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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史帝文生局长转过头来面对我时,一阵诡异的邪光如电光石火般快速闪过他的眼睛,这样的事情倘若发生在昨夜,我大概会以为那是仪表板的反光而不予理会。但是日落以来,我看到不单纯只是猴子的猴子、非比寻常的猫,走过被神秘洪流淹没的月光湾大街小巷,如今我已学会从表面看似不起眼的事物看出不寻常的轨迹。
他的眼睛又回复正常的墨黑色,不再有任何闪光,语气中愤怒的浪潮似乎也已渐渐消退,仅剩下漂浮在水面的痛苦和绝望。“现在一切都变了,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东西变了?”
“我已经不是我过去的样子。我甚至记不得我过去是什么样子,全不记得了。”
我觉得他跟我说话时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沉浸在迷失自我的自怨自艾里。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反正我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剥夺得一点不剩。现在的我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雪诺。我全部只剩这样了。你可以想像这是什么感觉吗产”我无法想像。”
“因为甚至你,像你这样生活连狗屎都不如,每天像石头下的软虫昼伏夜出的怪人——连你都有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警察局长在本地是经由公民投票选举产生,史帝文生显然一点也不在乎丧失我的选票。
我想跟他说叫他去死。但是我还知道勇者无惧和自讨苦吃的差别。
当他转过脸面向挡风玻璃上滑下的白雾时,那股冰冷的火焰又开始在他的眼睛里跳动,虽然比前次短促和微弱,但是却更令人忐忑不安,因为我再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的事实。
他刻意将声音放低,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我常常做恶梦,很恐怖的恶梦,梦里面充斥着性暴力和血腥。”
“这样的情况全部都是一年前开始的,”他继续说:“起初只是一个礼拜出现一次,后来次数愈来愈频繁。刚开始的时候,恶梦里出现的女子全是我不曾见过的陌生脸孔,纯粹出于我的幻想。这些梦就像你在青春期做的梦一样,皮肤细嫩、体态丰盈的女子纵情地屈服在你面前差别是,在梦里,我不仅仅和她们xìng交”
他的思绪从冲动乖戾转为幽暗。我只能看见他侧面的轮廓,他满脸的汗水微微反光,我赫然从他脸上瞥见一丝凶暴,我只能庆幸他没有正面朝着我。
他把声音又放得更低,他说:“在那些梦里,我还出手殴打她们,朝她们的脸上痛殴,一直殴打,一直殴打,打到整个脸面目全非,然后我会伸手格她们的脖子,直到她们吐出长长的舌头为止”
当他在描述恶梦的情境时,他的声音透露出无限的恐惧。但是此刻,除了恐惧之外,他全身上下涣散出一股变态的兴奋,你不仅可以从地沙哑的声音看出端倪,他突然紧绷的肌肉更是表露无遗。
“然后她们发出痛苦的惨叫,我最爱听她们惨叫,最爱看她们脸上痛苦的挣扎,还有她们的鲜血。如此的美味可口。好令人兴奋。我带着令人颤抖的快感醒来,充满肉欲的渴望。有时候虽然我已经五十二岁,我依然可以在睡梦里,甚至醒着的时候达到性高潮。”
欧森兴味索然地从安全栅栏旁退到后座上休息。
我巴不得自己也能和路易斯。史帝文生保持更远的距离。车子内的空间感觉上似乎愈来愈局促。
“然后我的太太露易莎,也开始在我的梦中出现还有我的两个我的两个女儿,珍妮和凯拉。她们在梦里都好怕我,因为我有十足的理由让她们感到害怕。我很痛恨自己对她们,对她们做的事但另一方面我却忍不住为此感到无比兴奋刺激。”
他说话的声音、缓慢沉重的呼吸声和僵直的肩膀,将他的愤怒。
沮丧以及变态的兴奋显露无遗,即使从侧面,我都可以看见他脸上的阴阳怪气。他使劲地把持住内心激烈交战的欲望,凭着一股强烈的希望在堕入疯狂和残暴的深渊挣扎,这股强烈的希望明显地写在他痛苦的脸上。
“后来,梦里的情境愈来愈恶化,我在梦里的所作所为连我自己都感到恶心龌龊,到最后,我一想到睡觉就害怕。我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一直到把自己累垮,到所有的咖啡因都失效,就算把冰块放在我背上都无法让我不把疲惫的眼睛闭上为止。等到我真的睡着以后,我的恶梦却变本加厉,仿佛疲倦不仅将我带入梦乡,也同时将我推入心底更深处的魔鬼巢穴。梦中我不停地砍杀,一切都好逼真,那是我第一次做彩色的梦,梦里的色彩好强烈,声音也是,我毫不留情地在插入她们的同时用牙齿咬断她们的喉咙,任凭她们哀嚎求饶、尖叫和哭泣,身体痉挛,做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路易斯。史帝文生似乎依然能见到梦中恐怖的情景,虽然我除了缓缓滚动的白雾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眼前的挡风玻璃显然是他变态幻想的投影机。
“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再也不敢抗拒睡眠。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办法只好忍耐。然后随着时间过去——我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的晚上——那些梦境再也不让我感到害怕。过去,它们对我带来的罪恶感远超过快感,但是从那之后却演变成纯粹的享受。虽然我起初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到后来我每天都期盼睡觉时间的来临。
当我清醒的时候,这些女人们都是我最珍爱的对象,可是到了梦里到那时候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尽情用各种我可以想像到的方式尽情地殴打她们、凌虐她们、折磨她们。恶梦醒来不仅不再令我感到恐惧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然后我有时候会躺在暗处,幻想要是这一切暴行是真实的情境会有多刺激。光是想象梦里的情境,就足以令我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注入在我体内,让我觉得好自由,完全的自由,那是我前所未有的感受。事实上,我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像是背负着巨大的手铐脚镣,受到重重的铁链捆绑,被大块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感觉上,纵情于这些欲望之中并不算犯罪,也没有任何道德的负担。没有对与错。没有好与坏。只有绝对的解放。”
