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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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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是葛安菲小姐吗?”

    清晨五点,葛安菲尚处于半梦半醒间,就被门铃声吵醒了。看着门外的两名外籍男子,她很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影迷。

    “我是。你们是?”她有些后悔怎么会这么毫无戒心地就把门打开,至少应该先看清来人是谁才开门。

    “打搅了。我们家小姐想请你过去一趟。”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斯文有礼地对她点头。

    “你们家小姐?”

    “是。她说只需跟你说‘夏雨儿’,你就会明白了。”男子遵照主人的吩咐转达。

    “夏雨儿?”葛安菲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精神全来了。

    “是。请你稍微收拾一下个人物品,我们得在一个小时内抵达机场。”那名男子看了看手表,表示时间已不多了。

    “机场?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到机场去。

    “小姐目前人在库克兰,她希望你能马上赶过去。”男子淡淡地说明。

    “库克兰?”她顿时愣住了,觉得这个世界何其大,为什么却偏偏是在库克兰,那个她跟派翠克分离的城市?

    “葛小姐?”男子看到她怔愣出神,开口轻唤她。

    梆安菲看着他,本想拒绝,但想到当年夏雨儿有恩子自己,现在对方需要她,她不该就这样拒绝的。

    “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好。”葛安菲走进屋内,快速梳洗,换上衣物,接着拿了证件及简单随身物品便出门了。

    坐在豪华的头等舱内,她盖上毛毯想好好睡一下,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脑海里想的全是派翠克。

    不知道这一趟库克兰之行会不会遇到他?如果真的遇上了,那么,她该对他说些什么?

    傻瓜,他都已经结婚了,看到他时当然是先恭喜他,祝福他幸福美满。是的,她只要说:“祝你幸福”就可以了。

    可是,如果也那么刚好的看到了他身边的女子,那么她还说得出那样的祝福吗?她还笑得出来吗?她能表现得那般云淡风轻吗?

    梆安菲,停止想这一切!库克兰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小,派翠克说不定早就离开了,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是的,她不该想太多,反正遇上了,她就会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而就算什么都不说也无所谓,就当作是个面熟的过路人就好了,反正只不过是个路人甲,没什么好担心的。

    尽管明白这根本没有说服力,但她还是这么催眠自己,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说法。

    不知道后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知道当她醒来时飞机已经抵达机场了。

    经过海关时,有些台湾旅客认出她来;而她素着一张脸,也忘了戴上墨镜,还好身边的两名男子动作迅速地将她带离机场。

    “原来你是名人?”男子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以前或许是,但很快就不是了。”演艺人员就是这样,火红的时候人人追着、拥戴着,等到过气了,也就不再被提起。

    近来她的曝光率很低,手头上的工作也大都结束了,虽然姚治乎不停劝她继续留在演艺圈,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回头路。她不想再过着那种没有自由的生活,她只想当个平凡的葛安菲。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从外观看来,这是一栋有些年代的别墅,墙身的油漆虽然有些许剥落现象,但整体看来还不致太古旧,甚至可说保养得极好。

    梆安菲跟在男子身后走进屋里,他带着她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随即欠身离开。

    她一个人独自坐在三人座的长形白色沙发上,看着面前长几上仍冒着烟的杯子,才一抬起头,随即对上了那抹熟悉的眼神。

    梆安非站了起来,抿紧了唇,显得有些慌措。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夏雨儿跟十年前一样,仍是那么美艳动人,脸上依然是那一贯结霜似的表情。

    夏雨儿拿起长几上的茶,轻吹了几下,随即缓缓喝了一口。

    “坐啊,站在那儿多不自在。”夏雨儿看着她瞠目结舌的模样,轻轻挑起柳眉。

    梆安菲慢慢地坐了下来,看着对座的夏雨儿,像是有干言万语,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十年了,你倒是变了不少。”夏雨儿静静地打量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梆安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这次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夏雨儿也不转弯抹角,她向来有话直说。

    “我能帮你什么?”十年前,夏雨儿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帮她度过难关;十年后,她终于有机会回报她。

    “什么都别问,时候到了,你就会明白。”夏雨儿从小时候就是如比,从来不把话说透,永远都保持着神秘,让人摸不清、也猜不着。

    小时候孤儿院里的男孩子们都对她又爱又恨,喜欢着她那份与世隔绝的冷情,却也害怕她那双太过清澈犀利的水眸,因为她能轻易把人看透。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

    “长途飞行很累了吧?上去休息吧,我已经帮你安排好房间了。”夏雨儿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细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梆安菲走到了她身边,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春天来了。”几乎是在轻叹了。

