自己爹娘的命还重要所以，还是谁也不要闯入为好，如若不然，我大宋又丧了一条好汉”
黑脸士兵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插口道：“更可气的是，这十八条走狗之中竟然有五条是宋人！呸！”
青衣人平静的脸忽然褶皱，牙齿咬得“咯咯”响。
黑脸士兵好像受了鼓舞，继续道：“张将军的两个儿子张擒龙和张缚虎勇闯箭阵，结果均身首异处。他们的尸体被悬挂于建康府城楼之上。我们兄弟几个就是为了夺回二位小将军的尸体，趁夜袭击，结果中了埋伏”
青衣人忽然从沙地上站起来，解下身上所有的食物和水，塞给士兵。士兵推辞道：“我们怎么能收恩人的东西？”
青衣人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些东西只有你们岳家军才有资格享用，而我，堂堂七尺男儿，身强力壮却不为国家战死沙场，吃了这些肉，也是白吃”
士兵们还要推辞，然而当他们抬起头时，惊讶地发现青衣人已走向茫茫无际的沙滩深处。他的侧身是如血的残阳，他的手里提一把长剑，剑锋比剑鞘约长三寸，露出如冰的钢锋，银光闪闪。
疾风剑！
士兵们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随后，他们每人都叹息了一声。没有人去动那些食物和水。他们要把这些东西平均分了，然后拿回自己家里。
他们要把这些东西挂在自家大门上，让世世代代的人永远记住它们的主人——一位为国家危亡而死的勇士。
二 金沙飞鹰
转眼间黄昏已至，夕阳只剩下一点弧线。寒风刺骨，人们或许都待在自家烤火吃肉，谈论国事。那些贪官污吏呢？他们一定在花天酒地间纵情淫乐。
没有人会想到，金沙滩上正有一位不平凡的侠士要去为国家而死。此时此刻，他孤独的身影正走向死亡。他叫马慷，健马长嘶的马，慷慨激昂的慷！江湖上人称“疾风剑”在“金龙门”四大高手中排名第一。
“金龙门”是一个爱国组织，门中有侠士三百人，个个身怀绝技，非同小可。他们均怀有一腔热血，对国家忠肝义胆。掌门司马啸天与岳飞岳元帅乃生死之交，早年两人曾共同抗金，然而司马啸天无意中得罪朝中奸佞，皇上听信谗言，将其逐出朝庭，永不录用。
司马啸天虽脱了官服，但报国之心仍未泯灭。他组织“金龙门”联合四方义士，为国效力。“金龙门”成立三年来，共杀贪官九十余，刺死金人将领一百余。然而门中义士也伤残不少。
受岳元帅之邀，司马啸天派“金龙门”中四大高手入军助战。然而四大高手中“疾风剑”马慷行踪飘乎不定，所以未能通告他。
而现在，金沙滩上的孤行客便是马慷。他现在正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他的食物和水给了岳家军士兵，他的酒早已喝光。
现在他身上只有把长剑，剑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酒喝。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此时有人用一壶水和一斤肉换他的剑，他会毫不犹豫地做成这笔买卖，然后还要对买主说谢谢。
他产生这个想法足以说明他疯了。曾经有人出三千两黄金买他这柄剑，他没有答应。
他不想死。谁都知道“疾风剑”从不怕死，因为他已经“死”了不下十次。死对他来说简直比去见一位有多年交情但久未联络的老朋友还快乐。
他坐在冰冷的沙地上。忽然他拔出了剑，剑锋发出一股逼人的寒气。
他抬头望了望苍空中的三只飞鹰，然后低头自语道：“你们希望我死，等着吃我的肉，我一个若能救活你们三个，我死而无憾！”
说完最后一个字，马慷将剑锋逆转，在空中划出一道白银色的弧线。
只听“呲——”一声，一丝丝血液流进沙地。同时，马慷倒了下去，正面朝天，两只眼睛死鱼一般注视着天空。他瘦削的躯体似乎已经僵硬，呼吸也在刹那间停止。
三只苍鹰看见了地上的鲜血。它们知道，流血意味着死亡，至少流血的人类不死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它们如饿狼一般从空中划下。远望去，犹如三颗黑色的流星。
一只秃顶苍鹰缓缓地朝马慷的尸体挪动，其余两只尾随其后。秃顶苍鹰站在了马慷坚硬的胳膊上，锋利的爪子抓破了他的青衣。它看见了马慷左臂上的剑伤，伤口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流出。
秃顶苍鹰铁钩般的嘴向伤口凿去，它要吃流血的肉，那才是最鲜的肉！当它的嘴刚刚碰上血红的肉时，刹那间，它感到马慷的胳膊开始发热。它展翅欲飞，但已经晚了。它的腿被马慷的手死死勾住。
还没有哪种鸟能从马慷的“勾魂手”下逃走。“勾魂手”快如闪电，狠如板斧，由马慷使出来，更是令人发指。
昔年在东京“闪电神偷”李淮正欲将手伸进一位赶考书生的口袋，突然发觉自己的手似乎被一只铁钩一样的东西钳住，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
李淮认出抓他手的人正是“疾风剑”马慷的手，于是单腿给马慷跪下。马慷狠狠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李淮如丧家之犬一般溜掉。街上的行人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书生也傻头傻脑地呆望着马慷。