假如不是车内的空气急速恶化,就是我突然觉得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令我觉得恶心,我不确定是何者。我的嘴里像是含了一分钱铜板似的充满了苦涩的金属味,我的胃像是装了北极的冰山一样不断抽搐,而我的心则仿佛裹了一层寒冷彻骨的冰霜。
我不明白史帝文生为什么要将他受困的灵魂赤裸裸地摊在我面前,但是我觉得这些告白其实只是序曲,还有更多我不想听的恐怖消息在后头。我很想设法在最终的秘密从他嘴里进出来之前堵住他的嘴,但是他显然正强烈陶醉在这些恐怖的幻想的描述里——或许我是他第一个敢吐露心声的人吧。要他闭嘴,简直比杀他还困难。
“最近,”他继续用一种会让人做恶梦的饥渴语气说:“这些恶梦全都环绕在我孙女柏兰蒂身上,她只有十岁,是一个很标致的小女孩,长得非常标致,又纤细又漂亮。说起我在梦里对她做的事,啊,讲起我做的那些事,超乎你想像的残酷,邪恶得人骨。当我醒来的时候,那种兴奋简直超越一切。我躺在床上,我妻子躺在我身边,熟睡的她根本想不到我内心竟然有这些奇怪的想法,想到她不可能知道我有这些想法,我有种说不出的权威感,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任何时间只要我想要,我就能掌握这种绝对的自由。任何时间,管它是下个星期,明天,甚至现在。”
车顶上的月桂树由于承载不住凝结的露水,犹如绿色舌头般的叶尖接二连三地摘下露珠。偌大的水滴叮叮咯咯掉落在挡风玻璃上,我的身体不禁抽动了一下,赫然发现玻璃上流下来的竟然不是鲜血。
口袋里,我的手把手枪握得比刚才更紧。在听过史帝文生告诉我的一番话之后,我相信他不可能让我活着走出这辆车子。我稍稍调整我的坐姿,几个细微动作不至于引起他的怀疑,但是却足以让我找到不用拔枪,直接从口袋里射击的最佳姿势。
“上个星期,”他喃喃自语说:“凯拉和柏兰蒂到我们家吃晚饭,我根本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她全身赤裸,就跟在梦中一样。那么瘦小,那样脆弱、无助。她的脆弱、温柔、无力让我感到性兴奋。我必须隐藏我的感受,不让凯拉和柏兰蒂知道。不让露易莎知道。我好想我好想我好需要”
他突如其来的放声哭泣把我吓了一大跳,哀伤和绝望的浪潮扫过他的脸庞,也暂时洗涤了他的心灵。那变态的需求和很亵的渴望,都在自怨自怜的浪潮中被淹没。
“某个部份的我很想要自杀。”史帝文生说:“但那只是很微小的一部份,很小,很微弱的一部份,当中残存着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只会猎杀别人,不可能会自杀。永远不会。”
他左手握拳,伸到嘴边,塞入上下牙齿之间,用力咬他的手指,他咬得如此用力,即使咬出血来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他咬着拳头,边哭边抽搐,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悲惨的啜泣声。
史帝文生的这个新面貌,和他沉着稳重、代表公理和权威形象判若两人。至少现在如此,他从来不曾这样陷于悲戚不可自拔。激动的情绪一波波排山倒海而来,没有间歇,中间没有平静的风浪,只有不断翻打奔腾的狂涛。
我对他的恐惧渐渐化为怜悯。我几乎要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点安慰,但是我克制着不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怪兽并未完全消失,而且也没有被链条拴住。
他将拳头从嘴边放下,转头面向我,脸上露出痛苦煎熬的表情,他理智和情感的创伤是如此沉痛,让我忍不住把头转开。他也跟着把头转开,面对着挡风玻璃,当月桂树上的露水再度洒落在眼前时,他的啜泣已渐渐消退到能说话的程度。
“自从上星期以来,我一直找藉口去看凯拉,目的只是为了接近柏兰蒂。”他说话的声音起先被一阵颤抖扭曲,但是立即便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毫无人性,充满变态饥渴的语气。“有时候,晚上很晚的时候,当该死的月亮照在我身上,当我觉得内心充满空虚冰冷的时候,我忍不住好想尖叫,不停地尖叫,我理解到要填补这份空虚和停止腹部绞痛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实践梦里那些令我感到快活的事情。而且我已经决定我要这么做。我迟早要这么做。只是迟早的事。”此时他膨湃的情绪已从罪恶和不安转为冷酷和邪恶的欢喜。“我要这么做,说到做到。我一直在找寻像相兰蒂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九岁、十岁左右,和她一样娇小、一样漂亮的小女孩。我想一开始找跟自己没关系的人比较安全,可是满足感丝毫不减,那感觉一定很棒,一定棒呆了,那种充满权力和毁灭、摆脱所有检桔、破除所有藩篱、全然自由的快感。这个小女孩,等到我抓到她的时候,我一定要唤她,咬她再咬她。在梦中,我舔拭她们的肌肤,她们的肌肤舔起来有一种咸咸的味道;然后我又咬她们,我可以在我的牙齿之间感觉到她们的尖叫。”
即使在如此微弱的灯光下,依稀可以见到他的太阳穴正发狂地博动。他嘴额的肌肉鼓起,嘴角兴奋地抽动。他变得似乎不像人,而像禽兽——或者两者皆是。
我紧握着手枪,握到整个手臂和肩膀严重酸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愈来愈用力,随时有误发子弹的危险,虽然我尚未将枪口对准史帝文生。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扣扳机的手指放松。“是什么原因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当他转头面对我时,那种诡异的光再度在他的眼中闪过。当他眼睛里的光消逝时,他黝黑的眼神显得杀气腾腾。“一个送货的小弟。”他神秘地说。“都是那个该死却死不了的送货小弟。”
“为什么要把这些恶梦,和你要对那个小女孩做的事告诉我?”
