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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人生轨迹的重合,应该属于冤家路窄。
吴夜来那次回来,是他见奶奶的最后一面。他回部队不久,奶奶就在病床上过世了。通知他的时候,他有重要任务回不来,只赶得及给奶奶烧头七。
奶奶去世,隐竺哭得很伤心。不识字的奶奶,懂得很多生活中的哲理,她是这个家的大家长,是家里的主心骨。老人在的时候,即使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也总让人觉得踏实。她手把手地教隐竺做家事,没少数落隐竺,但她说隐竺可以,她是不许外人说隐竺一句的。
有一次家里来亲戚,小声地跟奶奶嘀咕,说她的孙媳妇不大会干活。当时隐竺嫁过来没几天,别说是做饭,就是招待客人,都跟麻利不沾边。她也勤力,但就是毫无条理。一屋子人,就看她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把看的人都转晕了。
奶奶当时就发火了,隐竺记得她说:"我还舍不得这孩子吃苦呢!隐竺,走,进屋歇着去,让这些会干活的自己伺候自己。"说完,就要拉着隐竺进屋。隐竺跟着也不是,不跟着也不是,为难得很。
后来是婆婆走过来解围,"怪我,不该在厨房瞎指挥,支得孩子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都别进屋了,开饭了啊!"这才让大家都有个台阶下。但从那以后,亲戚们过来,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不再端什么长辈的架子。
隐竺现在已经能烧一手好菜了,当然,口味都是依照吴夜来的喜好。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很不适应。以前家里的菜,都是少油少盐,肉也放得很少,口味以清淡为主。可在这个家里是要多放油盐,即使是炒菜,肉也要放很多,两天不炖肉,就好像饭桌上没个像样的菜似的。她吃都吃不下,更别提按照这种方法去做了。
奶奶那时就说:"你嫁过来,和我们一锅吃饭,我们家不兴吃半碗饭的,盛多少就吃多少,不许剩饭。"
隐竺信以为真,几乎不吃菜,只是努力地咽白饭,生怕剩下了惹老人不高兴。奶奶就私下里和她说:"你这个娃娃倒是听话,以后自己吃多少盛多少,多吃菜,少吃饭。啥时候我们家的饭你吃出滋味来了,啥时候你就真成了这家的人。"
隐竺也明白这个道理。上大学时想家,想得最多的就是家里菜的味道。什么时候想吃婆婆家菜的味道了,才会真正成为吴夜来的家人。记忆中的味道同他一样,这样的想法又让隐竺感到小小的甜蜜。或许正是这种想法,让她很快熟悉并接受了这个家固有的一切,并力图将自己不着痕迹地放入那幅原有的图画中,而奶奶,正是那个在前面引导她,帮助她,一直鼓励她的人。
如今,一直守护着这个家的长辈就这样故去了,隐竺实在止不住伤心。家里少了一个人,一直的忙碌突然停了下来。一连好几天,隐竺和婆婆经常会早上起来匆匆忙忙地要做什么,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站在客厅中间,良久都不能止住哀伤。
由于隐竺表现得像离巢小鸟般无助,公公婆婆倒反过来安慰她,要她回家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
吴夜来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哀伤的冯隐竺。他是奶奶带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但奶奶一直住院,对她的离世,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他接受时比较平静,他更担心的是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会不会受不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过了几天,冯隐竺还会哭得这么泣不成声。不哭的时候,隐竺的双眼都没了神采,仿佛其中的光芒都被奶奶带走了。冯隐竺沉浸在忧伤中,对他的出现熟视无睹。
夜里,吴夜来从隐竺的身后抱住她,被她猛烈地挣脱了。她坐起来,"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心情?"
"什么心情?我以为你需要安慰。"吴夜来有些尴尬地收回自己的双臂,坐起身。
隐竺抱住双膝,把烧得火热的脸埋到膝上。她刚刚误会了吴夜来,以为他在这种时候还要怎样似的。可又怎么能让她不误会呢?结婚以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他不喜欢她总是主动黏过去。所以,他要是背对着她,就说明他要好好休息,相反的话,就说明他有别的打算,比如做些运动。
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心情,奶奶的故去,让她觉得这个家一下子就空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把心捧在手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一会儿,隐竺闻到一丝烟味飘来。抬头看过去,吴夜来靠在床头,燃起了一根烟。
"冯隐竺,哭了这么多天,还不够?"吴夜来叹了口气,"和我结婚以后,怎么就好像没见过你笑?"他不是不怀念以前那个不管不顾、勇往直前的冯隐竺,起码那个时候,她爽朗,她灿烂。
"我是想笑,可也得有值得我笑的事情啊!"隐竺没再说下去,她不想抱怨,对于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她不想这么快就退缩。如果坚持只是这么一点点,那么,当初何不放弃?