    “是啊,我最讨厌春天了。”夏雨儿看着地上小小的水洼,纤细的手指停在玻璃窗上。

    梆安菲轻声笑了。

    夏雨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无声询问着。

    “以前常听你说这句话。”夏雨儿的生日在春天,她十岁那年许下的愿望是:希望春天永远不要来。

    想起了孤儿院里的时光,夏雨儿脸上的线条不自觉放软了些。

    “春天又冷又湿,整天不断下着雨,让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夏雨儿突然说了这段话。

    “可是,我倒觉得春天很适合你。”因为夏雨儿给人的感觉有时候像是一阵温暖的春风,有时候却像是绵延不停的细雨,总是多变得让人摸不清、抓不着。

    “是吗?”似乎曾经有人也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她已想不起是谁了。

    “走吧,我带你上去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夏雨儿离开了窗边,带她来到二楼的客房。

    “雨儿。”葛安非站在门前,叫住了转身准备离去的她。

    夏雨儿顿了下,转过身来。“怎么了?”

    “你现在快乐吗?”她突然问她。

    夏雨儿认真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轻喃:“快乐?那是什么?可以吃的吗?还是可以看得到?我不知道。”

    夏雨儿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葛安菲站在房门前愣愣地看着她落寞又纤细的背影。

    梆安菲走进房里,看着窗外绵延不断的细雨,想起了夏雨儿脸上那抹孤寂。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没想到夏雨儿仍是那么悲观。

    从小,她便是这样了,无论什么事都会预先想好最坏的结果。葛安菲从来没见她笑过,就算是她十岁那年第一次切蛋糕,也只是冷着一张脸,仿佛她切着的只是一团奶油跟面粉做成的食物而已,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许愿时都不肯闭上眼睛。

    小时候就已经那么不快乐,长大了之后还得面对社会的现实,她怀疑夏雨儿这二十几年来可能不曾真正笑过。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很少有情绪起伏的人了,没想到夏雨儿比她更冷情,像是设定好的机械人般,思路清晰,从来没有第二种表情,完全的冷血。

    所以当十年前夏雨儿冲出来追上她时,她内心其实是颇惊讶的;虽然夏雨儿什么都没说,只是掏出了所有积蓄给她,然后转身就走,但她知道夏丽儿只是不善言词,并不是真的那么冷情。

    她其实是个好人。

    梆安菲躺上床,盖上棉被,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那条婚纱街上透明橱窗里的那件纯白婚纱。

    唉她好想有机会能再看一眼那件婚纱,好想好想。

    “好看吗?”

    梆安菲看着夏雨儿身上的华丽婚纱,简直目瞪口呆。

    “不好看吗?这颜色我还满喜欢的。”夏雨儿照了照镜子,相当满意身上这套银灰色婚纱,低调中带着华丽,简单,却与众不同:也的确,人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婚礼当然不能儿戏。

    “你要结婚了?”葛安菲惊讶的是这个。她才刚来到库克兰第二天,就得被迫接受夏雨儿要结婚的事实。

    “都要三十了,人老珠黄了,再不嫁行吗?”夏雨儿站在镜子前,看着镜里的另一个女人,脸上仍是一贯的冷。

    “我呃,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要称赞她漂亮?还是先恭喜她?

    “那就什么都别说。”夏雨儿走到床沿坐下,拿出一堆鞋盒,漫不经心地挑选着,然后拿起一双香槟色的细跟高跟鞋递给了葛安菲。“穿看看。”

    “我?”葛安菲接下了那双鞋,不太明白她的用意。

    “穿吧,你穿起来会很好看的。”她挑眉示意葛安菲马上试穿。

    梆安菲拿着鞋坐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套上鞋子,没想到竟出乎意料的合脚,像是特别为她订做的。

    “站起来走走看。”夏雨儿坐在床上指挥。

    这双鞋是今年早春最流行的露趾款,柔软的真皮剪裁包裹着她的脚踝,走起路来完全不会因摩擦而感到疼痛,以她的经验判断,这双鞋应该要价不低。

    “这双鞋”

    “到时候你一定要穿这双鞋子来参加我的婚宴,当我的伴娘。”夏雨儿满意地走到她身边,对她正色说道。

    “当你的伴娘?婚礼是在什么时候?”她淡淡地问,对于当伴娘似乎没有太多的感觉。

    “这个星期日。”夏雨儿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惆怅,不着痕迹地撇开了眼。

    “星期日?”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而她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该怎么办才好?

    “小姐,您的客人已经到了。”门外的男子礼貌地先敲门后传话。

    “请他进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夏雨儿走到门边,声音略显低沉了些。

    “那我先回房了。”葛安菲才刚走到门边,门外的人刚好轻敲两声门板,葛安菲反射性地为他开了门。

    这个世界真的小得可怕!

    同样一张脸,可他现下的神情却陌生得可怕。

    像是百般不愿看到她在这里出现似的,连一秒都不想多停留,便快速走进门,随即关上。

    梆安菲站在房门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还在想着自己是否在做梦,否则刚刚那个男人怎会如此像派翠克?