“因为,你是个该死的怪物,我必须要给你一个最后通煤,让你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知道我不是个好惹的危险人物,让你知道我已经没什么可损失的,而且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会很高兴地把你打成肉酱。其他有些人,他们不愿意伤害你——”
“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所以你连这也知道了?”
“但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含意。我的母亲到底跟这整件事有什么关系?”
史帝文生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有些人不愿意伤害你,也不希望我伤害你。但是假如有必要,我会这么做。你胆敢再继续追究这件事,我就让你脑袋开花,然后把你的大脑挖出来,扔到海里喂鱼。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相信你。”我用诚恳的语气说。
“由于你写的那本畅销书,你或许能够引起某些媒体的注意。不过,你要是敢打任何电话引起轩然大波,我就亲手先把那个dj狗娘们干掉。我会用尽各种手段把她整个人由里到外翻过来。”
他对萨莎的称呼法让我火冒三丈,我很惊讶自己居然能把持住自己不动声色。
到目前看来,罗斯福。佛斯特给我的警告的确只是单纯的忠告。
现在这才是罗斯福从猫咪那里听来警告我的威胁。
史蒂文生的脸上已经不再苍白,此刻他的脸微微泛红——仿佛他只要一向病态的欲望投降,他内心那冰冷空虚的黑洞立即就被火焰填满。
他伸手到仪表板的气温调节或将暖气关闭。
可以确定的是,他不用到明天的日落,就会施展绑架小女孩的暴行。
我忽然觉得比较有勇气逼他回答一些问题,因为我已经将坐姿调整好,让口袋里的枪口正对着他。“我父亲的遗体在哪里?”
“在卫文堡。他们要进行验尸。”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不过,为了让你断了这个追根究底的念头,我可以告诉你他的确是死于癌症。某一种癌症。所以你不用跟安演拉。费里曼讲那些废话,因为你根本没有所谓报仇的对象。”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因为我要杀作比回答你的问题容易——所以我何必对你撒谎?”
“月光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局长露出诡异的冷笑,仿佛将灾难视为他个人的营养素。
他将身体坐直,挺起胸膛地说:“这整座城镇就是一列直通地狱的云霄飞车,而且这趟旅程保证精彩刺激。”
“这并不是我要的答案。”
“你就只能知道这么多。”
“是谁杀了我的母亲?”
“那是意外。”
“截至今晚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他阴险地露齿冷笑,看起来就像刮胡刀划破的伤口突然扩大。
“好吧。假如你坚持要知道的话,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怀疑的没错,你的母亲的确是遭人杀害的。”
刹那间我的心就像一个石轮般沉重地滚动。“是谁杀了她?”