"过得这么悲惨?"吴夜来深深地吸了几口烟。奶奶过世的消息传来,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不要和隐竺离婚。他知道自己很卑鄙,需要她的时候,就利用她的迷恋娶了她,现在,暂时不需要她了,就想故作慈悲地给她自由,可实际上呢,其实是想解放自己。冯隐竺累,他也累。她恐怕一直觉得是在看他的脸色生活吧,可他又何尝不是。
吴夜来觉得,他和冯隐竺是两个世界的人。读书的时候,她不理解他为什么对什么事情都那么认真,他同样不理解,她怎么可以对什么都那么漫不经心。工作了以后,两个人更是完全处在两个世界。部队上的事情,他即便可以讲,她也听不懂。而她工作上的事情,他又不感兴趣,往往她说几句,见他不接话,她也就打住,不再继续了。
他对于爱情婚姻的理解,是要建立在志趣相投的基础上的。而他们,没有任何重合的兴趣爱好。他们人生轨迹的重合,应该属于冤家路窄吧。
吴夜来与冯隐竺是高中同学,他们同级不同班,都是班里的优等生,彼此却并不认识。他们的成绩虽然都不错,但又没有达到位列一二,让所有人仰视的程度。所以,他们都还算不上什么风云人物,当然也不可能人前人后都备受关注进而被人熟识。
当然,他们也都非无名之辈,在各自的班级中,还是很突出的。吴夜来的刻苦,在老师和同学间是有口皆碑的。他每次考试都保持在班级的前五左右,很稳定,他的这种稳定绝对是天道酬勤。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吴夜来都在伏案学习,以至于很多同学和他同班了一年之久,对于他的长相都没有什么印象。他很少举手发言,也从不接老师的话、偶尔被老师叫到前面做题,或者站起来背中文的或英文的课文,他也是中规中矩的。不像有些活跃的同学出点儿什么状况,突出点儿个性,在一片笑声中很容易被记住。
事实上,客观地说,吴夜来长得很帅,高一的时候,已经近一米八了。他的眼窝很深,鼻梁高挺,虽然不是传统的浓眉大眼,微挑的眼尾依然衬得整张面孔英气逼人。但由于他的表情太少,所以显得木讷了些。这个年龄的女生关注的都是运动型的男生,认为运动好的男生才是真正的男生似的。那些只顾学习的同学,一律被称为"书呆子",根本不在女同学的视线范围之内,吴夜来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冯隐竺呢,又是另外一个典型了。高中的男女生之间,不再是初中时的壁垒分明,不相往来。有些活跃的女生,会同男生称兄道弟般融洽相处;有些内向、稳重一些的女生,也会和男同学有学习方面的沟通;也有些在群体交往中慢慢变调,两个人或者心照不宣地彼此心属,或者就明里暗里开始交往了。
冯隐竺属于第一种。她性格积极外向,很喜欢和男同学在一起玩,什么都能玩到一起。踢球,打球,运动后和他们一起去吃肉串,刚上高中那阵儿就是个疯玩。
学习上,她是聪明却不认真的类型,成绩不很稳定,好的时候能排到班级的前三名,不好的时候二十名开外也是常事。她的文科较好,但是理科比较薄弱,所以一般考砸的时候,就是物理、化学拉分了。父母也请人给她补习过,但效果不明显。冯隐竺安慰他们,以后学文就行了,要他们看成绩的时候,把理科成绩减掉再看她的排名。她就是这种盲目自信加满不在乎的性格,父母也拿她没辙。
冯隐竺的班主任是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她不喜欢疯疯张张的女生,而又比较偏爱男生,所以冯隐竺在她那里并不招人待见。这种不喜欢,致使她一旦看到冯隐竺和谁在一起,随后就会单独找那个男生谈话,要他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和她混在一起。开始的时候,冯隐竺对于老师的这种偏见真的很不理解,也哭过鼻子,上她的英语课心里也抵触得很,直接导致她英语成绩下降得厉害。后来,慢慢习惯了,她反正没有要和这帮人中的谁真的发展,也没见哪个好朋友因此而疏远她,难道还怕说吗?这个劲儿过去了,冯隐竺的英语成绩又恢复了以前的水平。不介意是她不介意了而已,在班主任那儿,不论她取得多好的成绩,家长会上也不见表扬一句,反而在谈及敏感的早恋问题时,会话里话外地敲打隐竺的父母。