从此“闪电神偷”离开东京。哪里有马慷，哪里就没有他。
马慷现在在金沙滩上，可以断定李淮此时不在金沙滩。苍鹰的嘴自然没有李淮的手快，即使它比他还快，也逃不过马慷的“勾魂手”
马慷盘地坐起，抬头看了眼惊魂未定的两只苍鹰，又看了看在手中挣扎惨叫的秃顶苍鹰，哈哈大笑道：“我马慷只能死在箭阵，这里，不是埋葬我的地方。我本来很乐意成为你们的食物，只怪你们选错了地方下嘴。”
秃顶苍鹰使出全力用嘴咬住马慷的手筋。马慷感到一阵酥麻，那是直透心底的痛。马慷大叫一声，在地上翻滚。他的右手摸到了剑。剑一但在他手中，天底下便再没有任何人能夺去他的生命。
“嚓——”一声，血液飞溅！
马慷砍掉了秃顶苍鹰的头。同时，他清楚地听到了两只苍鹰哀绝的嚎叫，叫声中充满怨恨，凄惨悲哀而杀气重重。
两只苍鹰伸出锋利如刀的爪子箭一般向他的头和胸口袭来。他突然呆滞了。只要他一挥剑，两只苍鹰便会像秃顶苍鹰一样血肉模糊。
然而马慷一动不动，神情肃然，好像在等待它们的攻击。他刚刚还说过不想死，现在却似乎想通了，在淡然地等死。
他看出了两子苍鹰是母子，而捏在他手中的死鹰是它们的“当家”子苍鹰攻他的胸口，母苍鹰袭击他的头部。
他忽然浅浅一笑，闭上了双眼。
然而在凄凉的风声和惨痛的哀叫声外，马慷忽然听到了一声金属和风磨擦的声音，继而又听到金属和骨头相搓的声音，最后他听到的是凄惨的哀叫声。
马慷张开双眼，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模模糊糊的一团肉，鲜红的血！他咬住嘴唇，眼睛开始发酸，忍不住要流泪，然而他已没有泪水可流。
他扭传头，看见了一个瘦削的黑衣人。黑衣人全身都是淡淡的黑色，连斗笠也是黑色，斗笠前挂的面纱也是黑色。
黑衣人左手握着一把弯如勾月的刀，刀锋不停地滴血。黑衣人身后有两条精壮的汉子，他们的头上戴着豹纹帽，身上披的也是较为名贵的野兽皮。他们冷冷地注视着马慷，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一个白胖，一个黑瘦。黑瘦汉子背着一口布袋，白胖汉子的右手握着一把没有鞘的刀。刀是极普通的那种，在任何一家打铁铺里都能买到。
黑衣人的刀却极不普通，弯的，刀柄向后翘，所以很容易回旋。尤其是刀锋，洁白如霜，使人看了寒上加寒。
黑衣人的刀法也极不普通。惨死的两只苍鹰距黑衣人足有两丈远，而两者之间并没有丝毫脚印。这是什么刀法？竟然比飞刀还快！
月光清冷，风干冷。
马慷道：“阁下太残忍。”黑衣人冷冷道：“是你太痴呆！”
马慷听出了那是女人的声音。再冷的女人声，也不会缺乏温柔。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她的惨叫声也令人怜惜。
马慷淡淡地笑道：“我是自愿的。所以我现在非但不感谢你，而且还要责怪你。”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死人。”马慷一怔，不解地问：“为什么？”
黑衣人继续道：“一路上我看到的死人太多了，现在只想多看到一个活人。”
马慷还要说什么，黑衣人开始迈动脚步。马慷吃力地拖动沉重的双脚，把两只苍鹰的尸体捡起来，然后开始挖坑。他要把它们一家三口埋葬在一起，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去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的想法了。
他真希望三只苍鹰在他死在箭阵时将他的尸体吃得干干净净。把尸体留给金狗是耻辱，留给苍鹰也许是一种幸福。
马慷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冷香。这种香味恬淡而自然，朴素而不妖媚，马慷一时觉得好像在哪里闻过。
黑衣人站在了他跟前，后面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在她身后顿住脚步。马慷抬头去看黑衣人的脸，他只看到了一张黑纱。
马慷顿时感道一股冰冷的杀气。他懒懒地道：“天已经黑了，你们怎么还不走，难道要陪我在这里过夜？”
瘦汉子忽然冷冷吼道：“你很可疑！”马慷笑道：“哦？你倒说说我哪点可疑。”
瘦汉子道：“你的来路可疑，你的去向可疑”马慷笑着打断他的话：“阁下是朝庭的捕快？”瘦汉子吼道：“爷爷不是宋狗！”他的言语里充满歧视与污蔑。
马慷拿剑的手指头开始蠕动，神情也变得紧张而可怕。
“他不可疑。”胖汉子忽然道：“他可以走！”
三个人的目光移向别处，不再看马慷。马慷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仰天道：“鹰兄弟，在下保佑你们上天堂。生在金狗的地方你们即使不被饿死，也会被气死”
瘦汉子怒吼道：“宋狗，休要狂妄！”他腾空飞起一脚，直取马慷下身。马慷早有准备，轻轻地使出一个后翻，闪了过去。