“她自己,是她杀害了自己,她是自杀死的,她自己把土星轿车油门加到时速一百英里,然后朝桥墩迎头撞上去。根本没有所谓的机械故障,油门也没有卡住,那些全都是我们捏造出来的幌子。”
“你这个撒谎的混帐东西。”
史帝文生慢慢、慢慢地舔着嘴唇,好像觉得自己的笑容很甜似的。“这不是撒谎,雪诺。而且你知道吗?要是我两年以前就知道我会变成这样的下场,要是我早知道一切都会改变,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的母亲,杀了她全因为她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我会把她带到某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把她的心挖出来,用盐巴填满她胸口的空洞,然后把她当牛排烤了——只要是能保证把这个巫婆弄死的方法都行。她的所作所为和巫婆的诅咒有何两样?管它是科学还是巫术?假如结果都一样,这两者又有什么差别?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事情后果的严重性,但是她知道,所以她替我省了一件麻烦,自己开快车迎头撞上十八英寸粗的水泥柱。“
油腻腻的反胃感在我体内满溢,因为我可以清清楚楚地从听出他话中指出的事实。我虽然只听懂当中一部份,但是我觉得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他说:“你根本没有什么仇可报,怪人。没有人杀了你的父母,事实上,从某个角度来看,两者还不都是你老娘一手干的,是她害了她自己和你老爹。”
我闭上眼睛,我再也无法忍受注视他的脸,不只是因为他以母亲的死幸灾乐祸,而是因为他明确地相信——为了什么理由——母亲的死是符合公理的。
“现在我要你做的是爬回你的石头缝,就待在那里,过完你的下半辈子。我们不允许你把这件事大肆传开。要是让全世界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要是消息走漏到卫文堡和我们以外的人,外头的人势必会检疫这整个地区。他们会把这里隔离起来,把我们每一个人都杀得精光,将所有的建筑物焚毁,夷为平地,毒死每一只士狼和每一只家猫,然后可能还会在这个地方投几个原子弹彻底把我们毁灭。但是就算那样做也是徒然,因为这场黑死病早已传播到离这里好远的地方,甚至别的洲,和别的训以后的地区。我们是始作源者,所以症状比较明显,散播的速度也较快,但是即使没有我们,照样会继续散布下去。所以我们没有人愿意就此牺牲,只为了让他们那些吃残渣的政客往脸上贴金,说他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行动。”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赫然发现他已经举起手枪对准我。枪口和我的脸距离不到两英尺。现在我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并不知道我有枪,这将是个十分有利的优势,只要我确定自己是第一个扣下扳机的人。
虽然我知道一切都是枉然,但是我试图与他争辩——或许此刻唯有争辩才能让我不去想他对母亲的指挥。“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再听我说几句,才几分钟以前,体告诉我说你反正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目的。无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无大的事,假如我们试着寻求协助,或许——”
“我刚才很有心情,”他骤然打断我的话说:“你刚才难道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吗,怪人?我告诉你我很有心情,很丑恶的心情。但是我现在的心情又有了变卦,比较好的心情,我有心情做我所有能做的事情,尽情拥抱改变过后的我,不再试着去抗拒改变,小伙子。这事件事就是如此,你懂吧,改变,光辉灿烂的改变,每一件事都改变,不断地改变,永永远远,改变。新世界即将来临,届时一切将焕然一新。”
“但是我们不能——”
“要是你敢解开谜底,将事情公诸于世,你就等于替自己签下死亡保证书。你会害死你那性感迷人的dj小娘们以及你所有的朋友。现在你就给我下车,爬上你的脚踏车,带着你那个皮包骨的屁股滚回家。不管桑第。寇克给你什么灰,反正你就把它理了就是。然后,要是你不能遵守不再继续追究的约定,假如你故意和猫比谁好奇,那么你还不如到海边去几天,晒~些太阳,把皮肤晒成该死的古铜色。”
我无法相信他居然会放我走。
然后他说:“把狗留下来给我。”
“不行。
他拿手枪作势:“出去。”
“它是我的狗。”
“它不是任何人的狗。这不容争辩。”
“你要它做什么?”
“做个动物实验。”
“什么?”
“我要把它带到市立垃圾场。那里有一部碾木机,是碾碎树干用的。”
“不可以。”
“我会用子弹射穿这只杂种狗的脑袋——”
“不”
“把它丢到碾木机里——”
“你现在就让它下车。”
“然后把碎肉装成一袋,搁在你家旁边当作给你的教训。”
看着眼前的史帝文生,我知道他不仅仅有所改变,他简直就不是原来的人。他是一个从旧的史帝文生体内重新诞生的新人类,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只不过这个过程刚好颠倒:蝴蝶钻回茧内之后,进出一只毛毛虫。这恶梦似的变形过程早已行之多时,但是此刻在我眼前达到高潮。前局长的最后一丝残迹至此已经彻底消失,此刻与我正面冲突的这个人只受需求和欲望驱使,完全不受道德良心约束,他再也不是几分钟前那个啜泣的伤心人,他就和地球表面上任何一个人事物一样具有致命的危险性。
假如他身上带有能引发如此改变的实验室病毒,这病毒会传染到我吗?
我的心脏不断自我交战,自己一拳又一拳地捶打自己。
虽然我从来无法想像自己做出杀害另一个人类的事,但是我觉得我可以杀害眼前的这个恶人,因为我拯救的不仅仅是欧森,还有他企图实践恶梦的那些无辜的小女孩和女士。
我的声音比我预期的还要强硬,我说:“现在就让这只狗下车。”
他露出怀疑的表情和响尾蛇般的邪恶冷笑,他说:“你难道忘了谁是警察了吗?哼,怪人!你忘了谁手里有枪吗?”