冯隐竺也生气,就冲董老师这么高看她的魅力,她要是不早恋一下,就好像对不起她的高度关注。可是,身边这几个看过来看过去,都是兄弟,要是超友谊,心里还不是一般的有障碍呢。所以,她的对策就是依然故我,做她自己,好好学习,成绩好了,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是,她这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劲头儿,还是把班主任惹毛了。董老师不仅限于在男生中散布要远离她的言论了,在任课老师提到冯隐竺的时候,她更是毫不掩饰她对这个学生的不以为然。"冯隐竺?惯耍小聪明的,每天都和男生混在一起,我们班的好几个挺好的男生都被她带坏了。"
长此以往,冯隐竺的名声就可想而知了。她再聪明,成绩再好,也没在班里混个一官半职,也没有哪个老师会夸奖几句。幸好,隐竺的父母对她很信任,只要成绩单看得过去,他们就不干涉她的交友。也幸好,高二时,这位董老师到理科班执教,冯隐竺学文,才终于不直接被偏见所笼罩。
吴夜来认识冯隐竺应该早于冯隐竺认识他,这种认识,是指将名字和具体的这个人联系起来。那是在高二时,学校组织以年级为单位的篮球联赛。他们年级有十个班,吴夜来学理,在三班,而他的班主任就是那位董老师,冯隐竺学文,在二班。
虽然是文科班,男生不多,但是体育特长生不少,所以二班的优势很明显。中午十二点半,二班和三班的比赛已经进入四分之一决赛——淘汰赛阶段。这样的比赛,冯隐竺怎么会错过?代表二班参赛的,有两个是她的哥们儿,所以早早地,她就拿着矿泉水,拿着他们的外套,站在篮筐下准备加油助威,也做好后勤工作。
"冯隐竺,你觉得咱班赢的希望大不大?"问话的是隐竺新交的好朋友,叫杨月。隐竺到二班以后,和她坐一桌。
"这还用问吗?咱班有大个儿,有飞人,赢是一定的,就看赢多少吧。"大个儿的名字叫陶大勇,飞人叫沈君飞,都是隐竺他们一帮的。
"不一定吧,咱班比较突出的就他们两个。三班怎么说都是理科班,男生多,如果整体配合好,咱们未必能讨到便宜。"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啊?你看看三班的那些乌合之众,老弱残兵,哪里会是咱们的对手。你看看他们班的那些大眼镜吧,上场了,想找到球,都有些难度吧!"说完,她还很肆无忌惮地大声笑了一下,冲闻声向她挥手的大个儿他们举了举拳头,给他们加油。冯隐竺护短得很,经常和大个儿他们一起练球,对他们自然是信心满满的。
冯隐竺的这些话,从她的立场上来说,本来也没错,但听在站在旁边的吴夜来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个女孩子,出言不逊,让他很是反感。他出来看这场比赛,完全是被同学硬拉出来的,冯隐竺的几句话,激出了他分量不多的集体荣誉感。
三班今天之战,本来就是背水一战,身为体育委员的主力球员因为肠胃不舒服,根本不能上场。篮球嘛,说会打吧,随便哪个男生也都能打几下,可是这种会的程度到实战对抗时,就看出差距来了。没经过系统的训练与真正比赛的锤炼,反应不行不说,投篮的命中率也很低。
吴夜来看了看身边这个女生,她下巴扬得高高的,好像已经把三班拿下了,又好像她是主宰一样。"幼稚!"说完,他就走到自己班那边,表示要参加比赛。
这边,冯隐竺很疑惑地问杨月:"他说谁幼稚?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啊,不是说咱们吧。"
那场比赛,给冯隐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个说了"幼稚"后给她留下背影的男生,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二班竟然输掉了那场比赛,而三班,可以说完全凭借着吴夜来的一人之力,赢得了那场本不可能获胜的比赛。
当然,震惊的并不仅仅是她,整个三班,整个学校都因此沸腾了。吴夜来一战成名,当仁不让地率领三班过关斩将,取得了年级冠军,并把这个冠军保持到毕业。这都是后话了。
那场比赛的结果,冯隐竺很久都接受不了,尤其是看到原来的班主任董老师笑得像花一样的脸,她就更觉得难受。所以,对于这个突然崛起的英雄人物吴夜来,她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愤慨。早干吗去了,韬光养晦,和她所在的班比赛,他倒来了精神。这又让她想起了他的那句"幼稚",她总觉得那句话是冲她说的。
憋气就得想办法出气,冯隐竺决定找个时间,会一会这个不"幼稚"的吴夜来,看看他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让兄弟们栽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