    “你,把那双鞋脱下来。”派翠克拉开了门,视线落在她脚上那双鞋子。

    梆安菲愣愣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就要落泪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快速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放到他手里后,随即转身飞奔离去。

    梆安菲跑进了自己的房内,反复确定门锁确实锁上之后,无力地靠在房门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全身不自觉地颤抖着,泪流满面。

    她预想过千百种两人见面的可能情况,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他跟雨儿是认识的?他刚刚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灰色眸里连一点温度都没有;就算是对待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态度未免也太残酷了些,更何况是对她。

    不过,她又算什么呢?说是情人,似乎还不到那样亲昵的程度;说是明友,却又不够相互了解。想想,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结婚?派翠克要结婚了,夏雨儿也要结婚了,而派翠克又这么刚好的出现在这里,难道要结婚的是派翠克跟雨儿r.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他们应该只是朋友。可是,雨儿向来低调不爱结交朋友,又怎会有他这种朋友?或许是工作上的伙伴对,应该只是这样,她不要想太多,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叩叩。背后门板突然传来两声轻敲,葛安菲脸上仍残留着泪痕,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

    “我知道你在里面。”派翠克低沉的嗓音从门板后传了进来。

    梆安菲双手握紧拳头,死咬着下唇,眼泪再度泛滥成河。

    “别参加我们的婚礼。”他只说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梆安菲听着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才虚软地滑跪到地上。

    他们的婚礼!他要她别参加他们的婚礼!

    他的意思是不想看到她?还是不想得到她的祝福?抑或他觉得她根本不够资格参加他的婚礼?

    闭上酸涩的眼。她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淡忘,但为什么心里的那处伤疤仍是隐隐作痛着?像是放了只饥渴的血蛭在伤口上,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要止血就好,没想到却被吸出更多的血!她觉得自己全身的气力像是突然问被抽空了似,宛如一具没了灵魂的躯体。

    “呵呵。”她冷笑了声。她的人生路早注定崎岖难行,叉路、坑洞处处。

    一个是对她有恩、相识了二十多年的儿时同伴,一个是她十年来念念不忘的倾慕对象,如今他们竟然要结婚了,而她却得充当这场婚礼的配角,这是怎样残忍、折磨人的安排

    她想过的最坏结果是跟派翠克回到原点她依然可以偷偷地把他深藏在心底,没有人会发现的;可是现在,派翠克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他将有个美艳动人又善良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认识他的妻子?如果她没有搭上那班飞机就好了,如果她没有来库克兰就好了。

    那样,她就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仍照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过生活:她可以假装他不曾在自己心底留下痕迹,她可以做到的。

    对,她只要逃走就好了!她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衣柜,将所有物品放进包包里。她只要马上离开这里就可以了!没有人找得到她,她就可以不用去面对这一切

    “菲,你打算逃走吗?”夏雨儿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她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冷眼看着葛安菲准备落荒而逃的模样。

    梆安菲记得自己明明锁上了门,雨儿是怎么进来的?

    “我只有你了,连你都不能给我祝福?”夏雨儿的话说得极轻,却狠狠刺进了葛安菲柔软的心窝处。

    “我”她说不出一个理由来,更狠不下心看夏雨儿孤单地走在红毯上而没有任何亲朋好友给她祝福。

    “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夏雨儿的话让她惭愧地低下头。

    雨儿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爱恋派翠克十年了,也不知道她曾跟派翠克有过短暂的恋情,而她仅只为了不让自己再度受伤,便打算什么都不理地逃走,想想她真的太自私了。

    “你不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葛安菲低着头问。

    “我从来不过问他人的隐私,就如同我从来不会向人说出我内心的世界。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夏雨儿对她曾发生过什么事似乎不感兴趣。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何必再提?

    梆安菲看着她对自己全然的信任,无话可说了。

    “如果你还是坚持要走,我就当作你没来过。如果要离开的话,请在今晚十二点前离开。”夏雨儿放下一把钥匙,然后离去。

    梆安菲看着桌上那把钥匙,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犹豫了。

    她们同是孤儿,都是没人要的孩子,对陌生人很难产生感情、信任,现在雨儿身边只有她雨儿从未对自己要求过什么,只是希望得到一份真挚的祝福,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事她都做不到?

    原本紧抓着包包的手松开了,东西散落一地。她知道自己终究狠不下心,她知道孤寂的感觉有多么痛苦,她实在不忍丢下雨儿一个人。

    她得留下来,尽管内心在淌血,还是要笑着给他们祝福。

    她的心早该死了。自从父母丢下她、还有跟派翠克在那条婚纱街口说再见的时候,她的心早就死了。

    所以,别再奢望些什么,也别再痴心等下去,就让这一切完美地结束吧。

    她该死心了。她会死心的。