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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你来‘升起’酒吧。有很多摇滚演出,你不用找我,我能找到你。”
大丫从冰箱门上取下大牛留的字条,又看看字条上面手画的地图,判定是她过去常去的那个酒吧,只是那时不叫“升起”这个名字。
“升起”果然是大丫过去常泡的那个酒吧,门面装修都还是老样子,像贫穷衰老的妇人碰到了更吝啬的主子。大丫找到一个角落安顿自己,听出在放的是她过去喜欢的“政党”乐队。她注意听了几秒钟,曾经的亲切来到了心里。那时,她喜欢摇滚,现在几乎不听了。突然她的双肩被人从后面钳住,几乎被举了起来。她以为是大牛,便没挣扎,于是被推到一张坐了好多人的大桌前,至少有三张面孔是她非常熟习的。
“你居然还活着,居然在还活着的时候出现了!”把大丫夹过来的红背心儿搂着她的肩膀说“你啊,太不得了了,居然有人间蒸发的本事。”大丫推开红背心儿,他得到红背心儿的外号是因为他发誓永远不穿红背心儿。除此之外,他每天必须说十次以上“居然”两个字,除非他一整天都在睡觉。他对此的解释是,居然这个词太他妈的必须了,每个人都是让你意外的奇迹。
大丫应和大伙儿的起哄,有人说欢迎决裂的大丫迷途知返,有人说把今晚命名给大丫回归之夜。大丫坐下微笑着,这些她从前熟悉现在也不陌生的气氛,牵起缕缕黄昏般的心绪:这是你拥有时想摆脱失去时又怀念的生活阶段,惟一确切的是你不能再次涉足其中。大丫看着他们像一群开空头支票的大款,富有的感觉来自一无所有。现在,这依然是让大丫心动的东西。
“听说你改头换面了,把自己关在家里,给太太杂志给先生杂志写专栏,”长发老六说“安慰完太太,安慰先生。”大丫听完微笑着,决定今晚一直这样微笑下去。红背心儿拍拍大丫的后背,这已经是第三次,好像他曾经跟那个部位有秘密约定。
大丫朝门口看了一眼,立刻有人大声说,大丫今晚居然在等人。
“大丫,你不能变得太多了,居然开始往门口东张西望,走得太远了吧?”红背心儿说“过去你多好啊,谁也不等,哪里都去!”
“挺丢人的,是不?”大丫敷衍着,不自觉又朝门口看了一眼。
“你出来跟大伙儿一块瞎侃,后半夜回家做梦,第二天下午起来写诗,你那时候诗还写得挺好呢,忘了?”
“行了,别说我了,打住。”大丫打断红背心儿“现在活得挺丢人的,过去我也没觉着体面,没进步没退步,今晚谁先唱啊?”她说着往舞台旁边的帐子里看了一眼,有几个留长发的人在里面。
“把头伸给我,害什么怕,我能干的,就是给你理理发。”红背心儿说,他们唱的全是这玩意,听多了挺恐怖的。这时四个小伙子走上了舞台,大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主唱居然是大牛。他站在麦克前,动动斜背着的吉他。
大丫看着舞台上的大牛,忘记了身在何处。大牛几乎麻木地唱着,大丫仿佛看到了从他歌声中逃逸出来的幻灭飘到浓浓的烟雾上面,慢慢地让她赤裸,似乎在逼着她也掏出自己心底的幻灭,与之交换。她站起来推脱头疼,然后迅速离开了“升起”酒吧。
回到家里躺到床上,更加清晰地看见了拉紧她和大牛的那个东西就是痛苦。痛苦的感觉让他们接近更接近,但是她不敢相信这同时也存在着拯救的可能。她缩到被子下面,仿佛看见自己滑向一个美丽的沼泽,所有的经验都无法阻止。
夜晚也像阴影一样压了过来。
大牛演唱结束后立刻宣布不跟大家一起喝酒,而这是他们的老习惯。他按住大丫的门铃不松手,就像他心里的那个东西也不松开他一样。
“你觉得我的歌唱得怎么样?”大丫刚打开门,他就抓住她的胳膊问。她想挣脱回到床上去,他便拉得更紧,直到大丫觉察到他的敌意。
“你从没对我说起过你还是歌手。”酒吧里就有的预感现在完全笼罩了她。
大牛冷笑了一下说“你也没对我说起过你还是个婊子。”
大丫重新坐在床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大牛坐到床边,紧盯着大丫没有表情的脸好像透视着她漫长复杂的过去。
“好,我们先不说这个,你觉得我的歌怎么样?”