假如我现在开枪,我可能无法立即把这个混帐杀死,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就算第一枪射中他的心脏,他依然有可能迅速反射地朝我开枪反击,在不到两英尺的距离内,他绝不可能失手。
最后他打破僵局地说:“好吧,好吧,你想亲眼看我动手是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从座椅上转过半身,将枪管穿过一英寸宽的铁栏杆空隙,朝着欧森开枪。
枪声震动了整部车,欧森发出一声尖叫。
“不!”我疯狂地大喊。
当史帝文生把枪从空隙拔出来的时候,我朝他开了一枪。子弹穿透我的夹克口袋在他的胸口打了一个洞。他胡乱地朝天花板开枪。我又补了一枪。这一枪正中他的喉咙,子弹从他颈后方射穿出来时粉碎了在他身后的车窗玻璃。
我愣在座位上,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全身无法动弹,眼睛也忘了该怎么眨,我的心像一颗悬在胸口的铅球,我的感情忽然变得麻木,甚至感觉不到我手里握的手枪,也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事物,我知道驾驶座上躺着一个死人,但是连他我也看不到,过度的惊吓导致瞬间失明,黑暗中我茫然不知所措,或许是枪声造成的短暂失聪,或许我只是不愿意听见内心的良知讨论后果的声音。
唯一还正常运作的感官是嗅觉。开枪之后的火药味,血腥味,史帝文生临死前小便失禁留下的刺鼻尿躁味,还有母亲的玫瑰洗发精清香淡淡地从我头上飘过,刹那间整个车内香味与恶臭杂陈。所有的味道都是真的,除了玫瑰香精的味道之外,这个味道已经被遗忘好久了,如今它那细致的香气又从记忆里被唤出。极端的恐慌总是将我们带回童年的时光,察萨尔(chazal)这么说过。在我最惊慌失措的时候,那洗发精的香味让我找回失去的母亲,迫切渴望她的手能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握住我的手。
在一阵慌乱的动作、景象和声音当中,所有的感官突然间失而复返,撼动我的躯体,就像那两颗九厘米的子弹撼动史帝文生的躯体一般。我忍不住大叫,激动地喘气。我无法克制地不停颤抖,伸手将车门内侧的中控门锁按开。后门的电动锁喀一声弹起来。
我使劲将我身边的门推开,爬出警车,然后把后门猛然拉开,疯狂地呼叫欧森的名字,心里乱七八糟地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即时将它带到兽医院救治,心想若是它死了我该怎么办。它不能死。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是欧森,我的狗,有些怪但很特殊,它是我的伙伴,也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们只相处了三年,但是在我生活的黑暗世界里,它就和当中其他的人一样,已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结果它没有死,它如释重负地从车内蹦跳出来,差点把我撞倒在地上。原来枪响后它发出的那一声惨叫只是表达恐慌,而不是因为剧烈的疼痛。
我跌跪在人行道上,任由手枪从我手中滑落,展开双臂把狗狗楼到怀里。我紧紧地抱着它,抚摸它的头,梳平它背上的毛发,看到它好端端地喘着气,心脏也怦怦地活蹦乱跳,尾巴甩个没停,内心有说不出的兴奋,就连它身上湿湿的水汽臭味和带有腐败玉米片的口臭味都让人感到无比的振奋。
我不敢轻易开口讲话,因为我的喉咙就像被水泥轮住似的发不出声音。若是我试着开口,将导致整个水坝崩溃,届时内心的失落和渴望将随之全盘托出,为父亲和安淇拉之死压抑的泪水也将如决堤的洪水倾泻如注。另外,就算我开口,说什么话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欧森虽然是一只特别的狗,但是它不可能和我展开心灵的对话——除非等我学会罗斯福与动物沟通的技巧。
我放开欧森,拾起手枪,站起来环视停车场周遭的状况。浓雾遮住了停车场里极少数的几辆轿车和旅行车,这些车的车主大都是少数以船为家的船东。没有人在附近,除了微弱的引擎声之外,黑夜寂静依旧。
枪声听到的范围显然主要在警车内,并且受到浓雾的阻隔。离这里最近的住宅位于玛莉娜商业区外围,有两个街口远。要是船上有人被惊醒,他们大概会把那四声模模糊糊的枪声听成船只引擎熄火,或梦与醒两个世界之间的门“砰”一声关闭的响声。
看来我暂时没有被逮捕的危险,但是我不能就这么骑车逃走,梦想自己不会受到制裁和惩戒。我杀了警察局局长,尽管他已经不再是月光湾市民心中敬爱的那个人,尽管他已经从清廉的社会公仆变成混灭人性的禽兽,无凭元据的我无法证明这位大家心中的英雄人物已经沦为他扬言讨伐的邪恶歹徒。
法医勘验的证据就足以将我定罪。由于死者的身份特殊,警方会派出地方和中央最顶尖的勘验高手进行搜证,他们勘验过警车时,绝对不会放过任何细微的蛛丝马迹。
我无法忍受被禁烟在点着烛光的小牢房里。虽然我的生活始终受到光线的限制,但是从日落到日出的这段时间内,我完全不受任何围墙的约束。没有墙能关得住我。密团空间里的阴暗和夜晚的黑暗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夜晚没有界线,充满神秘,任你去挖掘、幻想、找寻欢乐。夜晚是自由的国度,是我生活的空间。不自由,毋宁死。
想到要再度回到车内跟死人在一起,将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擦干净,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而且,就算了这么做也是枉然,因为总免不了有疏漏的地方。况且,指纹并非我留下的唯一证据。毛发,牛仔裤上的棉线,帽子上几条细微的纺织纤维,欧森掉落在后座上的毛,还有它踩在车内的狗爪印。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同样有力的证据足以将我绳之以法。
我很幸运。附近刚好没有人听到枪声。但是运气和时间都是有限的,而且所剩不多,虽然我带的是电子表而非石英表,我觉得我可以听见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的声音。
