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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老汉失聪十三年之后才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助听器。
助听器非买非拣亦非盗。儿子鲁秋把钱铺在大理石麻将桌上，女儿鲁白的丈夫把三轮车蹬垮了，所赚之钱也紧供一日两餐。
鲁老汉刚耳背那阵，明知儿女靠不住，曾妄想碰碰老年运，终日寻寻觅觅于老头老太活动密集地区。
黄天不负有心人，他从老年活动中心的地上抓起一块乳白色的方块。当时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担六旬的身板如此迅捷，好似一只在百米高空中发现黄鱼浮出水面的箭鸟，一击即中。
他微弱的心房弹力球般跳跃。乳白色的方块捏在他干裂的手中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缠绵，犹如鲁秋和鲁白儿时撒娇亲吻他的手指。短暂的甜蜜如同昙花一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弹力球刹那间化为铅球，鲁老汉颤动的筋骨冻结、僵硬、麻痹。
捏在他手心的不是梦寐以求的助听器，而是一包未开封的面巾纸。由他手心渗出的汗珠子粘粘乎乎，把面巾纸里的香味揉出塑料袋外。
汝老汉看清了鲁老汉脸上几乎扭曲的表情，调侃道，老鲁头，小媳妇用的纸，哪偷的？老实交代！
鲁老汉的自尊心受到打击，狠狠地使白眼翻了翻汝老汉，就好象他当年成亲时客人们都见他跛了一条腿，他凶恶地瞪他们时一样。他猛一甩衣袖，将香气袭人的纸袋抛却于汝老汉的白底布鞋下，愤然离去。
他强烈要求鲁秋给他买台助听器，哪怕是二手。他用恳求的态度说的，鲁秋故作一脸无奈地大声吼道，你孙子强娃书费还欠着呢。
鲁白的丈夫干苦力，时常摔胳膊砸脚，每每看见他，身上总少不了胶带和跌打油的气味。鲁白攒了三百元偷偷送给父亲，第二天——鲁老汉和董老汉约好坐车去买助听器前半个钟头时，鲁白的丈夫跛着左脚来了，要死要活地说脚要包扎，不给钱医院不给包。
董老汉义愤填膺，破口吆喝几句。鲁白的丈夫也上了火，腿也不瘸了，恶狼似的想把两位老人吞下去。
鲁老汉从棉袄兜里摸出钱，鲁白的丈夫一把扯回。鲁老汉不禁一个趔趄，眼疾手快的董老汉扶住了他，才未酿成千古恨。
至于盗，鲁老汉只想过没行动。他记得二十八九时，社区某家的门口栓了条洋狗，鲁秋嚷着想要。鲁老汉趁午睡之际，顺手牵狗。鲁老汉去厂里干活，鲁秋把狗牵在户外。那狗机灵可爱，把鲁秋带进了主人家。主人看见自己心爱的小狗重回怀抱，爱恨交加，对鲁秋一顿暴骂。
鲁老汉盗狗的事如原子分裂般传开，他抬不起头，发誓从此与“盗”字不沾边。
四十年后，鲁老汉的“盗”心又蠢蠢欲动。他的棋友董老汉输了两盘棋后安详地睡去。董老汉耳朵上的助听器在日光下分外耀眼，刺激着鲁老汉老年唯一的欲望。
鲁老汉在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下再一次伸出了罪恶之手。他的手刚刚接触到耳机时，突然感觉到几颗锋利的牙齿透过裤子扎进了他的脚后跟。
是一条洋狗，一条和四十年前几乎一样可爱、调皮的卷毛狗！四十年前的屈辱再次抨击鲁老汉。
他闪电般缩回手，犹如小乌龟碰见了狮子王。
鲁老汉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助听器。董老汉百年之前，把自己那台一九五八年上海产的助听器慷慨地赠送给他。
鲁老汉常感动地说，他可以听见了，可以清晰地听见鸟叫，可以真切地听见孙子叫他爷爷。
鲁老汉享受助听器带给他的快乐紧紧一年零十一个月。
他走了，去了他不愿意去的地方，他热爱生活。
鲁秋、鲁白、孙子、外孙女每年清明节都会在纸花店里为鲁老汉买一只纸做的助听器烧了。
不知道鲁老汉所在的那个地方还需要助听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