瘦汉子将手中的包袱向马慷抛去，同时迎面用掌攻他的心部。马慷一只手接住那包袱，另一只手闪电般向身后刺去。只听“啊呀！”一声尖叫，瘦汉的掌心被一柄长剑刺穿。
血流上剑锋，落进黄沙。
“虚实掌”是二十一种最狠毒的掌功之一。由于出掌太快，对手很难判断出掌攻向哪个部位。而且使掌的人常常有意或无意地给对手施加一些假象。
痩汉子低估了对手。若是别人，或许后脑勺已经中了他的掌，不死也活不了。然而他不知道对手的剑更快，简直比狂风还快！
瘦汉子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着漆黑的天空
三 箭雨擒首
月色渐渐朦胧，空气也稍稍温暖了一些。空旷的金沙滩上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
马慷用剑从瘦汉子身上割下一块布，轻轻地擦拭剑上的血。
胖汉子忽然道：“我说过你不可疑，你可以走，可是他，他是自找，你不必把他的死放在心上，他该死！”
马慷并不理胖汉子，只是凝视着黑衣人。黑衣人冷冷道：“你看我干什么？”马慷道：“我杀了你的同伴，你不想给他报仇？”
黑衣人道：“他该死！”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马慷瞟见了她洁白如霜的牙齿。
马慷自言自语道：“我杀了人家的朋友，人家竟然不动声色。看来我是不必担心有人前来复仇了，那么我要离开这里，相信没人阻拦”
马慷一边说一边挪动脚步。当他和胖汉子擦肩而过时，无意中瞅见了他那握刀的手。那只手又肥又厚，由于天气太冷而冻得通红，可怕的是马慷从如此肥厚的手上看见了脉络分明的青筋！
马慷开始戒备，他随时都准备迎接那柄普通的刀。如若砍来，纵使对方用了移山之力，但只要撞上这柄剑，必断无疑！
突然，胖汉子大叫一声，那柄普通的刀从马慷身后向他的头顶剁来。胖汉子出手并不快，马慷想碎了他的刀。他用剑锋去迎刀刃。
忽然一声惨叫，瘦汉子变得目光呆滞，神情有说不出的痛苦。他倒了下去，他的刀刃还没有碰上马慷的剑锋，一切已停顿在分秒之间。
在瘦汉子的后背上，马慷看见了一条弧形的刀伤，伤口已经冻结，血也凝固。马慷又看见了一把滴血的弯刀，它静静地被黑衣人握在手里。
黑衣人道：“介不介意我借用你的布？”马慷朗笑一声，把那块带血的布抛向黑衣人。黑衣人慢慢地擦拭刀上的血。她必须尽快把这些血擦干净，否则这些血顷刻之间会凝固在刀锋上。
马慷道：“你是金人？”黑衣人将刀入鞘，然后将布扔在地上，正好盖住瘦汉子那双恐怖的眼睛。
黑衣人缓缓道：“你本来已经死了。”马慷怔住了，大惑不解。黑衣人继续道：“我们本来都已经死了！”马慷还是不懂，奇异地看着她。她忽然凄婉一笑道：“如果你当时断了他的刀，那么你我都将葬身此地。”
马慷惊问：“为什么？”黑衣人道：“只要刀一断，毒气便从刀心中扩散出来，无论谁吸入口中，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马慷倒吸了一口凉气。黑衣人继续道：“在金兀术手下，共有十个持有这种刀的人。他是其中最差的一个。”马慷问道：“那其余九个”
黑衣人道：“五个身手最好的负责保护金兀术，还有三个守护箭阵，今天我杀死了一个。”马慷问：“还有一个呢？”
黑衣人道：“刚死了不久。”马慷问：“和他同归于尽的有几个人？”黑衣人道：“一个！”
马慷听出了黑衣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凝重，干笑道：“还好，只害死一个”
黑衣人忽然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倘若我告诉你死的是谁，我想你再也笑不出来。”马慷再一次怔住。黑衣人语气重重地说道：“他潜入岳家军营，企图和岳元帅同归于尽，可是还是被荆铁手识破了”
“荆四弟！”马慷只觉眼前一黑，痛心疾首，瘫软在地上。名震江湖的“通心拳”荆铁手竟然死在一个小人的手里，怎么不叫人悲哀？
黑衣人哽着嗓子道：“男子汉大丈夫，起来！”马慷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马慷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忽然摘掉面纱。马慷一下子呆住了。他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面如桃李，唇如鲜血，目似流水的女人。
他认识这个女人。
三年前，在黑水镇金兵大营。马慷那时还比较年轻，意气风发。他得知黑水镇的金兵欲将三千吨炸药埋在韩世忠元帅的必经之地。于是马慷夜间换上了夜行衣，潜入金兵大营。他悄无声息地杀死一名金兵，换上他的衣服。
他到处找炸药所在，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这时候，有一个金兵拉住了他的手。那只手软绵绵的，好似一团棉花。他知道那是女人的手。她把他拉到一个无人之地，婉然道：“你这样找下去，恐怕炸药都生霉了。”
马慷道：“姑娘是？”她柔媚道：“我叫杜天凤。”马慷惊道：“姑娘是‘霜刀女侠’杜天凤？”