欧森也显得十分紧张,卖力地嗅着空气中的气息,唯恐有猴子和其他恶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赶紧跑到警车的后面,试图按下按钮将后车箱打开。结果车盖是锁着的,就如同我担心的一样。
滴答,滴答,滴答。
我试着稳住自己,迅速回到敞开的前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呼吸,弯下身子探火车内。
史帝文生身体扭曲地坐在驾驶座里,他的头向后仰,倒在椅背的头靠上,像是极度狂喜地张着嘴,牙齿血淋淋地;仿佛刚刚实践撕咬小女孩的梦境。
由于空气对流的关系,一团薄雾从破碎的玻璃窗口飘到我面前,仿佛是从沾在死者制服胸前微温的血渍里冒出的蒸汽。
我必须比原先预期的把身子弯得更进去一些,一个膝盖跪在前座上,才能伸手将引擎关掉。
史帝文生如橄榄般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斗大,没有生命的迹象,也没有超自然的闪光,但是我想到他可能会忽然眨眼睛,然后眼珠一转,直直地瞪着我。
趁他尚未伸出黏湿的手一把将我抓住之前,我赶紧将车钥匙从启动口拔出来,退出车外,爆破似的将憋住的气统统吐出来。
如我所料的,我在后车箱内找到一大盒急救箱,从中,我只取出粗粗一卷的棉纱布和一把剪刀。
当欧森在警车四周来回巡逻,尽职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时,我将棉纱布拉开,对指再对招,形成一些五尺长的长条,然后用剪刀剪断。
我将一段段的纱布紧紧扭在一起相好,然后在头中尾各打一个结。
这样的过程再度重复一次之后,我将两条由多条纱布捆扎而成的粗纱布条打个结连成一长条——完成了一条长约十英尺的导火线。
滴答,滴答,滴答。
我将纱布条盘绕成~团放在人行道上,将车身侧面的油槽口打开,扭开槽盖。汽油的味道随即从槽颈飘浮出来。我回到后车箱,将剪刀和剩余的棉纱布放回急救箱内。把盒子关上,然后将后车箱盖也关上。停车场依然像废墟一样安静。唯一的声音是露水从印度月桂树上滴落车上的滴答声,以及欧森焦急的不停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我必须将钥匙插回启动口,虽然这意味着我必须再度面对史帝文生的尸体。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几集最受欢迎的警探影集,我知道就算更聪明谨慎的罪犯都有可能轻易栽跟头,不管你遇到的是一流的刑警,或者专以解开谋杀案之谜为嗜好的女性诡异小说家,甚至只是个从教职退休的老处女。这些都是我在电视影集片头和片尾身体除臭剂广告里学会的东西。我不打算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给这些把办案当专业或休闲的人士供作线索。
当死者食道深处的一个气泡破掉时,他对我发出咕噜一声。
“请使用罗雷(rolaids)胃灼热药丸。”我建议他,试着让自己苦中作乐。
我在前座附近搜索,可是总是找不到那四颗弹壳。尽管我想到有一大排的刑警等着扑到我身上,尽管他们可以藉由这些钢壳辨识犯案武器的主人,我还是没胆到地上找,尤其是史帝文生的脚下。
无论如何,就算我找到所有的弹壳,总是会有颗子弹留在他的胸口。假如子弹没有严重扭曲的话,他们可以依上面的痕迹和我手枪枪口的特征进行比对,但是就算冒着坐牢的危险,我也不愿意拿出小刀进行探挖手术,把那个小铅弹从他胸口挖出来。
换做我是另一个人,就算我有胆量着手剖尸,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假如史帝文生偏激的人格转变——他对暴力的渴望和倾向——只是他染上的其中一个病征,假如这种疾病会藉由皮肤和体液传染,那么这种要命的活,打死我也不愿意干,这也就是我一直很小心不愿让他的血液沾到我身上的原因。
当史帝文生告诉我他强暴杀人的恶梦时,我就很不想吸入他呼出的空气。但是我猜想这个病毒应该不会藉由空气传染。假如传染性那么高的话,月光湾就不会只是一列直通地狱的云霄飞车,想必早就到地狱谷报到了。
根据仪表板上显示,油箱现在几乎是满的,太好了,太完美了。
早先在安演拉家里的时候,我从那些狡猴那里学会如何湮灭谋杀证据的方法。剧烈的火势想必足以将那四颗弹壳,整个金属车体,甚至内部一些较粗大的金属框架熔化。至于死去的史帝文生,除了烧焦的骨头之外大概什么都不会剩,那颗小铅丸也会熔得一干二净。当然,我所有的指纹、毛发、衣服的纤维也将随之化为乌有。
另一颗子弹射穿局长的脖子,打碎了驾驶座旁的玻璃。现在那颗子弹大概正躺在停车场的某处,或者运气好的话,正埋藏在停车场尽头高起来连接埃姆巴卡德罗大道的常春藤曼丛里,假如是在那里的话,就不可能被人发现。
枪弹的火力在我的夹克上烧出一个洞,我应该把这件衣服也毁掉,但是我办不到,我很爱这件夹克,看起来好酷,口袋上有了弹孔看起来更酷。
“总该给在学校教书、业余办案的治处女留一些机会。”我自言自语地关上警车的前后门。
我将葛洛克手枪的弹匣退出来,从剩余的七颗子弹中取出一颗,然后将弹匣塞回去。
欧森发出不耐烦的低鸣,用嘴叼起棉纱布条的一端。
“对,对,对。”我说,然后拍它两下以示鼓励。
它把布条叼起来或许只是纯粹基于好奇,狗一向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好有意思的一团白布条,看起来好像一条蛇但是却不是蛇。
有意思!有意思!上面有雪诺主人的味道,或许很好吃,每一样东西都可能很好吃。
我不能因为欧森发出不耐烦的低鸣然后叼起白布条,就认为它完全了解这个玩意儿的目的或我想出的这整个计划。它对这个东西的兴趣以及时间的恰好吻合,可能纯属巧合。
是,一定是这样,就像国庆烟火每年都在七月四日进出来一样纯属巧合。
我的心怦怦地跳,生怕随时会被人发现,我从欧森嘴里将棉纱布缠成的导火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子弹绑在布条的一端。它聚精会神地在一旁观看。
“你觉得这个结打得还可以吗?”我问:“还是你要自己动手打一个?”