“你的歌就是你的歌。”大丫故做平静。
“你的感觉呐?”大牛问。
“我好像找不到感觉了。”大丫希望冷静能让他们避免一场争吵。不知为什么她害怕跟大牛吵架。
“时间到了是吗?”大牛问。
“什么时间?”
“你向我亮底牌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
“你是个不错的女人,为什么不结婚?像你这样的找个男人过日子并不难的。但是你不要,你只想玩儿,玩弄男人对吧?你跟今晚贴着你的那些狗东西都睡过,对吧?”大牛盯着大丫,她的脸在他的视线里模糊了。他好像看见自己渐渐偏离,失去控制。
“请你走吧。”大丫说。
“别跟我说‘请’!”大牛一边说一边脱衣服。当他凑到大丫近旁,双手触摸到她的身体时,他心里闪过一个温柔的劝阻。他想告诉她,他唱歌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她。如果大丫没有再一次带着冷静厌烦的表情企图挣脱,如果他再多一点控制力,让他心里的爱直接表达出来,这将是个温馨的夜晚,他们将相拥躺在一起,醒来迎接崭新的一天。
“放开我!”大丫愤怒地说。
“为什么?”大牛嘲弄地看着大丫,仿佛在看着一个妓女。
“因为结束了,永远。”大丫惟一能确定的就是大牛要侮辱她,她必须反应。大牛突然紧紧地抓住大丫的双肩,扑到她身上。他开始在她丰满的身体上乱抓,大丫的反抗让他更发疯。大丫说自己被弄疼了,大牛恶狠狠地说:
“你看见他们以后就要跟我结束,对吗?!你真的是个婊子。”大牛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接着大丫试图把他翻到地上去,大牛被自己心里突发的凶狠攫住了,其它的都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他坐到大丫的肚子上,一只手按住她的脸“你在酒吧里跟他们说的每句话我都听见了,现在还能背下来,要不要我背给你听听,你这个烂女人!”
大丫突然停止了挣扎,闭紧双眼像死了一般。大牛把这理解为对他的蔑视。他更加恶毒地对她说“我把你弄疼了,是吗?告诉我那几个谁没把你弄疼,说啊,说啊!”他说着继续在她身上抓挠,而且更加用力,在大丫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印儿。“告诉我那些渣滓里谁最好,我替你扮演他们,让你再享受一下过去的糜烂。”大牛更抓狂。大丫下床只穿着薄薄的睡裙坐到沙发上看着大牛。她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但空气改变了这目光的意味,大牛从中读到的依然是蔑视。
他走近拉起大丫把她摔到床上。在她和床碰撞的瞬间里,她本能发出的呻吟提醒了大牛。他几乎要住手了,他心里甚至期盼她能在这时对他说一句温柔的话或者抚摸他一下,他会立刻跪在她面前,向她认错,他会因此永远爱她像奴隶一样爱她。
大丫仰在床边,绝望得要死。只要她对男人动了真情,结果永远是不幸的。她蔑视自己这么快就交出了自己。
她挣扎着起来。
大牛的心里也做着同样的挣扎,她不该那样看我,她是我爱的女人,为什么要那样看我,没人能那样看我,因为我不喜欢别人那样看我,她不是别人,为什么要那样看我,我会跟那样看我的人玩儿命的我爱的女人那样看我。
“你滚吧。”大丫轻声地说。
大牛没动,大丫自己朝房门走去。大牛赶上拉住她,她挣脱时胳膊肘重重地撞在了他的鼻子上。当他感到黏糊糊的东西从鼻子里流下来的时候,挥起了拳头。
他看见大丫脸朝下倒在地上,顿时清醒了。他跪下去扶大丫,大丫死命地扣在那里,艰难但坚定地说:
“请你离开,不然我们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