杜天凤点了点头道：“你是‘疾风剑’马慷对吧，我认识你这把剑。”马慷点头道：“姑娘也是来找炸药？”杜天凤道：“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抓一个金兵问问。”
说抓便抓，杜天凤把一个守卫粮草的金兵骗了过来。马慷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道：“炸药在哪里！”金兵道：“在后营山洞里，拨开杂草堆便是，饶命啊大爷”
马慷没有饶他的命，而是要了他的命。
两人来到后营，果然有二十来个精壮士兵把守。马慷大摇大摆对他们说道：“将军让你们去守西营，这里由我俩把守。”
为首的士兵走过来打量他们，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杜天凤道：“我好像没见过你们”
“大胆！”杜天凤镇定自若地大骂道：“狗东西！将军的亲兵你们都敢不敬！”为首士兵忙笑着赔礼道歉：“不敢不敢，小人瞎了狗眼”
“滚！”杜天凤吼道：“误了大事，小心你的狗头！”
十来个士兵灰溜溜奔向西营。马慷道：“快行动，事不宜迟。”
他们拨开杂草，一道石门呈现眼前。马慷上前去用力推开门，一股浓厚的火药味扑面而来。他们忍不住屏住呼吸。
两人把干杂草拔下堆积在火药上，垒得如小山一般高。马慷道：“姑娘先走，我点燃干草便出来。”杜天凤道声：“马大哥小心。”便先出了山洞。
马慷从怀里取出打火石，点燃了干草。
马慷奔出山洞，杜天凤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马慷满头大汗道：“快走，从东门出。”两人牵手飞奔，朝东门跑去。
还未至东门，只听“嗵嗵嗵——”巨响不断。
金营顿时乱成一团。马慷和杜天凤至东门欲出，守门小将道：“何人，哪里去！”马慷道：“混帐！我们是将军亲信，奉将军之命入京去见王爷，还不速速放行！”
守门小将道：“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军营半步，违令者斩！”
“先杀了你这金狗！”马慷忽地一剑刺中守门小将的咽喉，小将当场毙命。这时，其余士兵吹号的吹号，击鼓的击鼓，喊声响彻云霄。
金兵们将两人团团围住，两人拼命厮杀。金兵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几乎所有的金兵都拢向东门。
两人杀得大汗淋漓。这时，金兵们喊道：“将军来了，将军来了！”只见队伍中一人全身银甲，闪闪发光。他骑一匹矫健非常的白马，提一柄七尺长的大刀。他双目圆睁，腭下胡须坚硬如刚。
“弓箭手！”将军道。
顿时，五十多名慓悍的弓箭手整齐地蹲成一排，他们把目标瞄准奋死拼杀的马慷和杜天凤。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将箭刺向两人的心脏。
“放箭！”将军下令。
“嗖嗖嗖——”五十多支箭刺向马慷和杜天凤。马慷挥剑削落了几支，他跳过去用背护住杜天凤，吼道：“快走！”
金兵又放箭。
“啊呀！”一声，一支箭射中马慷左臂。马慷大吼道：“还不快走！”杜天凤大惊，慌忙向东面的黑暗中逃去。马慷转身道：“金狗，大爷与你决一雌雄！”
将军道：“放箭！”马慷双脚离地，凌空飞起，抓住了两丈高的旗杆，金兵一涌而上围住了他。将军道：“还不束手就擒，本将军饶你不死。”
马慷“呸”一声道：“大爷不需你可怜。”将军道：“弓箭手，准备！”一群弓箭手瞄准了旗杆上的马慷。
“放！”
一时间箭如雨点般射向马慷。千钧一发之际，马慷使出“迎风一翻”他的双脚轻轻落在一名金兵的肩膀上。
“保护将军！”金兵们喊道。
马慷继续一翻，落在离将军较近的一名副将身上。将军道：“快放箭，射中有赏，误伤无罪！”
马慷纵身一跃，又落在了将军马背上。他双腿一分，骑在马上，一只手紧紧搂住将军的腰，另一手持剑抵住将军的脖子。
马慷道：“让他们滚开，我不伤你，只求离开这里，如若不然，取你狗头！”将军命令道：“退下！不准尾随，违令者斩！”
马慷夺了将军的大刀，扔下马去，右脚狠踢马屁股。那马长嘶一声，载着马慷和将军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报国桥上。
桥南是韩元帅大营驻扎地。马慷从马背上跳下来，拔掉臂上的箭。血“唰”地流了出来。
将军郑重地说道：“你是条汉子，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勇猛的宋人！”马慷不以为然道：“我们大宋若有几个像将军这样的统领，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副模样。”
将军道：“如果你肯”马慷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宋金不两立，将军休再多说，快些回营，军不可一时无主。”
将军叹了一声，驾马而去。马慷箭伤发作，晕倒在地上。次日，韩元帅的军士将他抬入营中疗养
风住，月亮隐入苍云之中。
马慷厉声道：“你怎么会与金狗为伍？”杜天凤苦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愿意和金狗为伍？”马慷道：“你有苦衷？”