找走到油槽口的位置,将绑着铅弹的布条垂入油槽内。子弹的重量使得布条一路垂到槽底。就像蜡烛的烛蕊一样,整个布条很快就会吸满汽油。
欧森紧张地不停绕圈子: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啊。快,快,快啊,雪诺主人。
我在油槽外留了几近五尺长的棉布条。整个布条挂在车边上,只留下尾端在人行道旁。
我抓起斜靠在月桂树干上的脚踏车,弯下腰用我的打火机将布条引燃。虽然暴露在外头的布条没染上汽油,燃烧的速度快得超乎我原先的预期。太快了。
我跨上脚踏车,拚了命地踩踏板,仿佛所有来自地狱的律师和几个地球上的恶魔正在我后头穷追狂吠,或许真是如此。欧森跟在我旁边狂奔,我火速穿越停车场从路面高起的出口通道,直奔荒凉的埃姆巴卡德罗大道,然后向南转往海边拥挤的餐馆和商店街。
爆炸来得太快了,结结实实地砰一声,不过音量还不到我原先预期的一半。橘红色的火光将我身旁甚至更远方照得焕然一亮;还好浓雾将第一次大爆炸冲出的火焰和爆发力提供了不少缓冲的距离。
我不顾一切地猛然按下刹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停下来,一脚踩在地上,回头张望。
能见度极为有限,看不见细节,只见一团中心呈黄白色亮点被橘红色的火焰团团围住,所有的景象都被翻搅的浓雾柔和化。我见到最糟糕的景象不在眼前,而在我的脑海里,路易斯。史帝文生的脸冒泡、冒烟,如同热锅上的火腿一样流出油汁。
“我的老天哪!”我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既刺耳又颤抖,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出来是我的声音。
然而,除了点燃导火线之外,我别无选择。虽然警方很快就会发现史帝文生被杀害,但是如何被杀害以及何人所为的证据如今都已灰飞烟灭。
我骑上单车,带领着和我相依为命的狗离开码头,穿过如迷宫般碗蜒的大街小巷,走进月光湾更黑暗的深处。虽然日袋里装着重重的手枪,我身上穿的夹克依然像被风般随风摆荡,没有人看见我逃跑,只是现在的我又多了一个避开灯光的理由,像个黑影轻快地在阴影里穿梭,仿佛传说中从歌剧院的地下迷宫逃出来的魅影,不顾危险骑着脚踏车去恐吓地面上的世界。
在犯下谋杀的余悸中,立即能以如此夸张浪漫的自我形象自娱并不是我的本性。其实,将今晚发生的事件幻想成伟大的冒险行动,利将自己幻想成英雄人物,目的只是试图抚平我内心的恐惧,更重要的是,压抑自己不去回想开枪射击这件事。我还必须压抑脑海里尸体燃烧的景象,我不断联想到火葬炉里一个接着一个弹跳起来的幽灵。
试图将事件浪漫化的这份努力只持续到我抵达葛兰德戏院后巷,也就是海洋大道往南走半个街口的地方,沾了污垢的路灯使得浓雾像是受到污染般泛着棕色。在那里,我将脚踏车甩到地上,任其铿锵一声摔在水泥人行道上,然后背靠着大型垃圾箱,将今天午夜在巴比家吃的晚餐吐了一地。
我杀了人。无庸置疑的,史帝文生死有余辜。而且迟早有一天,他会利用某种藉口把我杀了,尽管他的同伙坚持给予我特赦的待遇;严格来说,我的行动是出于自卫,并且拯救欧森的性命。
然而,我的的确确杀了一个人,再合情合理的动机都无法改变良心道德的谴责。想到他空茫的双眼蒙上死亡的黑纱,我就于心难安。
他张大的嘴,发出无声的尖叫,还有他满口血淋淋的牙齿。惊心动魄的景象在脑海里一触即现;对声音、气味和触感的回忆则没有这么容易被勾起;光凭意志力从回忆里唤出对某种香气的体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之前才忆起母亲洗发精的香味,而今我又想起史帝文生刺鼻的血腥味,我扶着垃圾箱,觉得自己就像待在一艘摇晃不止的小船上忍不住要反胃。
事实上,动手杀了他固然让我受到惊吓,但是更让我感到困扰的是我竟然能如此沉着和有效率的完成毁尸灭迹的过程。我显然具有犯罪的天分。仿佛陪我度过二十八年的黑暗已不知不觉地渗入我的体内,植入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把胃里的东西清干净之后并没有让我心里觉得好些,我再度骑上脚踏车,带着欧森穿过一连串的小径,来到位于桑拉斐大道和棕相街交叉口的凯德卡特雪尔加油站。附设的服务站已经打烊。办公室里唯一的灯光来自墙壁上发出蓝色霓虹灯光的时钟,室外唯一的灯光则来自一台饮料贩卖机。
