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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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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眨眼之间,我在顺德这个小县已经生活30年了。我目睹了她童话般的蜕变:从一个寂寞得有点伤感的乡村,成长为一座充满活力、喧嚷而富丽的城市。从前,我曾因被分配到这里而有一种被贬黜的感觉。站在城里人面前也觉矮了半截;今天,我可以毫不羞怯地向所有人说:看吧,羡慕吧,这就是我们的城市,一个全国瞩目的好地方!

    最能展示城市活力的时刻,莫过于夜晚。最能证明城市活力喷涌不尽的景观,莫过于她那夜幕下的万家灯火。

    很多个休闲的夜晚,当我登上自家的楼顶,俯视我的城市的心脏地带,或者沿着那条铺了六角形地砖的人行道走向人密如蚁的钟楼公园,映入我视野的,是环绕着玻璃幕墙大厦的色彩丰富、交错跳动的霓虹灯,是橘红而严整的大楼的轮廓灯,是缀满树梢的闪烁着童真的“满天星”是无数窗户扇动着的光的羽翼,是成排路灯组合成的光的音符。我知道,过去那些用稀疏而昏黄的路灯装点着的落寞,用一间永远关着门的小电影院和几爿很早就打烊的小店铺印证着的萧条,还有人们穿着钉了铁码的木屐,在麻石路面上碰擦出串串火星这种苦中作乐的古老的无奈,这一切一切,早已被岁月抹去。

    恢宏的灯火的交响乐正在不息地奏响。

    我欣喜,因为我曾从无灯的夜晚中走来。曾经在完全不通电的好几个村落居住过很长日子,那片入夜之后浓得化不开的漫无边际的黑暗,那份因为夜晚无所事事而缠绕心头的空虚,那种被黑暗阻隔只好自我幽闲的孤独感,没有那类经历的年轻人怕是难以体会的。

    不过,我还算幸运,能够多次见过“海火”

    那时候我们刚从大学出来,因为文革局势混乱一时无法分配正式工作,被支派到南海边的一个部队农场劳动。那里每个学生连队就有来自全国上百所高等院校的大学生。谁也不知道这段艰苦的日子何时能结束。幸运的是,有时晚上乘船,船舶盛满用来填海造田的沙石,它犁开黑沉沉的海面,海水突然燃烧似的溅起无数光点。部分光点连缀成块,使四周的海水变成发光的颤动着的柠檬汁,或如折射无数光芒的成千上万的翡翠钻石。有时候,我们在百无聊赖中结伴走上海堤,凝视着一排一排的潮水轮番拍击围脚,本来是暗晦难辨的一切,因为海火的出现,刹那间变得灿烂辉煌起来了。海火像熠熠耀眼的火龙,长得不见首尾,一条一条燃烧着滚将过来,窜向岸边。有时,堤边的海火是成片浮现的,被我们的惊喜簇拥着,色彩斑斓,像大包大揽的焰火的群舞。

    这是匮乏时代的一顿牙祭式的盛宴,这是灰色背景上的一抹带抗逆意味的亮丽。当满天的星光也被黑夜的盔甲挤压得虚弱如萤时,海火出现了。它博大如巨人的心事,绚烂如先知的预言,但这预言,当时又谁能解读呢?

    当然,海火不是随时都会出现的。记得我们的工作分配方案公布之后,我曾经最后一次走上海堤,想再看一眼海火,向她告别。但,她一直了无踪迹。这使我在离开时增添了几分失落。还有一次——那时,我已经被分配到顺德工作了,我与文艺宣传队的同事一道,来到与澳门只有一水之隔的横琴岛为当地的驻军演出。演出结束已是深夜,我们乘坐机帆船返回岛的另一边住地。远处,澳门城仍是繁灯万千,像一座耸立在海上的瑰丽的宫殿。它在这一边黑暗和寂静的横琴岛面前,显得格外的神秘而张狂,自然吸引着我们的视线。但,没有人惊叹,没有人议论,连一丁点儿人声也没有。我们默默注视着,像注视一片不真实的幻梦。听说上一次也是去这个部队演出,一个队员说了“万家灯火”四个字,遭到领导一顿严厉批评。所以,沉默成了自我保护的最好的办法。机帆船缓缓地朝目的地驶去。来这里围海造田的数千顺德民工早已入睡,夹岸的大小横琴岛连轮廓也变得迷蒙了,只有船头一盏小灯照着的岛之间的海水还有一小片亮光。这时候,我想起海火,冀盼它的出现,冀盼它以强有力的惊艳从黑沉沉的世界中喷薄而出。然而,海面依然如墨。

    后来从书上知道,海火是海洋中的一些长有发光细胞的生物,如甲藻、角藻、磷虾等,在一定的条件下发光造成的。这些条件包括海水的流泻,波浪的冲击,船舶的行驶,其它物体对海水的搅动等等,当然,先决条件是海水中集聚着很多很多会发光的生物。

    我离开南海之滨已经很多年了,而我的城市又渐渐有了比海水更壮美、更持久的夜的精魂——灯火。我总觉得,眼前这灯火。同海火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其中一点是,它们都是浪潮的产儿。

    那二十几年前开始掀起的浪潮,我要为你献上一首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