杜天凤道：“若不是老娘在金兀术手中为人质，我宁愿死都不愿做金狗的奴仆！”
马慷睁大眼睛仔细听着。杜天凤皱了皱眉道：“去年秋末，我家乡沦落金人之手。我携娘亲渡江，不想正碰上金兀术。我和他们交手，结果金兀术派人挟持娘亲，我只好束手就擒。”
马慷苦笑道：“接着，你成了金兀术手下十八太保中的‘霜刀女侠’？和‘风流剑’欧阳春雨合称十八太保中的‘金童玉女’？”
杜天凤道：“欧阳春雨已经死了。”
马慷道：“哦？死了？据说他的剑比流星还快，我早就想见识，怎么这么早就死了？杀他的人剑法一定了得！”
杜天凤道：“杀他的人用的不是剑，而是手。”马慷惊道：“手？”
杜天凤道：“他被张缚虎小将军临死之前活活掐死。”马慷不再问下去，他似乎已经想象到了当时壮烈的场面。
杜天凤继续道：“张擒龙张缚虎两员将军勇闯箭阵，结果误中机关，两人皆中毒箭。欧阳春雨立功心切，一剑刺向张缚虎胸膛。不料小将军气度不凡，硬将最后一口气使出，死死掐住欧阳春雨的脖子，欧阳春雨气急败坏，举剑乱刺，小将军惨不忍睹”
马慷呆住了。他的脸色灰暗，手开始发抖。
杜天凤道：“半月前，我偷偷地将两位小将军的尸体运回岳家军营”马慷忽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
杜天凤继续道：“金兀术开始怀疑我，于是派我赶到临安府，送一封密函与秦桧，还派了两个亲信监视。”
马慷道：“给秦桧？金兀术怎么会送密函给他？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密函在哪？快拿出来看看”
杜天凤道：“不，如果我拆了它，还怎么交给秦桧，如何给金兀术复命，娘的姓名也难保。我若半月之内未回金兀术府复命，狗贼一定杀了娘亲！”
马慷道：“我有一个朋友，能把拆毁的东西修复一新，跟未拆之前丝毫不差，一点都不露马脚，你到了临安再去找他。”
杜天凤开始犹豫不决，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筒状的锦帕，紧紧捏在手里。其实她也很想看看，密函里到底写些什么。
正迟疑不决间，忽然一只瘦削的黑手向她手中蹿来。她欲闪躲，但已迟了。密函落入马慷手中。马慷迅速撕掉锦帕，露出一张纸条，抿嘴笑道：“这下不看也得看了。”
马慷将两个金人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打火点燃。借着光，他照着密函念道：
秦臣相敬启：
今岳飞攻城甚急，望阁下勿忘当年之誓，速使汝皇调回岳飞，他日江河
一统，汝为宋国之主！
金兀术
“呀！”马慷一声怪叫，咬牙切齿道：“狗贼，竟敢勾结金狗！”
杜天凤道：“我该怎么办？”马慷似乎没有听她说话，继续呼天喊地大骂秦桧。杜天凤厉声道：“你必须和我一起去临安，找你的朋友，然后修复好这封信，交给秦桧。”
马慷苦笑道：“难道让我和你一起去做汉奸？我马慷宁可死！”
杜天凤柳眉紧皱，一只手按刀，狠狠瞪住马慷道：“你去不去！”
马慷道：“死也不去！”
只听“铛”一声，一把弯刀，明亮如雪，曲奇似月，杀气腾腾。
马慷看见了这把刀，敏感地觉察到它所散发出的杀气。他看着杜天凤。杜天凤咬住嘴唇，举起弯刀，亮出“飞鹤汲水”一把弯刀犹如牧野流星般向马慷砍去。马慷却全然不动。
刀突然停在空气中，马慷的眼皮没有眨，杜天凤的鼻孔顷刻间开始发酸，眼泪倾泻而下。马慷道：“我知道你不忍心下手，我更知道做汉奸不是你的本意！”
杜天凤持刀的手臂开始发抖。马慷继续道：“如果大宋江山落入金狗手里，百姓岂有好日子过，你我岂能心安？你娘岂不”
杜天凤收起刀，眼泪仍如雨下。马慷道：“张将军两子尚在幼年，青春年少，然而为国捐躯，视死如归”
杜天凤泪如泉涌。马慷又道：“岳元帅和韩元帅为国家为百姓，忍辱负重，受小人诬陷排挤，却披肝沥胆，奋死抗金！”
马慷接着道：“还有司马啸天掌门，散尽家财，结盟各方豪杰，宰金狗，刺贪官，不为名利，只为国家！”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杜天凤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跪在沙地上。
马慷道：“当下，只有你我联手，破箭阵，擒拿金兀术，直捣金狗巢穴，才是上乘之计！”
杜天凤突然仰天恸哭道：“娘，女儿不孝”
她知道，她娘已经活不了多久。给金兀术办事的人，只有成功，不许失败，否则给你的惩罚不止是让你死，而要让你尝到比死更痛苦的滋味！
死对杜天凤来说并不可怕。她娘在他眼中的地位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
金兀术当然清楚她的弱点。他给杜天凤的复命期限是半个月，半个月不回来，他便让她比死还难受。
金兀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杜天凤也是个天下罕见的孝女。他们两个交锋，无异于两虎争斗，必有一伤。金兀术曾经说过：“和我做对，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大话？实话？
四 王府惊魂
越向北行，天气越冷。过了金沙滩，便可以看见陆陆续续的行人。