我买了一罐百事可乐,将我嘴巴里的酸味漱掉。走到汲水处,我将水龙头扭开一点,让欧森补充它的水分。
“你真是一只幸运逐项的狗,有这么体贴的主人,”我说:“不是怕你渴,就是担心你挨饿,还要常常替你梳毛。随时随地愿意为了保护你的生命,杀害对你不利的人。”
即使在黑暗中,它那像在搜寻什么的表情依然能令人感到紧张。
然后它舔舔我的手。
“我欣然接受你的感激。”我说。
它又继续舔饮水龙头流下来的水,喝完后。它甩动湿答答的鼻子。
我关上水龙头,问道:“妈妈到底是从哪里把你带回来的?”
它两只眼睛盯着我看。
“妈妈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它的目光凝滞着不动,它知道问题的答案,它只是不愿意说。
我觉得上帝可能真的就在圣相纳教堂附近闲逛,它或许正与一群随行的天使拨弄空气中的琴弦,或许正在玩心灵西洋棋的游戏。
也或许正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时空里描绘新世界的蓝图,仇恨、无知、癌症和香港脚的霉菌都将在新世界的筹划阶段中根除。它或许正高高漂浮在擦得光亮的教堂橡木座椅上,缭绕的嗡嗡祈祷声和香云,如池水般静悄悄地涌向教堂天花板的的梁柱和四角,它端坐其中闭口静思,聆听遭遇困难的教会子民向它发出的求助。
然而今晚,连上帝似乎都刻意和紧邻教堂的神父公馆保持距离,我从旁骑车经过时,只觉得全身毛骨悚然。这座两层楼的石造房屋,就和教堂本身的建筑一样,同是改良过的日耳曼式建筑,当中去掉不少t国色彩,以便使整栋建筑更协调地融入加州温和的气候环境。
陡尖的屋顶上层层嵌叠的黑色片瓦淌着露水,看起来就和巨龙眉毛上的鳞甲一样厚实,正门两侧的玻璃窗恍如两只深速而空洞的眼睛,漆黑的窗内严然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禁区。神父公馆从来未曾像此刻如此令人望之却步,而我很清楚自己不安的原因全是因为目睹了杰西。平恩和汤姆神父在教堂地下室冲突的一幕。
找骑车经过神父公馆和教堂来到墓园,置身在橡树下的坟墓难中。从出生到死亡经历了九十六个年岁的诺亚。约瑟。詹姆斯就和以往样的沉静,我照例将脚踏车停靠在他的墓碑上并与他打招呼。我取下夹在皮带上的行动电话,键人kbay播音室不为对外公开的专线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四声我才听见萨莎接起电话。播音室里听不到电话铃声,电话进来时,麦克风正前方墙上一个蓝色的小灯会开始闪烁作为提示。她一接起电话就按下访稍后的按钮,我在等候时,可以透过电话线听到她主持的节目。
欧森又开始东嗅西喷寻找松鼠的痕迹。
坟墓堆中的浓雾看起来就像飘来飘去的幽灵。
我听见萨莎穿插两段为时二十秒的“甜甜圈”广告,(不是真的甜甜圈广告,而是预先录制好的各类广告,广告前后已经预留好穿插现场节目的时间。)广告之后,她行云流水般的谈论文尔顿强(eitonjohn)在歌坛的发展史,接着又以她如丝缎般光滑柔细的声音介绍接下来要播放的(日本手)(“japanesehands”)这首歌。
她切掉请稍后的按钮,接起电话:“我现在连续播放两首歌,所以你有五分钟多的时间,宝贝。”
“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支电话号码,当中大部份这个时候都在睡梦中。而且,如果打电话来的人是你,我会有很强烈的第六感。一看到闪烁的小蓝灯,我的某个部位就开始骚动。”
“你的哪个部位?”
“我的女性部位。迫不及待想见你,雪人。”
“见面会是个好的开始。听着,今晚电台还有谁当班?”
“杜基。萨斯曼。”他是她的制作工程师,掌管播音室器材的操作。
“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单独在那里?”我担心地问。
“你突然开始吃飞醋啦?好窝心哪。不过,作用不着担心,找还达不到杜基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