一青一黑两个人走在路上，引来不少目光。他们手里的兵器在这寒冷的空气中愈加沉重。这些是路人无法感受到的。
突然，杜天凤感到一阵绞心之痛。这疼痛远比用她的刀蘸上辣椒砍进胸膛拔不出来还难受。
母女连心。杜天凤感到一阵眩晕，摸了摸眉头，瘫软在马慷怀里。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马慷直直地坐在凳子上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知道他已经喝了多少杯，但看起来他完全没有喝醉的迹象。
杜天凤缓缓道：“你一直陪着我？”马慷吃了一颗花生米道：“你已经昏迷了两天。”
杜天凤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柔声道：“你就一直这么坐着喝酒？”
马慷漫不经心地一笑，道：“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还有什么事能比喝酒令他痛快。”
杜天凤知道，他们这一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要逃避。
明知前方凶险如狼，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去消除它！
杜天凤突然道：“明天就可以到黄龙，你最好去休息休息。”
马慷苦笑道：“既然离死期已不远，倒不如现在多喝几杯。要知道，死人是不会喝酒的。”
杜天凤也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她琅琅道：“一个人喝酒是不是很没意思？”
马慷斟了两杯酒，笑道：“两个人喝酒也不容易醉。”
清晨，干冷，建康府。
万里一片银白色，苍茫大地，只能看见枯树，还有逃亡的难民。岳家军驻扎在离城池三里地的树林，他们的军营冲天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气。
马慷和杜天凤是夜晚赶路的。他们的武器已经准备好。他们用不着夜行衣，也用不着暗器。他们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铁骨铮铮的豪杰。
他们的目标是闯破“毒箭穿心阵”擒拿金狗主帅金兀术，尽量早些结束这场战争，粉碎一个阴谋。
杜天凤知道破剑阵的方法。设计箭阵的人曾经告诉过他们十八太保。箭阵在一间石室中，石室有一道门直通金兀术卧室。
通过这道门必须经过八卦图。杜天凤清楚地记得，正确的出入方式应为：从坎位入，从坤位出，再进离位，连跳兑，震，艮三位，最后从乾位出。
只要走错一步，纵使是有三头六臂的孙悟空，也难逃万箭穿心。
马慷将这个步骤牢牢记在心里。
他们现在等待天黑，只要天一黑，敌人难免会掉以轻心。然而只要天一黑，敌人或许会加紧防范。
他们在城外找了一间破烂不堪的茅草屋。两个人要好好地睡一觉。过了今晚，他们或许会永久地睡眠。
他们醒来时，天黑得发紫，空气冷得发麻。
他们走出破屋的时候，看见了满天的繁星。繁星在眨眼，月亮却依然沉默不语。
杜天凤道：“东门防守最强，西门防守最弱，我们从西门入。”
两人轻飘飘奔向西门。西门很高，墙面光滑如砥。城楼上散布着一百来个士兵。他们很有秩序地巡逻，时不时向下看看。
他们并没有看见马慷和杜天凤，他们的衣服已经和天色融为一体，他们的轻功和针落在地上一样。
杜天凤从纤细的腰间取下铁老虎爪，用力向上一抛，紧紧地抓住城楼上的青砖。马慷轻声道：“我先上，如有不测，你马上离开。”
杜天凤想争先，不料马慷已经抓住铁索，如春笋一般节节高升。快上城楼时，马慷使出一招“蛟龙出海”身子如飞龙一般落在城楼上。远处正有一列金兵扛着长枪巡逻，马慷忙趴在地上，躲在漆黑处。
不一会儿，杜天凤也飞了上来。她的身法更轻，巡逻的金兵根本没有发觉。
她也趴在地上。两人屏住呼吸。杜天凤朝东南角使个眼色。两人蛇一般爬在地上蜿蜒前行。东南角，十来名金兵靠在墙上睡觉，看样子睡得很熟，也很香，似乎还在做梦。
只听寒风中发出“嚓嚓”几声，金兵们已不知不觉成了死人。
杜天凤用铁虎爪挂住青砖，将铁索扔下去。这次不由分说，她率先扑下去，如落叶般落在地上。
马慷紧随其后。
突然“咵！”一声，青砖断裂。马慷大惊，施展“落雁鱼跃”重重踩在青石地上。
“有刺客！”
守门的金兵从睡梦中惊醒，各个拿起武器喊叫，向杜天凤和马慷围来。
杜天凤一把抓住马慷冰冷的手，向城内疾风一般狂奔。金兵吹起了号角。顿时，城内的金兵豺狼一般向西门杀来。
马慷和和杜天凤跃上民房顶，携手向金兀术府邸飞奔。地面上喊声震天，杜天凤道：“前方便是金兀术府。”
两人加紧脚步，突见前方屋顶一人直直立住，塑像一般动也不动，手中一柄七尺来长的银戟。他的面色苍白，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珠子死死瞪住马慷和杜天凤。
杜天凤道对那人道：“吕南辕，你若还有点良心，就不要阻止我们。”
那人冷冷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原来这人竟是十八太保中的“小温侯”吕南辕。
马慷骂道：“败类，看剑！”一柄长剑向他刺去，同时一把弯刀也向他飞去。吕南辕挥动银戟，挡住了那快如飓风的剑。同时，他身子向空中飞起，弯刀从他脚下划过。
吕南辕使出独创绝学“温侯俯马”闪电一般卧倒在屋顶，又躲过了弯刀的回旋和长剑的猛刺。
吕南辕大笑道：“霜刀女侠的回旋刀我早已见过，疾风剑客的疾风剑我也早就听说过，哈哈哈”他正笑得开怀，目光突然变得呆滞。笑声也瞬息间停止。
他躺在屋顶上的身体上多了一把刀。一把从天而降的金刀。
吕南辕的身体开始僵硬，眼睛圆睁，似乎已经呆滞。
马慷看着那把刀出神。刀尖直穿吕南辕的心脏。刀闪着灿灿的金光。刀背很宽，可以在上面画几座连绵起伏的山丘。刀上还扣着三只闪闪发光的金环。
“刘二弟！”马慷惊叫道。
“哈哈哈”忽见一人从天而降，身上穿着夜行衣。他轻轻地落在屋顶，全然没有一丝声音。
他的个头很矮，似乎还不及杜天凤的腰高。他的脸尖细尖细，像一只梭子。油黑的嘴唇上是两撇胡须。看起来很坚硬。一对眼睛圆溜溜，光彩夺目。
他就是“金龙门”四大高手中排名第二的飞天鼠刘戡。
刘戡笑道：“一别三年，马大哥还认得小弟？”
马慷也笑道：“刘二弟的模样，只怕让人不认得也难。”
马慷指着杜天凤道：“这位是”刘戡打断他的话：“还用得介绍？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一定是‘霜刀女侠’杜姑娘。”
杜天凤脸一红，道：“刘大侠怎么也来了。”
地面上灯火辉煌，喊声震天，他们三人却全然不顾。
刘戡从吕南辕尸体上拔出金刀，哀叹一声道：“你们为何事来，我也为何事来。我见岳元帅愁眉不展，知道他为城池久攻不下而烦忧，于是瞒了众位，只身一人来活捉金兀术，一来为岳元帅分忧，二来为张氏兄弟和荆三弟报仇！”
马慷道：“幸亏你遇见我们，否则飞天鼠若进了箭阵，怕是插翅也难飞。”
刘戡问：“为什么？”
杜天凤将破阵方法仔细地讲给刘戡。刘戡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慨然道：“看来，我今夜若不遇到你们，只怕变成一只死老鼠。”
三人施展轻功，飞向金兀术府。
他们跃上府墙。
府门外有金兵把守，还有一个穿紫衣的中年汉子。他手里并没有任何兵器，但腰间挂一个皮囊。
他是十八太保中的“要命镖”岳泰。
他冲四面奔来的金兵道：“出了何事！为何如此惊慌！”
为首金将道：“禀岳将军，我们发现有刺客进入王府。”
岳泰道：“有几个？”
金将道：“共有三个，从西门进了两个，东门进了一个。”岳泰忽然狞笑道：“你们下去，王府由我们保护。半个时辰后，你们等着收尸！”
王府里道路曲折，防卫森严。
杜天凤道：“你们跟着我。”两个人紧跟着她，步步小心谨慎。
他们穿过一道游廊，绕过一片池塘，停止在一道石门旁。在杜天凤的率领下，他们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巡逻兵的搜捕。
石门上有一块砖头。杜天凤使劲一扳，那石门抽了上去。他们看见一条密道。密道里点着蜡烛，地下铺着红色地毯。
杜天凤道：“这条道通向金兀术卧室。”
刘戡笑道：“金兀术倒不是个小气的人，对待要杀他的人还不错，地上有地毯，两旁还有蜡烛，好像怕我们摔跤。只可惜，他没有备下酒招待我们。”
杜天凤瞪他一眼道：“他怕你喝醉了头脑不清醒，杀不了他！”
三人飞快进入密道，走了许久，看见一道开着的门。进了们，他们看见一座圆形石室。周围的墙臂上点着油灯。石室的地板上用青砖垒成八卦的各个部位。
杜天凤道：“这就是‘毒箭穿心阵’。”
刘戡道：“我先上！”
说完，他像老鼠一样跳跃。
按杜天凤所将的方法，刘戡使出最拿手的轻功“夜鼠穿墙”箭一般跳向用青砖垒成的坎位，果然没有动静。刘戡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豪迈跃进离位，连跳兑，震，艮三位，最后从乾位出。
马慷和杜天凤正准备施展轻功。这时，墙壁上突然裂开一道门。
杜天凤激动道：“就是这道门，进了门就可以活捉金兀术！”
刘戡奔向那道门。
突然，从门里射出一支毒箭，直中刘戡心脏。只见刘戡的躯体开始麻木，不停地发抖颤栗，口中喷出一股股滚烫的血。
黑血！
刘戡口中竟然流出黑血！杜天凤和马慷赶去要救起他。刘戡吼道：“不要过来，不要再中奸计，你们快走，保存实力”
这时，从黑门里陆陆续续蹿出十三个精干威猛的大汉，他们的手里握着各不相同的兵器。这十三种兵器，锋利冰冷，使用它们的人也是各个脸上凝结着说不清的恐怖！
刘戡大叫道：“爷爷跟你们拼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火药筒，扔向那十三名汉子。只听“嗵！”一声，石室中一阵晃动，同时升起一团烟雾。
马慷惊叫：“刘二弟！”他正欲翻身去救，杜天凤一把扯住他，飞快逃离密道。
王府里已乱成一团麻，喊声不断，火把比比皆是。
杜天凤拉着马慷的手道：“现在他们都围在庭院，正门一定防卫很差。”
两人突破敌人围追，直奔王府正门。
正门果然没有兵力，只有四个卫士把守。两人轻而易举地干掉了他们。这时，一个紫衣人从房檐上跳下，恶狠狠道：“就算你们是孙猴子，也休想逃离此城！”
杜天凤道：“岳泰，亏你还是个宋人！”
岳泰冷笑道：“宋人？哼，宋朝狗官杀害我一家八口”
他的话还没说完，杜天凤扯住马慷急向东门奔去。
只听“嗖”一声，岳泰从囊中摸出一把柳叶镖从后面射来。镖射向马慷，然而杜天凤护住了马慷的后背，中了毒镖。
马慷惊叫道：“天凤！”
杜天凤吃力道：“快从东门出。”
马慷一把背起杜天凤奔向东门。
东门喊杀声震天，原来岳家军闻城中有动静，趁机攻打东门。马慷掏出虎爪抛向城楼，杜天凤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嘴里不住呻吟。
马慷趁乱上了城楼，砍杀几名金兵，背杜天凤从楼上跳下，逃离了这血腥之地。
他们朝金沙滩方向奔去。
天开始蒙亮的，马慷背着杜天凤来到金沙滩北缘。马慷感觉杜天凤的躯体越来越软，如一团棉花。
马慷将她放在沙滩上。
血！黑血！杜天凤的嘴里流出黑色的血！
马慷拔出她背上的柳叶镖，他看见了雪白的肉，也看见了黑肿的伤口。
马慷俯身，将嘴巴贴在伤口上，拼命地吸。
吸着吸着，他听见了杜天凤的呻吟声。
“天凤！”马慷道：“你怎么样？”
杜天凤有气无力道：“我你吸了毒？”
马慷点了点头。杜天凤道：“岳泰的镖毒阴险无比，吸他的人也会没命。”
马慷慨然道：“死，对我来说，是快乐的，况且我们可以死在一起。”
杜天凤道：“我们我们还能活，活三天！”
马慷道：“在这三天里，你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满足你！”
杜天凤道：“阻止阻止秦桧”
马慷道：“你在这等我，三天后，我来陪你。”
杜天凤道：“不不”
她突然晕了过去。
马慷脱了青衣盖在她身上，拔出剑道：“苍天，保佑我再回到金沙滩！”
慷慨悲歌
第三日晨时，朝阳孤冷。马慷到了都城临安府。
临安府繁花似锦，一派热闹非常的气象。
马慷的心是冷的，比北国的冰川还冷！
现在，他要去杀一个人，这或许是他平生最后一次杀人。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次杀人，身上中了毒。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最后要杀的一个人会是当朝宰相秦桧。
他没有把握，这是他第一没把握。
他冲进了相府！
围攻他的，是二十多条高手。
他体内的毒渐渐发作，身体开始瘫软。他的剑不再像风一样快。但他的心却依然如玄铁一般坚硬。
秦桧府护院将他团团围住。这些护院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近年来，要杀秦桧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得不从各地收买一些缺钱花的高手。
突然，马慷缓缓倒了下去。
护院将他用铁索锁住。秦桧管家道：“押入地牢！”
“慢着！”
一个声音从相府门外传来。只见五十多条壮士持各式各样的兵器将秦桧府的护院们围住。
这时，从门外快步走进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后跟着四个威风凛凛的汉子。
中年人道：“请禀报秦相，老夫来拜会。”
管家冷笑一声道：“司马啸天，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无礼！”
“大胆狗奴才！”中年人身后的四个汉子拔出了兵器。院子里那五十条汉子也剑拔弩张，准备厮杀。
这个中年人竟是“金龙门”掌门司马啸天。
“住手！”从西面的游廊里走出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枣红色官服。他的身后跟着八名带刀护卫。
他便是秦桧。
这人温和地笑道：“怎么敢对司马先生如此无礼！”
秦桧的人闻声，忙撤下兵器。
司马啸天指着马慷道：“这个人我要带走，秦丞相给不给面子？”
秦桧笑道：“当然可以。”
“走！”司马啸天一声令下，他身后四个汉子将马慷扶起。一干人等迅速离开秦桧府。他们似乎根本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站一秒钟。
司马啸天忽然回头道：“多谢。”
秦桧笑道：“不用。”
马慷醒了，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说：“把我埋埋在金沙滩！那里有有人等我”
司马啸天长叹一声，眼角流出几滴泪水。
金沙滩上，空旷，凄凉，冷冰冰。
黄沙下又多了两个壮士——一位壮怀激烈的男子，还有一位纯洁美丽的女子。
他们被埋在一起。
他们彼此知道吗？
突然，金沙滩南北各出现一个人。
两个黄衣使者，两匹快马，手里各拿一块金牌。两人马上作揖行礼。
南来的说：“岳元帅还不肯班师？”
北来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即使班师回来，恐怕”
北来的使者的确聪明，他后面的话最终还是成为现实。
但他再聪明也不会想到，他的马蹄下踩着两个英雄的尸骨。
——完——（约15，59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